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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遇见——西藏骑行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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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13 08:50 201 只看该作者
  警察不耐烦地回答,从这里往前四十公里处,芒康下来那一段路上发生严重塌方,什么时候通车得等上面的通知,具体时间无法奉告。

    骑友们继续涌来,还有许多呆在车里的游客也走出来,挤到被铁栏杆之前的空地上,有几个女游客,拿出手机对着手持枪械,头戴钢盔的警察拍照,警察上前,一副对待犯人一般的表情和口吻,命令对方把照片删除。

    上午九点多钟,马上快十点了,还是没有一点放行的意思,看来塌方还没有疏通。有几拨骑友,再无耐心等下去,干脆骑车返回县城,找昨晚住过的客栈,打算趁机休整一天,今日不走了。

    堵在后面的自然打来几个电话,问我们到哪了?她们包的车堵在离城三公里处,前后都是车,根本动弹不得。

    有几批从巴塘县徒步过来的驴友都走路到了这个九公里处的设卡处,警察却大手一挥,一批一批放行,引来我们一大堆骑友还有游客好一阵羡慕。换作平时,只有他们羡慕我们的份。

    时间在一点点地流逝,太阳已早早升起,有几名骑友把包里的湿衣拿出来晾晒在公里旁的护栏上,更有两位骑友打开防潮垫找了块空地干脆睡了起来。

    人群中有许多熟悉的面孔,那对骑着双人单车的父子也到了。更多的是陌生的面孔,有一对从山东一路骑过来的老夫妻,大约六十多岁,穿着一身名牌冲锋衣,也挤在人群中。还有昨日我们一同在海子山下的达德乡穿越那段传说中的危险地带的那对新疆父子以及路上捡的同伴,也齐聚在这里。

    在漫长无望的等待中,我坐在一块石头上,眯着眼养神,耳听着巴塘县上游流经下来的河水发出的阵阵咆哮,任峡谷里吹来的风随意侵蚀。

    上午的十一点多钟,在长达三个多小时无聊等待中随着警察的一声“放行”,拦截在道路中央的铁栏杆徐徐收拢,大家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跳上车。刹时,人声鼎沸,呼喊声、喇叭声、马达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响彻一片。

    沿着左边湍急的河流一路下去,由于地处下坡路段,骑行的速度都很快,也许是憋得太久,谁都想尽情地释放一下,甚至有几个女孩也一马当先冲到了队伍的前头。一时间,各种大小汽车、摩托车、自行车、有当地藏民“吐、吐、吐”冒着浓烟的农用车,还有背包的驴友,全都挤在这段狭长的峡谷里,人车混杂,热闹无比。

    在这段路上,汽车远没有我们单车灵活,由于对面开过来的大批车辆蜂拥而上,本就狭小的公路一次次堵塞,加之被从山上砸下来的石头造成的损毁,路上到处是坑坑洼洼。我们却可以自由地穿行在各种车辆之间,如一只只蝴蝶扇动着翅膀自由飞舞。

    一口气奔跑近三十公里,又遇到一个检查站,路中间又拦着一道铁栏杆,所有的车辆停了下来。有两个警察站在路上,挥手让我们的自行车过去。骑友们一个个兴奋不已,纷纷向警察致意,这里的警察比上一个检查站的那几位可爱多了。

    刚走出两三公里,一座大桥的桥头立着一块牌子,上书“金沙江大桥”。看到“金沙江”这三个大字,心里阵阵激动。从我上小学的时候起,金沙江便深深刻在我最初的记忆里。当年我坐一间昏暗低矮由村里祠堂改成的教室,听一个面带菜色,绾着裤腿,头发散乱的民办教师用他极为有限的历史知识给我们讲述《七律·长征》,老师领着我们颂读“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我们这群流着鼻涕,满身泥浆的农村孩子,一个个摇头晃脑,神情肃穆,心却飞到了金沙江畔,大渡河边,与红军在一起。
《只为遇见——西藏骑行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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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13 09:08 202 只看该作者
    此刻,我站在桥头上,望着让我心心念念几十年的金沙江,波涛汹涌,蚀浪排空,我仿佛看见一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目光炯炯,意志坚定的队伍从泸定的大渡河沿着崎岖的山道走向杳无人烟的川西藏地,来到金沙江边……

