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雯哥is兔美酱 于 2018-6-8 13:58 编辑 一转眼今年已过大半,回顾这半年来的足迹,冬日济州,雨季马来,春末青岛,初夏关西。 不知不觉累积了些行程,见识不少,感悟颇多,可内心还是懵懂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七月的北京,闷热仿佛是夏日必备,和讨厌的天气一同到来的还有航班取消的坏消息。 原想体验战斗民族航空的刺激,却不料莫斯科机场暴雨,一众航班不是延误就是取消。 不过因祸得福,机票奇迹般地及时得到改签,最终北京-莫斯科-布达佩斯的行程将中转站改为了柏林。 稀里糊涂,总算能在计划时间内到达目的地。 这个七月,有个奇妙的开始。 在北京人来车往的东直门会了一众好友,顺带撸了把猫。 在柏林满满当当的飞机上读完喜欢的书,不忘酗了场酒。 错过了俄航落地的鼓掌声,却带着N杯passion sandy的醉意与困意。 我,兔汉三,满面油光地来到了布达…呐个…佩斯。 一段旅程往往有三件令人头疼的事情:长途飞行、时差、酒精。 对于经历了十余小时飞行、七个小时时差、五杯烈酒的我来说,这三样算是占了个齐。 真是巧。 一觉醒来已是正午,拉开窗帘,布达佩斯阳光刺眼。 望着镜中一团糟的自己,随机一首手机里的歌,正好是Novo Amor的《Anchor》。 这才让我想起,今天需要登船。 Anchor,锚,我这辈子都和这个词纠缠不清。 一句话来概括,带着海锚纹身的兔子,耳机里循环着《Anchor》,来到这座多瑙河流经的城市,在最繁华的港口,准备登船。 胡乱拨弄一下头发,画了个自认为神清气爽的妆,坐进计程车的瞬间,被司机的香水味呛得睁不开眼。 ——亲爱的东方小姐,准备去哪里? ——靠近港口,哪里都可以。 没做任何攻略,手里连一份地图也没有,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和这位大胡子司机开始了兜圈之旅。 不知是高温带来了烦躁,还是宿醉后丧失了好脾气,在绕开无数个禁止通行的路口,穿过无数条人头攒动的小巷,又莫名其妙掉了无数次头之后,我的忍耐到达了极限。 ——亲爱的大胡子先生,请问你究竟要带我走多少条错误的道路!? ——今天塞切尼链桥有飞机表演,警察封掉了这座城市一半的道路,我也无能为力。 ——那就载我去那里,塞切尼链桥,现在,立即,马上,谢谢! 十分钟后,带着被酒精洗刷得一片空白的大脑,我来到了这座匈牙利最富盛名的大桥边。 有的人因为《布达佩斯大饭店》而知晓这座城市,虽然这部电影与它并没有什么关系; 有的人因为名人光顾的纽约咖啡馆而向往这座城市,虽然它实际毁誉参半,褒贬不一; 而我,对布达佩斯,对塞切尼链桥的初印象来源于哪里,也许就是《布达佩斯之恋》吧。 多瑙河并不是小约翰·施特劳斯乐曲里那样蔚蓝,但在阳光洒过的午后,静得像一面翠色的镜。 电影里美艳的伊诺娜、阴郁的安德拉许、浪漫的拉西楼站在这座链桥上,天边诡谲的流云与对岸摇曳的灯火丝毫不违和,而桥下河水正如今日所见般恬静。 有时你认为你在窥探几段多角关系的爱情,却未料到自己正观看着一整段沉重的历史。有时候你认为你体味着一座城的时代变迁,却不曾想到这也仅仅是具体到凡人的爱恨情仇。 这就是《布达佩斯之恋》这部影片的魅力,伴着《Gloomy Sunday》忧伤的音符,让我不得不爱。 想到这我不禁一笑,这座属于裴多菲的城市,正如他笔下诗句那样,无时无刻不演绎着Liberty and Love。 此岸的佩斯与彼岸的布达被这链桥紧紧相连,交织着两岸的悲欢离合,形成口中动人的名字。 舌尖轻触牙齿,Buda-pest。 我深吸一口气,想要嗅出这座城的多情与隐痛,却辨别不出任何味道,也许我的鼻子在那辆浓香四溢的计程车上已经坏掉了。 塞切尼链桥边驻足的人越来越多,想必都是为了飞机表演而来。 我端起相机,记录来来往往的人们不经意的瞬间,总说路人的表情浓缩着世间百态,还好,镜头看到的并不都是冷漠刻板的脸。 有的人脸上写着大大的“思索”二字,让你不忍心打扰;有的人尽情享受着阳光,眉宇间满是惬意;当然还有期待,我尤为喜欢那些带着期待的面孔,对于一个鲜有期待的灵魂而言,这样的神情总能带来满足与快乐。 透过长焦,偶然发现镜头里的老人也正拍着我,反复几次终于确认,于是放下相机对他大笑。 一个银发的西方先生,一个黑发的东方小姐,隔着两条弯弯曲曲的铁轨用力地向对方挥着手,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 遇见,真是奇妙而美好。 喷气式飞机的轰鸣声从头顶传来,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的机身上写着“ChAllenger(挑战者)”的字样。 盘旋,俯冲,拉升,再盘旋,再俯冲,再拉升,反反复复。 河岸上的人们随着每一次动作的变换而惊呼,鼓掌,喝彩。 身旁的土耳其小哥用他那蹩脚的英文冲我手舞足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远处的河上驶来一艘大船。 ——看!飞机从那艘大船上空擦过诶。 ——是呢,一会儿我就要登船了,一路延多瑙河顺流而下。 ——哇!我好羡慕你们东方人真有钱。 ——哈,我还羡慕你们西方人真闲。 |
