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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山峰

雪国星辰——去往世界的尽头 (全文已在山野连载完毕,持续更新.3.22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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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22 15:38 1 只看该作者 |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小王子1 于 2016-3-22 16:47 编辑

                          (原载于《山野》,此为正本,《山野》略有删改)序——只为走近你
           这本书,构思了很久。今天坐在电脑前,敲下了这本书的第一段话,突然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写了。
          我到底想要写的是什么?
          是攀登,还是流年?还是那段和攀登有关的流年,或者是那段流年里面的攀登。
          我现在的生活稳定而悠闲,我时常想起几年前别人对我的评价:“好好的一个人,就让登山耽误了。”
          我很汗颜。其实他们不应该因为我的生活轨迹偏离了他们预想而将责任归结为攀登。事实上如果没有攀登,也会有别的东西填充我的生活。其实本没有什么耽误,所谓的耽误,也只是我耽误了我自己。
          2004年,那是一个狂热的年代。很多行业经过数年的积累在那一年很自然的厚积薄发。我们的生活很快充满了陌生的词汇。那一年在雅典奥运会中国人记住了一个叫刘翔的年轻人,那一年乡村鸡改名叫乡村基,据说是因为什么禽流感。那个时候的手机刚进入彩屏时代没多久,没有GPS,没有3G,更不要谈什么苹果之流了。
           对我而言,2004那是我登山纪元的元年,那个时候的我年轻而狂热,向往着流浪和冒险的生活,坚信故乡永远都在脚下,脚步停下的地方就是家乡。那个时候的我满脑子都是SOLO贡嘎开创中国阿尔卑斯攀登新纪元或是驾一页小舟闯过七海之类的想法。
         就这样,我开始了混迹山野的生活。也就从那时开始我的生活就是从一座山转到另外一座山。我的日程只有登山和准备登山这两个安排,一直到今天,我写下这些文字为止……
         在这本书里,有些人用的是真名,有的人用的是假名。那是为了避免去触碰一些中国的climber共有的伤痛。但是,故事都是真实的,都是发生在我和我和我的朋友在我们的青葱时代我们用我们的信念、青春、亦或许是鲜血甚至生命去写下的故事。
         这或许不该是一本书,而是一段历史,一段草根的不会被载入史册的历史。
         多年之后,如果有人考证起中国民间登山发展史的时候,那一段岁月会被重重的提及。但是谁又还记得刃脊在中国完成一座又一座未登峰的故事。谁又还记起当年高喊:“就在今天。踏着我的身体,把我们的名字刻在这条线路的历史上。”的那些年轻而激昂的climber呢?
       为了那段草根的历史,也为了自己那段过去的青春,我会写出我的纪念。或许很多人能在这本书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因为,那是一个在当年可以让我们用青春、鲜血亦或许是生命去浇灌的运动。
       金钱、汗水、鲜血、青春、生命。无法否认,攀登带给了我们如此大的影响,很多人的人生甚至因此而改变。
          生命如斯……
         和我在一条绳子上爬了很久的搭档fire,听说了我对这部书的构思,很认真的对我说:“你是一个高傲的人,带着你的高傲坚持把这部书写完。我们那一段有关攀登的流年你要写下来,把我们的故事写下来告诉他们。”对此,我很茫然。
         我该怎样写,那一段有关我们的青春和攀登的流年?如果我写下的文字没人看,我是否还有坚持写下去的勇气。
……
          直到今天,我想起早年刚开始登山的时候一个路人曾对我说过的话,我释然了:有的事情啊,还是记住比较好,当你老到只能坐着摇椅躺在院子中晒太阳时,你可以把那些故事讲给你孙子听,还可以用那些往事感动下你干枯的心脏。
          这就会是我坚持下去的原动力。
         忘记了是谁曾经很伤感的说过:“我们都以为我们可以永远在山上追逐,嬉闹,可以永远在一条绳子上爬下去。谁都不会注意,那条我们以为可以一直爬下去的绳子会在时光里老化,那条我们认为可以永远爬下去的线路会在岁月里慢慢变化。就像我们谁都不会想过,有一天我们或许会陆续的退出或是老去。”其实我们都是蒲公英的孩子,年少的我们会以为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爬下去,当风吹起时,我们才恍然惊觉,我们也会随风散落天涯。回头看时,找不到哪里是故乡,随风散落天涯的伙伴们,你们还好吗?
           这个故事或许会很长,但我会用手里的键盘,记录下那段我和我的朋友在我们年少时攀登的故事。只为了祭奠我们飘渺而去的青春和那些永远离开我们的朋友……

                                                          前言
                                 谨以此书纪念中国阿尔卑斯攀登。
          高山所给予我们的一切,远比这个世界所有的书籍加在一起都更加渊博广阔。因为他刺激着我们不断的去挑战高度或是自己。当人类在遭遇障碍而奋力向上攀登的那一刻,也恰恰是他发现并了解自己内心的最好契机。1760年瑞士科学家德.索修尔,在沙莫尼小镇贴了张告示:凡能登上或提供登山勃朗峰之颠路线者,将以重金奖赏。正是这张告示引导者人类打开了空气稀薄地带的大门。
        1786年8月6日。在告示被贴出了26年后,一个人类打开空气稀薄地带大门的传奇,在阿尔卑斯山的沙尼木小镇开始了。乡村医生捷•巴卡和水晶石采掘工巴尔玛从小镇沙尼木出发向勃朗峰进发,8月8日下午西欧最高峰——勃朗峰上首次印上了人类的足迹。
         1787年8月3日德.索修尔在捷•巴卡和巴尔玛的协助下登上勃朗峰,揭开了现代登山运动的序幕,那一天也成为了现代登山运动编年史的元年。
          我不时会想起我第一次在黑水的夜间攀登。深蓝的夜空中,一道银河斜斜的挂在远方,而一轮金色的圆月则高悬在我的头顶。
           那道银河闪烁着的辉光,似乎在引导着我审视自己的内心。在那个空气稀薄的地带,将入水的月光洒在我身上的圆月,也同样将月光洒在了这个世界其他人的身上。伴随着沉重的喘息,我不断想象着那些和我沐浴在相同月光下的人们在做什么。或许有的人还在为生计奔波,或许有的人正在某个角落相爱,还有的人正在沉睡……而我则想走近这一切,和他们聊上几句。


                                 第一章

           2004年,我以实习员工的身份进入探险顾问公司,那家公司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但在那个时候探险顾问是中国最优秀的商业探险公司,公司从事的业务包括商业攀登、订制探险以及攀登技能培训和高原徒步。我就是在那里,学习了登山这个职业的一切。和所有刚进入公司的同事们一样,在有幸成为公司正式员工前,我渡过了接近一年的培训期。在那一年的时间里,我和我的新同事一起,每天只能呆在公司会议室里听课。上课的是我们的老板也是老师老苏和他的搭档安德烈,安德烈是个俄国人,在中国登山的时候认识了我的老师,两个人一拍即合,共同成立了探险顾问公司。

    我们的教材包括一套公司自行翻译的攀登技术资料和一部台湾翻译的《登山圣经》以及一部《MOUNTIN EERING》也就是登山圣经的原版。课程则包括攀登基础、紧急救护和和一直不怎么听得懂的高山气象。

     在公司的楼下则是西南地区户外用品销售最集中的地区,我时常可以在公司楼下的户外用品店和青年旅社遇见那些和我们擦肩而过的攀登者。他们通常都披着被攀登器械挂破又打上几重布丁的羽绒,看起来粗糙而冷漠。他们有的时候也会主动告诉我我们关于攀登的经验和教训。每次当我看到从山上归来的攀登者们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腼腆而小声的向他们询问攀登的一切。他们简短的回答着,用不多的几句话就向我们讲述了他们的攀登。这些简单的讲述对还没有经历过真实攀登的我而言,构成了一个无与伦比的世界。那是一个充满了陷阱和圈套,布满了冰刀雪剑和危险的蛮荒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冰霜巨龙守卫着山脊,万千闪电和冰雹像桂冠一样笼罩着山顶,那些攀登者们用一种近乎于艺术的攀登登上山顶在平安的归来,令我保持着对他们的尊重。然而迟早有那么一天,他们中的某一位会猝然离开,再也无法回到我们中间。

     我还记得某一次飞雨从阿尼玛卿II峰归来的场景。飞雨后来在库布齐沙漠失踪。他当时面对着我们坐在餐厅的角落,蓬头垢面脸上还带着被高山紫外线灼伤的痕迹。他左侧的肩膀低垂着像是还被背负的重量压着,难以抬起。阿尼玛卿II峰,我从书上还有攀登者的嘴里知道那座山峰。那里的天空是腐烂的,雪在很多时候都是处于一种恶心的半融化状态,攀登那座山峰的时候攀登者必须和如同烂泥般的半融雪搏斗。我向他打了个招呼,他向我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就低下头去一言不发的大口吃着炒饭。我小心的坐到他身边,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把自己弄得如此憔悴。飞雨似乎没有听见我的问话,只是停止了吃饭,他低下头用手里勺子的手柄顶住了自己下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好几分钟他才像是听见了我在和他说话,然后试着回忆什么。他突然抬起头,爽朗的大笑起来。飞雨是一个很少笑的人,但他短暂的大笑似乎就立刻把脸上的疲倦甩掉。他并没有对自己狼狈做出什么解释,在微笑散去之后,他简单的回复我:糟糕的天气,恶心的雪。他又低下头去,继续大口的吃着饭。在那个灰色的小餐馆中,在旁边那几桌正在大吹大擂的人之中,飞雨的沉默显得如此高贵。我试着用他告诉我的几个词汇拼凑出一个天使通过奋力搏杀最终将邪恶的飞龙所斩杀的场景。

      终于有那么一个夜晚,我站到了老苏的办公室,简单的对他说:“我需要请10天的假,我想我的处女攀独自完成。”

     我站在那里,盯着他的嘴唇,等待着他批准我的假期。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说:“你确定?我祝你好运。”

      对于即将开始的处女攀,我知道我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对于还没有开始过真正攀登的我而言,我最大的对手将是我自己。虽然接近一年的培训期让我积累了丰富的攀登理论知识,我可以一字不差的背诵出建立保护站注意事项,还可以闭着眼睛打出超过20种绳结,更可以用10分钟的时间就搭建好一套用于冰裂缝救援的滑轮组系统。但是我却还一次高原都没有上过,我对于高山的印象只限于教学科上的幻灯片和一些攀登的照片,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所以公司规定:新入职向导的初次攀登必须在公司许可或是在公司其他向导的带领下才能实施。

     这就是为什么这天夜晚,老苏反复用他缓慢的声音无数次向我重复着一些注意事项:

    “在高山上,攀登在云海的上方看着手表液晶屏上的高度不断刷新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但是……

     老苏的声音变得更加缓慢“但是你必须知道自己该何时进退。记住,你攀登的高度越高,距离顶峰越近,也就愈加危险。”

      仅仅就是一瞬间,那个一直萦绕在我脑海里的空气稀薄地带,就脱去了温柔而神秘的面纱。那片美丽的云海变成了一个陷阱。我完全能够想象出,在我脚下铺展开的白色云海,隐藏着怎样狰狞而致命的骗局。那里没有属于都市的喧嚣和车水马龙,也没有情人间的呢喃软语。占领那片云海上方的只有无边的孤独和永恒的寂静。我完全明白了老苏和安德烈在训练我们的时候一直念叨着的一句话:“在高山上,如果危机出现,就必须战斗到底。如果训练有素,你将生还。若非如此,大自然将把你据为已有!”

     和老苏拥抱之后,我带着一丝忐忑走出了老苏的办公室,但刚一走出阴暗的办公室,一种稚嫩的骄傲就立刻占满了我的内心。再过2天,我将自己独立踏入那片我一直向往着的空气稀薄地带,成为一名真真儿的climber。但是在骄傲的同时,那一丝忐忑依然萦绕在我内心无法挥去。我突然觉得自己并没有完全做好准备,毕竟这是我的处女攀,我担心如果我真的在攀登中遇见什么麻烦,我自己会紧张的忘记怎么处理。我反复查阅着地图,然而地图除了一遍又一遍的把那片寂静的冰川呈现在我的面前之外,并没有给我其他任何有用的信息。我在房间里反复搓着手紧张的来回走动,最终决定去拜访LEOLEO是我同事也是我的朋友,他比我先入职,已经参与了公司的多次探险和攀登,而且他也攀登过我将要攀登的那座山峰。他知道那座山峰的秘密,而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来自同行的指引和经验。

     

      当我敲开LEO的家门后,他兴奋的对我说:“嘿!我已经听说了,正想给你电话,但是你怎么看起来好像忧心忡忡的样子?”

     他从冰箱里找出两罐啤酒,丢给我一罐:“喝了,一口!祝你好运!”

       LEO满身的自信,就像照亮房间的电灯一样,挥洒的满地都是。正是他,在几年之后他实施了多次完美的堪称艺术的攀登。我现在都还记得,那天晚上的LEO身上带着无比自信的笑容双臂交叉站我我面前,简洁的对我说:“你要记住两点。第一无论是发生了大雾、暴风雪或是狂风,你只需要想一下在你之前完成那座山峰的人们。告诉自己别人能够做到的,我也一样能够完成。第二你一定要记住,没有一座山峰或是一条线路值得我们付出生命!你要记得回头,记住回家的路!不要强求,只要活着就还有无穷的机会!”在说完这些后,他摊开地图,打算告诉我一些有关我将要攀登山峰的情况,坐在地上,和LEO面对着地图,我似乎又找到了在中学时和同学一起在考试前夜一起复习的宁静。

     那天晚上,LEO给我上了一堂奇妙的地理课。他并没有直接告诉我那座目标山峰的路线情况,而是试图带我直接走进那座山峰。他没有和我讨论那条攀登线路的冰川和岩石情况,也没有谈天气的变化规律这些问题。而是向我讲述起黑水那座小县城:“等你下车之后,你就会发现,黑水是个小的有些离谱的县城。你点起一支烟从县城东侧开始走,待你走到县城西侧,那支烟还没有抽完。”他还告诉我只要付钱,就会有面包车把我送到一个藏寨下方,那座藏寨是前往我将要攀登山峰的必经之路。“那真是一座美丽的寨子!整个寨子依山而建。但是从山脚上到寨子估计会要你半条命,那条路就是一段呈之字形反复攀升的小路,坡度很大,但是那条路真美啊。路的两边全是高大的松树,有的时候你还会看见有鬼鬼祟祟的小松鼠站在枝头上探头探脑的偷看你。”

     我还做好了要与酒坛搏斗的准备。“啊哈,当你到达寨子里面的时候你可要注意,如果你碰见有人结婚或是其他什么喜事,主人可会把你捉去请你喝酒。啊说错了,他们可不喝酒,他们是咂酒。就是一口大酒坛,插着麦秆就像吸可乐一样大家一起用麦秆吸。你是客人,轮到你吸的时候,你必须吸到酒坛里面露出青稞或者直接喝醉才行,否则主人会不高兴,认为你看不起他!”我用苦笑来回应这个听上去实在是有些吓人的威胁。

        LEO还一一列出了被攀登者们所忽略的各种细节。因为令攀登者们感兴趣的,通常只有一些冰冷的海拔高度,而对征途上的精彩却视而不见。似乎对于攀登而言只有那个不断跳跃攀升的海拔数字才有意义。“听说今年的雪比较大,等你到了营地你可以直接把帐篷搭建在被大雪压弯的杜鹃林上,啊那是很舒服的,被雪压弯的杜鹃林软软的非常舒服。”“我还记得,如果在凌晨出发,待日出时分,你应该刚好在顶峰下方,你可以看见太阳从远方山峰上缓缓升起,把你头上的顶峰染成一片金色,如同神迹,不要忘记看…….

