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费米鲸 于 2012-9-27 11:27 编辑 继续往回飞。 蜗居在伊斯兰堡的康康小弟满怀迎接至亲的热情赶到IST国际机场,这个严重水土不服的小伙子终于赢得了巴基斯坦对自己的宽容和友好,并树立了一个编外佛教徒面对正统伊斯兰信仰的崭新勇气。 他表情过火儿地用左臂搂住我显示出匪夷所思的亲热,右手把一顶类似于贝都因游击队的大帽子扣在我头上,同来机场的恰米拉手如疾风势如闪电地把一束蓝色长春花别进帽沿儿里,我抱头大喊:“我又不是牛粪!” 小果儿当初是比我迟两天才到伊斯兰堡的,跟恰米拉没有同路之缘,大师第一次得见此女真容,他指着长腿妖娆、巧笑倩兮的恰米拉惊问:“丫就是大清真寺那个裹长袍儿戴黑纱的小妞儿?” 恰米拉听不太懂京城俚语,却显然看懂了小果儿的质疑,她立刻安静下来浅浅地笑,阳光下一脸静穆安详。 真主家的孩子也越发淘气了——我幸灾乐祸地嘀咕,怀疑那束长春花是康康治腹泻吃剩的草药。 小果儿大师拍着康康的后背表扬他没有因病逃回乌鲁木齐,从小伙儿龇牙咧嘴的德行可以推测,大师可能使出了跟棒打羊肉差不多的力气。 ——“人间”若多些可爱的野兽,牢房也变狮虎山! 另一桩快活是终于可以洗洗肌肤上囤积的沙砾了。 小果儿和我都貌似本性邋遢惫懒,我破衣烂衫,他鼻毛外翻,绝不似爱洁的物种,按理说必定不会常在洗澡这类勾当上浪费许多功夫。 我五分钟果断清洁,神清气爽准备逛街打打牙祭,没成想小果儿倒狷介了,愣是泡在澡盆里不肯出来,直到我拉着康康去顶楼游了半小时泳回来,大师还在泡沫儿腌制中,洒家眼珠子都饿绿了! 二兽归来,仿佛伊斯兰堡举城欢腾,没想到当夜就有古怪小插曲。 晚餐后,随机托运的行李才送到宾馆,我先归置录像带跟胶卷儿,小果儿清点设备器材。 正忙活着老兄突然嘟囔起来:“哎,小康的松下相机呢?” 我奇怪地瞟了他一眼,又听他惊呼:“啊,我那个变焦镜头呢?” “你失忆啦?”我头也没抬地问他,“在‘沙窝’第二天它们不就都飞了?” “飞了?!”小果儿的嘴张到300瓦灯泡儿大小,“什么叫飞了?” “拍直升机之前你把摄影包儿挂在起落架上,飞机起飞忘了摘下来,所以就都跟着上天了,你真忘啦?” “啊?这不扯淡吗!我怎么没瞧见?蒙我呢吧你?” “嘿——,这倒新鲜了!大师还会玩儿赖哪?咱有镜头为证!” 我扒拉出一盘儿录像带递给小果儿:“倒到头儿,50秒彩条儿之后开始播放!” 小果儿满面狐疑地把带子塞进摄像机,取景器里显示“快退”的箭头儿,磁鼓“吱吱”飞转,大师脸上的疑云越来越沉。 几分钟后,录像里的飞机扶摇直上,待沙尘慢慢散尽,画面中一只墨绿色的摄影包儿清晰地吊在起落架的左前角儿,摇晃着遁入天际…… “哈哈哈……”小果儿怪笑,“我操,还有这种事儿?真他妈邪行!” “你是够邪行,丢了东西居然忘个底儿净,自个儿拍的还不承认?” “你说谁拍的?我?!”天幸他坐在地毯上,不然非得惊趴下,小果儿战战兢兢地回忆,“我记着咱下飞机哈卡维就走了,我他妈压根儿没动机器呀!难道这也能记错?” “第一天他送咱俩到‘沙窝’时你的确没拍,这是第二次他离开时你才拍的。” “他第二次去?不是天没亮吗还?黑乎乎的我怎么拍?” “你说的是送箱子那回,那都第三天了,我说的是第二天,哈卡维还误解我的话,以为咱们要在那儿住十天呢!” “哦,对了!”小果儿似乎恍然,“咱们原定三、四天来着,怎么稀里糊涂过了十天?” “你真的忘了哈卡维第二天去过‘沙窝’?” “想不起来。”小果儿摇头。 “那你还记不记得第三天清点纸箱时,你还盘算过几天睡觉、几天工作、几天吃喝来着?” 小果儿点头。 “那你还记不记得我就是那天宣布要在‘沙窝’住十天?” 小果儿又点头。 