    如今,整整八十年过去,山川依旧,尘封多少往事旧闻;金沙水拍,卷去多少英雄豪杰。

    金沙江,长江上游河段。因江中沙土含黄金得名。金沙江盛产沙金,“黄金生于丽水,白银出自朱提。”宋代因为河中出现大量淘金人而改称金沙江。诗人陈志岁《金沙江口号》诗曰:“江人竞说淘工苦,万粒黄沙一粒金。不识官家金铸槛,几多黔首失光阴。”

    桥头,有一条路沿着河谷通向亚丁稻城,老袁在巴塘等待单车配件的日子里他独自去稻城走的就是这条路。

    而他当日单车也是坏在从巴塘出来的这段路上,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把车推回到三十公里外的巴塘县。

  与我们今日一大早相依相伴的河流名叫巴曲河,源出四川理塘县西北、海子山北拉桑堆喀哈逮山扎金呷博冰川,北流转西北入巴塘县境,在茶雪山下从左岸汇入金沙江,巴曲河也是金沙江的重要支流之一。

    我们走在大桥上,向对岸冲去,只见一块界牌立在大桥中央,上有三个大字“西藏界”,狼头好一阵兴奋。一生的梦想,九天的艰辛,爬山涉水,风雨兼程,我们终于踏上了西藏这块神奇的土地,可惜与我们一起的女队员不能共同见证这一时辉煌的时刻。


《只为遇见——西藏骑行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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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13 09:19 203 只看该作者
  我再次凝望着眼前的一切,雄伟的大桥横跨在宽阔的金沙江江面上,桥下是裹夹着大量黄沙的江水,向西奔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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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13 09:22 204 只看该作者
       桥的桥栏上写满了入藏游客的涂鸦之作,有背包客、骑行者,我与狼头也迅速加入这些涂鸦之中,为金沙江大桥添上一抹风景。

《只为遇见——西藏骑行手记》



发表于 2018-3-13 09:23 205 只看该作者
   大桥上的骑行者越聚越多,拦截在三公里外的车辆也放行赶到了大桥上,我跟狼头匆匆拍了几张照片后快速离开。

    走出大桥,沿河向西,下去一公里,一个检查站巍然挺立在河岸,一持枪的警察把我们拦住,他高声喊道,下车,检查登记身份证。

    才刚刚踏入西藏界,西藏人民就给我们献上了第一份礼物。我们乖乖地把身份证递入窗口中,一名女警拿着我们的身份证在一台类似刷卡机一样的机器上刷了一下,随即放行。

    从检查站刚一出来,陡地,318线掉转腰身,离开金沙江,往大山里扑去,进入到金沙江和澜沧江的分水岭——芒康山之中。

    这里的景色与巴塘截然不同,山势凌厉,裸露的山体,严重风化,山上寸草不生,山上的石块似乎都是松动的,只要风一吹,随时都会有石头砸下来。

    但我却被眼前这种原始、粗犷、雄奇的美所震撼,我掏出相机拍了几张,狼头却马不停蹄,冲上一道陡坡,一转弯从此不见踪影。

    坡上已经有不少的大石砸在路面上,我只有选择快速通过,直立的山崖,松动的石块,我不敢多看一眼,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起山石滚落下来。


《只为遇见——西藏骑行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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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13 09:25 206 只看该作者
     这时,我们在雅安同住一屋的偏瘦的在理塘感冒昨日又在巴塘住同一个客栈的年轻人赶了上来,他今日感觉比早两天好多了,看着出了太阳便又开始赶路,但人还没有完全恢复,一上坡双腿还软绵绵的。《只为遇见——西藏骑行手记》



发表于 2018-3-13 09:27 207 只看该作者
     这道峡谷中有一条湍急的河水,它也是金沙江的支流——西曲河。黄色的江水在狭小的河谷中大奔突着、肆虐着、怒吼着,西曲河虽没金沙江的博大,但奔腾的江水却有一种气吞山河的气势。《只为遇见——西藏骑行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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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13 09:28 208 只看该作者
      沿着西曲河逆流而上,路边的山崖如刀砍斧削直上直下,塌方的痕迹处处可见。好几处塌方落石尚未清理,大堆落石推在路基上,仅单边通行,还有几处路基被洪水掏空,粗粗的铁护栏已被洪水冲击扭曲变形,面目狰狞。