      就着啤酒坐在地板上,那座我将要攀登的山峰,一点点从冰冷的海拔数字变成一个充满不可思议的童话国度。站在枝头上偷看人的小松鼠,像用吸管吸可乐一样喝酒。搭建在杜鹃林上的帐篷和宛如神迹的日照金山,统统被我记录下来。

     在告别了LEO之后,我感觉到一种需要在这雨夜独自走一段的必要。我带好了冲锋衣的帽子,带着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行走在陌生的人群中。从我身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也令我因为涌动着激动的内心非常自豪。他们都不认识我,我们只是行走在相同的街道上,但是他们永远都不可能看到我将要看到的风景。用不了多久,我将踏入一片他们终其一生也不可能踏入的云海上方,成为一名真正的clamber。我被厚重的冲锋衣包裹着,在人群中迈着胜利者的步伐。身边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我现在的骄傲和孤独。

      我抬起头看了看夜空,晴朗的夜空,看上去接下来的几天都会是不错的天气。但是刚才LEO告诉我每年每到现在这个时节,我将要攀登的山峰气候都会突变。也就是说或许会有坏天气等着我,但是我信心满满并不担心,因为我是个暗夜中的潜行者。在战斗开始之前,我已经洞察了敌人的一切秘密。

      当我接到那个事关生死的电话时,我正在超市为即将开始的攀登做物资采购。琳琅满目的货架上,好像展示着这个世界上一切的商品。我面对着它,接听着LEO打来的因为暴风雪而建议我推迟出发建议。我走到了橱窗边,看着窗外繁华的花花世界,想象着那个空气稀薄地带这在肆掠的暴风雪,在我第一次攀登还没有开始之前,我就已经体会到了属于攀登的冰雪和风寒。

     当闹钟响起的时候是清晨5点,我推开窗户,窗外正下着雨。我打了个哈欠,开始穿衣服。

     

      一个小时后,我坐在自己的背包上,在嘈杂的车站上,等待着长途客车的出现。或许所有的攀登者,在开始攀登前,都经历过相同的漫长等待。客车终于摇摇晃晃的驶入站台,是一辆看上去似乎是上个世纪90年代的老式大巴车。我和几个看上去和我一样还没有完全睡醒的旅游者,以及一群回家的藏民一起,坐上了破旧的大巴车。车厢里弥漫着牛羊肉的膻味和烟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车上那群返家的藏民应该是一个寨子的,兴高采烈抽着烟唱着我听不懂的歌,看上去似乎都心情不错。破旧的大巴车,缓缓驶出城市向着黑水慢慢进发……一路上的风景不断变化着,目的地也越来越近。这辆开起来除了喇叭不响全车都在响的破旧大巴,不过是我在向着顶峰阳进发前,不得不经历的磨难而已。

       所有的攀登者,在每一次攀登开始之前,差不多都需要如我现在这般蜷缩在破旧的大巴车甚至是拖拉机上。但在经历短暂的蜷缩之后,他们将把磨难抛在身后,向着空气稀薄的寂静之地进发。

       到今日,破旧的大巴车早已被淘汰。然而他的简陋和破旧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因为它多少为将攀登所需要面对的风险和磨难,在攀登开始前为攀登者带来了不可缺的准备和铺垫。所有的一切都已一种令人惊诧的简单和朴素的方式进行着。我还记得在我正式进入公司2年后,安德烈在用皮卡车带我们去训练途中用2句话,告知了我们Christine Boskoff失踪的消息。ChristineBoskoff美国家喻户晓的登山大师。在200612月某一个白天或是暗夜的浓雾中,她永远退出了攀登。

      那天也是早晨7点。寂静中开着车的安德烈淡淡的说了一句:“出发去格聂峰寻找ChristineBoskoff的救援队昨晚已经返回了。”

    “啊?”坐在后座上昏昏欲睡的我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努力让自己的思维变得清晰,我继续问:“是吗?回来了吗?救援队带Boskoff回来了吗?”

     安德烈摇了摇头,只是简单的回答了两个字:“没有。”我们都等待着下文,安德烈却没有再说一个字。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在经历了短暂的沉默之后,我们都明白“没有”两个字的后面,是没有下文了。救援队没有找到ChristineBoskoff,她失踪了。


      车窗外,雪花正纷纷扬扬的撒落。和所有第一次登山的攀登者一样,我经历着第一次攀登开始前的忐忑和不安。窗外纷扬洒落的雪花让南方出身的我有些担心,因为安德烈在我们上雪崩逃生课上的时候告诉我们,降雪是雪崩的重要诱因之一,降雪会给积雪场施加压力。因为短时间内的大量降雪,使新雪堆积太快,导致雪坡无法承受,结果就是雪崩。我记得MOUNTIN EERING》有这样一句话:如果一天内降雪量超过20厘米,那就非常危险。虽然眼前这积雪连2厘米都不到,但我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不安,除开雪崩我还担心突然的暴风雪。我把电话打给LEO,电话那端LEO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我查了天气预报也打电话问过那面的朋友,没事,这是正常的降雪,不会带来什么危险,这不算什么坏天气。”LEO说这不算什么坏天气,那坏天气和好天气应该有一个什么样的判定标准?

      在我们公司楼下的酒吧和户外用品店里面,我遇见过一些攀登者,他们都告诉我在攀登中要注意感受自己的直觉,如果直觉中有不祥的预感通常意味着危险的降临。在出发前夜,我和LEO聊起了其他攀登者口中的直觉这个说法,LEO用一丝嘴角挂着的讥笑将那些说法通通否定。但现在那些说法又全部跳了出来,占据了我整个大脑“注意,一定要注意你内心的直觉,如果直觉有不好的地方最好放弃攀登,掉头回家。”那些攀登者在告诉我这些之后,似乎是为了表示他们的正确,通常会用一种充满同情的眼神盯着我看,然后在摇摇头长长的叹一口气,他们这是在同情我的无知?

      沉默寡言的司机驾驶着大巴车,行驶在大雪纷飞的302省道上。我看了看自己身边,阴暗的车厢里闪动着几点烟头跳跃的光点,烟头的火光让我思维有些破碎。

    我不时听到身后几个旅行小白领低沉的交谈。他们小声的谈论着房子、车子还有办公室政治。这些谈话勾画出几道高墙,无情的把人关押在里面。但是,很快我就感觉到我内心最真实的召唤和呐喊。

      坐在我身后的小白领,你白皙的皮肤和精心烫染的头发你告诉了我你生活的精致,但也就仅仅止于此了,你被囚禁那些在表面上精致的生活给你构筑的监牢中。这不是你的错,就像夏天的飞蛾总是喜欢向着光亮扑去一样。你在都市中,用一种一成不变压抑的几乎要让人窒息的生活方式,把自己安顿下来。你用房子、车子还有表面精致的生活构筑起高墙,把天空、沙滩和银河挡在高墙之外。你忘记了这些我们儿时都喜欢的东西,因为你正忙着为自己构筑囚禁你的高墙。你只是一个生活在都市的小布尔乔亚,我们儿时一起堆砌玩耍的沙子,早已在你心里消散。你的身体里曾经和我一样沉睡着一颗要征战世界纵横七海的心,但如今再也没有人能够将你的心唤醒。所以,今天我们这段并不遥远的车程,你才如此的兴奋,就像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我不在抱怨漫天纷飞的雪花,因为我即将打开空气稀薄地带的大门。待到明日,我将踏入那个由冰霜巨龙把守着大门,万千闪电笼罩着的王座。只待明日,明天就是崭新的开始,升起自由的旗帜。只待明日,新的世界只属于勇敢者,新的世界正等待着我们去发现。只待明日,我的人生自今日起才有意义,我的世界才刚刚开始。只待明日,只待黎明,只待破晓!

      这就是我在正式成为攀登者之前所经受的洗礼。从那之后,我就踏上了征途。在大多数的时候,我们的攀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因为无论是山峰的线路资料还是攀登的技巧,我们的前辈已经为我们研究的很是详细。所以我不再把每一次的出发都当做一次探险,而当做一次按部就班的科学实验。一次攀登,我们需要做的是在攀登前收集目标山峰的攀登资料,在吸取前人经验的基础上选择攀登时间规划攀登线路以避开危险的线路和时间。在攀登中,先锋攀根据实际情况选择合适的攀登方式,跟攀者则为先锋攀做好保护。然后在合适的高度建立营地确定修整时间,在身体充分适应海拔高度的变化后继续攀登。

      这就是我们最真实的攀登,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看上去一切都似乎平淡无奇,然而手表液晶屏上不断跳跃的海拔高度数字,和愈加干燥稀薄的空气却在进行着人眼看不见的神奇魔术。疲倦的喘息、兴奋的神色和神秘的手势都在为即将到来的那一刻做准备。当那一刻终于到来之时,我们终于可以将冰镐插入脚下的冰川,在长舒一口气后击掌拥抱,因为在天地之间,我们已经看不见比我们更高的物体。

      当然了,攀登除开这些也还有其他,我们也都经历过,在距离营地还剩下不到1小时路程的时候,突如其来的迷途。

(下次更新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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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22 15:39 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小王子1 于 2014-9-22 18:26 编辑

            
                              (2迷途

    太阳即将落在雀儿山冰川的下方,飞鸟和他的搭档,距离C3营地还有不到1个小时。但是暴风雪突如其来的降临了,他眼睁睁的看着一层乳白色的浓雾从冰川下方缓缓的向上涌起,在他的眼前吞没了C3营地。那层浓雾就像有生命一样,继续向上方慢慢上涨,悄然将他们攀登的足迹也遮盖起来。飞鸟和他的搭档一筹莫展,只能使用手表的指北针向着C3营地的方向下撤,当他们完全踏入那片浓雾后,他走进了一个现实中并不存在的幻想世界。

    他看到一团厚重的云团围绕着头顶即将落山的太阳就像有生命一样诡异的翻滚着,吞噬着昏黄天空中仅存的一丝微光。而暮色则把他们脚下云团染成一片血红,一种属于地狱烈焰的血火,透过撕裂的云朵投射在他们身上。飞鸟和他的搭档被迫冒着暴风雪向着C3营地的方向下撤,但是他们迷路了,只能在一处稍微避风的地方搭建帐篷,以躲避暴风雪。直到第二天,他们在暴风雪中横穿了整个冰爪,在翻过了一个垭口后,迷雾突然散去,暴风雪也停了。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发现他们走到了一个山谷中,他们看到冰舌如白色的巨龙般从他们身边穿过,然后三条巨龙般的冰舌在谷底交汇在一起,那是传说中的蓝月山谷。“但是,当我们返回甘孜县城之后,我才意识到,刚刚过去的那几日,我紧张的连一丝害怕的念头都来不及有!”当飞鸟向我讲述完他自己的这个故事的之后,脸上的神色平静的向是在讲述一段他人的故事。

    我还记得当我身处在真实与幻觉边缘的时刻。那是在慕士塔格峰向C3营地撤退时,由于突降的暴风雪和大雾导致能见度降低,我和我的搭档维尼不得不依靠GPS卫星定位仪的引导下撤。糟糕的是,我们使用的GPS是维尼从美国旧货市场淘回来的参加过科索沃战争和伊拉克战争的报废品,价值9.9美金。工学硕士维尼修复了这台残破的GPS,勉强可以使用,但是因为超期使用,这台GPS的电池已经老化,所以我们只能断续开机定位以节约电量。

    那晚,月亮正在缓缓落下。我们那台老迈的GPS终于彻底无法开启了,没有GPS我们就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加上一片漆黑的夜空,我和维尼只能向着GPS在最后一次定位时,标示的C3营地方向撤退。月亮在一层苍白如雪的雾气中,像一堆篝火一样的逐渐熄灭了。头顶上的天空,也立刻就被一层密云遮盖起来。我们行走在云层和浓雾中,那是一个无光无影的虚幻世界。

   

    我和维尼一次又一次的试图将那台残破的GPS重新开机,但是每一次都是失望。行走在浓雾和云层中,让人有一种行走在虚无中的错觉。

    就在我们已经绝望之时,在我身体右方一个闪烁的光点,突然撕开了浓雾。我感觉到一种近乎重生的喜悦“灯光!C3营地的灯光!”我瘫坐在冰川上几近失声。而在我后方的维尼则唱着歌向我跑了过来。“关掉头灯的灯光,等一下我来发信号,看能不能联系上蘑菇。”

    当我们从C3营地出发攻顶的时候,蘑菇因为无法适应海拔,而放弃了攻顶选择留守C3营地。我们约定如果在天黑前我们还没能返回C3营地,我们就通过灯光联系。之所以不使用对讲机联系,是因为在C2营地的时候,我把一只对讲机掉入了汤盆,而我们一共只携带了两只对讲机。“开始,祝我们好运。”维尼嘟哝着向着那个光点连续长按3次头灯开关。按照约定,留守C3营地的蘑菇在看到我们发出的信号后,应该将灯光快速闪烁3次作为回应。可是那个光点却依旧闪亮着,没有回应。

    那并不是C3营地的灯光,那只是一颗星星。于是我们继续朝着GPS最后一次定位时,所标示的C3营地方向撤退。但是只要我们看到某处有光亮,我心里就立刻升起某种盲目的希望。如果那亮光持续不熄灭,我和维尼就立刻向那光亮发出信号,但是每次发出的信号,我们都没有等到我们期盼的回应。尽管时间在一点一点地过去,我们却不敢放弃任何一个光亮。因为每一次的尝试,对我们而言,都是一次生的机会。

    我们好像迷失在冷漠的银河。我和维尼都在寻找着那个属于我们的光点,那颗属于我们的星星,只有那颗星星才蕴含着属于我们的温暖。

    也只有那颗星星,才是我们在寻找的……当时出现在我头脑中的,也许会有人觉得幼稚。但我要承认,即便是处于当时那种极端危险中的时候,我依然有着和平时一样的烦恼和牵挂。那时我又冷又饿又渴又累。如果能够回到C3营地,蘑菇一定已经为我们准备好热牛奶和果汁,我一定要喝掉一大盆热牛奶,然后钻进柔软干燥的睡袋,舒舒服服的谁上一觉。待到天明我们就开始下撤,只需要2天我们就可以返回喀什。2天后的晚霞升起时,我们将回到喀什的市中心,小酒馆和路边的小吃摊也开始营业……我们会先洗一个舒服的热水澡,然后找一个路边小吃摊坐下来,叫上一堆烤肉在来一箱用矿泉水酿制的乌苏啤酒。就着烤肉喝着啤酒嬉笑谈论这次攀登所遇见的危险。那将是属于我和维尼还有蘑菇生命中最重要的礼物之一。对于一个信徒来说,或许只要一个十字架或是一串念珠或者一本《古兰经》就能让他们进入神的世界,与神相会,而我,只要一串混合着孜然和辣椒香味的烤肉,就足以让我沉浸在活着所带来的愉悦中。也正是当烤肉和散发着麦芽清香的啤酒在口中融合的那一刻,我就可以听见小鸟在枝头欢唱、感觉到郊外的田野和脚下大地的交流。在当时也只有那一颗我们一直在寻找的星星,能够给予我们这一切,能够带我们回家。

    我突然听见维尼背包的顶包里传来一阵和弦声“是短信,快给我!”我摸索着从他顶包里扯出了卫星电话,在电话液晶屏幕所发出的蓝光下,我看着维尼皱着眉头翻一边看着电话,一边念念有词“你一定猜不到这是什么,我刚刚收到一条难以置信的信息……”我的心脏狂跳着,等待维尼告诉我,究竟收到了什么消息。终于,他把电话递给我“还是你自己看吧!”