人群在表演结束后逐渐散去,随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盲目地走着,误打误撞地解决了自己的午餐。 我有一位旧友,算是个老饕,吃遍世界的他总不按照常理出牌。美食榜单或杂志推荐,他从来不看,反倒喜欢走街串巷到访当地人喜爱光顾的小摊,他说那里才有真正的烟火味。 秉承着他对美食的信念,走入一间人满为患的路边店,果然一股浓浓的烟火味扑面而来。 倒不是世俗与灵肉之间的那种烟火,而是熏菜的烟,烤肉的火。 一份香草冰淇淋和烤肉夹馍就能带来一整天的幸福感,只有真心喜欢食物的人才能体会。 正如邻桌的大叔喝着白啤,啃着一盘小鱼干,简简单单却好不悠闲。 也许是看我痴痴盯着他的小鱼干,他竟示意我尝尝,这座城市不乏热情的人呐。 一口下去,咸得发苦,我露出“eww”的表情,他调皮地笑了。 沿着多瑙河漫步,不过十余分钟,眼前的画面便从塞切尼链桥切换到了匈牙利国会大厦。 这座宏伟的新哥特式建筑很难让人忽略,广场上零零散散坐着些人,倒映衬得这里冷冷清清。 初夏风清气朗,烈日下不觉太过闷热,风将岸边捷克观光团的国旗吹得肆意舞动,也吹飞了我的遮阳帽。 一路追着帽子跑,却不料它被一个欧洲小伙拾到,他将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怎么也不愿意取下来。 也许是想看见我愠怒的神情,他一脸逗趣的笑,露出白白的牙齿。 ——亲我一下,我就把帽子还给你。 ——没门儿,Casanova。 我一把夺过帽子,冲他做了个鬼脸,却也忍不住笑意。 我是一个粗心的人,对数字自然也是极不敏感。 绕着国会大厦走了一圈,直到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也记不清它究竟高几米,宽几许,有多少根奢华的立柱,经历了多少年的沧桑。 圣·伊斯特万一世的青铜雕像倒是能轻易认出,这位国王将匈牙利由居无定所的马扎尔游牧民族转变为全民信奉天主教的国度,于他们的子民而言,是当之无愧的国父。 作为无神论者的我,自然是不能体会信仰的强大力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些深奥的因果,我想我永远不会懂。 一阵乱步后终于如约登船,我的船停靠在自由桥边,碧绿的桥身让我想起新加坡的老巴刹,同样是铸铁建筑,同样有着硬朗的线条与精致的花纹。 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站在甲板上,望着远处的自由桥,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说来也怪,尚未接近黄昏,已有上弦月悬于天空,将那桥顶的图鲁尔鸟衬得愈发神秘。 再次点开音乐播放器,无限循环《Anchor》,Novo Amor的声音就像吸满水的海绵,凉凉地浸透我的耳朵。 ——Storing up on your summer glow.(我把你如同夏日光辉般的温暖储存在心) ——You went in search of someone else.(你却在茫茫人海中将他人找寻) 忽然有风,将迷糊了一整天的脑袋吹得异常清醒,在一段旅程的开始就宿醉的感觉真糟糕,我发誓我再也不碰酒精了。 当然,啪啪打脸对于我这种人而言是常有的事,这也是后话了。 |
十二个小时的睡眠彻底修复了烈酒与时差带来的疲惫,虽在半夜醒了好几次,也不知是梦还是真,但总算是把脑袋恢复清明。 选择在无人的清晨来到英雄广场,只为避开十点后的各国旅行团,可广场上巡逻的警卫给我泼了个凉水。 ---抱歉,今日希腊总理代表团会来参观,所有游客都不得入内。 代表团,又是代表团,好吧,我讨厌希腊代表团。 对英雄广场的兴趣倒不是因为它对于匈牙利人民的重要纪念意义,而是中央纪念碑上的加百利大天使雕像。 我不信宗教,却完完整整地读过《圣经》,虽然天使原则上并无性别,可加百利是圣经中少有的曾以女性身份示人的天使。 同为天使长的路西法,因骄傲之心而堕落,坠入地狱成为撒旦,而加百利守住了天使的本位,始终与神同在,这也正是她受到信徒敬仰的原因吧。 加百利大天使的两侧是一男一女两尊雕像,持巨蛇的男子象征战争,执橄榄枝的女子象征和平。 战争与和平,人类从古至今一直找寻两者的平衡点,而在神的视角里,也许一切不过云烟。 |
