| 上北有路马蹄急，都城飞雪云脚低<br />——海·蓝骑行记<br />（一）<br />碧空如洗，白云如絮。远山和缓，草原青翠，曲折清澈的闪电河串起了片片花坡。近处远处，群羊骏马，不惊不恐，安享这草美花香… …这时是元至元十三年（公元1276年），夏。<br />驿道上旌旗轻舒，马蹄声缓；一哨人马由远而近。队伍最前面两名官员并驾齐驱，虽然都着官服，但面貌迥异。左边人高鼻深目，碧眼褐髯；右边人慈眉朗目，白面青须。<br />“波罗大人，这是第二次去上都吧？”<br />“还是叫我马可吧，我们是朋友啊，秉忠兄。”虽然发音还有些生涩，但马可波罗的汉语已经相当不错了。<br />“马可，好，按照你们的习惯就叫你马可。”刘秉忠笑着答道。<br />“时间过得真快，想想去年夏天，我初到大都时… …仿佛就在昨天。”马可波罗目光远放，好像已经穿透了时空。<br />“这里比起大都来，如何啊？”<br />“大大的不同阿，从过长城北上以来，越走越明显。”<br />“看，那就是闪电河，流经上都地域时，又叫上都河；流入汉地后，称为滦水，最后注入渤海。”<br />马可波罗收心凝神，示意刘秉忠继续说下去。<br />“这里是闪电河的源头地域，更是北方大漠和南方中原的过渡地带；这里水丰草美，沃野平阔，历来都是游牧族人的青睐之地。他们在这里休养生息，他们更在这里整兵经武，南图中原。<br />东胡、匈奴、乌桓、鲜卑、柔然，突厥、契丹、女真等族人都曾在此游牧，离我大元很近的如契丹，如女真。<br />契丹耶律阿宝机，于闪电河上游建“汉城”，耕田养畜，秣马屯兵。终至统一契丹诸部，开国，号“辽”。<br />更有明主肖太后者，据闪电河，运筹帷幄，南战赵宋；终使赵宋永失幽云… …<br />女真灭契丹，完颜阿骨打建国，号“金”。金时此地称凉陉，也是受到了金世宗完颜乌禄的青睐，辟建有避暑行宫——景明宫。有诗曰：峨峨景明宫，五云涌蓬莱，山空白昼永，旷野清风来。<br />… …”<br />“你们有句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此言不假啊！”马可波罗很是感慨。<br /><br />坝上已经降温，但夜里并没有感觉到冷。早晨很早就被叫醒了，因为下雪了，果然是下雪了。这时是公元2006年9月8日。<br />天未大亮，云墨雪白。先雨后雪，所以有冰凌垂于屋檐；各车辆则是积雪如被。<br />本是应该醒来的村庄，现在却沉沉无生气。灰白茫茫，不见马踪人迹。<br />不远处有三只野狗，频频在雪地间寻觅。乍看时，以为狼，心胸间突然就苍凉豪迈起来了。<br />因为要骑马北上正蓝旗，要去那已经没入高草的元上都。<br />马匹逐渐圈拢过来，这一场雨雪，它们是深受其寒，很有些没精打采；有的马蹄下冻结了冰泥，厚厚的，还挺高，仿佛过去满族妇女的高跟鞋。<br />方向已定，闲话不叙。十一人披挂停当，上马，挥别，迎着风雪北向而去。<br />出发地，我们俗称海留图。目的地，元上都遗址。海留图是蒙古语，意思是“水草丰茂”，对此地，这是个新名字。从行政上说，我们出发的地方叫作“姜家地房子”，隶属河北省丰宁县大滩镇孤山子村（孤山子村包括：孤山子、姜家地房子、界碑石三个自然村）。目的地的元上都遗址在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正蓝旗。<br />翻过一道山梁，又翻过一道山梁，奇美壮阔的天地间，马也驻足，人更惊叹！群山绵延，黛衣披雪，更显得铁骨铮铮；麦田纵横，青黄相间，忽觉是金中藏银；村屋房舍，绿树踌躇，应该有生机不绝。彤云低压，游移变换间，总有顽强的阳光射将下来，那是神来之光，唤的风雪间万物蓬勃！<br />越往北去，地势越平坦，草原渐次展现。草原上绿意尚浓，时有小河曲折。天公倒也作美，不觉间，阴云变白了，朵朵如絮；蓝天现身了，纯色欲滴。回望去，来时的群山已成雪山，真幻仿佛就在回首之间。<br /><br />午后，更时时有阳光普照了。马儿似乎也恢复了体力，不用加鞭自奋蹄。<br />一条土路，南北走向，平坦顺直，正是纵马好地方。男儿彪悍，女儿飒爽，争先恐后，绝尘北去。<br />据说这条路就叫“边墙”，左手边是内蒙地界，右手边归河北统辖。