   

    短信发送时间是在2个小时以前,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现在才收到。当时太阳即将落山,我和维尼正忙着GPS的引导下向C3营地撤退,随后GPS就出现了故障,无法开启。同时因为糟糕的天气,我和维尼迷失在雾海和云层中。发送者是我们公司的内勤。“尊敬的KUMA和维尼,因为你们在本月2日领取装备时,违规在装备库房吸烟。为此我不得不上报老苏和安德烈要求对您处罚。”我要承认,2日那天在领取装备时,我和维尼确实违规在库房吸烟。老苏和安德烈也确实严词警告过我们,严禁在装备库吸烟,因为吸烟时产生的火星有可能对存储的安全带、扁带和绳子带来肉眼不可见的损伤,所以我们的内勤小妹因此而生气也是完全正常的事情。必须承认在装备库吸烟确实是一件性质很恶劣的事情。但是为此我和维尼也态度诚恳的在办公室里听了她一大堆抱怨和责难,我还呈上了一篇检讨。但她此刻的这条信息,在这片被浓雾遮盖的荒蛮之地上,却显得如此的不协调。在眼前这个生死时刻,我和维尼正努力试图夺回我们对自己命运的掌控权。我们没有屈服,我们正在搏斗。但我们美丽的内勤西施,却在这个时候花了0.5美金发短信,就为了告诉我们她将向公司通报我们的违纪行为。我完全没有因为短信而生气,反而感到一阵巨大的喜悦。此刻,我和维尼正并肩为我们共同的命运和自然做着殊死搏斗,从我们成为clamber那天开始,我们就已经看过了很多人终其一生也看不到的美景,经历了他们几世轮回也不曾经历的故事。我们以一种近乎艺术的方式去发现新的世界,现在我们正在从新世界启程返航旧大陆的,此刻我们唯一关心的是那颗调皮的和我们玩捉迷藏,能够带我们回家的小星星到底去哪里了。而她,美丽的内勤西施却不合时宜的场合打扰了我们……

    这位美丽的女士应该立即去做的工作就是闭嘴,这是她此刻唯一需要做的工作。既然她无法帮我们去找那颗失踪的小星星,那就别打扰我们找正在和我们玩捉迷藏的小星星。“她这么闲,这么有时间去折腾。倒不如多出去走走,想想怎么才能尽快把自己嫁出去……”维尼念念叨叨的拉开上衣口袋把卫星电话塞了回去。我从冰川上站了起来,和维尼一起继续寻找那颗可以带我们返回旧大陆的调皮小星星。

    我们继续向着GPS在最后一次定位时所标定的C3营地方向撤退,我们都很清楚,考虑到GPS定位时的飘移和最后一次定位后我们行走时的误差,我们现在选择的前进方向或许并不是C3营地的真正位置。我们所处的海拔高度确实在不断降低,但是眼前的一切都让我陌生的觉得可怕,因为眼前的冰川我完全没有印象,我不记得我走过这里。我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眼前的局势就摆在我们面前,已经在清晰不过了。维尼很阴郁的从我身后的黑暗中走了出来:“我想,我们惹上麻烦了。把那小东西拿出来吧,我们必须靠那玩意儿了,希望LEO还没有睡觉。”


    “喔喔喔,终于还是这样了。希望你带回来的这个破玩意儿,真能带我们回家。”我拉开上衣的拉链,将一直挂在我脖子上的卫星信标取了下来。卫星信标是我取的名字,公司里面的同事都管它叫报警器,因为我觉得报警器这个名字土气、难听,就改了卫星信标这个名字。

    这个卫星信标,也是维尼上次去美国的时候带回来的,据他所说这个信标他购自户外店,反正我是没见过这玩意儿的包装,我一直怀疑这个信标也是和已经坏掉的GPS定位仪一样,也是他从旧货市场淘回来的破烂货。所谓的卫星信标其实是把卫星定位仪和卫星电话整合到了一起,它的作用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按下机器上的SOS键,它可以把机器所在位置的经纬度和海拔高度以短信的方式,发送给2个预设号码,当然了这个信标也需要插上一张卫星电话SIM卡才能工作。

     我打开卫星信标的开关,看着信标机的通讯指示灯和定位指示灯变成绿灯,这是卫星通信模块和卫星定位模块都工作正常的信号。我按下了信标机上的SOS键,现在我和维尼需要做的就是等待远方的LEO和老苏在接收到我们的求援信号后,为我们定位,引导我们回家。

    短暂的沉默之后,维尼上衣口袋里传来熟悉的和弦铃声,他打开电话只看了一眼,就将电话递给我,是LEO发来的信息“收到求援信号,无坐标信息,请重启信标重新发送坐标信息。”这是怎么回事?我和维尼这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信标机上的定位指示灯已经从长亮的绿灯变成闪烁的黄灯。“关掉信标重启,把信标机的天线擦干并保持干燥,重新发送。太阳黑子、浓雾还有潮湿的天气都有可能导致无法接收到卫星信号。”我摘下头盔盖住信标,把天线仔细的擦干,重启信标后再一次小心翼翼的按下SOS键。

    很快收到了LEO的回复“收到信息,正把坐标输入地图,请在发送一次坐标,以对比验证”按照我们的约定,为了避免GPS定位时的飘移和误差带来的干扰,我们会发送2次定位信息,比对2个坐标信息。如果2次定位信息的经纬度误差在2秒以内则证明定位的飘移和误差在可接受范围之内。LEO很快回复“2次定位经度误差2秒,纬度误差3秒。”

    经度1秒的距离是24,纬度1秒的距离是31,精度误差2秒,纬度误差3秒,加上定位时不可避免的飘移和误差,也就是说我们的经度误差在55,纬度误差在100左右。误差这样大的数据用于攀登的导航是很不安全的,因为在高山上这样大的误差很可能把我们引导到错误的位置去。

    我和维尼在短暂的讨论之后,一致认为,现在已经来不及计较定位的误差了。我们只能反复发送定位数据,让LEO把数据输入地图,分析定位信息飘移的情况,以便在地图上圈定我们的大概位置。我别无选择,只能反复重启信标并发送定位信息。LEO一条接一条发来的信息告诉我们,经纬度的误差依然很大……LEO一条接一条的信息包围着我们,就像一群人围绕着一个重病患者正在做临终关怀。那是一种让人很无助的温情,但那种温情至少是温暖的。我们到底在哪里,C3营地到底在什么位置,虽然现在这些我们都还不能确定,但LEO的信息让我觉得起码我们距离C3已经不太远了,但是它到底距离我们还有多远?

    熟悉的和弦铃声很快再一次响起,我打开电话,电话里传来老苏的声音,是远在距离我们四千公里之外的老苏。老苏问道:“告诉我,你们手表显示的海拔高度是多少?”“6920米”“很好,你们现在身边的地形是什么?”“大雾,能见度不高,但是大概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很大的平台地形。”“你们确实迷航了,但谢天谢地你们迷失的还不是太糟糕。我分析了你们坐标的飘移情况,结合你们现在的海拔和地貌,基本可以确定你们现在位于高C3营地。而你们所在的传统C3营地在你们现在的西北偏北方,保持结组到达营地在和我联系。不要停下来,继续前进,营地已经不远了。”

    就这样,攀登这个特殊的行业,不断的改变并丰富着我的人生。它让我领会到一次次重复的攀登中,每一次所蕴含的不同意义。对于普通的游客们来说单调重复的风景,却对我们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冰川上堆积的雪层,对于我们来说,已经不是一副千篇一律的装饰画。它刺激着我们的头脑,不断向我们发起挑战。我们要像严谨的科学家一样,去仔细的对它们进行观察和分析。眼前大冰原上的积雪是什么?是粉状雪还是粒状雪或是风砌雪?在粉状雪上行进是很痛苦的事情,因为每走一步都会下陷,但在粉雪上滑雪是件非常惬意和幸福的事情。粒状雪则既适合行走也适合滑雪,但是在下午时,如果攀登者还选择在粒雪上滑雪那这片粒雪区域那就非常危险了。因为粒状雪在下午的时候,如果地形适合很容易引起雪崩,特别是雪层在因为行走或者滑雪的转弯动作受压之后。

    空气也是如此。对于游客而言,似乎只有随着海拔的升高日渐稀薄的空气才能让他们意识到空气的重要,仅此而已。但对我们来说却并不那么简单,在营地修整的时候,我们必须随时关注气压的变化。如果气压开始降低我们就需要提高警惕,倘若气压急剧下降超过2毫巴,我们就需要考虑是立刻准备技术器材跑路下山还是加固帐篷并构筑防风墙。因为那通常意味着在接下来的6个小时之内会有时速超过30公里的狂风出现。

    即便是一段令人愉快的攀登,我们也无法完全以一个观众的身份去欣赏一路的美景。天空与雪层的颜色,山峰的坡度,落日时分云彩的颜色,我们都需要仔细的观察。我们就像严谨的科学家一样,时刻要分析雪层分类,气压的变化,不同坡度的积雪稳定程度会有什么区别。我们需要去发现并破解那些雪层、云、雾中隐藏的密码。只有在掌握了这些所有的技能之后,在遇到自然的挑战时,我们才能安然的返回家中。当我们行走在暴风雪中时,我们需要面对的是山川、冰雪和风暴,这三位神灵将与我们殊死搏斗并试图夺去我们手中掌握着的命运。

在高山上,如果危机出现,就必须战斗到底。如果训练有素,你将生还。若非如此,大自然将把你据为已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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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22 15:39 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小王子1 于 2014-9-24 17:31 编辑


                               第二章 同伴(献给星骋)

    在我正式进入公司没多久,我就听说了同事星骋的传奇故事。星骋曾经是一个校办工厂的工人,虽然家境并不宽裕,但是生活也还算平静。在某一年的时候,偶然看到一部国外选手攀岩的节目,攀岩的刺激让星骋感到刺激而又遥不可及,他打听到长春地质学院的体育老师正在开授攀岩课,星骋骑上自行车直奔地质学院找到了体育老师,要求拜师学艺。凭借着单纯的热情他争取到一个机会,成为了唯一的外编非学院学生。

    训练了不到一个月,星骋就以地质学院队选手的身份参加了中国攀岩锦标赛的天然岩壁比赛,获得了第四名,算是完成了自己攀岩生涯的处子秀。此后,星骋继续活跃在攀岩比赛的舞台上,参加中国攀岩精英邀请赛天然岩壁比赛,获得了亚军。

    在星骋开始攀岩运动之后的第三年,他辞去了工厂的工作,变卖了在家乡的房子开始了职业攀登的生涯。在星骋辞职后的第二年,他就参加中国极限运动大赛,获男子难度攀岩赛冠军。

    在获得人生的第一个攀岩冠军之后,星骋不愿意再把自己局限于人工岩壁上的竞技攀登,想拓展为全方位的攀登,于是他把注意力转向了天然岩壁,并提高了自己攀登比赛的强度和次数,他先后获得了中国攀冰锦标赛、北京大学全国攀岩邀请赛的冠军。在一举揽获2个冠军之后,他去了有攀岩天堂之称的桂林阳朔。

    他时常向我们讲述其他在阳朔的那段幸福的时日“每一次攀登,我都在释放着自我,我完全陶醉在攀岩所带来的快乐中。那是一段幸福的时间,在那段时日里我不但完成了很多天然岩壁的运动攀线路,还第一次体会到了亲手开辟一条攀岩线路所带来的乐趣与成就。在我第一次尝试传统攀登之后,我才真正明白了攀岩的意义与价值。那种近乎于疯狂的攀登方式把我拉向了恐惧,但也在攀登过后给我带来真正的平静。”

    在桂林阳朔那段时间,星骋认识了美国攀岩高手鲁本,通过交流星骋从鲁本那学到了更多有关于攀登的经验。同时在工厂工作所积累下来机械制造经验使星辰对传统攀岩器械的理解更加独到,再加上竞技攀登所进行的专项训练而打下的基础使他的传统攀岩技术得到快速的提高。在那段时间里,星骋独立在拇指峰开辟了运动攀线路两条。和鲁本搭档在银子岩和中指峰各开辟了多段传统攀登线路一条,在月亮山也开辟了一条运动攀线路。

    从桂林阳朔回来之后,星骋继续以一种疯狂的速度继续开线。他在昆明西山开辟了运动攀登线路三条之后又把目光投向了昆明富民,随后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他就在昆明富民开辟了四条运动攀登线路。在短暂的休息之后,他又去了湖南芦西,在芦西他也用了不到2个月的时间就开辟了运动攀登线路六条,其中有一条是距离接近4个绳段的长线。


    终于有一天,因为他的锲而不舍和执着,他品尝到了失败的苦涩。那是在昆明西山,星骋尝试挑战传统攀登西山500的大岩壁,在攀登到达170处之后,由于装备不足而被迫下撤。在西山攀登失败之后,他继续着他最喜欢做的事——开线。在当年,他就在广州阳春、广州英德和广州怀集各开辟了一条传统攀登线路。

    在不断开辟新线路的同时,星骋也在策划着新的攀登,这一次他将目光投向了华山。他先是在华山西峰进行了一次下降线路考察。“那天晚上,天都快黑了,我和我的搭档还挂在半空中,我找到一处锥形的小平台上。我们本打算在那个小平台上露营,但是那地方真的太窄了,根本没办法露营。最后我在平台旁边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土坡,那个土坡上有些小树,我和我的搭档找了很多树枝,我们用那些树枝交错搭在小树上,就像鸟筑巢那样,搭了一个巢。那天晚上我们就在那个巢里用防潮垫包裹着身体露营,那天晚上真的很冷,风刮了一个晚上,我们压根就没有睡着。”星骋有的时候也会给我们讲起那次攀登的故事。

    结束了在华山的考察之后,次年星骋就成功在华山白羊峰开辟了一条传统攀登线路。在降服了白羊峰后他又决定向婆缪峰发起挑战。三个月之后,星骋又和他的搭档一起向着婆缪峰进发,第一次攀登历时6天,星骋和他的搭档因为时间关系下撤。在短暂休息1个月之后,星骋和他的搭档再一次向婆缪峰发起挑战,这一次他们成功了,第二次攀登他们用时4天。那次攀登震动了中国的攀登者们,他就这样成为了第一个登上婆缪峰的中国人。

