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就到了---从北京走到拉萨

第二十七天（10.27）河南安阳市到汤阴县羑里城，步行23公里

安阳市的中华大街和邯郸的是一路相连。笔直的一条绿色大道。安阳市里的商店招牌，公共厕所，垃圾箱是出奇的一致。昨晚范主任说，市里来的新领导，特别喜欢一致。干净的厕所和规律出现的垃圾箱，对于过路之人的确很友好，但是也的确容易产生审美疲劳。我们开始期盼着出市区，走到那个“名字不认识，输入法里都找不到那个字”的地方。

出安阳市区，倒是把雨盼来了。雨越下越大，等到进入汤阴县，我的鞋子已经又湿透了。路边郊区公交车站有几辆三轮车。其中一辆渐渐向我们靠近，我听到：“嘿，坐车，5块！”一位头发花边胡子凌乱的老大爷迎着风朝我们喊。

“谢谢，我们走路。”汪鱼儿说。

“下雨呢！“老大爷继续向我们靠近，很快就和我们平行了。

“我们有雨衣。”尽管帽子上的水不停地往下滴，我还是指了指身上的雨衣。

“3块！到县城！下雨！”他很坚定地说。

我站住了。看他的年纪，应该有60多。背微微弓着，身形消瘦。葡萄干似皱起的脸上，眼睛却是亮亮的，还带着孩子似的好奇。我突然想起了父亲。父亲最后一次脑梗，失明了。我看着大爷的眼睛，说不出拒绝，但坐车实在不是我们的需要的。

他一点也没有怯意地看着我，仿佛这单生意是很笃定的。我感觉，他只是想帮助我们。雨的确很大。

“大爷，谢谢你，我们过了马路就快走到了。看，我们是出来徒步的。”我拿出手机，给他看咕咚上正在记录的里程。

雨滴在手机上，我也不知道这样是否能让他理解。他把我俩都打量了一翻，车就停在那里。

我和汪鱼儿继续往前走了。“坐车，坐车”我听到他在后面继续喊着，但声音比之前要轻，像是喃喃自语。我不敢回头看他。脑海里出现父亲端来那碗红烧肉，我说太甜了，推开碗，我生气走了。

他一定也是个父亲。他让我们坐车，我们在风雨里走了。

我们是在风雨中走到羑里城的。因为雨天，这个据说平日里满是算卦的热闹之地，今天显得冷清萧瑟。大门外，仅有一个老先生在被风吹得东歪西斜的伞下孤零零地在等待着人光顾。

“3000年了，还能留下什么！都是93年建的！”

景区保安并没有正眼看我们，他嘴巴在动，但声音好像是从另一个地方发出来的，灰蓝色制服，一条松垮腰带，半倚在大门检票口旁的一个木椅子上。

若不是安阳的朋友推荐此地，我们连“羑”字都从未见过。“you” 第三声，地名，也有诱导之意。相传周文王被纣王关在此地，文王在七年的时间里，琢磨出六十四卦，著出《周易》。看着介绍，我们犹豫要不要花上80元钱进去瞧瞧这个被称为“世界最早监狱”的景区里，有明朝的庙，清朝的碑，还有现代人根据传说建起的吐儿冢，演易台和八卦阵迷宫。

“谢谢大爷。”汪鱼儿有礼貌地对保安感谢道。他手背朝我们挥了挥，然后把头扭到别处。那表示着“走吧”。我和汪鱼儿的眼神交汇了一下，心意相通，转身离开。

汤阴县，武圣岳飞、文圣周文王、医圣扁鹊的“三圣之乡”，县城离羑里城只有5公里。时至今日，
县里有以“岳飞”和“精忠”命名的武术学校，岳庙街上岳飞庙周围，随处可见占卜风水馆，和治疗各种疑难杂症的医馆。一位大叔告诉我们，亲戚得了病，到北京大医院花了很多钱就是看不好，回来这街对面的医馆一看，好了！

“京城的医生，说你呢！”我和汪鱼儿开玩笑。她耸耸肩。

岳飞庙1978年重新开放，2010年投了近百万元打造。门票50元。对于我们这种童年到青年绝大多数时间都花在数理化上的理科学生而言，站在这些打造出来的历史景点门前，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当历史，传说和商业捆绑在一起成为景区，就像性，生儿育女和房子捆绑在一起成为婚姻，这样的关系显得目的明确，然而内容却含糊不清。

我们默默地走过景区。此刻，最吸引我们的是吃热饭热菜和洗热水澡。在岳飞庙旁边的一家饭馆，看着窗外的仿古建筑，喝着生滚鱼片粥，听着张国荣的《风继续吹》，没喝酒也醉了。

第二十八天(10.28)：河北安阳市汤阴县到鹤壁市，步行26公里。

离开汤阴时，天虽然阴，但不象有雨降至。从旅店往南，过一个集市，就出县城了。

空气微凉，穿上干净的衣服，昨日的湿冷一扫而光，两腿着地，就好像小时候那个上发条的铁皮青蛙，戈登戈登要蹦起来。尽管往东一拐就可以上107，我们还是朝西走小路往南。未曾想，这些地图上的小路却是康庄大道，不但没有行人，连车都很少。“要想富先修路”，汪鱼儿说起这句众所周知的口号。