我似乎想起些眉目了——难怪当日小果儿大师听说要住十天只皱了下鼻子,依照他往日性情定会拿我和哈卡维的对话调笑一番,原来他压根儿不记得第二天我跟哈卡维的谈话! 换言之,他压根儿不记得第二天哈卡维出现过!!他的记忆里压根儿没有“沙窝”的第二天!!! 事藏玄机,我引导着小果儿回忆: “那好几天你都没发现摄影包儿和镜头没了?” “没理会啊,因为一直用胶片拍照,也没留神数码机器,走时候又是你归置的。” “你记得在‘沙窝’睡得最久的一觉吗?” “得将近二十个钟头吧,好像从头天中午睡到次日一大早。” “对呀!那是哪天?” “一下飞机不就睡了?啊!难道是第二天早晨醒的?之后的一整天我都干吗来着?”:o “你拍了沙漠日出和水蒸汽,还跪在地上拍犀角虫儿,又煮了西红柿挂面,然后咱们拿胶带把窗户缝儿都粘严实……” 我一桩桩回忆叙述着,小果儿一脸茫然地摇头。 “吃了午饭咱们去挖厕所,为免招苍蝇你想在100米开外刨坑儿,我嫌太远就改在50米,还用饼干盒儿当了马桶盖儿……” 小果儿继续摇头。 “你难道以为糊窗户、挖茅坑儿都是我一人儿干的?六点多太阳还不落,咱们就回屋调试卫星广播和GPS,这时候哈卡维就来了,还送来一盒儿巧克力,说是恰米拉托人从伊斯兰堡捎来的……” 小果儿仍然摇头。 “靠,巧克力你倒没少吃!哈卡维没吃饭就走了,你抓拍了直升机起飞,说是将来做花絮,结果就喷了一嘴沙子还挂走了摄影包儿……” 小果儿惋惜地“咳”了一声,还是摇头。 “吃完晚饭天呼啦就黑了,大晴天儿,我披上长袍儿跟头巾扮演古代的单身旅客走过沙丘,你就换了广角镜,趴在地上拍摄我在月亮下的剪影儿……” “月亮?月亮!”小果儿哇哇大叫,“就是月亮!” “你还记得拍过月亮?”真主显灵,终于柳暗花明,我长嘘一口气! “孙子才记得拍过啥!我说做梦晕过月亮!就当晚做梦,晕了一宿!” “晕月亮?细说从头你快!”:o “就是梦见一个大月亮,不是穆斯林那种月牙儿,丫是一特大个儿贼亮贼亮的月亮,晃得我这个晕呀!一睁眼就想吐,一闭眼忽悠一家伙,就跟让丫吸进去一样,完后就觉着摔到月亮紧里头了,一直晕,但不想吐了,不忒难受那滋味儿!” “哈,听着倒像是大师有喜了,怀了月亮孕?那你听说过孕妇局部失忆的先例吗?” “我还没跟你说过,其实我从小就晕月亮,冷不丁儿瞅瞅不碍事,稍微盯久了就恶心,那天可能瞅时间长了。” “然后月亮就变大了闯进你梦里,晃了大师一宿,您就把那一白天的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 小果儿郑重地点头:“很可能,但导致健忘还是头一回,那天的细节我现在也没印象,就跟让外星人洗过脑,把那一截儿单门儿给抠走了一样。” “沙窝第二日”在小果儿的大脑里至今空白。 我甚至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从今晚开始细数往日点滴,直捋到“沙漠十日”的前夜——善哉,幸毋宁忘。:D 17天前,12月上旬,伊斯兰堡。 一大早我跟康康把恰米拉送去大清真寺做礼拜,然后我俩彼此给对方拍照留影,然后康康打个喷嚏后说要窜稀,然后我跟司机去机场接小果儿。 我还记得那天上午太阳又寒又亮,街上行人寥寥~~~ |
