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人发过我的亚马逊穿越帖子。不过这里澄清一下,我才是作者松花月亮。 我还是自己来慢慢发了) 写在前面: 首先要说明的是,这是个真实的故事。 我是个户外旅行的爱好者。在近十年中,我走过了许许多多的沙漠、丛林、雪山、海崖。我不会称之为探险,更不会说什么征服,--因为我了解,我的生存全部依赖于大自然的宽容与恩赐。 我喜欢像动物一样的幸福。沐浴着阳光晨露、躲过了暴雨寒风时那种简单的幸福、与自己的食物链的上下层周旋时那充实的幸福、与自己的人生另一半依偎在一起度过劫难时那甜蜜的幸福。 世界上的探险故事很多,但真实的却少之又少。我很不理解这是为什么:大自然的想象力是远超过人类的。另一个让我不解的就是:在所有的探险故事中,作者们在“向导”这个特别的群体上几乎可以说是惜墨如金。为队伍背着沉重的生存装备登上珠峰的夏尔巴人被忽视了;帮英国的亚马逊穿越者放哨的印第安人连名字都没被提到过。更不要说那些虚构的故事:从80天环游地球到神鬼传奇,殖民者们顶着探险家的光环,对在险地中教会自己生存和守护自己生命的那些皮肤粗糙不识文字的当地人们不屑一顾。只顾吹嘘自己强悍生存技能的他们,忘记了谁才是真正的老师。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善良纯朴、英勇无畏的当地向导们。也献给愿意冒着生命危险陪我完成这段旅程的我的爱人。 * 本文已隐去了所有真名。为写作连贯,故事发生的时间顺序及对话内容等有略微调整。作者记忆错误或知识不足之处在所难免,作者不对文章细节的真实性负责。请注意:本文并非亚马逊雨林穿越的教程攻略。没有一本教程可以保证读者活着走出亚马逊雨林,因为这是对应变能力和运气的挑战。 |
时间:2010年3月,南半球为夏季 地点:地球,南纬2度57分,西经60度22分附近一带 生态:热带雨林。 “热带雨林中蕴藏着大量的尚未被充分认识的生物学和自然规律。特别是热带雨林物种的极端丰富性和植物生活类型的多样性并不能完全用达尔文的进化论来解释。世界上除热带雨林外的物种充其量仅占总物种的一半。” 人物: 我 本文第一视角所属人。人类女性,动物界、脊索动物亚门、哺乳纲、灵长目、人属、人科、人种。出生于北纬45度45分左右温带城市生态圈,主要栖息地为北半球温带及热带地区。偶尔可被发现于各种丛林、沙漠、山地等具备自然观光和徒步穿越资源的地带。同行者以“月亮”称呼之 乱毛 人类男性,与月亮是一对儿。虽然与月亮出生于同纬度地区,但身体表面呈深棕色。(穿越归来后发展为棕黑色)。体格高大魁梧,吃苦耐劳,性格详见下文分解。 乌特拉 人类男性,37岁,巴西印第安人,17岁被直升机带出部落,进入城市接受了良好的教育。通晓葡萄牙语、英语、法语、西班牙语以及少数日语单词。主业教师,爱好探险。具备漂亮的丛林生存技能,是月亮和乱毛的英文向导。 安米尼基 非人类男性(神耶?动物耶?),59岁,亚马逊印第安人,一生在丛林中度过。是月亮和乱毛的local guide. (楔子) “啊!!!!” 乱毛正在厨房刷碗,忽然间听到月亮从屋里传来一声尖叫。双手往身上抹抹,他大踏步冲了过去。 “蜘,蜘蛛。。。" 本来在擦地的月亮攥着抹布蜷在屋子正中央,可怜巴巴地望着乱毛。乱毛叹了口气:唉,工作又来了。 。。。20分钟后。。。 屋子里七零八落,柜子,床,椅子,衣服满地狼藉。乱毛用纸巾捏着一只直径3毫米左右的蜘蛛放声大笑,魔鬼的宫殿在笑声中动摇。 话说月亮不是什么弱柳扶风梨花带雨的脆弱小女子,穿越露营也有十来年的经验了,看到什么毒蛇猛兽都还算镇定。却唯有虫子,是她唯一的软肋。乱毛痛心疾首地拍拍月亮同志的头:"你这样子到了亚马逊怎么办啊!" “亚马逊。。。”月亮露出无限的神往。。。 “啊,你的手里还。。。拿着蜘蛛!” 捂着刚被拍过的头,月亮同志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
