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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源

溪山好处即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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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27 19:59 显示全部帖子
本帖最后由 溪山好处 于 2012-11-27 20:07 编辑

溪山好处即为家


16岁那年的春天,我随同学到万绿湖林区探险,没想到竟玉成我和青山绿水的初恋。原来人与山水也是可以“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后来离开故乡,对万绿湖林区日益魂牵梦萦,渴望重游那爿雾霭氤氲的山林,那片明霞照水的涧谷,渴望重温那次穿林越谷的探险,那段远离尘嚣的时光。一幅幅回忆,鲜活如昨,历二十余年风霜而从未褪色,至今仍让我心荡神驰。


记得那次到万绿湖林区探险是国彪同学发起的,他有位远房亲戚在林区深处守林。本来,从新港码头启碇,走水路探访守林人,沿途湖光山色,已是美不胜收,但国彪觉得便捷有余,趣味不足,希望舍舟就陆,穿莽林,越幽谷,来一番探险。恰好他水路有个童年玩伴常在万绿湖林区行走,并曾从陆路探访过守林人,国彪便央他做探险队的向导,计划横穿山林河谷,夜宿守林小屋,翌日尽兴方归。国彪在同学中振臂一呼,没想到应者云集,最后从中精挑细选出15人,组成一支探险队。这群长年困居闹市的小伙子已迫不及待,决定只要周末不下雨,就破茧而出,飞向那绵延无尽的云山烟水。


那时候清明将近,“雨打芭蕉”已演奏了半个多月。贴在墙上的探险计划,日夜盯着窗外的天色发愁。幸得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星期六那天中午忽然雨住云收了。我们喜出望外,急忙带上食品和行军水壶,骑车从四面八方赶到学校集中。


下午二时许,探险队启程了。小伙子们兴致高昂,把自行车骑得风驰电掣,张扬着“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的豪情。纷纷扰扰的闹市被我们一甩手抛到了身后,两边一畦畦水田如绿烟向后逸去。不久,我们来到一个用淡淡的笔墨画在万绿湖林区边上的小村落,国彪的外婆和我们的向导就住在这里。


我们把自行车寄放在国彪外婆家的院子里,在向导带领下踏上了徒步探险的征程。挥别屋舍俨然的村庄,绕过云影徘徊的池塘,穿过阡陌纵横的田野。平芜尽处是春山,两山相夹的一道曲径,把我们引向那万顷山林。


春路雨添花,山中发红萼。春雨用绵密的针线忙碌了半个多月,沿着山径两边的绿绸一路绣出姹紫嫣红的繁花,迎我们入山。春山的欢迎仪式可谓热烈矣。最赏心悦目的是,花丛中竟有一株亭亭玉立的虞美人,红绫般的花冠微微弯向山径,如回眸一笑,引人遐思。是不是匆匆远去的春雨,不慎把红绣鞋遗落在山间了?说不定很快就有王子骑白马追来,在此下马拾起这日后相认的信物。


春雨初霁,放眼千山万壑,一团团白濛濛的水气向上蒸腾着,近者为林霭,远者为山云。不是铺天盖地、弥山漫谷的浓云大雾,而是身纤体轻、依山傍岭的云羽雾絮,晴空因之而更澄碧,青山因之而更妩媚。远山的峰顶在云飘烟移中乍隐乍现,仿佛眨着惺忪的睡眼,在暖暖春阳下枕白云而午寐。近处的青峦上缀满了云絮,欲借风的巧手掸去,却又拂了一身还满。眼前的雾霭则掩林如帐,覆野如被,呵护着在春风中梦呓不已的翠林。且走且看峰峦间的云雾烟霏,不禁想起客家姑娘的山歌,那么柔柔缓缓地唱着,那么缥缥缈缈地飞着,听不出歌里唱些什么,却散发着霁霭晴岚般的朦胧美。