    其他关于星骋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我想我用两天时间也讲不完。总之就这样,星辰不断探索着岩壁和山峰。他不止一次的在攀登中遭遇危险。但每一次他都能从危险中巧妙逃脱而安然回到我们身边。但是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再次出发。

    他给我们留下的印象就是不断的训练和攀登,除开训练和攀登我就不大记得和他有关的其他,除了唯一的一次例外。“我要回老家。”我还记得星骋向我们说出这句话时的眉宇间的喜色。那是在一个年底,星辰在办公室喜气洋洋兴奋的向我们宣布。他的这些话让我感觉我似乎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因为他很少向我们提及他的家乡,所以当他宣布他要回家的时候,办公室里的我们都无一例外一脸愕然的样子。星骋看着我们一脸惊诧的样子,带着些许骄傲向我们宣布他打算和他女朋友结婚,所以他打算回一次老家,一方面是回家为父亲拜寿,另外一方面是打算让家人见见他未来的妻子。这就是星骋留给我的除开攀登和训练之外的其他回忆。


     但是在有一天,那是在他开始攀登十一年之后,他和我的老师一起又一次向着一座神秘的山峰发起挑战。突然有一天正躲在装备库昏昏欲睡的我被LEO拍醒“别睡了,赶快起来收拾器材。老苏刚才打电话过来,说发生了点事故。我们收拾好器材,做好出发准备,说不定那面需要我们帮忙。”我睁大眼睛,等待着LEO继续说下去,但是LEO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就去收拾器材了。

    消息看起来别不算太过于的糟糕,因为老苏只是说发生了点事故,但究竟是什么事故呢?LEO也不知道,因为老苏并没有说其他。我开始准备技术器材,收拾服装,很快我们就打好背包,我们几个就这样在办公室傻坐着守着背包,等待着好消息或是让我们出发的电话。但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寂静。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很快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我们都不由自主的焦虑起来。一天的沉默在日常生活中或许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但是在攀登事故发生之后,一天的沉默却蕴含着沉重的信息,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坏消息。没有意义也好,不幸也罢,它总归还是发生了。命运给了他们中的某一个人做出了裁决,然而面对这一裁决,我们却听不到任何的答复。一只无形的大手,掌握着他们的命运,或许是把一堆石头投向他们中的一个,或许是把他们中的一个投入深渊。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没经历过如我当时那般,在分分秒秒中希望越来越渺茫的等待?那种等待在每一秒钟的流逝中,显得越发的骇人,那种感觉就像被一种致命的绝望所慢慢淹没。我们不是没有过希望,只是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我们都很清楚,一旦发生事故,随着时间的推移生还的希望将越来越低,天已经很晚了。终于,在第二天,我们接到了老苏打回来的电话,星骋滑坠,已经找到遗体,确认已经去世。我们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我们的伙伴星骋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将在他攀登的山峰中,永远的沉睡着。星骋就像一个在田野里收割完麦子的农夫,躺在自己刚收割完的麦田里安然睡去。

    星骋就如此逝去,或许只是因为他离去在他的工作中,所以他的离开似乎比日常生活中生老病死所带来的伤痛要小一些。他在出发前最后一次和我们挥手作别,就远远地离我们而去。他的离开对我们而言,在一开始并不是那么致命。不像人离开了空气是无法生活那样。

或许是因为我们早就已经习惯,每一次与同伴们相遇前漫长的等待。从加德满都到沙木尼,我们散落在世界的尽头,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只有攀登或是旅行中的偶然,才能让我们聚集在一起。也许在某一个夜晚,我们能够围坐在同一顶帐篷里,在岛峰、新路海或是麦金利。因为各自都经历了太久寂静岁月,重启不愿终止的长谈,以及那些将我们融合在一起的往昔回忆。但是用不了太久的时间,生活还是会将我们分开,我们终将向着各自的目标起航,让我们少有时间和机会去牵挂自己的伙伴们。但是在彼此的寂静中,我们始终在某一个角落,忠诚于最单纯的情谊。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够重逢,我会难掩我内心快要燃烧的喜悦,去热烈的拥抱他们。所以,我们都早就已经习惯了等待。

    可是渐渐地,我们发现身边清澈的笑声越来越少。我们才开始真正的哀悼,那种感觉并不会让人痛彻心扉,只是包含酸涩。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以替代离我们而去的伙伴,也没有什么可以比得上昔日我们共同的回忆,一起度过的艰难攀登,和那些曾经的争吵。或许生活就是这样。我们一起成长,一起攀登。可是有些同伴终究还是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就一个一个地离我们而去。

    这就是星骋和其他所有伙伴们教会我的:攀登这项运动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它拥有将人凝聚起来的力量,这其中最珍贵的就是攀登者之间那种唇齿相依的情谊。

    只为了物质而工作的人,他终将构筑一个囚禁自己的监狱。他把自己用终将灰飞烟灭的纸币把自己囚禁起来。

    我有的时候会回想我过去的岁月,很不巧那些给我留下长久回忆的时刻,让我无法忘怀的分秒,统统都和财富金钱无关。和我的伙伴们一起的回忆才是无价的,那些我们共同经历的艰难攀登将我们永远维系于一起。

    夜间攀登,凌晨出发时高悬在我们头顶璀璨星河,以及站在顶峰时静候日出的骄傲和平静是再多的金钱也买不到的。

    还有那些在攀登过程中一起经历的风险,以及意志濒临时来自的鼓励和不离不弃的保护都是金钱无法买到的。


    当然了,还有那些属于我和奥列格的回忆。

    在夜色即将到来之际,我和奥列格还有马特维被困于尼泊尔Chola Tsho峰脚下冰湖的岸边。我们在双桥沟认识,奥列格和马特维在攀登ArakamTse 峰的过程中时,马特维因为急性高原肺水肿和冻伤而被迫在奥列格的保护下撤退。而我,则是在EBC地区徒步,通过卫星电话得知了他们的情况,连夜赶到了Dughla 找到他们遗留在客栈的技术器材后,向着Arakam Tse峰的方向进发,最终我在Chola Tsho峰脚下和蹒跚而行的奥列格一行汇合。在日落时分,我们3人被困在Chola Tsho峰脚下的冰湖岸边。

    我们知道即便是在今天,尼泊尔这个国度也并不太平,反 政 府 武装此起彼伏。在一年前,就有几名徒步者在EBC地区神秘失踪,一直有传闻据说是他们是被渗透到尼泊尔的印度纳萨尔派武装分子所绑架。我怀疑我们三个人也许远远就已经被武装分子们发现。或许,今晚将是我们的最后一夜。

    于是我们开始着手准备过夜。我们在冰湖旁边选了一处高地,我们首先在通往高地的缓坡上找了几块大石头,在大石头上绑上了几道我们攀登所用的路绳,在路绳上挂上了我的吉祥物——幸运小铃铛。然后在高地上准备了几块大石头,指向了通往高地的缓坡。高地的背面是一个无法攀登的陡壁,我们在陡壁上挂好了供下降使用的双绳。这样如果有武装分子在夜晚试图通过缓坡接近我们,就一定会触发我们设置的报警铃铛。一旦报警铃铛响起,我们将把准备好的大石头推下去迟滞武装分子的接近,然后我们在通过高地后方陡壁绳降逃走。在完成下降后,我们将把下降所用的双绳抽掉,为我们的逃跑争取时间。

    就这样,在茫茫荒野中,仿佛回到了人类最初的生存状态,我们搭建起了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城寨。穿着安全带围坐在属于我们三个人的村庄,我们等待着。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也或者是在等待着武装分子的枪声。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给了这个夜晚如同聚会般的幸福气息。我们嬉笑着讲述分别这段时间各自的故事。

    们享受着节日般的快乐,可是实际上,我们却什么都没有。这个夜晚陪伴我们的只有头顶的浩渺星辰和风沙。在这片寂静的让人绝望的旷野中,三个除了回忆就一无所有的男人,一起分享着一种看不见的财富。

    我们终于再次相遇了。我们肩并肩的围坐在取暖的汽灯旁,或是各自沉默,或是相互述说。我们发现,我们都是属于同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自己的存在都因为他人的意识而更加丰富多彩。我们相视微笑,就像是刚被释放的囚犯,面对着即将到来的自由而赞叹不已。

发表于 2014-9-22 15:39 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小王子1 于 2014-9-29 21:44 编辑


                                      第二节

    奥列格,现在我想要讲一讲关于你的故事。我并没有打算絮絮叨叨的夸赞你的勇气和毅力。我知道每次当我在你面前称赞你的这些特质时,你总是很尴尬的向我耸耸肩告诉我“俄罗斯绝不投降”。今天在讲述你最传奇的奇遇时,我所要描绘的是其他一些内容。

     有一种品德,无法用言语来准确的形容。或许勉强我们可以把这种品德称之为“坚韧”。奥列格,曾经马特维向我读过一篇关于你如何从攀登中脱险的文字。其实我和马特维都对这篇文字嗤之以鼻。在那篇文字中,你随意的挥洒着任性的洒脱,仿佛你在面对生死关头时,所展现出的勇 气只 是一种年少轻狂岁月所固有的血性使然。写下那篇文字的人,一定 不了解你吧?你不是那种在还没有面对对手前,就会嘲笑对方的人。就像我们在攀登中遇见暴风雪时,你固有的反应和口头禅应该是 “暴风雪?伙计们我想我们遇见麻烦了。”但是接下来,你会冷静的面对已经出现的危机。

    我今天所要讲述的是奥列格,在我记忆中关于你的那场历险的真正故事。


    那是一次在西藏宁金抗沙的攀登,那个时候是冬天,你尝试独自SOLO宁金抗沙,但是距离约定的汇合时间已经过去了,我们还是无法和你联系上。于是我和LEO日夜兼程赶到了浪卡子县,和匆匆赶到中国的马特维汇合。我们用了三天时间,沿着你向我们透露的计划攀登线路向上攀爬到了C3营地,去搜寻你的踪迹。然而,我们一无所获。3个人其实是远远不够的。我们很清楚,即使是出动一个10架直升飞机组成直升飞机中队,不间断飞行一年,也无法将这座海拔7206的山峰搜寻一个遍。在第4天的时候,因为给养耗尽,我们开始向下撤补充给养。在第5天下午,我们撤回了浪卡子修整补充。好心的藏民劝告我们:“冬天的宁金抗沙峰,是没有人可以活着走出来的。你们别去了,别把自己也丢在上面。”闻讯赶来的警察也建议我们停止搜救“你们已经搜寻了正常的攀登线路,就不要再上去了。你们的朋友一定是掉入了冰裂缝,即便他能够从掉入冰裂缝的过程中幸存,也不可能和天气抗争,山上的夜晚能够把人变成冰棍。”

    我颓然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宁金抗沙峰,我感觉,似乎我们这些天对你的搜救已经不是在搜寻着你的踪迹。我们3个好像是在一个冰雪浇筑的灵堂中,守护着你的遗体。

    待我们重新补给好物资做好出发准备已经是深夜。到了第6天清晨,我和LEO正在一间小餐馆吃早饭。突然马特维推门冲了进来,举着手机对我们喊:“奥列格,他还活着!”

    我和LEO立刻冲了过去,抓住马特维的手臂拼命摇晃,想知道你的具体情况。

    在10分钟之后,我们3个已经赶到了浪卡子人民医院大门外。一个小时后,一辆印着西藏婚纱摄影字样的面包车把你带了回来。我们流着泪,紧紧的拥抱你,沉浸在你死而复生这个奇迹所带来的狂喜中。在你被推进急诊室之前,你讲出了一句让我们都听清楚的话,那句话充满了男人的骄傲:“我向你保证,这些天我所经历的一切,这个世界不会有人愿意去体验。”

    后来,你向我们讲述了你这几天的经历。


    你说,你从大本营出发的时候,天气晴好。你用了2天时间从大本营向上攀登到C2营地。因为上升速度太快,你的身体无法适应C2营地稀薄的空气,所以你选择了在C2营地修整一天。就在你修整那天下午开始天空突然降下了暴雪,那场暴雪在12个小时以内,留下了接近40厘米的积雪。你试图放弃攀登掉头下撤,但是在你收拾好营地之后,你最终却还是无法抵御顶峰对你的诱惑,决然选择向着C3营地进发。随着海拔的攀升,天气开始渐渐好转,终于在海拔6600的地方你撕开了暴风雪的缺口,头顶上海拔7206的顶峰透过风雪已经若隐若现,在当天下午晚些时候,你抵达了海拔6822C3营地。

    在第4天你顺利冲顶,站在顶峰上的时候你的头顶阳光灿烂,你并没有意识到此刻乌云正在你脚下翻腾。在顶峰短暂停留之后你开始下撤,并在当天下午安全返回了C3营地。

    在第5天清晨你开始下撤,按照攀登计划你应该在今天晚上撤回浪卡子。但是随着海拔的下降,天气也愈发糟糕起来。雪密的像是一道墙,完全阻塞了你的视线。而风也是如此的强烈,好像整个天都塌了下来一样。你感觉自己像是被卷进了一场巨大的灾难,而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你看到在你脚下,那平静的云海此刻正在狂暴的翻腾着,而大雾也缓缓的上升着,一点一点的吞噬着你。

    “我差一点就被暴雪和大雾所困住。”你对我们说:“可是我还是觉得希望还是很大的。因为GPS工作正常,我靠着GPS的引导也在慢慢的下撤。但是风真的太大了,狂风卷起冰川上的积雪,整个天空都是一种牛奶般的乳白色。我的眼前什么也看不到,我只能摘掉了雪镜,仔细辨识地貌缓慢下撤。”

还有那些雾……

    “为了在大雾中,更好的看清楚地貌,我不得不摘掉雪镜。那风是如此的强烈,我的眼球在狂风和暴雪的刺激下,流泪不止。我基本上是摸索着向下爬行撤退,我用了接近6个小时的时间才下撤了不到200。”

    “在海拔6600的地方,我隐约看见前方的冰川有一些黑色的线条。于是我调整了自己的前进方向,向着黑色线条的方向前进。随后没多久,我认出了那些黑色的线条就是C2营地上方的冰裂缝。我记得那些冰裂缝,我从C2营地向上攀登的时候曾经看见过那些冰裂缝,这说明我的下撤线路是正确的。在确认那几条冰裂缝之后,我继续在GPS引导下撤退。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清晰的听到我的脚下传来一声雷鸣,但是已经没有时间躲开了。我踩到了一条暗裂缝上,在重力的拉扯下我被倾泻而下的冰雪裹挟着,像一块松动的石头一样滚了下去。”

  