本帖最后由 moonly 于 2010-6-25 22:43 编辑 第一章 1. 我们的地球是生的摇篮,也是死的源泉。 我是不折不扣地"自然"原教旨主义者,只是我的"教旨"无法用人类的逻辑语言来描绘。我用整个生命匍匐于地球的伟大,用整个灵魂来崇拜自然的法则。梭罗的瓦尔登湖是这样理解自然的:"有时候,在一个夏天的早晨里,照常洗过澡之后,我坐在阳光下的门前,从日出坐到正午,坐在松树,山核桃树和黄栌树中间,在没有打扰的寂寞与宁静之中,凝神沉思,那时鸟雀在四周唱歌,或默不作声地疾飞而过我的屋子,直到太阳照上我的西窗。” 但这,--并不是我的自然。他还说,"在我的市民同胞们眼中,这纯粹是懒惰;可是,如果用飞鸟和繁花的标准来审判我的话,我想我是毫无缺点的。" 但这种审判的标准,--也不是我的法则。因为真正的自然是冷酷的,自然的法则是严格的。一只静静等待日出日落的鸟儿或者狮子。。。是没有权利生存的。 当大多数人类沉睡在自己的祖先掠夺的资源上,满足于用懒惰和迟钝的身体享受自然时,有一些人终于醒了,同时发觉有一些人还从未入睡。 我的目光穿越唇膏,摇滚,霓虹和车灯,终于落在已经癌变的地球上残存的几个清新角落。赤红的火把照亮了战斗的鲜血,冲入云霄的舞蹈的鼓声在歌颂着“生存”这个比一切都美好的主题。人们只猎取自己所需的食物,食物永远新鲜,饮水永远干净。生与死是个体最重的主题,却只是自然轻松的变奏。"必须来参拜这里。"如是,我对自己说。 2. 选择亚马逊是有理由的,因为我们不得不匍匐于地球两种极致的伟大和恐怖: “无”和"有"。 我认为"无"的极致就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即使是有地球最大沙漠之誉的撒哈拉沙漠都有丝毫不贫乏的生态,只有塔克拉玛干深处,是不允许生命存在的,是真正的死亡之海。五年前的春天,我站在苍茫的沙丘上,脚下是狂风中缓缓移动的流沙,头顶是死死扣在碧蓝天空上的烈日,四周不带一丝生气。心里和身边一样几乎是空的,逻辑思维在这一瞬间停止。各种感情却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让人只想匍匐,只想跪拜,只想祈祷。这是一种渺小的人类在壮大的自然中的皈依。 而"有"的极致就是亚马逊了。树木,虫蛇,鸟兽,快速的生长和腐烂的轮回,每一种物种生的可能形成了对每一个个体死的威胁。我知道我此生必须来这里,与我将共度一生的爱人一同前来。我们将一起体验生存的过程,学习生活的意义。我们将共同了解如何对待生命,对待未知,对待强大与弱小,死亡与疾病。 图:朝阳中的亚马逊河 |
3. 坐在亚特兰大的机场,我还觉得一切都仿佛在梦中。检票口的人长了一副典型的巴西脸,时时刻刻提醒我这是现实。 选择巴西还是秘鲁,当初是费了一番考量的。秘鲁是很多亚马逊职业穿越者的首选地,但这一带的亚马逊丛林生态更复杂些,向导也更难寻找:毕竟是距离古印加帝国更近的区域,丛林里人的痕迹更多,要想进入丛林深处得花费更长的时间。外加上最近秘鲁又出现了丛林开发导致的军队和土著的冲突,我们决定还是绕路巴西算了。天赐良机,一个巴西女孩Lisa进入了我的生活。她是玛瑙斯(Manaus)人,玛瑙斯是巴西亚马逊州的首府,远离其他城市,就座落在雨林中央的亚马逊河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当年曾是橡胶产业的交通枢纽,葡萄牙殖民者在这里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进行开发建设,使这里至今仍具备较完善的基础设施。更难得的是,这里是Negro河与亚马逊河的交界,两条河酸碱都不同,促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态圈。在Lisa的帮助下,我们选定Manaus当作了丛林穿越的入口。 |