连日春雨之后,湍溪涨碧,飞瀑泻玉,林壑倍添生机。在林中穿行,遥见一脉山溪从白云生处腾跃而下,左奔右突,激石喷雪,宛如一位青衣鹤氅的独行侠,冲破林木的千军万马,击退枝柯的刀枪剑戟,一路扬长而去。濯足溪中,不禁幻想去溯流探源,入云深处揭开这飞湍的身世之谜。


雨神收起天地间的琴弦后,雷神也随之谢幕了,幸有瀑布如录音带,录下了他那浑厚深沉的歌声,以山谷为音箱,轰轰烈烈地播放着,为我们壮行助威。每次听见这晴天的春雷,我们都不辞路远绕进山谷去观赏。有一次遥闻瀑布轰鸣,趋而觅之,却遍寻不见,猜想这瀑声应是隔了好几重山传来,犹如远古英雄的呐喊,隔着百代的层峦仍振聋发聩。


风光旖旎,不觉跋山涉水之疲惫;心情亢奋,更添寻幽探奇的动力。然而,由于体力差异,有些同学渐渐落在了后头。国彪时而约束兴高采烈而越走越快的同学,时而敦促形疲力惫而越走越慢的同学,瞻前顾后,忙得满头是汗。我拦住前后驰骤的国彪,建议他只在前头约束走得太快的人,由我来负责断后敦促。


山路高低起伏,湿滑难行。上坡时,要抓住两边的草木帮助用力;下坡时,也要借助草木来控制速度和保持平衡。若抓到荆棘,则血迹点点,疼痛难忍。若失去平衡,则泥污斑斑,狼狈不堪。除了恼人的坡路,有时还要跳下近两米高的断层,让胆怯者腿软心虚。所幸落脚处春泥绵软,倒也不会震荡得难受。


在这段崎岖湿滑的山路上,队伍越拉越长。走过一段羊肠百拐的林径后,我们落在后面的五个人发现自己掉队了。前方就是十字路口,路面尽是砂石,无足迹可循,让人不知何去何从。我们着急起来,声嘶力竭地呼喊国彪,然而,林中浓荫蔽日,繁柯塞途,声音无从远达。大家面面相觑,心急如焚。我叮嘱其他四人留在原地,自己则把前面三条路分别探一探。在其中一条路上,我看到一团纸巾,蹲下来仔细分辨,纸团还是干的,显然是前面同学扔下的。就是这条路了!我们忘了疲倦,一路狂奔。跑到一个三岔路口时,看到东斌在向我们招手。原来国彪发现我们掉队了,让东斌留在这个路口等我们。


经此一险,整个队伍自觉地走成一列雁阵,再没出现断鸿声远的窘境。


红日在玫瑰色的晚霞中吻向西山时,我们来到一片幽深的涧谷。此处碧嶂环抱,东悬飞瀑,西萦曲涧。本应如银纱素练的瀑布,却被霞光日彩染成了红宝石、金琥珀和紫水晶,仿佛流霞从九天滑落。瀑下有小潭一泓,正飞珠溅玉,浮翠流丹。潭水满溢而出,向西漫过一片怪石嶙峋的浅滩,分成数十脉细流。在绮霞夕晖的映照下,涓涓细流幻出堪比虹霓的晕彩,宛如一缕缕七色丝线穿过玉女的机杼,织成一匹错彩镂金的山涧。几只小鸟拍翅飞过流光溢彩的水面,仿佛皮影戏上翩跹的雀影。


我们挽起裤脚,趟过浅滩,前面翠幄张天,柔茵藉地,春泥膏润,杂英缤纷,踏之轻软,如踩云霞。走到此处,美景牵衣留人,国彪遂宣布稍作逗留。大家四散游玩,观飞瀑,赏暮涧,聆鸟歌,憩芳甸,盘桓良久,眷恋不已。恨无长绳系日,安得良辰长驻?向导连声催促,我们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这片幽谷。