路过宜沟镇，镇南关有两个以烈士命名的村，翻身路旁还有一个南鼎祖师庙，进去一看，两间屋子，门窗紧闭，从窗户里看一间是泥菩萨，还有一间是伟大领袖的塑像。村庄里老屋新楼交错，吸引我们的，还是那有黑瓦屋顶和老旧木门的旧屋。或许，我们记忆里和想象中的乡村，就是黑色的瓦片屋顶，砖砌的墙，木的门和窗，推开时还有“吱呀”的声响。我们在老屋前驻足，一个大叔热情地问我们吃饭了没。我们借用了他家的厕所。院子干净，老屋四平八稳。大叔大婶渴望拆除这些旧屋，建造几层楼瓷砖外墙的“小洋楼”。

老屋

穿过村庄，继续往南，不久就进入鹤壁市了。鹤壁，鹤栖南山峭壁而得名，传说封神榜故事发生地，也是一个具有3000多年历史的古都。如今的鹤壁，俨然是一个现代都市，道路两旁柳树成荫，地面非常干净。据说是河南水最清，天最蓝的城市。该市还以地掷球著名，我还真不知道这是什么球。

我们在旅店等待从北京坐火车来马静，她是汪鱼儿医院的一个护士长。她来陪我们走几天。“鹤壁！我先生是河南人，都不知道有这个地方！”马静一放下包的第一句话。

我更不知道了。我脱下外套，发现口袋里仍旧是三天前放着的那个崭新的口罩。

第二十九天（10.29）：鹤壁市到淇县北阳镇，步行30公里。

这一大早，虽然阴天，但是空气好没有雾霾，宽阔的街道，成荫的梧桐树，踩在脚下的落叶，正浓的秋意，回想过去几周，从保定到邢台，每个城市的人们都在“争抢“着污染第一。邯郸的朋友说，”还有什么好争的，我们有邯钢！”今天还第一次看到城市喷雾降尘的车。要干净，总有办法，小环境，可以人造。我们在出城大道边的”中国梦“大牌子下合了影。就往淇县方向前进了。

马姐姐是个军人的妻子，又是做事麻利的护士长，旅行经历很丰富，走起来步伐稳健。她一路故事不断，谈笑间，行走也颇为轻松。过了淇河大桥不久，就进入淇县。鹤壁，淇县，和安阳一样，都是有3000多年的历史古都。我总觉得这个封神榜故事发生地有点虚幻。既然是个故事，看来不是真的发生。如今，和其他县城并无大区别，新建楼盘广告，有朝歌首府又有广厦国际，居民楼防盗窗层层叠叠，醒目而真切。

记得有一次和汪鱼儿去密云，那里的多层居民楼也是如此。我问一个大妈，这里很不安全吗？显然，我这个问题问得不好，很有自己的预判。大妈说，很安全啊。那为什么这么多防盗窗呢？我接着问。哦，你说这啊，大妈有点羞涩地笑了，窗台上可以放东西啊！

如果无法解释，就重新命名它。这是很多领域都可以用的一条法则。防盗窗，护栏，置物架，you name it。

进入淇县，在走错了的小路旁，居然出现了如此巨大的木材，数数年轮，至少两三百年了。一位大叔说，这是从加拿大进口的。从淇县县城到西南边的北阳镇，路却不是太好走，有些地方还颇为泥泞。这一路，除了常常让汪鱼儿驻足拍摄的各种包治小广告，还有精准扶贫的标语。不过，云梦山就在我们西边，山上的亭台楼阁清晰可见，行走这么多日子，终于有了种“看风景“的感觉。

北阳镇，也如同其他小镇，街市，浴池，充满着乡村生活气息。住进一家旅店，20元一人的住宿费，还发了三张澡票，可以到镇上浴室免费洗澡。真是物超所值。不过一旦下包，倒在床上，就不想再走出去了。这是出行以来第一次，没有洗澡。

第三十天（10.30）：鹤壁北阳镇到新乡卫辉市，步行25公里。

美好的一天从一碗胡辣汤开始。镇上的早饭店十分热闹，男女老少坐得满满当当。胡辣汤就着烙饼，吃着吃着身体就暖和起来了。从北阳镇穿过小村庄时，见一家建造于1984年的综合商店，已经濒临倒塌。仅仅只有30年啊。在此歇脚，大妈指着墙上挂着的耶稣像说，姑娘，信主吧，信了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出村，走一段107，再穿过京广铁路，就又入村庄。我们坐在村口树下，吃点路餐，从消息树聊到小兵张嘎，听着鸟鸣，甚是写意自在。这里可没人劝我们信主了。继续按导航上的徒步路线前行，汪鱼儿继续对沿途的医疗小广告发表评论。痔疮和鼻炎，随治随走。这两个部位离得不近呀。羊羔风连羊犄角都画上了，看来是要彰显出和羊的关系吗。

路过比干庙，传说中被纣王挖心的史上第一位忠臣葬于此，到北魏时，魏孝文帝在此建庙。孔子在此留有真迹，更不用说那个到处留有墨迹的乾隆了。门口的大爷听说我们徒步来此，热情地向我们介绍这里的历史。豫北有三府，卫辉府，彰德府，怀庆府，一府辖十县。县志上都写着呢！大爷满脸的自豪。他说自己是守庙人的后代，世代在此已经千年。要不是你们着急赶路，我还有好多可以跟你们讲的呢！他戴着藏青色呢帽，骑着辆电动车，双手插在车把手上的保暖套里，腰背挺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