当晚对酒三人,客舍掩窗,窗外晴夜,夜空半月。 离开“沙窝”的第三夜,我目睹了月之魔力,从自己所有繁忙的脑袋中揪出一个记录并思考这件事,写到此时我突然想起两位旧识。 一个是《华夏人文地理》的兼职摄影师潘先生,昆明人,泰王国海啸周年祭期间结识于普吉岛。 彼日泰公主在公园举行晚宴,招待各家媒体来宾,宴后伴着纪念歌曲《希望的风》放飞了数以千计的“孔明灯”,当闪烁摇曳的灯火像水母一样刺向夜空时,万千长短镜头如猎枪般瞄准腾飞的“猎物”…… 我不是尽职的猎手,没耐心参与集体枪杀“水母”的游戏,酒足饭饱之后就逃出人群冲到海边。 彼时月微暗/星很稀/海水极亮,穿着白色运动裤的Mr.潘光着膀子仰面躺在沙滩上,静悄悄地给朦胧的月亮拍照。 我好奇:“您干吗躺着?为了相机端得稳?周围没有参照物,单独拍月亮好看吗?” 潘:“啊哈,我一拍月亮就找不准地平线,没带三脚架,只好躺下来求个平衡。” 我:“那您拍太阳星星用躺着吗?” 潘:“当然不用,只有月亮,我一见它就平衡失调,躺下来我先大概看好构图,然后把相机架在额头上拍照,不用眼睛看月亮,片子出来就不会歪得太厉害。” 说完他敏捷地从沙滩上蹦起来把相机递给我看。 果真,都是有沙有海的月亮照,但要把取景器倒过来欣赏。 我在地上抱膝坐稳,把相机架在膝盖上,摒心静气曝光了5秒,得到了与潘先生所摄近似的照片。 “我这样拍就不行,一定会照歪了。”他笑呵呵地删掉我拍的那张。 不需要潘先生再向我证实,大概他头朝上拍出的月亮会像我上面的那张黑白照片——华亭渐倒,夜月倾城! 另一位相识更旧,我刚上小学时胡同儿里有个姓何的姐姐,比我稍大两岁,比一般孩子高一头半,彼时在体校里打排球。 她是有幸钻过我家防空洞的三、五个女孩儿之一,免不了也被洞中的幽深蜿蜒吓倒过,一向对那个地下小世界爱惧参半。 某次儿童聚会,成员有我、大朋、何姐姐和穷小凤,活动内容是摸黑儿钻进防空洞讲狐精鬼怪的故事。其间讲到狐狸拜月的传说,穷小凤提议教大家模仿狐狸,于是四人分别捏鼻子挤腮帮儿扮狐脸儿,并晃动手电筒彼此照看,起初只记得古怪滑稽,笑闹一番各回各家。 谁料改天再见何姐姐,我扮狐脸儿逗她,此女竟厉声尖叫,掩面而泣! 细问根由,原来那日回家后,她意犹未尽,对着镜子捏鼻掐腮扮狐狸,正陶醉自得,猛见镜中有一狰狞狐脸须发宛然,莹绿的细长眼睛直勾勾盯住自己! 其后多日,何姐姐再也见不得也听不得任何有关“狐”事,继而连月亮也怕,最怕月圆,说其中总见一双诡秘狐眼直勾勾望来…… 于是“月亮”徒增妖气,在四个娃娃的童话里再不是大姑娘跳舞/兔崽子捣药/愣爷们儿砍树的白玉宫殿。 魑魅魍魉,魔月当空,少年更多姿! |
本帖最后由 费米鲸 于 2012-9-27 11:35 编辑 若干年间我探索关于宇宙和星球的科学,了解到月球的外观与构造,接触到卫星引力和潮汐的秘密,在锡林郭勒草原亲眼目睹过“狐拜月”的奇观,也亲耳聆听过乌兰诺尔沼泽的野狼啸月,还曾经兴致勃勃地翻查/收集/考证过很多关于月光与“梦魇”的故事…… 但月亮带给我的魅惑却并未由于知识的积累而减少半分,应接不暇的神奇未知接踵而来:譬如大兴安岭“黄皮子”在月下口吐人言;譬如西藏当惹雍错湖畔那个名叫“达瓦仓决”的“月亮小鬼儿”;譬如小果儿大师在塔尔沙漠的“晕月”和局部失忆…… 笑看今之月与古之月纵穿时空、隔生隔死地交换诡异的默契,遍数万重关山/千帆江海/百仞楼头,那轮皓月于我竟然从未有过柔软的诗情画意,她只会亘古不息、日夜连绵地施展其滔滔无绝的绚烂魔法,阴晴朔望都是传奇! 兴许在潜意识领域,全人类闻到月亮的气味儿都会晕眩,不然为何很多堂皇或诡秘的节日都逢月圆夜? *伊斯兰堡圣诞已过,穆斯林的圣诞却未至,耶稣与安拉无法同乐,如星与月无法齐明/今夜少星无月,又记起《飞碟探索》一则旧闻:月球最初形状如碗,凹凸、体积、元素都与太平洋相吻合,据此推测太古某日,陨星撞地球,迸出一块当空成月,余下一坑储水为洋/如是想象,月球起初形似山峰,直觉寒月与雪山同味!/心念巴基斯坦北部冰峰,怒云狂卷,雪色连绵,风穿帕米尔,飞渡红其拉甫,直抵塔什库尔干,一月两国清绝! ( The En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