再往前走,已是深山更深处,人迹罕至,杂草丛生,林径漶漫难寻。游目四顾,但见林深似海,莽莽榛榛;日淡如萤,晦晦暝暝。“糟了,我们迷路了!”向导突如其来的一声喟叹,让整个探险队骤然止步。我愕然地望着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随即被决堤而来的惴惴不安溢满。向导说,守林人的小屋应该不远了,但却找不到旧路。我不禁打了个激灵,忽然觉得密林中阴风飒飒,怪影幢幢,虬枝怒张如恶鬼,蟠根恣生似长蛇,恍惚中,树木仿佛步步逼近,把我们包围得越来越紧。同学们个个都神色慌乱,有的嘟哝本不该来,有的叫嚷快往回撤。国彪跳上一块大石,朗声说:“往回撤至少要四个小时,天黑后,走回头路也会迷路,倒不如继续往前走,我相信守林人的小屋就在附近的某个山谷中。听说那小屋不远处有一座林场伐木工人的宿舍楼,目标大,比较容易找。如果碰巧见到山里人家,投宿也不会有问题。”


大家继续前行,但觉征途漫漫,暮色逼人,心情忐忑。峰回路转,密林渐渐变得疏朗起来,向下可见一片开阔的河谷。领头的国彪忽然急切地喊道:“看,下面有一户人家!”探险队顿时一片欢腾,犹如夜海迷航看到灯塔,疾步朝那座薄暮中的农舍奔去。


青砖灰瓦的农舍筑在半山,屋前是绿篱围起的一片晒谷坪。篱上爬满了羽叶茑萝,如三面翡翠屏风。国彪走到篱门外轻呼:“里面有人吗?”半掩的屋门后斜闪出两个小脑袋,两双清澈的眼睛如水波照人般地打量着我们,却不出来相见。随后才有位农妇从屋里走出来,长发垂地如黑瀑飞泻。


国彪说了事情的原委,农妇打开篱门,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去。屋里的两个小孩这时才走出来,但还是如影随形地跟在农妇身后。他们是兄妹俩,大的可能六岁多,小的约四岁。


其他人陆续入屋歇息,只有我留在晒谷坪,扶着青篱,闲看河谷的风景。谷中暮色沉沉,烟霭纷纷。在那非烟非雾深处,残霞半明半灭,山色若有若无。暮归的山鸟一群群从苍茫的天际飞回,呢喃啁啾着,隐入河谷四周的烟树中。谷底一道斗折蛇行的小河,映照着西天的余晖,如冰绡雪缎,逶迤盘曲。河边有数畦水田,上面绣着一行行整齐的春苗。一位荷锄背笠的农夫,牵着牛走过田埂,往农舍缓缓走来。


小女孩忽然从我身边掠过,推开篱门,向坡下奔去,边跑边喊:“爸爸,爸爸……”清脆的童音在谷中回荡。小女孩的一袭红衣,在水墨画般的春耕暮归图中分外鲜明。农夫离我尚远,但我似乎看到,他的脸上漾着心底涌起的笑纹。


农妇招呼我进去喝水,我才不舍地收回目光,进入屋里坐定。这是一处幽雅的居所,春山秋水、朝晖夕阴均在门框和窗框上自成图画,无论檐下听雨,还是窗前邀月,都别有情趣。屋中的檀桌木椅古朴清雅,据说是农夫的先辈亲手做的,已经传了好几代人了。室内没有电视、冰箱之类的电器,只有屋梁上垂下一盏电灯,覆着白荷般的一朵瓷灯罩,橘黄的灯光暖人心怀。


不久,小女孩领着魁梧壮实的农夫进来了。几句温暖的问候,一阵爽朗的笑声,让我们觉得他如大哥般可亲。农夫劝我们在此就餐和留宿,多数同学正有此意,纷纷致谢,但国彪却说:“刚才大姐告诉我,守林人的小屋就在不远处,最多一个小时的路程。现在天色还没黑下来,我们应该坚持走到原定的目标。大哥大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如果不嫌弃,我们明天再过来打扰。”