《只为遇见——西藏骑行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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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13 09:30 209 只看该作者
   我独自一人行走在峡谷中,天空只剩下一条缝,两边全被高山挤压,洪水仍然不停地撕裂着河的两岸。

    连续爬了二十多公里,眼看着已经过了中午,虽然在半路遇到几位骑友热情地邀请我在一户藏民家吃午饭,但我一心惦记着走在我前面的狼头,这一路如果错过这个吃饭的地方,怕是午饭不会再有着落。前方全是高山,很少有人居住。更令人担忧的是我们早上一出发就被困了一个上午,本来一天的路程一下子缩短了半天,下午只有拼命的赶路才能到芒康。

    好在我包里粮食储蓄丰富,哪怕连续两天路上找不到吃的也不会饿死。进入西藏地界时,跟狼头商量好,中午要是没地方吃饭,就只有啃我包中的那一斤蛋糕,我一直拖了上千公里,今日正好派上用场。可已经过了中午,狼头连影子也不见。刚刚还阳光灿烂的天空一下子换了一副脸孔,变得黑沉沉的,一会便下起了雨来。

    我躲在一棵大树下,茂密的树叶挡住哗哗落下的雨点,我得空把前日自然送的一个雪梨三口两口吞入肚里,总算缓解了饥饿。

    本以为是夏天的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应该快,但二十分钟过去,雨却是越下越大,树叶已挡不住倾盆的暴雨,一串一串从叶缝中滑落下来,我忙把雨衣裤穿在身上,把脚上的那双解放鞋换成了雨鞋。

    看来一时半会雨是不会停了,只有冒雨前行。这几天来,已经习惯了天天下雨,虽然穿着笨重的雨衣,仍不敢让自己松懈,每天不断地走在路上。经过九天的川藏线的骑行,风景已经变得不重要,我们每天想到的是早点赶到目的地,洗上一个热水澡,美美地睡上一觉,就是一件很惬意的事了。

    即便是再苦再累,包括饥饿与寒冷,却每天都有人在路上,不停地向前走。

    绕过一座山角,如注的暴雨变成细细的小雨,峡谷前方的天空上飘着一片片白云,我暗自高兴,雨终究是要停了。可转眼间又下起了豆大的雨点,刚刚还平坦如镜的柏油路一下子变成了坑洼破烂,泥泞不堪,眼前却是一片混乱的现场,这哪里有路呀?几乎是一片泽国,几台挖掘机正在作业,修路的工人戴着黄色的安全帽冒雨修筑路基,身上、脸上全都粘满了泥浆,还有许多的卡车拉着石块、水泥等穿梭在这狭小的地段。

    路上堆满了从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块,大的有几十吨,小的几百斤,前后开进来的车辆挤在一起,进退两难。老天爷似乎存心要考验我似的,大雨瞬间变成暴雨,雨点砸在泥潭,一砸一个坑。我在缓缓移动的车辆之中左右穿插而行,像汪洋中的一条小船在暴风雨中飘摇,只要轻轻一个浪头,就要葬身海底。

    前面是一段刚刚修好了半边的公路,新修的路上还盖着一层白色薄膜,以避免把刚灌注的水泥被雨水淋坏,在新路与旧路的接缝处还砸碎许多的啤酒瓶子碎玻璃,以防汽车闯进来,碾坏还未硬化的新路基。

通道变成了一条单行道,数不胜数的重型卡车拖着十几米长笨重的身子把本来只有半边的车道挤得水泄不通,我骑在单车上左逃右避。这时,一辆重卡挨着我的身子,向我逼来,我无路可逃,仓皇逃入右边刚灌注好水泥的路面上,碾压刚铺好还未硬化的新路上……

说时迟,那时快,立即遭来一群戴着安全帽穿着棉服的筑路工人的拦截。他们一下子冲上来四五个人,前后左右把我围起来,有几只手在紧紧地抓住我的单车,一个个怒火冲天,暴跳如雷,他们非要把我扣留起来。有一个高大壮实年龄四十多岁的修路工人,用手抓了抓他自己早已脏得没一块干净且湿透了的军用棉衣满脸怒气地朝我吼道,我们在这种地方修路容易吗?你睁开眼仔细看看,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一下就把路给搞坏了,我们还得重修。

