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照片的背景是白马雪山群峰。正好是帐篷的背面(帐篷正面朝向梅里雪山)。能同时身处梅里和白马雪山之间,一前一后看到这两处雄伟之极的山峰,实在是幸运。天色将晚,白马雪山群峰像一面巨墙横亘在面前,轮廓刚硬,颜色冷峻,冰冷的白色、极寒的蓝色与极硬的黑色被黄昏光镀上了不确定的调子。它能翻越过去吗?我能找到路吗?万一雪极大,或风险不在我掌控范围之内?我突然发现,我之所在在此地扎下帐篷,与其说是因为天黑,不如说是我在抵抗和拖延我的担忧。如今想来,这种毫不确定的徒步穿越,每一天都在和巨大的不确定性,巨大的失败感,巨大的不愿放弃的努力在抗争。扎下帐篷,欣赏美景,度过又一个孤寂之夜,不过是又一个晚上的等待。前路未卜,这是长距离徒步未知路线最美妙的部分?还是最难以忍受的部分?这难以言明。 因为扎营较早,有大把时间看梅里群峰的日落。巨大的光柱从梅里背后射过来,像一个巨大的灯塔光投向苍茫的天空。这一壮观的演出,难道只是为我一人呈现?那一瞬间,我幸福地想死的感觉,可以在此后的一生中长时间地反复回味了。 |
本帖最后由 杜真 于 2019-4-15 23:59 编辑 D11(3月30日) 成功翻越白马雪山后误入保护站,徒步19.1km,用时11小时58分,上升768m,下降1168m 上: 一夜露营并不安稳,我并不喜欢一个人在森林里过夜,因为你会觉得有无数访客会在夜晚拜访你。这种感觉实在不太美妙。但既然选择了独行,这就成为每个荒野露营之夜不得不面对的挑战。 早上醒来,气温零下10度,东方慢慢发白。收拾好帐篷,我静静地等待梅里日出。这是我见过最壮观的雪山景象之一。欣赏这天地至景,我一直舍不得离开。看了一两个小时后,恋恋不舍地前行,开始慢慢寻找白马雪山垭口的方向。 为了减轻重量和保证有较大容量,途中我一直使用最轻便的水袋。非常糟糕的是,夜里我忘记把水袋放入睡袋,经过一夜低温,早上起来时发现水袋饮水管结冰,看样子一时间无法从水袋喝水了。 今天的任务是翻越白马雪山垭口。到达极高海拔时,离垭口直线距离非常近了。开始横切山腰的路,虽然很小,却非常好走。向上望去,白马雪山三座主峰,横亘在我面前。山脊像巨大的墙,有无数角峰像尖刀刺向天空。即将踏入另一片山域了,忍不住回望梅里。一片雪峰蔓延在我面前,铺满天际。能看到如此壮观的景象,此行不虚了。 但享受美景只是硬币的一面,另一面是完全未知的路段。这是我没有任何信心的山。除了知道垭口的大致方位,没有其他任何信息。走未知线路,心里压力会非常大。你不知道这途中雪有多深,坡有多陡,有没有危险,不知道是否能够按计划时间成功穿越,或者只是半途而废。面对许多不确定因素,你内心忐忑。 前行不久,道路就变得难寻了。当你进入高山流石滩时,路径往往会突然变得不再清晰。因为石头可能会变动,前人走过的印迹也可能不再清晰,积雪可能覆盖路面,你也可能因为上一秒钟的疏忽而失掉下一秒钟的方向。路径消失之时,你必须仔细判断岩石色泽的变化,猜测这里是否长期被人走过。这些细微变化,虽然时断时续,若有若无,仍然逃不过你仔细观察的眼睛。当你找到一点细微的痕迹,然后一眼望去,你就会把山坡上零零星星的片段,通过丰富的想象力连接起来,然后让所有细节连成为一条轻松的坦途。 这此长距离徒步过程中最大的挑战,就是几乎每段路程都会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在寻路上。而且这种寻路已经不完全是技术,而更像一项艺术了。缺乏经验的寻路,仿佛在漆黑的夜里寻找一个身着黑衣的人。能够点亮你内在想象和外在眼睛的,是你的知识、经验积累和丰富的想象力。当那些若隐若现的小路,完全不可思议的小路,立体鲜明地出现在想象中,然后出现在脚下时,这真是非常神奇的事。你和自然界的联系,就这样通过对石头、泥土、风力、温度、光线、植物等细微感知,联系起来。一切变得非常美妙。自然对你不再是陌生的事物,而是非常熟悉的存在于头脑、心灵世界之中。成为你的一部分。然后你可以用整个身心来拥抱它。 经过一系列追问、求思和确证之后,通向白马雪山垭口的路终于接上了看似正确的方向。终于足够接近垭口了,非常幸运的是,穿过乱石的路没有太厚的冰雪覆盖,之后的小路平整,一目了然,美妙滴通向垭口。未知路线,总是以各种惊喜回报你,在你经历过身心的困境之后,带你来到渴望的境地。 顺利翻越白马雪山4000多米海拔的垭口后,另一面是巨大冰川堆积物。我在积雪之上,在巨大的乱石堆上寻路而下,灵活地从一块巨石跳到另一块巨石,准确计算一个石头和另一个石头的飞行距离、跨度,准确找好落点,好比童年时女孩们爱玩的跳房子游戏,又好比在冰川飘砾上的飞翔。 |