建文、东斌和我都赞同国彪的意见,不久,其他同学也心回意转。农夫见挽留不住,又一再叮嘱我们明天要过来吃午饭。


辞别这古道热肠的一家人,我们按农夫指点的方向继续前行。翻过两座小山,前面是另一个河谷。谷中多修篁美竹,在浅浅的夜色中仅见萧疏的剪影,如一幅幅淡雅的墨竹图。侧耳倾听,晚风修长的玉指弹响了万千叶键,传唱着“道是无情却有情”的竹枝词。抬头仰望,竹径上的一线夜空蜿蜒成一条幽深的河,星星正一尾接一尾地游进来;竹梢弯弯如钓竿,正在星河里悠然垂纶……


远处隐隐传来一两声犬吠。不久,幽篁外吐出一盏弱弱的灯。随着我们走动,灯光在竹林夜霭中载浮载沉,时隐时现,如独眼怪兽在窥视我们。走出通幽的曲径,一座老屋浮现在星光竹影中。


刚踏上门前的鹅卵石小径,屋内吠声又起。不久,门“咿呀”一声开了,里面出来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他见门外站着一群年轻人,揉了揉老花眼,十分惊讶。国彪喊了声“表叔公”,将我们的来意约略说了。老人连声欢迎,把我们让进屋里。


国彪以前从水路来过这里,对环境比较熟悉,向我们介绍:客厅后面是厨房,右边第一间是守林人的卧室,第二间是可作客房的杂物间。我们见客房面积不大,担心住不下那么多人。国彪指着屋角的一架竹梯子叫我们爬上去看看。原来,上面还有一个木阁楼,宽敞而干净。人人见了都十分喜欢,争着宣布“我要睡阁楼”。


国彪把大家的行囊摆放整齐,从里面取出我们带来的米和蔬菜就进了厨房。我也跟进去帮忙。国彪把木柴塞入炉膛,准备生火;我找来盆钵,打算淘米。左顾右盼,却不见有自来水。国彪脸上浮着神秘的笑意,把我引至屋后,我才看到这里的生活用水是怎样“自来”的。原来,守林人把大麻竹对中劈开,刳通里面的间隔,一根接一根地首尾交叠绑紧,做成一道纤长的水槽,把泉水从山罅石缝处曲折引至屋后,“自来水”就长流不息了。其水凉沁肌骨,我刚淘完一次米,十指近乎冻僵。


国彪手脚麻利,很快就饭热菜香了,加上我们带来的罐头鱼,一桌简便但却馋人的晚饭就呈现于眼前。我们早已饥肠辘辘,风卷残云般地把饭菜一扫而光。


晚饭后,国彪给大家分配任务,或扫地,或洗碗,或烧洗澡水,或与守林人聊天。建文、东斌和我负责到阁楼铺草席,很快就完成任务了,左右无事,于是相约去外面走走。


这是一个无月的春夜,竹林中近乎漆黑一团。三人扪竹探径,互相扶掖,小心翼翼地往下走。穿过竹坡来到谷底,前面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一幕慑人心魄:冥冥长天,星辉万千,摇摇欲坠;幽幽空谷,流萤千万,熠熠纷飞。天地鸿蒙,万物潜形,唯见无数的光点在摇曳,在飞舞,闪烁不定,神秘空灵。混沌初开的太古,宇宙洪荒的世代,莫非就是如此光景?芸芸众生是否都肇始于斯,归宿于斯?