4. 鳄鱼小插曲 来Manaus之前,Lisa总是向我灌输她是从"the middle of forest"(森林中间)走出来的。 "别这么说,你那里已经是几百年的城市了。难倒还有鳄鱼在大街上走不成?” 我逗她。 “有的。"她很认真的点头。”我们那里有一条小河,上面有两座公路桥。从公路桥向下看就经常能看到。" “不过,"她又撇撇嘴,”那不是Crocodile(鳄鱼),是Jacarei (就是短吻鳄,当地人叫它Jacarei)。我有朋友从别的城市来,总会在车上大惊小怪地喊 ‘天啊,城里竟然有crocodile!’ 我都会告诉她们 ‘切,那不是crocodile,是Jacarei’ "。 Lisa有个uncle是做动物保护一类的工作的,老爷子经常窜到林子里去。她经常给我讲她uncle的故事。有一年她表姐生日,uncle送了她一条生日礼物。对,一"条"生日礼物,-- 小鳄鱼。据说是救助下来的鳄鱼崽儿,养大后放回自然的。她表姐高兴地接收了。Lisa说:“我可不行。生日礼物的话,可以是猫儿啊,狗儿啊,鸟儿啊,哪怕是兔子耗子都行,不过一只crocodile?绝不!" 我笑着告诉她:”切,那不是crocodile,是Jacarei.“ 关于Jacarei的另一番对话如下。 我问Lisa: Jacarei和Crocodile到底有什么区别? Lisa: 当然有区别啦,Jacarei是很小的。没有crocodile那么大。 "很小的?那还好.” 我放心多了。 "那一般人能打得过它吧?" Lisa想了想,说"看情况吧。(It depends)." 我又有点不放心了:“很小到底是多小呢?" Lisa:"大概3米长。" 我坚定地点点头:"那不用看情况了。" |
5. Manaus城 玛瑙斯是不是属于亚马逊丛林的一部分?这个殖民城市让人对其有很复杂的感觉,实在难以定位。它的经济和交通发展全部依存于丛林的作物,但它却没有将丛林融入它的文化。葡萄牙人和印第安人虽然经过几百年的通婚,却仍旧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沿岸的印第安人多少都有些葡萄牙血统了,他们仍旧依山傍水而生,偶尔开船进城逛逛超市,而森林深处的印第安人保留区,是非常不好客,也是绝对拒绝外来人接近的。 凡事都有利弊,巴西没有户口政策,多少也催生成了它的"贫民窟"问题。大量来自各地的原住民涌入了城市的各个角落,无法统计人数,无法给予城市的安全保障,他们居住在一片与繁华隔绝的区域,从事各种服务业,贩毒以及其他暗处的职业。贫民窟的治安往往不靠警察而靠黑帮来进行保障,人们收入微薄,住房破旧,从不纳税也无法享受任何福利。去年亚马逊河涨水的时候大量沿岸的贫民居房都被冲毁,而死伤人数都很难统计。 我们在这里只是与这些地方擦肩而过。住下的第一天,就有人帮我们画了一个圈:”玛瑙斯治安很好,晚上可以放心散步,但这个区域不要去。" 说过了黑暗,转头再讲繁华。繁华=橡胶。这个城市一切的繁华都离不开橡胶。玛瑙斯是Negro和亚马逊两河交界处,两大支流分别连接秘鲁和哥伦比亚,涨水的时候河道直通安第斯山脉。天然优越的地理位置使这个城市成为了整个南美洲重要的水运枢纽:19世纪初期橡胶产业旺盛的年代,全南美的橡胶都运往这里,再从这里发送到欧洲,非洲,亚洲和北美。贸易的兴旺直接带来了文艺的兴盛,整个玛瑙斯老城区都是围绕中心的城市大剧院建起来的。以剧院广场为中心,星状道路辐射开来,道路上布满教堂,警署,市场,公园等各种城政设施。 图:大剧院外观 玛瑙斯的大剧院是一座相当豪华的建筑。除了椅子的木头采用本地木料外,建筑材料所用的金属和石料大部分从欧洲运来。意大利画家所绘的壁画布满了剧院和舞厅的天顶、四墙和窗边。水晶的镜子在长廊闪闪发亮。室内每个座位下都有金属的管道,起天然空调的作用;剧场四周道路铺满橡胶,用来隔绝外面车马的噪音。就连四处的吊灯和市长包间的帷帐都是欧洲运来的。短至当地歌舞剧,长至尼伯龙根的指环这样的大型歌剧都曾在这里上映。而到了20世纪初期橡胶时代接近式微,剧场的使命也就终结了。逐渐贫穷的城市不再能养的起大型的娱乐,剧场一关就是几十年,直到上世纪90年代才重新启用。 图:大剧院天顶油画 大剧院广场是城市的正中心,地面铺了黑白双色的石板,分别象征两种颜色的河流。广场中心是橡胶贸易纪念碑,象征四个大洲的轮船面朝四个方向行驶。 图:象征双色河流的广场 |