地貌上倒是非常配合，路右边沃野金黄，麦浪层层；路左边牧草尚厚，牛羊悠闲。<br />实际上，“边墙”应该并不是指这条路，而是与“金长城”有关的一个称谓。这个名字也表示，我们已经进入了内蒙古地界，这里就是正蓝旗了。<br />西北方蓝天不现，天地间灰蒙蒙一片。眼看着风雪将至，风先到，雪随后，风吹雪横飞。<br />混沌就在一瞬间，不辨上下左右，难认东西南北。此时只有两个词：坚持！前进！心里清楚，这是一生难得的经历！<br />路转，坡回。雪就停了，黑城子镇出现在眼前。紧催了几下黑山（我的坐骑），我第一个踏上了公路。这是新修的柏油公路，黑山竟然怯生生起来… …<br /><br />日西垂，云似火。<br />马可波罗几次停住坐骑，陶醉其中。<br />刘秉忠也几次含笑驻足，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提醒道：“天地有大美，人马有劳顿。”<br />“哦，是啊，天色已晚了… …”马可波罗缓过神来。<br />“我们已近上都，今晚就在黑城子歇息修整。”<br />“黑城子，是不是以前金国的桓州城？”马可波罗记起了这个地名。<br />“不错，这里还能够看到金的长城，抵御蒙古铁骑南下的长城。”刘秉忠将目光投向远方。<br />“黑城子还有一位古人，一想起来就不觉使人唏嘘。”刘秉忠又感慨起来了。<br />队伍行近一处大圆丘，刘秉忠指着圆丘对马可波罗说：<br />“就是这里了，俗称’李陵台’。据传是汉朝李陵之墓。说起来，那时与当下倒是很有些相似，那时中原汉朝与游牧匈奴冲突攻伐，时战时和。李陵是著名的飞将军李广的孙子，也在汉武帝驾前效力… …”<br />刘秉忠自顾缅怀，马可波罗倒也静静细听。<br />“李陵与其祖父一样，也是不很受汉武帝的重用。汉武帝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李陵率领五千步足，深入大漠，苦战匈奴… …但汉朝迟迟没有援兵派来，终至李陵被俘。据说战报传来之时，汉武帝竟传唤李陵妻母，观其面色，以查李陵之有丧气否… …李陵降匈奴，汉武帝灭其全家。李陵无以归汉，终客死他乡… …这里就是他的终老之地… …”<br />也许马可波罗很难理解，对于汉人，“李陵”有着怎样复杂的意义。<br />“径万里兮度沙漠，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颓。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刘秉忠的目光已经穿过了落日红云。<br /><br />（二）<br />月圆之夜，银河缥缈，诸星不息。<br />豪饮了蒙古的奶茶，饕餮了草原的羊肉，竟然还有明月朗星来助兴。今天是农历的七月十六，据报道今夜的月亮是全年中最圆最亮的，有这样的圆月星空，我们对明天的行程充满了温暖的期待。<br />依然是阴云和飞雪；戴牢帽子，紧了紧腰带；扳鞍，认蹬，上马；我们继续北进。<br />四野辽阔，一望茫茫，正蓝旗果然给出了草原的形象。人能感觉到马儿的兴奋，昂首奋蹄，只想争先。<br />远远看到有一群马，它们也注意到了我们，于是小跑着迎了过来。怎奈草地上有围栏，群马只好聚在围栏边兴奋的张望。两队人马越来越近，突然，好像有人轰赶似的，群马迅速的向后散去，在几十米外停住，继续观望。仔细看时，原来有匹骏马挡在了群马和我们中间，料想应该是儿马，这群马的首领。只见它黑亮身躯，长鬃飘飘，侧身回首，不怒自威。<br /><br />夏日是草原的好时候，绿草黄花间，闪电河愈发悠闲了。<br />“又看到金莲花了，真是越看越喜欢。”清晨再次上路后，马可波罗仍然不停的赞叹着所遇所见。<br />“中原的汉人往往喜欢些扭曲作态的花木，疏不知自然蓬勃才是真美，正如这金莲花。”刘秉忠挥手一指，“正因为这小小金莲花，这片草原就称为“金莲川”了。”<br />“金莲川，多美的名字！”马可波罗知道又有掌故听了。<br />“这八百里草原，以前叫做曷里浒东川。金大定初年，金世宗完颜乌禄游历此地，感于金黄花遍野，于是改曷里浒东川为金莲川。”