东斌喃喃自语:“我们是不是无意中闯入山神的梦境了?”我咀嚼着这句话,不再言语动作,以免惊醒山神的蝶梦。伫立良久,我们才轻轻摸索到一块大石坐下来,静看星光千盏,萤火万点,静听溪韵淙淙,蛩音袅袅,但觉百忧尽涤,万虑皆空,如参禅悟道,忘了此处何处,忘了今夕何夕。


时间如被截断,不知坐了多久,我们才在化为石头前挣脱魔法,把自己的魂魄从这秘藏天机、如真似幻的幽谷中抽回来。穿林回屋,一路上恍惚觉得有星星从春衫上簌簌抖落,洒满身后迤逦的竹径。


累了一天的年轻人,在泉歌竹语的山林中酣然入梦。


翌日清晨,滴溜婉转的鸟鸣声从千枝万柯中滑落,把我们唤醒。走到阁楼的小窗前,但见碧空如洗,春阳遍野,千山滴翠,万物生辉,昨天一路上的雾霭云絮已无迹可寻。应是那只口渴的金乌,伸出一支支阳光吸管,把山间谷底的云霭一一啜去了。


守林人起得早,以山泉熬制了绵软清香的白粥给我们作早餐。用过香粥,我们三三两两地外出游玩,如羁鸟投林,池鱼归渊。


谷中有数道山溪,溪畔多卵石,或以五彩之纹取胜,或以奇趣之形诱人,粒粒均是山神水伯沿溪撒播的快乐种子,任我们一路拾取。东斌捡到一枚黑色的卵石,下有白色水纹如潮起浪涌,上有红色云纹如霞飞日出,令人啧啧称奇。建文更幸运,拾得水晶石数枚,晶莹剔透的棱柱在日光下辉闪着七色异彩。一整个上午,欢声笑语溢满溪谷,并随谷底的春水流布四方。


时近晌午,国彪召集我们回守林小屋,收拾行装,再去探访昨天偶遇的农户。山路不再湿滑,脚步欢快如飞。阳光斑驳的树林给人一种半透明的错觉,宛如一幅画在玻璃上的水彩画。我们仿佛一跨步就穿越了树林,昨天迷航时暂泊过的河谷已近在眼前。


晒谷坪上,一红一绿两个小孩在追逐嬉戏,忽然同时停下来,向我们张望,然后连蹦带跳地跑去打开篱门,小手在空中乱舞,以稚嫩的童音冲我们欢声呼喊。农家夫妇也从屋内出来迎候,笑容温暖,如那漫山遍野的阳光。


农妇入厨房准备午饭,我们则在屋旁的丝瓜棚下安坐闲聊。农夫以泉水沏了春茗,茶色浅碧,茶香悠长,如一泓浮花漾蕊的翠潭。清风闻香自来,在瓜棚上逡巡,摇动一地的叶影。在淡淡的阳光下,在幽幽的茶香中,我们向农夫探询一些如烟的往事。从他口中得知,当年苏联援助中国修建新丰江水电站,大坝截起的水库淹没了河源县最富饶的谷地,多数农户遂迁往下游的市镇,而他父亲却往上游走,往山里走,觅得这个林深水曲、泉甘土沃的小河谷,结庐半山,定居至今。周围几个山谷中还有数户当年迁来的人家。


建文带了相机,提议给孩子们拍几张照片。两个小孩欢呼雀跃,显然很久没照过相了。农妇刚在厨房里忙完,隔窗听说要照相,忙不迭地出来给孩子们换上最好的衣服。


拍了几张之后,建文见胶卷所剩无几,提议给他们拍一张全家福。农妇又说要入里屋给自己换衣服。农夫笑道:“看把你忙的!别换了,你穿啥衣服都好看!”农妇娇目含嗔,羞脸飞红,亲昵地捶了一下农夫,还是去换了件外衣,回来倚着他坐定。可惜刚才那一幕没用镜头捕捉到,但在我心底已显影为永恒的照片。


照完相,农妇把饭菜端了出来。农家的午宴颇简单,只有两道菜,一道是鲜笋炒肉片,另一道是客家腌酸笋。品尝之后却发现这是人间至味,鲜笋则鲜甜嫩滑,酸笋则酸脆清爽,让我们大快朵颐。