     “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冲进下水道的乒乓球,被丢过来甩过去。在一次强烈的撞击之后我停了下来,我感觉头昏目眩,胸口传来一阵阵的压痛。在确认自己还活着之后,我先躺了一会,让身体的疼痛消退了一些之后,我尝试着坐了起来,我小心翼翼的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四肢,还好没有骨折。我观察了一下我的身边,我掉在了冰裂缝中间的一个平台上,距离头顶冰裂缝的出口大约有十多米吧。我又清点了我的装备,在刚才的坠落中,挂在背包后面的睡袋帐和胸前的GPS丢失,头盔被撞破,还有手上带的登山表也被撞坏了。”

    “我休息了一会之后,开始尝试爬出冰裂缝。我先用冰镐尝试着在冰壁上打了几冰镐,冰非常的结实,我开始向上攀登。我用两根冰锥和一条扁带为自己保护,重新爬出了冰裂缝。当我刚爬出冰裂缝那一刻,我就感觉风暴能立即将我掀翻。我只能在附近找了条比较浅的冰裂缝跳了进去,用睡袋把自己包裹起来。那天晚上风雪都很大,时间似乎也因为严寒而凝滞了。我从未象那一夜那样渴望黎明。待到第二天天亮,我开始重新下撤,整整用了七天六夜。”

    奥列格,你知道当我们看见你被护士搀扶着从面包车里走出来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吗?谢天谢地,你身体确实没有丢下什么零件,但是你看起来是那样的虚弱,脸上全是冻伤留下的痕迹,就像一个垂死的小老头。现在你躺在病床上,看上去是那样的瘦弱,很难让人相信你是一个体重90公斤的彪形大汉。你在病床上不停的翻过来又转过去,始终无法入睡。你告诉我你还没有完全从前些天的经历中平复下来,那些冰雪还在纠缠着你。我凝视着你的面容,那张曾经英俊的脸现在肿胀着被纱布严严实实的包裹着,就像一个已经腐烂的苹果。我想说,你现在真的丑的你妈妈都无法把你认出来,希望瓦莲娜来看你的时候不会被你现在的样子吓哭。还有你的手,也被纱布包裹着,透过纱布我能看到冻伤留下的伤痕。这场攀登对你而言,似乎还远远没有结束。你说每当你睡着的时候,那些天的一幕幕经历又都向着你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你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战斗。

我替你倒上一杯酥油茶,送到你的嘴边。

    “喝下这杯茶。”

    你将头吃力的移开“你知道的,在掉入冰裂缝的时候我不但丢失了GPS还摔坏了手表。”

    就像一个百战而归的勇士一样,你带着你的伤痕向我讲述你那些天的那段历险。你寻找着记忆中的残片努力为我们拼凑出一套完整的画卷。在那套画卷中,你告诉了我你损失了一切导航器材,你只能摸索着在暴风雪中下撤,最后你完全迷失了方向。你被困在一个由冰雪和寒风构成的虚空中,冰雪一点一点的掏空你的热血、力量和理智,你凭着求生的本能在暴风雪中寻找着下撤的方向。你一次次绕过冰裂缝,寻找着家的方向。你不敢让自己停下休息,因为你害怕一旦停下就再也无法离开那座荒凉的让人绝望的冰川。


    在摔倒之后必须立刻爬起来,因为寒冷正在吞噬着你,想把你变成一块石头。你不断抵御着躺下休息这个可怕的诱惑。你对我说“在经过两天的下撤之后,我的身体极度的疲倦。那个时候对我而言最美好的事情就是睡觉。有好几次我都已经放弃了,但是我告诫我自己,我的瓦莲娜她知道我还活着,你们也都相信我还活着并且我还能继续走下去。如果这个时候我放弃了,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在第2天的时候,你开始面对一个更大的麻烦。在掉入冰裂缝的时候你丢失了雪镜,你不得不用头巾遮盖住眼睛,走一会就闭上眼睛休息一会。

    “从第3天开始,你最大的任务就是让自己停止胡思乱想。为了让自己能够继续下撤,我必须停止胡思乱想,但是我根本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脑子,它不停的让我回想起那些让我绝望的时刻。我不得不吟唱着诗歌把那些让我绝望的东西赶出我的大脑。但是,用不了太久,出现在我脑子里的又是那些我在绝望中无助挣扎的场景。我就不得不拼命搜索其他能让人积极起来的回忆…..

    终于有一次,你右脚冰爪的前齿勾住了左脚的冰爪,你头朝下重重的摔了摔倒了。这一次你拒绝在站起来。就像一个已经耗尽自己全部力量和激情的摔跤手,认输躺在台上,等着裁判开始数点。

    “我已经尽力了。既然没有希望活着离开这里,为什么我还要继续承受这些磨难?”奥列格我知道那样的感觉,我对你的感觉感同身受,我在雀儿山曾经体会过那样的感觉。只要闭上眼睛,就能获得永恒的平静。在没有暴雪,也没有寒冰。当眼睛闭上那一刻,一切的痛苦和寒冷都统统在瞬间消失了。你品尝着闭上眼睛的甜蜜,那种甜蜜就像毒品一样,能够让身边的一切都美妙起来。你好像找到了一个避风港,意识也开始慢慢飘离你满是创伤的躯体。

    你的感觉开始慢慢模糊。我们的呼唤也无法在触及你。或者说,那些召唤对你而言已经好像是梦中的回声一样遥远模糊。你已经进入了一个对你而言温柔甜蜜的世界,在那里你无须努力,一切的痛苦和磨难就都已经离你而去。奥列格,在那一刻你冷漠无情的回绝了我们希望你回到我们中间的祈求。

    你用包裹着纱布的手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但是,在睡梦中一直在意识最深处沉睡着的东西突然出现了。我梦见了瓦莲娜,我购买的保险在我身故后将向瓦莲娜支付一笔保险金。但是我现在只算失踪,宣告死亡必须在失踪3年后才生效。也就是3年后瓦莲娜才能拿到我的保险金。这个细节就像闪电一样直接击中我的灵魂,我又重新站了起来。”


    我知道,奥列格你告诉过我们,你这一站起来,就又继续行走了4天。你说,当时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久.

    “真的,我当时没有想过我可以活着离开冰川,只是被最原始的求生本能驱使着行走。在最后那几天的时候,我感觉我基本上进入了濒死状态,那是一个界于生和死之间的区域,我的意识不受我控制的开始缓慢模糊,我也逐渐开始丧失记忆。我发现我在不断的丢失各种装备,第一件丢失的装备是我的相机,到现在我都不记得相机是怎么搞丢的。接着是右手的手套,在一次上厕所的时候我把它摘了下来,结果却忘记了把手套带回去。那样的天气,你知道的,没有手套是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我不得不把我的多功能头巾缠在手上充当手套。接下来是求生哨、绳刀,最后我把充当手套的多功能头巾也搞丢了。总之,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就愈发虚弱和潦倒。但是在我意识中我很清楚,能拯救我的就是继续向前迈出步伐,继续前进。”

    “我向你保证,这些天我所经历的一切,这个世界不会有人愿意去体验。”在我过去的岁月中,毫无疑问这句话是所听过的最骄傲的话。在喝完了酥油茶之后,你终于沉沉的睡去。在饱经磨难的躯体中,你坚韧的意志也安静的躺下了。然而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你坚韧的意志也将醒来,引领着你。至于你的身体则不过只是属于这个坚韧意志的工具而已,而属于这件工具的骄傲,奥列格你也骄傲的向我们描绘过。

    “你知道的,这次攀登我考虑的是快速SOLO,所以我没有携带太多的给养。在我掉下冰裂缝之后的第4天,我已经消耗完我的全部给养。哦还剩下一颗糖,我没有吃,每次我快撑不住的时候,我就把糖拿出来舔一舔。就靠着那颗糖,我又饿着肚子走了几天。在最后1天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心脏已经快要停止跳动,我的腿也突然不断的颤抖,我的额头上冒出冷汗。这样的感觉是我从来没有过的。而我当时正在一快冰壁上,倒攀下降。我给我的心脏说:加油,你不能停下来,你必须继续跳下去。它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又坚定的跳了起来。哈,我真为我的心脏骄傲,它真的很顽强。当我完成倒攀后,我听见几声隐约的呼喊,我看到在遥远的山脊下,有几个黑点正在向我跑来。那几个黑点跑到了我所在的山脊下方,在一番大喊大叫之后,我们算是建立了联系,原来他们是一对新婚夫妻,正在那里拍摄婚纱照。在他们的指引下,我沿着一个冰坡下降到他们身边。刚一完成下降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赞美耶稣,愿耶稣保佑那群仁慈的人们。”


    在浪卡子的这间病房里,我看着熟睡中的奥列格。我想“倘若我们赞美奥列格的英勇无畏,他一定微笑着摇头对我们的赞美嗤之以鼻。可是如果我们去赞美他的谦虚,那就一定是在欺骗他。奥列格所拥有的是超乎于那些普通优点之外的品质,那就是他的坚韧。他一直告诉我,当人在直面危机的时候,恐惧自然就没有了。让人恐惧的,恰恰是在危机到来前人对未知的本能恐惧。当我们清晰的审视他的整个过程时,我们就可以发现,能够支撑奥列格走出绝境的就来自于他的坚韧。”

    他的坚韧,来自于他的责任感。对自己、对家庭对他的同伴们的期望的责任感。他很清楚他的手中,掌握着他的家庭和他的同伴们的痛苦及欢乐。他明白自己对其他活着的人所蕴含的所有意义。

    他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攀登者一样,在那个空气稀薄的地带探索未知挑战极限。人类和其他所有生命的区别,就在于人类不断的探索和挑战,而正是这些探索和挑战推动着人类社会不断的前进,从蒙昧时期到中世界再到文艺复兴和大航海时代。

    有人把这样的人和那些晚上在公路上飙车的摩托党们混淆于一起。他们吹嘘着,这些人是如何的接近死亡并轻松将死亡抛诸于脑后。对此我要嘲笑那些藐视死亡的人们。或许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些维系着你我都无法割断的属于每个人自身的责任。那么,估计是因为他们智商和知识的匮乏,也有可能是因为年少时期的轻狂。我曾经见过一个年轻人,为了和情敌争夺自己心仪的女孩子,他晚上在高速公路飙车以展示自己所谓的英勇,结果他和公路护栏撞在一起。我还记得他那张苍白的脸,我看不到任何所谓的英勇,只有无尽的不堪。在那张苍白的面孔背后,一定什么都不曾拥有。最多有那么几张女孩子的面容罢了。


    那张苍白的面孔,还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就是星骋。他曾经对我所:“你知道吗?其实有的时候在线路上的时候很痛苦。我和你们一样,也是肉身凡体。频繁的锁定也会让我肌肉痉挛和疲倦。但是我还是要继续开线!开线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在岩壁上的时候,我可以释放着自我,我完全陶醉在攀岩所带来的快乐中。如果我不开线,这些岩壁就这样光着难道不可惜吗?”他热爱着他的攀登,他的岩壁和他开辟的线路。他是一个天才,他和奥列格一样,以探索和挑战的名义,去探寻着生命的广度和这个世界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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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 在没有上帝也没有法律的地方

       在我进入探险顾问公司成为一名climber之后,我也策划过一些比较困难的线路,还去过一些遥远荒凉的地方。当我向奥列格夸耀这些的时候,他都只是向我抱以淡淡的微笑而并不对我说出的话做出什么评价。直到一次奥列格在灌多了太多伏特加之后,他说:“你说的这些都无法和我们在尼泊尔那次远征想比。但如果要比起远航白浪湾,尼泊尔那次远征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在郊外的一次远足了。”

      就着伏特加,奥列格向我讲起了一次他远航白浪湾的经历。

     “你知道的,这个时代有很多人都在渴望逃离拥挤繁忙的都市。所以有的人选择成为了一名背包客在杂志或是旅行指南的推荐下前往某个热带岛屿并呆上一些时日。要承认在热带岛屿呆上几日确实有助于缓解压力,但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想要逃离拥挤都市这个事实。因为即便是在热带岛屿,在你的周围还是有很多“人”这种东西,而恰恰太多的人才是你最想要去逃避的。”

     “我想你也和我一样想要逃离吧?我告诉你,如果你像我那样每天都虔诚的祈祷,终有一天你会得到一个可以让你真真正正逃离的机会。比如,上一次第一频道(第一频道,俄罗斯规模最大的一个电视频道,其前身为苏联中央电视台。)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去南极录制一档攀登文森峰并考察埃里伯斯火山的节目,我仅仅思考了不到3秒钟就答应了。在我想象中,南极应该是漫天纷飞的冰雪,错乱诡异的磁场还有游弋的巨大鲸鱼,当我踏上征途之后我发现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但除此以外,诡异和怪诞也无处不在,那些诡异和怪诞让我无比想念我的瓦莲娜和我在圣彼得堡那个温暖的家。总之我在南极见到的那些,是你在任何一档自然纪录片上都不可能看到的。”

     “我们都知道的,前往南极通常是在到达美洲之后在坐船去往南极大陆。所以我们取道布宜诺斯艾利斯到达了世界最南端的城市----乌斯怀亚。乌斯怀亚,那才真的是世界的尽头。它是世界最南端的城市,但那也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小城,整座城市沿着比格尔水道沿岸而建,比格尔水道是太平洋和大西洋的分界线。城市街边的房子全是那种在童话里才会出现的、那种属于白雪公主的可爱小木屋。我们去的时候这里正是南半球生机盎然的夏天。但早晨清冷的空气和抬眼处白雪皑皑的山峰,还是让我感觉到了南极大陆的气息。”

    “我们在乌斯怀亚进行了最后一次补给之后,登船告别了南美大陆南面的最后一座灯塔向南极大陆进发。我们先需要穿过德雷克海峡,我还在中学的时候我的老师就告诉我们,德雷克海峡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航道,连接南美洲和南极半岛。以海盗头目兼贩奴船船长大英帝国勋爵海军中将弗朗西斯德雷克命名。那真是一段恐怖的航程,德雷克海峡风高浪急,每天早晨我起床都是被拍打船舱玻璃的海浪吵醒的,有好几次我都感觉我们乘坐的小船几乎被风浪掀翻。大家都晕船了,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掰着指头计算还有多久才可以结束探险回家。”

    “当然了,我不得不承认那段旅程真的很神奇。雪雾重重中忽隐忽现的巨大冰山,白沫四溢的滔天巨浪、如刀割般的刺骨寒风还有不时浮出水面的巨大鲸鱼。我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像是圣诞老人,因为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平时一些看上去似乎微不足道的小伤,都有可能致命。”

    “除开这些,那段航程中我还不时担心我们的船会沉。哎别说我是杞人忧天,真的我们有的时候可以看到那些被丢弃在海上的失事船只的遗骸。听说在我们出发前的一段时间,有2艘船被浮出水面的鲸鱼弄沉了。在我们经过有黑暗之神山之称的埃里伯斯火山的时候,船长还指着飞机的残骸让我们看。后来我才知道那些飞机残骸来自于新西兰航空的901号班机,19791128一架新西兰航空的南极洲观光航班在埃里伯斯火山撞山坠毁,所有人员全部遇难。”

    “你知道吗?南极的那些浮冰大的惊人,有的浮冰比足球场还要大。这对我们的船长是一个严峻的考验,他小心翼翼的驾驶着船从浮冰中穿过。有好几次我都感觉我们船的螺旋桨因为打到了冰块而停止了转动。”