<br />“花色金黄，七瓣环绕其芯，茎数朵若莲而小，一望遍地金色… …”马可波罗记起了描述金莲花的这段文字。<br />“正所谓‘物是人非’啊！金亡蒙古兴，当年蒙哥即大汗位（公元1251年）后，令当今圣上忽必烈汗主管“漠南汉地军国庶事”，于是圣上在这金莲川上建起了“金莲川幕府”；过五年，圣上令在龙岗兴筑新城，又三年，建成，命名开平府；再一年，圣上在开平府登基，继大汗位，建元中统（公元1260年）；不久升开平府为上都城… …”<br /><br />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城镇，簇新的样子；还有两个热力发电的大烟囱，非常醒目，嫣然成为地标。这里就是正蓝旗旗府所在地，现在的名字是“上都镇”。<br />我们没有马上进城，而是在草地上玩耍了一阵子。骏马属于草原，汽车才伴着公路。<br />元上都遗址在上都镇东北二十多公里的地方，这是我们最后的冲刺路段了。我换了匹马——大奔。天依旧阴冷着，北风凉冰冰；但依然没有减却大奔的躁动，它总要奔跑，哪怕偏离了方向；蒙古马就是蒙古马！<br />辉煌时，元上都什么样子？现在，元上都又是什么样子？<br />远处出现了白色的好像是“蒙古宫殿”，一个冲刺到了近前，原来叫做“忽必烈夏宫”，近几年才修起来的“旅游设施”。<br />“上都遗址呢？”<br />“前方三公里。”<br />顺着“夏宫护卫”指的方向，没做停留，我催马向前。<br /><br />草原渐渐热闹起来了，成群的牛羊，成群的骏马，更有成群的各色毡包；好像很随意的样子，但只要稍加留意，就能看出其中的秩序。<br />“… …终抵一城，名曰上都，现在位大汗所建也。内有大理石宫殿，甚美！其房舍皆涂金，绘有种种鸟兽花木，工巧之极，技术之佳，见之足以娱人心目… …”马可波罗记起自己初到上都时记在笔记上的一段话。他知道这次将只能冻笔封字了，因为他看到紫色雾霭的地平线上拔起一座缥缈迷幻的城池，他觉得脑袋一下子就空了，一下子又满了… …<br />“秉忠兄啊，秉忠兄啊，你真是太神奇了… …”马可波罗自言自语起来。<br />“马可，怎么讲？”刘秉忠莫名差异。<br />“这上都城可是秉忠兄设计督造的啊！”<br />“上都建造，我一人何敢独领啊。中华历史历千年，我不过是承受到了祖师爷们的教化和点播… …”<br /><br />一座粗重的石头门楼，门楣上是布赫题写的五个大字——元上都遗址。有文字告示立于门下，从2006年开始，元上都需要购票参观了。<br />曲折的便道向内延伸，那里应该才是真正的城址遗址。信马由缰走在便道上，我感觉到四野肃静。<br />浓云低垂，仿佛墨笔写意；芨草疯长，可是有心栽培？纵目远顾，孤绝冷酷。西方云际，忽有天光泻下，那时间… …心怀天下，惟我独尊！这也许就是身在高处的豪迈吧？<br />路过一座有些破败的苏鲁德祭坛后，不远处终于看到了城墙、瓮城、遍地的碎砖顽石。这里是元上都外城的正门——明德门… …<br /><br />元上都共有三座城，整体是一个“回”字嵌套型制。宫城位于全城偏东，东西宽约570米，南北长为620米，略呈长方形。宫城东、西、南三面城墙正中开设城门，东面称东华门，西面称西华门，南面称御天门。南边的御天门最重要，它与皇城的南门明德门在一条轴线上，是出入要道。皇帝下诏，也在御天门上。城内宫殿建筑三十余处，最重要的是大安阁。大安阁位于宫城的中央，是上都的主体宫殿，建于公元1266年。元朝皇帝在这里登基、临朝、议政、修佛事，举行重大典礼。宫城内还建有穆清阁、万安阁、统天阁、鹿顶殿、歇山殿、洪禧殿、水晶殿、香殿、宣文阁、睿思殿、仁春阁、隆德殿、清宁殿、楠木亭等。<br />皇城在外城的东南角，呈方形，每边长1.4公里。皇城的东南墙是外城东南墙的一部分。城墙用黄土版筑，表面用石块堆砌而成。南北各有一门，东西各有二门。城内道路整齐，井然有序，南半部为官署、府邸所在区域，东北和西北隅分别建有乾元寺和龙光华严寺。皇城北城墙的承应阙上有著名的“回回司天台”，是阿拉伯人扎马鲁丁的杰作。外城呈方形，每边长2.2公里，城墙全用黄土版筑。外城北部为皇帝游乐的御苑，南部为官署、寺观和作坊所在地区。今天，当地蒙古语俗称上都遗址为“兆奈曼苏默”，为108座庙的意思，就是依据城址中建筑众多而讹传的… …<br /><br />（三）<br />我们胜利到达元上都，早来的寒流也结束了。