    我事先不知道事态有这么严重,因为我不往新路上逃,可能今日就得丧身车轮底下,我当时只是想着逃命,何曾想刚躲过一劫紧接着又闯下大祸。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他们说清楚,愤怒中的他们也许根本不会听我的任何解释,我口中除了一遍遍地说对不起以博取他们的同情,其它的话真不知该如何开口。我也知道任何一种理由可能会引起他们进一步的恼怒,因为所有的解释都将会是借口,苍白无力的。也无需解释,因为已经犯下了错。

大雨瓢泼,打在那几个拦截我的工人身上,他们只身穿着一套棉服,连雨衣都没有披上一件,就这样在大雨中淋着,同时与我拉扯着、推搡着、对峙着。这时,从距离事故现场十多米远的地方一座帐篷里走出一个同样戴着施工安全帽看似是工头的汉子,恶狠狠地望着我,对他手下的几个围在我身边的工人大声地喊叫,把他拖下来!把他拖下来!!

我知道,如果我被他们拖下去,事情就会变得复杂而且严重,所以我像一颗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口里一直不停地说对不起时,双手紧紧地抓单车的车把上不敢放松。

僵持了好长一段时间,对我来说仿佛有一个世纪般漫长,另几位工人抓住我单车的手渐渐从我的车上移开,帐篷外那工头却仍在催,最先冲上来抓着我的单车一直不肯放手的是一个结实的中年人,他仍怒气未消地对我吼道,我们在这种鬼天气里用几多月才修好的路,被你一下就破坏,真想……

    最终他还是把抓在我单车上的手放开了,我到现在还是没弄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放我走呢?为什么不把我交给那个工头?当时,我抓住这一瞬间迅疾掉转车头跳进左边烂路的单行道上,跳上车落荒而逃,急急如丧家之犬,赶忙离开这块是非之地,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了,走了好一会胸口还在怦怦直跳,生怕他们追上来。

    我理解他们的心情与愤怒,换了谁都是不可原谅的,包括我自己。虽然在那一刻我是为了逃命,但没有必要为赶路就可以不管不顾,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也不尊重他人的劳动成果。他们可是在西藏苦寒之地为了保证川藏线的顺利畅通,在寒冷的暴雨中日夜抢修公路。难道你不可以缓一缓,等大车过去后再走吗?

    好不容易逃出他们的视线,以为总算可以喘上一口气了,但眼前的情景更是使人心生畏惧。整个山谷如同一片沼泽,根本分不清哪是道路哪是泥潭,而经过这片沼泽的车辆排成两条长龙,齐头并进,都拥挤在泥坑遍布、路基塌陷、乱石突起的地带。大小的车辆都喘着粗气匍匐在烂泥坑中,飞溅的泥水,使白色的车辆成了黑色,黑色的车辆变成了灰色。每辆车像喝醉酒的醉汉,左右摇摆,东倒西歪。

    我骑在车上,像断线的风筝,根本找不到方向,随处乱舞。遇到路上的水坑,也不知深浅,只有挨着前面的车轮走,其他均无路可走。路完全被泥水覆盖,有几处泥水下是一个深坑,单车一过双轮深陷泥潭中,人摇摇欲坠,险些从单车上摔下来,已然来不及刹车,只有跳下车,双脚陷入泥中,泥水直淹到小腿,顿时冰冷的泥浆灌满了我的两只鞋子。

    待奋力逃出泥坑,跟在前面的一辆黑色轿车后面,一步三摇小心翼翼地前行,后面一辆脏兮兮的白色小轿车紧挨着我的单车后轮。前后两辆车把我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进退不得,左右为难。

    这时,只听得山上一声巨响,我猛地抬头一看,右侧的山坡上一大片泥石在往下滑落,随即又一声巨响,一棵大树瞬间倒下,暴雨席卷着松动的泥土,泥石如卷起的波涛,汹涌澎湃,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大树随之在翻滚,泥石卷着大树迅速向我们倾泻而来……

    我被眼前恐怖的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走在我前面的小轿车猛一加油蹿出老远,我也慌不择路拿出吃奶的劲拼命往前冲,跟在我后面的那辆白色小轿车却对着我死命地摁着喇叭……

    逃离险境,我仍惊魂未定,站在路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半天没有缓过神来,过了许久才敢回头看了一眼,但见我刚刚经过的那段路已被从山上倾泻滚落下来的泥石彻底覆盖。千钧一发之际,我幸运地逃脱死神的召唤,稍迟一步,差点葬身谷底,从此永驻天堂,回不了故乡。