   “在穿过了德雷克海峡之后,我们在乔治王岛登陆。我们将在这个岛上短暂休整并换乘更大的破冰船前往南极大陆。在我们登陆的地方,有两块巨大的指路牌迎接我们。那两块巨大的指路牌是由历次上岛的人员搭建的,指向了从乔治王岛到世界各个城市的方向和距离。那上面有两块牌子,一块写着圣彼得堡9996英里,另一块写着莫斯科9558英里。看到这两块牌子的时候我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我疯狂的想念着瓦莲娜和我在圣彼得堡的家。一起登岛的人们都纷纷和这两块指路牌合影拍照留念,大家似乎都有些惆怅,我想是因为我们都必须承认一个事实,无论你来自哪里,当你看到这块牌子的时候说明家离你已经有万里之遥了。在我们登上岛之后,我居然在岛上发现了一个东正教的教堂,这个教堂由一位来自我的家乡,也就是圣彼得堡的老神父负责。我想说虽然这个教堂周边的环境真的很糟糕,因为这个教堂周围到处都是企鹅和海豹的排泄物。但是我不得不为这位神父的虔诚鼓掌,在这个冰封大陆他能够把教堂维护成这个样子已经恨不容易了。我想这位苍老的神父一定没有听过一首流行在南极大陆的海盗歌谣,在我们过来的时候,我们的船长曾经哼唱过,大意是:航行过了南纬50度就没有了法律,继续向南航行到了南纬60度,就是连上帝也不存在的地方。”


     “在教堂的后面不远处的海湾上还有一个废弃的捕鲸站,那真是一个阴森恐怖的地方。破败废弃的小屋,随着海风的吹拂还会发出恐怖的吱嘎声。那些我叫不出来名字的废弃船只零件散落在小屋的周围加上一大堆早已锈蚀的大铁链,真是恐怖。除开这些还不算,更恐怖的是在废弃捕鲸站旁边居然有个阴森恐怖的废弃教堂,在废弃教堂后面居然还有个看上去更加阴森恐怖的墓地,那个墓地距今已有超过100年左右的历史,里面都埋葬着最早在南极殉难的探险者。虽然那个墓地让我汗毛耸立,但我还是向那个墓地所埋葬的殉难者敬了一个礼。其实我觉得那些喜欢拍什么《德州电锯杀人狂》和《死神来了》之类变态杀人电影的导演真应该考虑一下来这里取景。虽然路途凶险遥远,但你去哪里找这么阴森恐怖透出一种变态诡异气息的地方呢。”

    “我们在乔治王岛的时候,还遇见了一个名字叫做净化南极的组织正在这里屠杀驯鹿。这个净化南极组织的乘员由一群比较极端的生物学家组成。要知道南极大陆本来是没有驯鹿的,因为驯鹿性情温顺不但可以用来驮运物资还能食用,所以一群北欧捕鲸者把驯鹿带上了南极大陆。后来大规模的捕鲸被禁止,那群捕鲸者也撤离了南极,但是驯鹿却被留了下来并顽强的适应了南极的气候。因为没有天敌,所以驯鹿的数量在南极地区呈爆发性的增长。它们啃食南极的地衣、苔藓和旅鼠偷吃企鹅及海鸟的雏鸟和鸟蛋。所以部分生物学家对驯鹿在南极地区欣欣向荣的发展很是忧虑,担心驯鹿会破坏改变南极地区的生态多样性。于是一部分生物学家组成了净化南极这个组织,他们以猎杀驯鹿保护南极生态多样性为宗旨。频繁在南极地区猎杀驯鹿的活动。嗯,其实我也不懂他们这样做对不对,我只能说那种大规模猎杀驯鹿的场景看上去真的很血腥残忍的。”

   “当然了,在乔治王岛数量最多的动物并不是驯鹿而是企鹅。你可以想象的到在一个海滩上密密麻麻全是站立着的企鹅的样子么?乔治王岛上栖息着大量的企鹅,在南极那段时间跟着我们同行的动物学家我算是学会了分辨两种企鹅,一种是警官企鹅,看上去矮矮的,很胖的样子。因为脖子底下有一道黑色条纹,像警官帽子的帽带,所以得名警官企鹅。另外一种我认识的企鹅就是著名的帝企鹅了,在我没有来南极之前我根本不可能想到企鹅居然可以长到1高。你们可别被帝企鹅那可爱的样子蒙骗了,其实帝企鹅堪称南极大陆的黑社会,我亲眼看见一头小海狗扑捉到了一条鱼,正打算大快朵颐,结果2只帝企鹅直接把小海狗殴打了一顿还把小海狗捉到的鱼抢走吃掉了。那2只帝企鹅殴打完小海狗吃掉鱼之后,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那样大摇大摆的走掉了。”

   “当然了,你也不用太为小海狗担心。或许因为来南极大陆的人很少有伤害海狗的行为,所以我们遇见的海狗都不怎么怕人。反而是对我们充满了好奇,我就遇见了几只海狗还主动接近我,躲在距我很久的草丛里面偷看我。但是你们也不要被海狗看上去软绵绵的样子所欺骗了,其实海狗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就是叫海狼。海狗在南极动物中也是属于比较凶猛的物种,海狗牙齿特别锋利。你可别同情被企鹅抢走鱼的小海狗,事实上成年海狗的食谱中就包含有企鹅。我还要告诉你,海狗有着非常强烈的口臭,它们的口臭比我闻过的最臭的臭味还要强上万倍,而且它们的嘴巴里长满了细菌。在登陆之前,我们同行的动物学家就严词警告我们,为了我们和动物的安全,一定要远离岛上的野生动物。那位动物学家告诉我们,从南极大陆到阿根廷开行有旅游游轮。曾经有一名游客违规向海狗投食,结果被海狗咬伤手指。结果导致了严重的细菌感染,最后不得不截肢。


    “我们在乔治王岛停留的时候,巴西科考站给了我们很多帮助。巴西科考站的哥们儿对我们的拜访很是兴奋。我要承认,有好几个晚上我都留在了巴西科考站而没有返回,因为巴西科考站的哥们儿不知道从哪里搞来很多伏特加和金酒,那几个晚上他们都忙着和我搞喝酒比赛。我真的很同情他们,因为长期驻守在南极确实很孤独。巴西科考站的那群家伙告诉我,南极曾经逼疯过很多科考队员。比如有一个很悲惨的故事是这样的:传说是阿根廷还是波兰的科考站有一个厨子某一天听说国家将要派出另外一批科考队员来替换他们,他非常高兴,每天都计算着还有多少天可以回家。终于接替他们的科考队员到了,厨子和所有人一样高高兴兴的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结果在上船的时候,厨子被拦了下来,他被告知,因为疏忽,这一批替换队员里面没有厨子。所以大家都可以回家,厨子却不行,他必须在这里继续工作直到下一批替换队员到来。听到这个噩耗,厨子疯了。终于有一天晚上,厨子放火把科考站完全烧掉了。”

     “我知道,这个故事听起来确实很悲惨。但是你要知道,在南极一切都是这个世界最极端的。极端的寒冷、极端的孤独,极端的凄凉,在加上一些极端的人和极端的天气,就构成了南极的全部。驻守在这里的人们情感也是要不就极端的压抑或是极端的释放。在这个荒凉的让人绝望的冰雪地狱,为了驱赶烦恼释放自己的情感,我们隔几天就在冰天雪地中支起烧烤架,烤牛肉佐以加冰的伏特加。我们就是靠着这样的方式,去赶走那极端的压抑和孤独。”

    “当我带着第一频道那些宅男们登上了文森峰的时候。他们在我身边相互拥抱欢呼雀跃庆祝登上南极洲最高峰的时候,我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我烦透了这个荒凉寒冷的冰雪监狱,我迫切想要回到文明社会。但是对我们此次在南极大陆的探险而言,登上文森峰不过在完成了一半的任务而已,我们此行的另外一个任务就是考察黑暗之神山——埃里伯斯火山。所幸考察埃里伯斯火山不是由我负责,我可以不用参加他们的考察队伍,所以我有十来天的时间都醉醺醺的呆在巴西科考站里。”

    “当我们结束了在南极大陆的探险之后,我们乘坐飞机返回了蓬塔阿雷纳斯。那是一座很特别的城市,是智利最南端的城市。建筑在南极大陆的冰川和火山熔岩流之间。在来蓬塔阿雷纳斯之前,穷尽我的想象我也不可能想象冰川和火山熔岩流会如此缠绵的融合在一起,那真是一种奇妙的相遇。当我靠近那些黑色的熔岩流的时候,我不由的感叹人类在这里的存在真是一个伟大的奇迹。”

    “终于,在一个温柔的夜色中,我们在圣彼得堡着落了。走出机场,背靠着喷泉,看着街头年轻的女孩们,距离她们年轻优美的身姿如此的近,让我愈发想念我的瓦莲娜。在这个世界上,人和人之间的融合是那么的困难。即便是一棵树也能在风中和另一棵树摇弋相聚,只有人,时时刻刻的构筑起彼此的孤独。”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将我送回我所在的街区。在街头一个熟悉的背影让我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我悄悄的走近她。我的瓦莲娜,她低垂着双眼,嘴角含着微笑,步伐缓慢的向着家的方向走去。在飞机起飞前,我告诉了她我将很快返回,但我并没有告诉她具体的时间。她在想什么,她是不是已经用可爱的话语,来构建一个属于我和她的王国。从此以后,这个王国之外的一切地方,对我们来说都是番邦蛮夷。而我也情愿在她所构筑的王国中,被她画地为牢。”


(限于山野连载速度,此次更新到此为止。以后跟随山野的连载速度,只能保持每月一更。)


发表于 2014-9-22 15:39 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小王子1 于 2015-1-12 15:02 编辑


                                     第三节

     在我还在学校念书的时候,我的老师对我的评价是性格叛逆,桀骜不驯。虽然老师评价如此,但我也始终从小就受到我们民族传统文化的教育和熏陶。所以我也和我身边的同学一样,认为听老师的话,认真念书不要出门才是应该的,就这样一直到了我成年。在我成年之后,我也固执的困守在那个我自己的世界中,我天真的认为这个世界就是整个世界的全部。所幸,后来我开始走出我的世界去看世界,我才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的大小。就像一个小小的池塘也会受到月亮阴晴的影响一样,我慢慢学会了透过一粒沙中去发现一个世界,在一朵野花中寻找天堂,用手掌去握住无限,把永恒留在刹那之中。

     在2006年的时候,当时我和KAILAS公司合作,在甘肃肃南地区进行一项中国未登峰计划的活动。为了挑选合适的山峰,我和我的搭档携带攀登器材,多次驱车往返于甘肃酒泉与肃南县之间。我现在都还记得公路两侧的戈壁滩。一次在下车休息的时候,我却在戈壁滩的沙子下面发现了贝壳,我很好奇,开始挖掘起脚下沙子,很快更多的贝壳就如同埋藏着的宝藏一般被我发现。这些被埋藏在距离大海千里之遥的贝壳昭示着我们,在遥远的过去这里或许是一片汪洋。

    经过了几个月的挑选我们最终选择了透明梦柯冰川南峰作为攀登目标。虽然攀登目标已经选定,但我却还试图在挑选几座山峰,作为后续攀登计划的目标。有一次我将车开离了公路,在枯黄草原上信马由缰的奔驰着。我已经忘记了我行驶了多久,但我却在两座山峰的背后发现了一座高耸的雪峰,那座雪峰有着完美的金字塔的外形。我四处寻访牧民,试图让他们带我去往那座雪峰。我非常清楚,那座看上去并不遥远的雪峰其真实距离一定会远远超过我驾驶汽车的续航里程。一旦汽车油料耗尽,在遇上狂暴的沙尘暴,我想我会变成一堆狰狞的白骨。

最终一位年老的牧人答应带我去往那座神秘的雪峰。我们准备了6匹马,2匹马供我们骑乘,剩下的4匹马则用于驮运饮水和给养。我们沿着传说中的成吉思汗古道向着那座神秘的雪峰进发。传说成吉思汗去往欧洲的西征大军曾经路过此处,几十万铁骑踏过这里,所到之处踏平沙丘,踩宽沙沟。大军过后,大道就此形成。路上我们不时可以看见碎裂的陶瓷残片,我收集了一些,这些陶瓷残片多是陶瓷碗碟的碎片。年老的牧人告诉我,传说这些陶瓷残片都是成吉思汗的西征大军留下的。

     沿着成吉思汗古道走到下午,人困马乏。我和牧人下马准备就地安营扎寨。当晚夜半时分,狂风骤起。咆哮着 的狂风卷起沙子遮天蔽日,直到天明任然没有减弱的迹象。年老的牧人心事重重,他告诉我这样的狂风通常是沙尘暴的前兆,我们必须赶在沙尘暴开始前返回村庄。但是在中午时分,真正的沙尘暴降临了,呼啸着的狂风夹杂着砂砾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将我们的去路完全切断了。我们早就已经下马步行,这一下我们被迫趴在地上,在绝望中摸索着成吉思汗古道的痕迹蹒跚爬行。所幸的是,在绝望的尽头,我们有如神助一般在成吉思汗古道的引导下,居然在次日上午安然返回了小村落。这是一次神助。

      在我们对透明梦柯冰川南峰发起冲击的那段时间,为了配合甘肃卫视纪录片《遥远的冰川》的拍摄,我们在南峰山脊上反复行走攀登、摆拍了接近一个星期的时间,以便让摄制组拍出满意的镜头。

然而,在拍摄完成之后,我却久久停留在那片冰川而不愿意离去。那个时候的我正享受着一种非常幼稚的愉悦。因为那个时候的我突然意识到,我正踏在一片没有人类触及过的地带。我们是第一批将足迹印上这片冰川的人类。我大步行走在深蓝色的冰川上,雪层在我的冰爪下嘎吱作响,我是第一个让这片雪层发出声音的人。这座遥远的让人绝望的冰川,我是第一个打破这片寂静的人。这片寂静的冰雪之地上,第一次印上了人类探索和发现的足迹。

      因为正值中秋,所以一轮圆月高高的挂在我们的头顶。我凝视着头顶金黄色的圆月。我想,我脚下的这片深蓝, 在过去的千万年中,只属于我头顶的那一轮圆月和群星。突然,我的心猛烈的跳动起来。因为我看见在我前方距离我几米的冰川上,躺着一颗黑的发亮的石头。

     在这片深蓝色的冰川上,完全排除了有任何石头存在的可能性。因为最近的岩层也沉睡在脚下冰川十多米的深度,然而这块黑的发亮的石头是用什么神奇的力量跳上这个冰川的?我捡起了石头,这是一块大小和手表相仿的石头,表面有如玻璃般光滑,形状呈不规则的菱形。

      这一定是一颗来自星空的陨石,面对着头顶的浩瀚星空,能够被冰川拥入怀中的,一定是来自雪国星空中的一粒星辰。我抬起头,仰望着头顶的浩瀚星辰。我想,从那上面一定还掉落过其他的星星。我还一定可以再那些星星掉落的地方找到它们。因为这几百万年以来,在没有过任何的事物去打扰过这些掉落的小星星们。

    很快,在几十米远的的地方我又找到了一颗类似的小星星,它们都有着相同的如玻璃般光滑的外表。就这样,在这些小星星的引导下,在头顶的小熊星座位置我见证了一场无与伦比的的流星雨......

