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人究竟能有多少哀伤

人究竟能有多少哀伤

    今天又降温了，很冷。楼道里很黑，儿子在我的怀里忽然问我，爸爸怎么流眼泪了。他哪里知道，我此时脑子里还装着看了一半的《站台》，怎么就胡里胡涂地流下了眼泪。我是在想自己，还是在想那些岁月，在想那些老朋友，还是在想那些爱过的女人，我自己也糊涂了。
    老实说，看这部电影我一直在走神，思想老也集中不了。从那个小县城电影院门口播放的《妹妹找哥泪花流》开始，我的精神就开始处于天马行空的状态之中了。牛仔裤。《阿巴拉古》（流浪者）。《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美酒加咖啡》。《成吉思汗》。刘兰芳评书。老城墙。厚厚的雪。煤堆。照相馆橱窗。张帝答问。加里森敢死队。《河殇》。上述符号一一出现在贾樟柯那残酷的，似乎老是静止不动的中远景和逆光镜头中。看这部电影，我在抑制不住的状态下流了四次眼泪。第一次是崔明亮、二勇和张军在屋子里横躺竖卧着聊天听境外电台，谈论着乌兰巴托的北方是什么。第二次是崔明亮随文工团在荒滩上休息，暮蔼沉沉，他烧着了荒草，独自站在那里，孤独的火焰燃烧到了极致。第三次是崔明亮在电声乐队排练《是否》的音乐背景下怅怅地望着空荡荡的文工团排练大厅，而尹瑞娟则伴随着广播里的《是否》，独自舞蹈在深夜的办公室里。第四次是尹瑞娟抱着孩子烧开水，崔明亮疲惫地闭着双眼，夹着抽了一半的香烟斜依在沙发上。
    从1979年开始，汾阳县文艺工作者崔明亮和他的朋友们穿着牛仔裤，尼龙料的港衫和花裙子，或走或骑行在这小县城里。日升日落，他们表演、恋爱和抽烟闲逛至90年代。这些原本很美好、很浪漫的事情，偏偏被贾导设置在冰雪苍穹、厚重坚实的城墙，以及低矮破烂的巷道这些环境里。整部电影没有控诉什么，就是在讲述，表达着。很明显，这种讲述是经过了许久的思考，一遍遍的沉淀和过滤，努力抑制着激动和欢乐的表达。贾樟柯本人在一次谈话中说：“我电影中包含着的价值并不是偏远山西小城中的东方奇观，也不是政治压力、社会状况，而是作为人的危机。”影片的前半部分做的很不错，错落有致地讲述着，节奏把握的很好。但从崔明亮们唱着《啊朋友再见》离开了县城之后的很长一短时间，贾樟坷在影片的处理上稍微有些激动，想的可能有些太多太杂，势必涉及到的面也就很杂很多，显得有点拖沓和乱。这也可能是我看到的这个版本的问题吧。不过他自己也说道：“整个拍摄中自己的内心经历了非常多的战争”。“我知道自己在《站台》中似乎有些表达过度。”（《今日先锋》12，《经验中的影像选择》孙健敏）
    关于爱情，影片是这样处理的。张军和本团女演员钟萍在那个小县城里爱得死去活来。钟萍美丽大方，深爱着英俊但有时胆怯的张军。因为警察讯问二人非法同居一事，钟萍出走，张军受不了看《河殇》而漠不关心女儿去向的钟父，大醉一场。后来留着长发颓废地着看黄河。崔父给外面女人买衬衫，后来开汽修门市部，索性不回家。崔明亮一直很喜欢文艺爱好者尹瑞娟，但尹在矜持之外似乎另有想法。等崔明亮浪迹天涯（这期间还有崔和团里另一名女舞蹈演员之间的暧昧关系）回到小县城之后，已成为税官的尹瑞娟与崔又开始接触，最终成了眷属。看着电影里这些风风火火、大开大阖的爱情，不由得又思想起深深爱过的女人。
    影片的最后，前文艺工作者、手风琴演奏员、吉他演奏爱好者和歌手崔明亮状极疲惫地斜依在单人沙发上，老婆和孩子关于开水壶响声的快乐谈话已经感染不到他了。我看到，昔日的激情正一丝丝从他的身体里散去。一段很哀伤的竹笛协奏响起。
    是啊，人究竟能有多少哀伤？

哀莫大于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