    生死一瞬间,许是神怜我一生孤苦伶仃,不忍把我留下,让我变成异乡的孤魂野鬼。感谢神的垂爱,你既然怜我,又何苦吓我呢?还差点被吓死。想是我前世身负罪孽,抑或是今生用情太滥,神略示惩处,以儆效尤。

    令人惊奇的是,突然间从白色小轿车后面还撺出一位骑友,一见面,有一种生死与共之感。

    劫后余生,我们俩自是一番感慨。这位来自陕西汉中的年轻人,高高的个子,英俊挺拔,白净的脸庞上留着一缕小胡子,他没有队友,独自一人从成都骑过来。

    往前不远处,终于踏上了平坦的柏油路,告别了318线最为惊心动魄的死亡之地。五、六公里的烂石路,我几乎用了四个小时才走出来。有人称未通隧道之前的通麦天险为死亡之路,但我在2012年骑车走的时候远没有今日这般凶险与恐怖。

    路旁站着一位骑友,衣服湿了一半,站在雨里等掉队的队友,他告诉我们,再向前两公里就是海通兵站,建议我们选择住下来,但我坚持要赶到芒康去,我的两个队友都去了芒康。他微微一笑说,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如果你们要赶到芒康去,估计有点困难,中间隔着一座海拔4200多的高山,再有,还下着雨。

    往前,我们赶到海通兵站,高高的围墙内是一个很大的院子,一扇铁门虚掩着,院内几条壮实的狗正朝门外警觉地望着。

    我不知道为什么兵站会提供过往游客的食宿,但海通兵站是巴塘至芒康这一路上唯一提供住宿的地方,如果错过,就得翻越进入西藏的第二座高山——宗拉山。虽然巴塘到芒康的相距只有100公里,但路途凶险兼连续不断的上坡,体力稍弱的骑友大多会把这一段路分两天来完成。

    陕西男孩也许是今日体力透支,不准备再往芒康去。这时,跟我一道上海子山的那年轻人也赶了过来。他们俩决定不往前走了,一起在海通兵站住下来。

    我告别他们俩,便独自上路了。从海通兵站到芒康,只有三十公里,天黑之前应该可以赶得到。

    从海通兵站出来的那一会,下了几个小时的雨终于停了,西边的山上还透出几缕霞光。几乎所以的骑友都住进了海通兵站,一路上看不见一个骑友,我不知道狼头已经到了什么地方,只有坚持赶到芒康去,才能与他们俩人会合,否则明天有可能耽误一天的行程。

寂静的群山,孤独的国道,疲惫的身子,摇晃的单车,我一个人走在这段荒芜的路上。陡然,山前又一大块乌云袭来,瞬间大雨倾盆,空旷的山谷顿时响声大作,豆大的雨点打在头上,我无处躲藏。路旁恰好有一辆废弃的大卡车,一条黄狗正卧在车底下打盹,我把单车往路旁一丢,一头钻进车厢底。黄狗被我这个陌生的闯入者惊醒,狺狺地看了我好半天,最后决定把它的这块领地让给我,夹着尾巴走进雨中。我一脸愧意,它才是这块土地的主人。

眼前是一条小河,河的对岸有几户藏族人家,暴雨引来的洪水瞬间把通往村里的一条小路吞没。

    如注的大雨席卷着大地,整个山谷一片黑暗,从车厢边缘流下的雨水似一道帘幕。这时一个壮实的骑友从大雨里冲上来看见在车厢下避雨的我,对我喊了一声,大哥,兄弟先走一步了。我朝他挥挥手,只见他一头扎入了暴雨里,消失在大山深处。

    今日又没吃午饭,几个小时前吃的那点东西早被耗尽,肚子早饿了。趁着躲雨的时刻,我从包里把蛋糕拿出来,蹲在车厢底吃了起来,这可是让狼头一路惦记着的蛋糕,今日他没这口福了,谁让他独自往前开溜了呢。不吃午饭还是难受,特别是骑车这种消耗能量的运动,而早上吃的那几个馒头早已不顶用了。