发表于 2014-9-22 15:39 7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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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

     当然了,最让我着迷的,是躺在星辰的下方,在冰川和天空之间,我安然酣睡。在冰川和天空之间,一个梦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而我,恰恰记得那个梦......

     那是一次被困冰川的经历,当时我们正从雀儿山C2营地下撤返回新路海BC。当圆月升起的时候,我还孤独的在冰川末端蹒跚着下撤。因为正值中秋,一轮金黄色的圆月正高挂在我们的头顶。我看到远方的冰川被月光染成一片金色,而头顶山峰也在月光照耀下在冰川上投射出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月光与黑影所共存的冰川上,则笼罩在一片寂静中。而我则因为疲倦,就坐在冰川上沉沉的睡去。

     当我突然醒来的刹那,我只看见头顶深蓝色的夜空和漫天的星辰。我当时正躺在冰川上,抱着双臂盘着腿。面对着头顶的星辰的那一刹那,我突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我不明白笼罩在头顶的夜空和星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顿时我觉得天旋地转,没有熟悉的天花板的笼罩,没有床让我支撑,我觉得自己像是突然坠入了一个深渊。

     但是,令我恐惧的坠落并没有发生。我发现自己原来正紧紧贴着冰川。找到依托的感觉突然让我如释重负。冰川紧贴着我的背,并支撑着我。而头顶漫天闪烁的星辰则牵引着我,将从掉队开始就一直困扰着我的恐惧慢慢消除。我发现自己正被一股力量引导着,慢慢接近了自己最真实的内心。我品尝着那股力量,体味着属于雪国和星辰之间中的平静和安林。

        我冥想着此时自己的状态。迷失在冰川上,面对着冰川和星辰,离我平时所习惯的生活都那么的遥远。如果我今晚无法返回新路海BC,如果今晚我没能和接应我下撤的同伴汇合。那么我能否独自一人在冰川上度过今晚的风雪和严寒。此时的我,一无所有。我只是一个迷失在雪国星辰下方的凡人......

      突然,一个梦境占据了我的心灵。那些梦境悄无声息的进入我的意识。那个梦境温柔的靠近我,于是我闭上眼睛,任凭自己的意识跟随着梦境前进。

      那是一个长满了银杏树和香樟树的大学,大学里有一栋我喜欢的房子。但此刻我却对那房子有些陌生,因为此时它始终无法温暖我的身体。不如就让它留在这个梦里,陪伴我度过这个寒冷孤独的夜晚。我的意识引领着我朝着那所房子走去。我在那个房子长大。我是它的小孩,我的身上填满了和那所房子有关的记忆和气息。我闻到房子外面樟树红樟果成熟时独有的气息,我听到屋子里的谈话声。连屋外树上小鸟的歌唱,都穿越时空来到此刻与我相会。

     我不再是躺在雪国和星辰之间。我看到房间里高大的衣橱,虚掩着门,露出里面整齐叠放好的衣服。我年老的外婆,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在我的记忆中,她似乎永远都在围着我转,在我哭闹的时候抱起我,为我准备热牛奶。当她发现任何和我有关的状况的时候,她都会立刻飞奔过来处理。无论是脸上脏了,或是牛奶凉了,任何的状况她都不会放过。

     对了,我这一页是专门写你的,关于你,我的老外婆。在我开始攀登生涯时候,每年我都会抽出时间,回老家看你几次。每次看你的时候,你都比前一年多了些皱纹。我坐在你的身边,为你讲述起我在攀登的时候的惊险故事,企图让你为我喝彩。你却说,KUMA,你并没有变,这么多年了你还和小的时候一样。我记得,小的时候我出去玩,回来的时候不是弄破了自己的衣服,就是膝盖被擦破了皮。于是我悄悄的溜回家,躲开我的父母,让你为我的伤口上药或是补衣服。可是,我亲爱的老外婆,如今的我,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从深夜的公园跑回家就觉得是经历了伟大探险的小男孩了。我从空气稀薄的地带摘下雪绒花,带着世界尽头的冰刀雪剑回到你的身边。你对我说,哈,果然你还和原来一样。你们男孩都喜欢四处乱跑,你小时候在公园弄坏了衣服,摔得满身是伤还以为自己英勇无比。不是的,亲爱的老外婆,并不是如你想的那样,我早就已经走出家门口的那个小公园了。我希望你能够明白,公园的那些我小时候攀爬的大树与我现在攀登的山峰比起来是多么的低矮渺小。公园里的那座假山和我穿越过的沙漠、冰川比起来,是那么的不起眼。你可知道,直到今天在这个世界某个海岛,也还不时会有海盗闯入,如果那些海盗看见你会立刻举起自己的步枪向你射击或是直接把你绑架?你可知道,有那么一个地方,那里的人吃饭不用餐具,而是直接用手抓着吃......

     “啊!真可怜,野蛮人!”你说。

     我的老外婆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就如同一个得道高僧对佛祖的信仰一样牢不可破。我时常感叹她的命运和她的意识,将她引入一个没有任何波澜和色彩的世界。

     然而在雀儿山冰川的那个夜晚,躺在雪国和星辰之间,却让我明白,我对老外婆的看法有失公允。

     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那股力量牵引着我让我接近了我最真实的内心。我感觉到自己被重新带回了那些曾经影响我人生的十字路口。那个梦比那天晚上的月亮和我身下的冰川都还要真实和清晰。那栋房子让我时至今日都念念不舍之处并不在于它曾经给予我温暖,也不在于记载了我成长的欢笑或是泪水;而是在于那栋房子在点滴的岁月中,慢慢累积把成长的温暖储留在我的心中。因为那些温暖的存在,将我的内心带离了这个凄冷的让人绝望的冰川.......

     于是,我又努力站了起来,继续蹒跚着向着家的方向撤退......      
发表于 2014-9-22 15:39 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小王子1 于 2015-1-12 15:37 编辑


                                 第四章 荒野奇缘

       讲了那么多荒蛮之地上充满了冰刀雪剑的故事,在这一章我想讲的故事,那是一次攀登前的奇迹,把我带入了一次神秘的邂逅。在有的时候,距离并不是衡量事物神秘与否的准绳。有的时候,城市中心一个高墙院落中所隐藏的秘密,往往比万里长城的砖块还要多。一个小女孩在寂静中所保留的秘密,也许比整个沙漠对它的保护都还更加严密。

       我今天向你们讲述的,是我在这个世界某一个角落的短暂停留的故事。那是发生在河西走廊深处的一个地方。当然了,事实上这样的故事,有可能在发生在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因为秘密都是无处不在的。

      还是2006年和KAILAS公司合作的那次未登峰计划,我独自开着车在祁连山深处寻找合适的山峰。那是一个日落时分,我在戈壁深处看到远方,在地平线的尽头有一栋亮着灯的孤零零小楼房。我当时并不知道,我即将经历一场如同童话故事般的奇遇。我当时又渴又累,驾驶着那辆陈旧的北京2020吉普车,向着那栋小楼房开了过去。

在明亮的月光下,显出了一大片葡萄藤。而在葡萄藤的后面,隐藏着一个小院落。那栋亮着灯的小房子就坐落在小院落的中央,房子很矮小但却厚实的像一座城堡。当我走下车的时候踏入小院落的门廊的时候,伴随着铁链摩擦的声音,俩条大狗咆哮着从葡萄藤的阴影中蹿出,向我猛扑过来。

       随着一声清脆的叱责,那俩条大狗在我身边停了下来警觉的盯着我。接着从房子里走出两个年轻的女孩。她们深色凝重的注视着我就像两个严肃的卫兵,正守卫着她们的王国。跟随在她们身后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看上去似乎是这对女孩子的父亲。我告诉了他我现在的困境,询问今晚可否收留我在他们的院子里搭一晚的地铺。女孩的父亲很热情“您太客气了,非常欢迎您在这里过夜。”年纪较小的那个女孩躲在他父亲的身后向我做了个鬼脸,脸上带着一种令人好奇而又充满挑战的意味,然后掉头跑开了。

      这一幕独特的欢迎仪式让我觉得有趣又充满了魅力,简单而又欲言又止,看上去似乎是一个不错的神秘童话的序幕。

     “您别见怪,她们第一次见到您这样的人来,所以对您有些好奇。她们有些调皮,是不是?”女孩子们的父亲对我说。

      我跟着他走进了这栋房子,

     那个我从小长大的那所大学最让我着迷的地方在于它的陈旧。我知道校园里那些房屋伤痕的位置,我还熟悉的记得那些石头台阶上的每一个缺角,即便是粉刷过的墙壁我也可以透过油漆找到小时候被我敲坏的地方。我喜欢这种形式的破坏和痕迹,它们代表的并不是残破,而是过往的生活的温暖和痕迹。很可惜,随着学校的发展,那些痕迹被渐渐的抹去。但是在这栋房子里,我却彻底陶醉了。

     因为这栋房子的以一种赏心悦目的方式向我讲诉着它的过往。院落中石桌的边缘已经被磨圆;看上去属于那对小姐妹的秋千,留下了那对小姐妹倚靠在上面的痕迹;缺角的窗户,掉了一个护手的椅子。说明主人并没有经常修缮这里,但却看得出来主人经常打扫卫生,因为这里所有的物件都很干净,没有丝毫的灰尘,要知道这里可经常刮沙尘暴。

     我走近了客厅,斑驳的墙壁,挂在头顶黄的有些发黑的吊扇。这个客厅布满了陈旧的气息,但是我却喜欢这些陈旧所散发出的气息。墙上虽然被小姐妹们画上了涂鸦,但如果仔细看,却可以看出那些涂鸦并不是胡乱涂的,而是在讲诉一个故事,看上去似乎在讲一个小熊找蜂蜜的故事。这是一栋奇特的房子,看上去虽然陈旧不堪,但却没有一丝衰败和缺乏管理的痕迹。相反的是,这个房子的陈旧记载了日常生活的温暖。时间的逝去,都给这个房子增添了无穷的魅力和温暖。比如那些被保留下来的涂鸦,当那对小姐妹长大之后在看到那幅涂鸦,一定会心一笑。当我跟随着那对小姐妹的父亲穿过客厅,将要走入饭厅的时候,我感觉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差点摔倒。主人却转身一把将我护住,提醒我“小心!慢些。”

      是脚下的一条门槛。一条很高的门槛,高度大概和北京故宫里面的门槛差不多。我很好奇,在这栋房子里居然有这么高一条门槛。这条门槛以一副国王般的气质,高傲的横卧在客厅和饭厅之间。女孩们的父亲只是亲描淡写的说了一句:“门槛有些高?我小时候可经常因为过这条门槛摔跤。哦,那面是储藏室。”

       而那对可爱的小女孩,自然是消失在这栋神奇的房子里了。当客厅已经如此的神秘,我实在很难想象,储藏室里会是什么样子。储藏室的壁橱里,一定堆满了一捆捆泛黄的信件和画报,或许还有猎枪和子弹。

“您应该饿了吧?我们就开始吃饭?”

      我坐到了餐桌边,餐桌用木头做成黑的发亮,看上去很是厚实,餐桌的桌腿被精心的雕刻成马蹄形。我呼吸着这个房间里如同图书馆里古旧书籍的气息。我喜欢这个气息,我尤其喜欢头顶那台泛黄的大吊扇,它让我想起我童年时,家里那两台大风扇开动的时候在墙上留下的影子。

     那对可爱的小姐妹,此刻又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她们依然是一副故作严肃的样子。“你喂完它们了?”女孩们的父亲问。那对年轻的小姐妹点点头,坐到了我的对面,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我。那对小姐们的父亲转向我,带着点骄傲“家里的马和羊,院子里的两条狗,都归她们照顾。”“还有,还有每天下午来吃饭的糖豆豆和黑豆豆,和小鸟也都是我们的。”一个小仙女赶忙补充,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她们说话。几只马和羊,两条狗,糖豆豆和黑豆豆在加上一群小鸟。所有这些小动物都生活在她们身边,相安无事。而这对小姐妹,则统帅着这些小生命,照顾它们,喂养它们,给它们讲故事。我想,无论是糖豆豆或是黑豆豆都能听懂她们讲的故事吧。

     我忐忑不安的等待着眼前这两位小仙女用她们的眼光,对眼前的这位陌生男士,做出快捷而又秘密的审判。还在小的时候,我家的两位小表妹就喜欢玩一个游戏,就是用她们的眼光给第一次出现在家里的客人打分。在谈话的间隙中,突然响起一句“六分!”能明白并体会这句话中无穷乐趣的,就只有我和我的小妹妹们。

     童年时的经历让我有些紧张。眼前这两位严肃的法官,更是让我忐忑。这两位法官明亮的眸子能看清楚隐藏在迷雾后的真相,她们甚至能够看出今天来家里吃饭的土拨鼠心情的好坏。

      她们锐利的眼睛和纯真的灵魂是我喜欢单也害怕的,我在心里祈祷她们不要玩小时候我家小表妹们玩的那个打分游戏。我害怕她们嘴里吐出一句“五分”接着她们相视一笑的场景。于是我尽量配合着她们,当她们注视我的时候,我就殷勤的歪着头故作天真的做怪相。可是在和她们眼神交汇几次之后,我无奈的明白,这两位小法官温柔而又严肃的审判,是我永远也无法收买的。

     奉承和收买对她们是无用的,因为她们明亮而锐利的眼睛还没有被沙子渗透。我也不准备向她们吹嘘夸耀我的经历,来抬高自己在她们眼中的位置。因为即便是把自己抬高到这个房顶的高度,只是为了提高她们对我审判的评分,这是件颇为俗气的事情。况且她们也不会认同我对自己的吹嘘。

    俩个庄严的小法官继续用她们眼角的余光追踪着我。每当我同她们明亮的眼神相遇的时候,我就立刻停下筷子。饭厅里一片寂静,但是我听到脚下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身影,像是有什么动物跑过。我挪动了一下身体,试图看清楚脚下是什么。但是严肃的小法官又开始打量我了,我只能停了下来。或许是对我的各项测试都比较满意,一个小法官严肃的睁大眼睛,用她天真的语调对我说:“那是糖豆豆,他一定还没有吃饱!”

     看起来小法官对自己的回答非常满意,似乎这个回答对世界上一切智商正常的人而言,都已经够了。另外一个小法官温柔而天真的看着我,似乎是等着我对她们还没有吃饱的糖豆豆发表下自己的看法。

     “啊?糖豆豆?但是糖豆豆又是谁?”

     “俩只土拨鼠,她俩给取的名字,一只叫糖豆豆,一只叫黑豆豆。”小法官们的父亲在一边解释。

      自然的我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来刚才从我脚下跑过去的,居然是一只土拨鼠......