转过天，碧空万里，艳阳高照，我们又来到元上都。轻松的行走在皇城和宫城之间，又是另一番情致。<br />城里城外，芨芨草总是长得非常茂盛，那意思好像誓要遮盖住这些曾经的辉煌。辉煌确已不在，但有残垣在，有灰砖在，有顽石在，它们无语，却胜得过千言万语。<br />“龙光华严寺”近旁有十几头花牛闲卧游走，它们不是觅食的状态，他们只是在… …“发呆”。<br />承应阙上早已没有了“回回司天台”，有的是一座新的敖包。我捡了块碎石加上去，围着它转了一圈，这才举目南顾。<br />一座宫殿遗址非常明显，那是大安阁。大安阁和承应阙之间的草丛中有一位… …石人！石人不远处有牧人在挥镰打草。<br />说是石人，只能算是形似。近身观瞧时，没有了面貌和衣裾的痕迹或是纹路。这个石人当是经历了七百多年的风霜雨雪，当是目睹过无数的悲欢离合，生死传奇… …<br />我那用无数珍宝筑就的<br />古朴庄严之城——美丽的大都呦，<br />我那先帝之避暑圣地<br />爽凉美丽的草原——金莲川呦，<br />我那开平，上都呦！… …<br />它是伟大国家的荣誉和象征呵。… …<br />它是蒙古人的光荣和象征呵。… …<br />贵族老爷们生而无谋，<br />他们不能把国家看顾。<br />我站在那里只有伤心地痛哭，<br />我好比被遗弃的红牛犊，<br />在旧营地上踯躅。… …<br />正在弘扬佛法的时刻，铁梯断折。<br />失守了，我可爱的大都，<br />我的名声被玷污，我已走投无路，<br />我如何挽救灭亡的蒙古？… …<br />把可汗的玉玺，我藏在袖中逃出。<br />与众敌厮杀，我夺阵冲出。… …<br />愿菩萨明察，赐恩我的后世，<br />愿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br />再返回来，理邦治国啊！<br /><br />这是元末顺帝妥欢帖睦尔的悲歌。<br />自忽必烈汗起，元朝皇帝每年巡游在大都、上都之间，一路走来，九十九年。元至正十八年（公元1358年）农历十二月，关先生、破头潘等率领红巾军攻克元上都，胜利后的红巾军将上都的诸多宫殿付之一炬… …<br />明朝前后在上都建置开平卫指挥使司，开平卫等，终至宣德五年（公元1430年）废弃… …<br />1964年，元上都遗址就被列为内蒙古自治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88年，元上都遗址被国务院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96年，元上都遗址被列入我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申报清单；2000年开始起草申报文本。元上都遗址是目前国内规模最大、最能完整体现蒙元文化的草原人文历史遗址。<br /><br />天高云淡，和风习习。我们挥别元上都，南向归去，就彷佛七百年前的某个元朝皇帝。于是那首歌又在心头唱起：<br />风从草原走过，<br />吹散多少传说，<br />留下的只有你的故事，<br />被酒和奶茶酿成了歌。<br />马背上的家园，<br />因为你而辽阔，<br />到处传扬你的恩德，<br />在牧人心头铭刻，深深铭刻。<br />… …<br /><br />附录：穿越路线<br />2006年9月8日 海流图——黑城子<br />海留图——小榆树沟——上窝铺——聚原城——韭菜地西——小孤石附近（横穿公路）——十八搭梁——地字五号——大二号回族乡——四号滩——迷地沟——边墙——马点——黑城子<br />2006年9月9日 黑城子——元上都遗址<br />黑城子——三分场——双山子——八浩特——一浩特——二浩特——上都河——上都镇——忽必烈夏宫——元上都遗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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