    突然间,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从雨里冒出来,一身红色的衣服已经分不清是红还是黑,小脸上是一道道黑黑的污痕,他盯着我手中的蛋糕,也不说话,朝着我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我抓了几个蛋糕放在他手中。他抓起一个塞进他口里,却又对着我伸出另一只手。我又拎起两个蛋糕递给他,他似乎还不满足,站在雨中仍然对着我把手张开着。我摇摇头对他说,没有了,你走吧。但他还是一个劲地盯住我的手里的蛋糕,根本没打算离开。公路上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走过来,许是这小男孩的哥哥吧,边喊边把他从我的眼前拖走。

    这个情景使我想起早几年前从滇藏线的盐井进入芒康时,路遇到数起小学年龄阶段的小孩子,他们站在马路中间,当你骑车经过时,他们上前来帮你推车,然后朝你索要钱、糖、文具。一般的骑行者包里不会带太多东西,大多选择快速离开。但也有被小孩拖住不放的,只好从包里取出那点可怜的干粮分散给他们。当然,这些孩子不会索要太多,你只要稍微表示一下他们就很满足了,例如有些骑友们会专门准备一些面值一元钱的纸币给他们,小孩子个个笑逐颜开。更有甚者,七八个孩子手牵着手,组成一道渔网横在路中间,把整条公里拦截起来,这时你不得不停下车,然后孩子们把你围在中间,拖着你的车,扯着你的包,牵住你的衣角,让你进退不得。而在一旁这群孩子们的家长却视而不见,任由他们胡闹。虽你极不情愿被这群孩子拦住,强要钱粮,即使你火再大,也得压住火不发出来,更不能伤着孩子,否则他们家里的大人就该出场了。

    说起来也不能全怪这里的藏族小孩子不讲道理,多年前,内地一批批自驾的游客,个个跟有钱的大爷、土财主似的,一进藏区只要遇到小孩就撒钱、撒糖、撒文具。看着那帮藏族孩子满地哄抢,比过年他们还开心,足足过了一把有钱人的瘾。但他们没想到把当地藏民善良、纯朴的心给搅乱了。慢慢地养成了一种坏习惯,凡是有车辆经过,他们必定上前索要钱粮,因为他们觉得这样才合乎常理。

    当然也有一些孩子他们是真心帮助你,虽然你并不需要帮助,当他们帮你把车推上山坡,一声“扎西德勒”,并不会向你索要什么,便会掉头而去。

    所以今日一大早我便提醒狼头与自然,进入芒康时尽量选择快速通过,不得与小孩子们周旋。所幸今日一直大雨,冒雨出来的孩子并不多,却还是被我遇上。

    雨仍然在下,这时只见陕西男孩在雨中走来,我大声喊他过来避避雨。男孩与我同样蹲在车厢底下,我问他怎么没住在海通兵站?他啃着压缩饼干告诉我,由于下大雨,许多决定今晚到芒康的骑友不肯走了,都住进了海通兵站,现在已经是人满为患,根本没地可住,也只有冒雨往芒康县赶了。

    雨还在不停地下,河里的水一下涨了许多。刚刚在海通兵站与陕西男孩在一起的年轻人也冲了上来,我们让他进来避一下雨,他摇摇头,然后对我们说,遇到麻烦了,单车辐条在下午过烂路的时候断了几根,现在单车不能骑了,只有推着走,虽然自己会修车,但没有调试辐条的工具,只有到芒康去找修车店。可这里连车都打不到一辆,只有边走边想办法。

    我看着他车上所带的东西堆得跟小山似的,帐篷、睡袋,连做饭的火炉、锅子都带齐了,小小的单车怎么可能承受得住?他告诉我,其实一路上全都住旅店,这些东西一次也没用过。说着,他推着车慢慢地向前走了。

    眼看着雨小了一些,我跟陕西男孩从车厢底下钻出来,也开始上路。

    从这里到芒康县还有二十来公里,如果是在内地,顶多一个小时就能赶到,但我们的眼前横亘着一座海拔4200米的宗拉山。

    才向前走出一公里,便到了宗拉山的山脚下。山腰上挂着几户人家,大雨过后很是宁静,只有从山谷中传来的轰隆隆水流击打的声音。我与陕西男孩向着大山里走去,天上依然飘着小雨,山上倾泻下来的洪水把整条路都淹没了,路变了一条河。