     我继续保持着微笑,这里愈发让我感到好奇,因为这栋房子,总是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就给我带来惊喜。那两个小法官或许是明白我的心思,其中一个对我说:“它们的家就离这里不远,每天下午它们都会到楼下吃我们给它们准备的花生和核桃。”

     “黑豆豆要欺负糖豆豆,要抢糖豆豆的晚饭,所以糖豆豆吃不饱就到这里来找晚饭了。他一会吃饱就回家了。”另外一个赶快补充。

      她们俩对着我笑起来。这一下轮到我仔细观察她们了。她们细腻的皮肤,温柔的眸子下面荡漾着明媚无邪的笑容,有好久,我没有看见过这种明媚的笑容了......

     这一幕对我而言,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了。那栋房子的具体位置,我也早就已经遗忘。那俩个故作严肃的小法官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她们是否还在墙上涂鸦?是否还统率着那些围绕在她们身边的小生命?八年的时间过去了,她们也应该进入情窦初开的年龄。或许,一个傻瓜已经走入了她们的世界?或许,再过一些时日,在那栋房子里又会有新的小法官在墙上继续涂写着小熊找蜂蜜故事的续集......


     
发表于 2014-9-22 15:40 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小王子1 于 2015-1-12 15:41 编辑


                     第五章 在荒野中

       在进入探险顾问公司成为一名登山向导之后,我开始了从一座山峰到另外一座山峰的生活。一次商业攀登活动通常会持续10天左右的时间,在一次攀登攀登结束后,我们基本上又要出发前往下一座山峰,准备进行下一次攀登。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忘记了是连续几个星期,还是连续几个月我都和我的同事们生活在荒野中,无缘城市的文明。荒野中是没有绿洲的。绿洲和年轻的女孩,这些都是我们日常谈论的传说,我们疯狂的想念着城市中舒适的生活和那个让我们挂怀的年轻女孩。我们都很清楚,在地平线尽头那个遥远的城市中,还有那个年轻的女孩在等待着我们的归去。她们让一切的坚冰的慢慢融化,她们让遥远冷漠的冰川也变得美丽起来......

       我了解什么是孤独,在探险顾问公司工作的那段经历,让我尝尽了它的滋味。当我们在荒野中的时候,我们并不担心年轻的生命和青春在这片贫瘠凄冷的荒原中被慢慢损耗消磨。我们担心的是,在远方的世界里,时光正将一些痕迹慢慢抹去。大路两边枫树的树叶已经被时光染成一片红色,郊外的麦田也已经翻滚着金色的麦浪。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所以我们都急切的想要完成攀登回家。

     

    对于普通人来说,时间的过去通常是难以察觉的,这没什么,因为他们的生活是平静而安逸的。但是对于我们而言,结束攀登回到城市休整一些时日之后,我们就开始慢慢感觉到心底深处最真实和原始的呐喊。我们就像永远都行色匆匆的行者,无论是都市安逸的生活,还是田野中明媚的春光,都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攀登的脚步。即便是休整时的安详和惬意,我们都被一股属于攀登和年轻的狂热引导着,前往地图以外的那个荒凉寂静的世界,跟随我们的只有我们那颗年轻的心脏发出的心跳。

     荒野中也隐藏着很多的危险。在荒野的夜晚,一刻钟一刻钟的,就像被时钟上的时针切开了一样。我们安排的守夜人端坐在帐篷中,聆听着任何可疑的声响。守夜人,要辨别出那可疑的声响距离我们还有多远的距离。那些声音究竟是来自于远方巨石滚落所发出的轰隆声,还是雪崩发生时雪层断裂所发出的断裂声。那些声音就像雨后掠过水面的蜻蜓,扇动着翅膀在水面留下点点涟漪。我们就以这样的方式,抵御着暗夜中的危险。

     

     然而,我们是如此的热爱着攀登热爱着荒野。

     如果我们不为了荒野而放弃城市的生活,如果我们不愿意走入荒野去了解它的地理和风貌,我们就永远只能生活在那个囚禁我们的都市中,并且天真的认为那个都市就是整个世界。要知道这个在世界中。我们已经探寻并发现的奥秘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只是沧海一栗,地图以外的那个世界还隐藏着无穷的奥秘和传说,在等待着被我们发现。那些传说距离我们是那样的遥远,没有一架飞机能够把那些奥秘和传说带到我们的身边,只有真正深入荒野,才能找到奥秘的本源所在。如果你真正进入荒野,你就会发现,荒野中并不是空旷一片也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荒凉。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热切的想要走出地图,去探寻未知......

     我们接受了游戏的规则。荒野也就慢慢向我们揭开了它的面纱露出它神秘的面孔。我们走进荒野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发现。


                            第二节

       而荒野给我最深的感觉,则是在尼泊尔。当时和我马特维、奥列格被困在尼泊尔喜马拉雅山区深处的一个小哨所旁边。这个哨所遥远而荒凉,就如同一个遗失在汪洋大海中的小岛。一位年轻的军官带着两名士兵驻守在此。直到今天,我甚至都不能在地图上找到那个哨所的位置,我只记得那名年轻的军官告诉我,这里位于Dukunda雪山以南,距离最近的聚居点需要步行近7个小时。

      那名年轻的军官在检查了我们的护照和随身行李之后,很兴奋:“先生们,你们的到来真的太好了。真的,你们不懂。”

     我们面面向觎,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我们面前这位年轻的少尉都快哭了。

    “接近三个月以来,你们是第一批出现在这里的人。每隔三个月我们的长官会坐着一架直升飞机过来给我们补充弹药和给养。如果运气好的话,还有画报和家信。”


     我们对这一场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乘坐直升飞机从LUKLA返回加德满都,在半途的时候,因为发动机油封故障,我们不得不临时改变了降落地点。所以我们才能出现在这位军官面前。

     “来,喝酒,我请你们喝酒!”很快,一名士兵抱着一箱子啤酒走进来放到我们身边。年轻的军官很是激动,拉开一罐啤酒递给我“喝酒,来!能够请你们喝酒我非常高兴!只是,我只有这些酒!”

     他又拉开几罐啤酒分给了我们的飞行员、奥列格、马特维和他手下的士兵:“我只有这些酒了,可惜。下次直升飞机送信来的时候,我不能喝着啤酒读家信了。”

     这个哨所远离文明和尘世,遥远的让人绝望,荒凉的甚至手机信号也不能覆盖这里。我曾经是一名军人,我能理解和体会家信对于那名军官的意义。为了阅读家信,为了等待拆开信封的那一刻,他们需要足足等待三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以来,他们擦拭着自己的武器,把供直升飞机降落的平台清理打扫的干干净净。因为期待已久的那一天即将来到。他们眺望着远方的天际,期待着直升飞机带着家信降落的那一刻。

      可是年轻的军官没有足够的啤酒,对于下次怀着甜蜜的心情拆开家信时,没有啤酒的陪伴,年轻的军官有些遗憾。微醺可以让甜蜜和幸福加倍。


      “我希望他们快些到来!”

     “可是,他们现在在哪里?长官。”我问。

    少尉用手向着眼前的群山画了一个圈:“我不知道,这里有很多哨所,他们此刻正在这些哨所中的某一个。”

     那个夜晚我们是在哨所旁的直升飞机起降平台上度过的。我们给年轻的军官讲我们冒险的故事,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直到今日,我都还记得那天晚上高悬在我们头顶的璀璨星辰。那天晚上的星辰和我在博卡拉乘坐热气球时的一次夜间飞行看到的一样美丽。

     在热气球上,当黑夜特别美丽的时候,可以让人沉醉于其中,而忘记脚下的大地。头顶和身边的璀璨星河加上热气球有规律的摇弋,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漂浮在大海之上的错觉,只是博卡拉距离大海还遥远得很。于是我对自己刚刚犯下的小错误微微一笑,重新调整着加热器,继续追逐刚才让我沉醉的那一群星辰。年轻的军官对我们谈论起头顶的星辰。

     “我认识这些星星,眼前所有的这些星星我都能叫出它们的名字.......比如,那一颗星星......”军官抓着我的手,指向了头顶的星河:“那一颗,看见了么?跟着那颗星星的方向走,可以一直走到蓝毗尼!”

     “蓝毗尼?我知道,那是佛教的圣城,是佛祖释迦牟尼诞生的地方。那是你的家乡吗?”

     “不是,那是沙拉瓦蒂的家。”


      大家都沉默了很久,年轻的军官说:

      “当我的驻守期一结束,我就要去蓝毗尼,我很想她。”

少尉起身回到了哨所,过了一会他抱着一个铁盒回来打开给我们看:“你们看,我来这里之前沙拉瓦蒂给了我这些糖。她说,我每天吃一颗糖,当把所有糖都吃掉的时候,我们就能见面了。”

     也许,对我们而言,跟随着那颗星星一路行走,就能抵达我们梦想中的圣城。但是,对年轻的军官而言,这一段路程并不可能如我们那般诗意。枯燥寂寞的驻守和漫长的等待可以把浪漫的希望之旅一点点的演变成一场噩梦。

    “我曾经向我的长官请求过,让他批准我去蓝毗尼服役,为了我的沙拉瓦蒂。结果,他回答我......

    “嗯?他怎么说的?”

     “他说,这个世界上女孩子们到处都是,即便没有了沙拉瓦蒂,也还有拉克西米或是黛维等待着我。军人应该以祖国为重,现在祖国母亲正召唤她的儿女,所以我必须来这里驻守。”

     “她长得好看吗?你的沙拉瓦蒂。”

     少尉,我想当时你一定非常的想念你的沙拉瓦蒂。你用一种伤心而忧郁的声调回答我:“当然,她有一头非常漂亮的长发。”

    少尉,我们眼前的这片荒野对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是绝望的可以让人疯掉的孤独,还是那隐藏在荒野后面,正在等待你归去的沙拉瓦蒂。


     那荒野对我们又意味着什么?是一种从我们身体里油然而生的,对自己和自己漂泊生活的认识。那天晚上,我们也和身边的年轻军官一样,想念起了各自的沙拉瓦蒂。

     

    2015.1.12日更新

发表于 2014-9-22 15:40 1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小王子1 于 2016-2-25 16:16 编辑


                                             第三节

    当我们被困在那个喜马拉雅山区深处小哨所的第三天,我们见到了那名年轻少尉的长官。一名身材健壮高大,发须皆白,脸色黝黑、军服笔挺的上校,从长相上来看应该是夏尔巴人。“这是我的长官,无畏的夏尔马。”年轻的少尉小声为我介绍我眼前这位威武的军官。少尉向他的长官报告了我们被困在哨所的原因,并请求他的长官带我们离开这里。随后夏尔马检查了我们的护照和随身行李,并通过卫星电话核实了我们的身份,邀请我们和他一起返回他的基地。

    “最近这片区域气候变化激烈,民用直升飞机起降困难,所以你们飞机的零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过来。而且,我为哨所运送的给养可没有考虑你们的分量。所以,你们可以乘坐我的飞机返回我的驻地,然后我为你们开具一张证明,等到为我们运送给养物资的运输机来的时候,你们就可以乘坐运输机返回加德满都。”夏尔马这样解释。于是我们坐上了夏尔马的直升飞机和他一起到达了夏尔马上校的驻地——Aerpiane基地。


    Aerpiane基地于尼泊尔西北部,处于喜马拉雅山脉东南方深处,整座要塞构筑在一座雪山的顶峰上。Aerpiane基地由一个小小的机场,几个直升飞机起降坪和几栋营房以及一些防御工事构成。尽管防守的兵力薄弱,但因为被喜马拉雅山的余脉重重围绕,令这个要塞可以被称为固若金汤,坚不可摧。从印度渗透过来纳萨尔派武装分子和极端宗教分子也曾经试图袭击这个要塞,但都被雪山阻挡,在跨越围绕Aerpiane基地的茫茫雪山之前,他们就已经消耗掉了所有的给养物资,不得不撤退。在Aerpiane基地等待运输机的那段时间,夏尔马有的时候会给我们摊开地图,向我们讲诉那些试图袭击要塞的武装分子的前进线路,从地图上看他们的前进线路曲折的就像《西游记》里唐三藏的取经线路图。“我们的要塞坚不可摧,他们无法组织起对我们真正有威胁的袭击。在很多时候,他们根本无法靠近我们,就像沙漠里的清泉一样,流着流着就慢慢干枯了。但我们的小伙子还是往机关枪里压满子弹并擦亮刺刀,在这里严阵以待,如果那些极端宗教分子敢来,我们就一定把他们揍一个狗血淋头。但必须承认,比起那些武装分子,寂寞和孤独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夏尔马不无伤感的说。

    辛格少校,Aerpiane基地的机场主管。我们在Aerpiane基地逗留那段时间,每天都可以听到他拉着他的沙玲吉,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在忧伤的唱着什么。那歌声听上去苍凉而遥远,引得我们也生出一种让人绝望的忧伤和孤独。


    在一天晚上,夏尔马邀请我们和他一起共进晚餐。并邀请我们去参观他的花园,所谓的花园在我看来其实不过就是几盆我叫不出名字的,种在洗脸盆里的花。夏尔马像抚摸着绝世珍宝一样,轻轻的抚摸着那些绿叶,自豪的对我们说:

    “这是我的花园,这些种花的泥土都是我从家乡带来的。每当风吹起时,我都可以透过风闻到我家人的味道。我离开家已经一年多了,我的女儿,我真想她。”看上去夏尔马有些伤感。

    夏尔马为我们安排的房间距离他自己的住处有接近1公里远。晚餐结束之后,我们在明亮的月光下步行回到住处。月光把本来苍凉惨白的雪地也染成了一片金黄。这是一个荒蛮苍凉的世界,但起码今晚,这雪地的颜色还是浪漫美好的。但哨兵随即而来的一声呼喊就打碎了我们的一切遐想把我们又拉回了这个真实的世界。旋即从哨兵的位置我听到了一声拉枪栓推子弹上膛的声音。


    哨兵推子弹上膛的声音掐断了一切的声响。我和奥列格、马特维立刻老老实实的蹲在地上把手高高的举过头顶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我们有什么不恰当的举动刺激哨兵对我们开火射击。我知道哨兵刚才的那声呼喊,是向我们发出的口令上半段,而我们则应该回复口令的下半段。但下半段是什么?别说我不知道,就算知道那该死的口令的下半段,可用尼泊尔语又该怎么发音?

    这里并不安全。孤独、寂寞、还有那些极端宗教分子都在这片土地上存在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人,都是那些袭击者的目标。只有暗夜中的哨兵,如同先知一般,在警戒这一切。

    我听到身后有脚步的跑动声,接着有人用尼泊尔语向哨兵的方向喊了几句,我听到远方的哨兵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随后卸弹夹拉枪栓退出了已经上膛的子弹。接着,夏尔马从我们后方跑了过来,我们重新站了起来,觉得呼吸顿时就顺畅了。

    “不要指责哨兵的警惕,那些从印度过来的纳萨尔派武装分子有很多次都试图袭击我们。他们为了他们的信仰选择了和我们开战,我们也正是为了保卫我们的家人,捍卫我们的信仰而驻守在这里。你们呢?你不也是宣称对你而言攀登是一种信仰吗?我们都为了各自的信仰,所以我们在这里相遇了。”亚尔马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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