早上起来后,久久不愿离去,此身中能在此时此地尽情地看梅里雪山日出的机会即使还再有,也不再会竟如此刻。宇宙间的胜景,实是亘古不变的现象,完全不因为人的唏嘘与感慨而存在或消失。面对自然界的万千之象,实则如扬汤取沫,可以把你生命中那些无谓的浮夸与表象撇去,而留下生命的实在与平和。 我把登山包放在一个玛尼堆旁边,给它和梅里雪山照了个合影。雪峰之上传来的只有单调的白和寒冷,仿佛宇宙间那无尽的黑暗与无底深渊般的极寒。我感受自己的生命的热量已经仅仅缩小到仅余心脏的跳动。这个海拔的酷寒像深海的水一样包围着一切。我感受身体的温度,倒是和我的登山包一样,瞬间可以被冷却到极致。 太子十三峰在天边一字排开。自然界的雄伟景象,也许都如此简洁、洗练、充满威压。 |
下: 垭口之后是非常漫长的一段山谷,我沿河而下,几近飞奔。白马雪山这块心病,算是过来了。回想之前好几次一个人去攀登雪山的经历,那过程都远比现在幸福。未知雪山攀登是一个尝试的过程,不成则退。而这次徒步,我可绝不愿意中途放弃啊。想起之前在云岭乡休整问路之时那无边的内心纠结和前路未卜的担忧。现在总算翻越过来了。 白马雪山的穿越线路,也许没有进入徒步爱好者的视野,所以资料匮乏,给我造成的压力,现在总算是释放了。我飞奔的脚步即是证明。 翻过积雪覆盖的垭口之后,我回头仰望白马雪山的雪峰,冰川在阳光下闪着幽蓝的光。高山冰、雪、破碎的岩石,是雪山攀登的极大挑战。 徒步和雪山攀登是不同的运动。登山好比一场篮球赛事,而徒步则是一次超长距离跑或者一场看不到结束时间的超长时间足球赛。登山需要频繁地进攻和对抗。徒步则是漫长的攻防转换。我曾经非常不理解徒步的意义,直到看过许多荒野漫步的书籍或影视作品,才慢慢改变了自己的看法。登山是短频快的,好比一部精彩的电影,但时间有限。徒步是逐渐铺展的,好比一部长篇小说或一部系列剧,有着更多的画面和更丰富和漫长的剧情。 记得有一年在四姑娘山攀冰过年,有一天夜里围着炉火时,一个朋友给我们讲述攀登白马雪山的经历。登顶前的最后一段,雪极大。他们不得不在深雪里作凭人力挖掘一条通道出来,然后从深雪里钻上去,最后站在顶峰上面,好过程极为崩溃和漫长。 我此时正仰首看着那高远的顶峰。以一个徒步者的眼光和心态,想象着是否有必要有一天去攀登它的顶峰,尝试另一种接近自然的方式。 傍晚前,连续两天未见人烟的我,突然看到了远处的房屋。走近去问,却已经来到白马雪山保护站。站里的留守人员是一个藏族中年男子。他非常诧异在这个季节居然有人翻越大雪覆盖的垭口过来。按他的话说,这是连本地人都无法徒步穿越的时候。他先是申明我已经违反了未经允许不得进入保护区的法规,接着就好意地安排我在他们的接待客房里住下,然后接下来的晚餐和第二天早餐他都坚持免费招待我。从本应违规处罚到热情免费招待,这个剧情的翻转,让我心生感激。 横断山穿越线路,不可避免地会进入许多不能许可之地。要取得全部的合法性,当然困难重重。后面果然有好几段路遇到了麻烦。这且暂时按下不表。 白马鸡在保护站周围处在漫步,宛若已经成为家禽了。金丝猴是这个保护区的重要对象,我当然没有看到。旅途中的每一次休憩,都是身体和灵魂被按下暂停键的时刻。这个保护站的宁静和优美,让我几乎不愿意快速动身了。 |
本帖最后由 杜真 于 2019-4-12 00:08 编辑 到达白马雪山的垭口 翻越过白马雪山垭口后回首看去,每一次翻越垭口都意味着横断山穿越的七大山脉又完成了一几分之一。个中感慨,如山一样厚重。 白马雪山横亘于澜沧江与金沙江两条著名大河的大峡谷之间。自离开澜沧江边的云岭乡之后,按我的徒步时间,三天之内就可以走到金沙江大峡谷。三天徒步就可以跨两江,这就是横断山三江并流区域最显著的特点。以徒步的方式,跨越这些大山大河,是这一路最美的经历。 翻越白马雪山垭口后我沿着这条山谷狂奔,身体已经进入高度适应的阶段,徒步速度惊人。这是白马雪山区域最典型的冰川刨蚀而成的U形谷,原始丛林密布,渺无人迹。 回首白马雪山,面对那雄伟而壮丽的景象,深感此刻无人可语,此后也无法与人诉说当时那种被天地感动的颤慄。人的一生,要承受多少无法言说和无人言说的孤寂时刻呢? 终于看到了步道,远远地通向许多房屋。我兴高采烈地奔走过去,谁知却未经许可闯入了保护区的地盘。还好法外容情,在这里休息了一夜。至今很是怀念这个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