    走在我前面四五米远的陕西男孩,突然下车,站立在一旁,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左右徘徊。我赶了过去,原来是刚才那场暴雨把山上的石头、沙子、树木杂草都冲到了路上,形成一道急流横穿公路。那男孩几次试图把车推过去,都被洪水挡了回来。他只好站立在一旁,无奈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我走在前面示范一般把早已湿透的鞋子一脚踏进深水中,水很急,一下漫过了小腿,我身子摇晃了几下方才站稳,然后用力把单车从水流中推过去,他也如法炮制学着我的样子涉水而过。

    山势又开始陡峭起来,人感到异常的疲惫,双腿软绵无力,单车变得十分沉重,连中盘低挡位都踩不动了,只好把单车的档位降到最低的一档,今日是我进藏以来从未有过的痛苦与艰辛,我与那男孩一前一后一步一摇慢慢往山上爬,与其说是爬,不如说是熬。

    好不容易爬上一个坡,没想到又是一个大回环,公路往山顶而去。雨雾朦胧的大山里天色很快地暗淡下来,飘飞的细雨漫天飞舞。没有一辆车经过,更看不见行人,只有我们两个疲惫的身影行走在山道上。

    海拔在逐渐上升,我喘息的热烈程度也在不断地加快,走不到两公里,便要停下车调整一下急促的呼吸。

    站在山间,朝山下望去,刚才那位车坏了的骑友正推着单车慢慢往山上走来,一会他横过马路走进山腰上的一户藏民家,估计是去寻求帮助,看能不能找到一台车送他去芒康。但愿他能遇到好心人,否则他天黑之后也很难到芒康县城,在这既下雨又冰冷的时候,如果半夜独自走在这条路上,是件非常孤苦又恐怖的事,真可谓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我与陕西男孩走一段歇一口气,看似到了山顶,但山顶上的路似乎没有尽头,茫茫雨雾下的高山草甸上连牛羊都归巢了,但我们今晚的安身之所还不知道在何处?

    为了减轻在路上的痛苦与压力,我跟陕西男孩边走边聊。他告诉我,他来自陕西汉中一个条件不错的家庭,父亲是一个单位的领导,母亲在医院工作,他是这个家里的独生子。我奇怪他的父母怎么放心让他独自骑车来西藏?男孩笑笑说,开明的父母都很支持他, 让他出来磨练磨练自己的意志。不过他们对他提的唯一的一点要求就是,每天晚上必须给父母打一个电话报平安。他还说,下午在海通兵站先别说没有了住宿,连手机信号也没有。要是父母没接到他的电话会担心得一晚上睡不了觉,最后决定还是赶到芒康去。

    细雨中黄昏已是黑沉沉的一片,我们终于熬到垭口,站在山顶的那块“宗拉山4200米”的牌子下,用相机留下了一张照片,以纪念在川藏线最长最苦最险的一日。


《只为遇见——西藏骑行手记》



发表于 2018-3-13 09:32 210 只看该作者
   垭口的前方被一片浓雾笼罩,我看不清山下的情景。此刻,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虽说只有七公里下坡就到芒康县城,但通向城里的路早已被汽车碾烂,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大雨把山上的黄泥巴全都冲刷到了路上,车轮一过,飞溅的黄泥巴在半空中起舞。这一段路弯急坡陡,我死死地抓住刹车,让速度慢下来。而陕西男孩却飞身下山,一下子没了踪影。

    在离县城还有一公里的地方,我被一名警察拦住,还得验身份证。这时我已被雨淋得浑身冰冷,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哆嗦摸索了半天才把身份证找出来。警察把身份证验完后,随手置放在窗台上,我冻僵的手指颤颤巍巍连放在窗台上的身份证都捏拿不稳,最后还是警察伸出两根小指头轻轻抓起递到我手中。

    刚从检查站下来,猛然见到雨中黄昏后的芒康县城已是万家灯火。

    这是进入藏区后的第一个县城芒康,城市被四面的山挤压在一个山谷里,远山一片朦胧,云遮雾罩。

我从山腰上冲下来,被眼前这片惨状惊倒,黄汤四溢,黄泥遍地,整座县城处于无序之中,混乱不堪,街道上全是烂泥,大小车辆经过时卷起的泥水四处飞溅,惨不忍睹。

芒康四周的山都由粘性很强的黄土构成,一到雨季,泛滥成灾。

    我站立在小城中央,双脚陷入泥内,四顾茫然,每条街都是脏兮兮的泥浆,不知往何处去?


《只为遇见——西藏骑行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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