6. 初见乌特拉 我们在码头见到乌特拉的时候,他正背着个小包靠在台阶上,穿着很是干练。只是那圆圆的啤酒肚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多少让人心里有点打鼓。不知道为什么,玛瑙斯不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啤酒肚都不小。最古怪的是他们啤酒喝的还真不多。我跟乱毛讨论了原因,估计是发泡饮料惹得祸。这里处于赤道地区,天气闷热,人们最快乐奢侈的消遣莫过于喝一杯冰镇瓜拉那。瓜拉那是用一种含有可可的植物,当地人把它用热水冲泡当咖啡喝,也用冷水加二氧化碳把它做成汽水喝。味道还不错,与可乐类似只是更天然一些。 乱毛看着我的肚皮,我看着乱毛的肚皮,我俩紧扣十指双双发誓:从此一定少喝可乐。 乌特拉长着宽阔的大鼻子,棕红色的皮肤,身材矮矮壮壮,肌肉和皮肤在阳光下金亮。可是一说起话来,却有股文绉绉的味道。只是说起动物的名字,往往是英语,葡萄牙语和当地的土著语混杂在一起,而且很难给出准确的拼写。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人家只是向导而不是动植物学家。要让我把中国的珍禽异兽都用英语完美表达出来,那给我几本字典也是不够的。你不信?那告诉我闰土打的"猹"是什么?查google百度wiki不算好汉。 |
7. 乱毛批评我,都写了这么长还没上船呢,在这么写下去不叫穿越纪实,而叫旅行手册了。好吧,那就上船。 离开玛瑙斯前往安米尼基家,有4个小时的路。4个小时不要紧,可惜是水路。水路不要紧,那天刚好赶上暴雨。暴雨不要紧,我跟乱毛都不会游泳。 小船在宽阔黑暗的亚马逊河上飘摇地如同被切叶蚁搬动的叶子一样。但是还不错,我没晕船。看来江船和海船的振幅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双手紧紧扣着船舷,我问乌特拉:“你会游泳吗?” “当然”.乌特拉露出一副被侮辱了的表情。 "那太好了",我赶忙解释,"我跟乱毛都不会"。 "噢。"他乐了。 "前些日子有一个团,在河中间的时候船沉了。大家都跳水游到岸边了,就只有两个人不会游泳,他们就一直把着船的木板漂浮在河上。" "结果呢?" 乌特拉盯着我们的眼睛。"后来大家去找他们,再也没找到。因为河里有很多Piranha(食人鱼)。他们应该已经被吃了。" 一阵赤道的风吹过,我好冷。 |
9. 雨越下越大了,满眼雾气氤氲。乌特拉建议我们去旁边的float house(浮屋)避雨。因为雨季和旱季亚马逊的水位区别很大,沿岸很多渔民都是住这种浮屋的。木排拼成的房子浮在水上,用绳子固定在岸边,渔民不但住在这里,还在这里开店,开加油站,开鱼池。 图,水中加油站 ”鱼池?”我看着屋边围栏围起来的方形水院子眼睛发亮。 "他们都养些什么鱼呢?" "比如说,Pirarucu". 乌特拉回答。 "Pirarucu?"我一头雾水。 见我似乎没听说过的样子,乌特拉似乎很失望:"就是那种非常大的鱼。" 亚马逊,非常大的鱼。。。我似乎在水族馆的淡水区见过,但不记得叫什么了,更别提英文名字。 "好吧,你自己看看。"乌特拉急于证明自己说的没错,找到浮屋的主人,要了一尾小鱼绑在一根绳子上,又把绳子绑上了一根竹竿。我看得好笑,姜子牙钓鱼至少用了直钩,这只用绳子算是什么机关?乌特拉嘿嘿一笑,把竹竿递给了我。我将信将疑把小鱼抛入水中,十秒钟不到,一个大家伙就上"钩"了。 图:上"钩"的大鱼 大家伙身长将近两尺,力大无穷,暴雨中的浮屋本来就打滑,被它一拽,我差点没摔进鱼池。”啊呀呀!“我大叫一声,一手抓住鱼竿,一手拽紧浮屋的柱子。这哪里是钓鱼,明明是拔河么。鱼老先生,我们又没钩住你,你松松口不就算了?何苦一定要把我拖下水?我求救般地环顾四方,终于那传说中的Pirarucu吃掉了绳子上的小鱼,晃晃脑袋沉进水里。 乌特拉在旁边鼓掌大笑。"看到了吧?这条只是个Baby。渔民抓来baby养在这里,在池子里把他们养大。" 两尺长的baby? 你当自己是大象不成? 这次我算是说对了。我们回来查了查,Pirarucu,就是我们所说的"海象鱼"。 (注:后来我才知道,Pirarucu是濒临灭绝的保护动物。惭愧得很,在饭店我们还吃了这种鱼。那时候不知道这种鱼的濒危性,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什么鱼。只是把饭店所有没吃过的鱼(一共三种),都点了个遍。这是我们此行最对不起亚马逊的地方。吸取教训,也提醒大家,以后要先关注一下这类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