吃完午饭,有些同学就在农家大床上高枕而眠。建文和我却觉得把如此良辰挥霍在梦乡太浪费,决定到谷中四处闲游。


昨天来时,河谷暮色苍茫,烟树迷离;现在则天朗气清,春和景明,草薰风暖。从晒谷坪上远眺,但见山水青碧,林壑葱翠,田园嫩绿;又见一树榴花,如喷火蒸霞,艳惊四野。燕蹴红,鸭戏绿,凤蝶逐清风而舞,玉鸟适暖树而歌。春天是什么时候嫁到这山里来的?还带来如此丰厚的嫁妆。


出篱门,下草坡,历禾田蔬圃,过花蹊苇岸,前见清溪一脉,汩汩注入小河。望溪来处,佳木葱茏,芳草葳蕤,遂循溪上溯,攀岩跻石,拽苇援萝,到一石板桥前。桥头有巨树,上擎一片碧空,下洒一地浓荫。桥下清溪逗石,水声泠泠,似邀人小驻。我们觅得一块光洁的大石坐下,垂足入溪,看天际云卷云舒。


山上的白云发自何方?应是从李白的吟咏中飘飘悠悠地飞过来。林中的清溪源自何处?应是从王维的诗篇中琤琤琮琮地淌出来。在这样的幽谷中,一抬头,即可见陶渊明采菊东篱下;一转身,即可与孟浩然把酒话桑麻。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真要辩时,只能借用南朝隐士陶弘景写给齐高祖的一首诗偈:“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幽坐良久,天色渐晚,落日在山坳上画了个句号,仿佛提醒我们,这册从嫏嬛福地借来的山水诗集已翻到最后一页了。过石桥,入草径,辗转回到农舍时,众人已在收拾行囊。农妇装了一大袋晨雾中采来的春笋,给我们带回去。两个小孩扯着国彪的衣角,依依不舍地问我们何时再来。农夫说我们跋涉了两天,很辛苦,走夜路回去还可能会迷路,一定要驾舟送我们回市内。


轻舟在万绿湖的镜面上滑行着。我端坐于浮槎之尾,怅望晚霞施朱,暮山描黛,夕云簪花,映水娉婷。是不是担心我会渐渐淡忘她,所以在惜别之际,借此明镜又梳洗打扮了一番?斜照湖天一抹红,是不是满腔离情难以言表,因此涨红了脸?真个离别难,不似相逢好。这片一见倾心的山林河谷,在凝眸中越退越远,越退越小,最后在水天相接的地平线外,坠入我的记忆深处。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屈指算来,挥别那片山林竟已二十余年了。我的人生轨迹亦如浮云,从河源飘到广州,从广州飘到北京,日后还要飘往异国他乡。茫茫大地,渺渺浮生;月寒日暖,来煎人寿。投身北漂行列,加入蚁族大军,我要一辈子在都市安家吗?莫说蜗居的房奴找不到家的感觉,纵有名车豪宅,在污浊的空气中,在瘫痪的交通中,在劳心役形的职场中,在尔虞我诈的世道中,灵魂焉有安身之所?都市的水泥地面,注定找不到扎根之处。


世路无穷,劳生有限,苏东坡曾感慨:“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可叹的是,我有太多牵绊,除了偶尔作浮光掠影式的旅游,也许终生都无法逃离都市,只能放任自己的离魂在月冷千山的夜晚独自寻觅当年的河谷。归去来兮,吾归何处?若说远望可以当归,那么,万绿湖林区上空的日月,正是我望乡的双眸。



刘文武

201211月于北京

发表于 2012-11-28 08:00 显示全部帖子
好文笔。
发表于 2013-3-20 17:46 显示全部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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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8 13:09 显示全部帖子
好文采
虽然没有图片
但从字里行句之间

已感觉到此处是一个世外桃源
发表于 2013-4-28 10:10 显示全部帖子
美妙绝伦,也只有饱读诗书的人才能把优美的文字串成有生命的文章。遨游在楼主的文字里如同身临其境,感受天地之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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