也许我该感谢希腊代表团,错过了英雄广场,倒让我有了充足的时间前往城堡山,耗在渔人堡。 路上听一脸不正经的欧洲背包客说,渔人堡是小情侣们献出自己初吻比例最高的胜地,这让我回想了下自己的初吻,竟然记不真切了。 也许是太习惯于往前看,错过了不少珍贵的瞬间,可是我丝毫不觉遗憾,选择遗忘的一定是不值得留住的。 紧挨着渔人堡的马加什教堂是电影《茜茜公主》的取景地之一,昨日早在多瑙河对岸便已睹其芳华,此时站在它面前更觉壮观。它那独特的马赛克七彩琉璃拱顶与高耸的新哥特式塔楼,在阳光下映射出耀眼的光。 曾经的弗兰茨·约瑟夫和茜茜公主在这座教堂被加冕为国王与王后,这位传奇的王后备受匈牙利人爱戴,直到如今仍能在布达佩斯的大街小巷看到她的画像与纪念品。 《茜茜公主》三部曲是我母亲最喜欢的奥地利经典电影,早几年读了几篇史实,看到幼年出嫁、婆媳之争、独自远行等桥段,便和母亲争论起茜茜与约瑟夫是否是真爱,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嘲笑她一把年纪不忘少女心。 犹记得当时母亲说的一句话:幸福的婚姻大都相似,不幸的婚姻有种种不幸,可是婚姻就是婚姻,有着除爱以外的责任和义务,作为局外人来评判爱与不爱,太傻。 以前不懂母亲的大道理,当自己有一天也走入婚姻,才知她的睿智。爱是自身最诚实的感受呐,他人怎能决定个中深浅。 想着那些有的没的,恰好在渔人堡遇见一对新婚夫妇。 每一位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人,都微笑着给予祝福,而他们也报以温暖的笑容。 阳光斜斜地洒在他们身上,男人的西服挺拔整洁,女人的婚纱洁白无瑕。她像个小孩一样牵起他的手转起圈,他望向她的眼神充满爱意,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去,都是一对璧人。 他们的存在,让原本充满浪漫色彩的渔人堡更加迷人。 我也曾每每在见到这样的情侣时深深羡慕,可如今却多了份坦然。 走过那么多路,拥有和失去那么多人后,学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最好的那个人已然在身边。 |
坦然归坦然,也被渔人堡上一对对拥吻的情侣虐得不轻,不如走入马加什教堂。 虽然不信奉宗教,我却十分钟意教堂安静肃穆的气氛,从澳门的玫瑰圣母堂,到越南的岘港大教堂,再到新加坡的圣安德烈教堂,走过的每一处地方,当地的教堂总在我的心愿清单中。 马加什教堂的壁画极其华丽与震撼,高耸的穹顶提供了良好的回音效果,此刻接近正午,教堂里并未有太多游客,不知谁的钱币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安静地坐在长凳上,观察着信徒们的一举一动,他们有的闭上眼沉思,有的口中念念有词,而此刻的我,虽然不知他们的苦难与诉求,却仿佛也能从这样的环境中获取内心的宁静。 因为是茜茜加冕之地,教堂里仍然保留一尊纯白的公主雕像。 雕像的面容带着一抹温厚的笑意,仿佛停留在茜茜初嫁入皇室时天真烂漫的模样。即便后来的她遭遇了跌宕的一生,不难看出,匈牙利人还是最爱她。 适应了内庭斑驳而柔和的光线,走出教堂发现阳光刺眼。 空旷的广场,怀旧的石板路,擦肩而过的人,竟给了我不真实的感觉,难以想象自己正站在距离故乡7000公里的土地上。 陪我一路走过来的人才会知道,我曾经是一个只会埋头读书和工作的死宅,醉心于数据与病案,活得单调又无趣。 直到开始旅行,才有了让自己喘息的机会,虽然路上好的坏的都会遇到,却都是弥足珍贵的。 正如此时此刻的我,听着教堂的钟声,吹着北纬47度的风,一切的不遂心都已烟消云散。 忽然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今后的今后,还要去更多的地方,一个人。 穿过自由桥,经过中央大市场,佩斯和布达那么近,不过一座桥的距离。 我是个购物欲极低的人,瓦茨街琳琅满目的商店并不能提起我的兴趣,只是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好像更能融入当地人的生活。 这里的路人都懒懒的,午后的咖啡馆门前不乏歪斜着靠在木椅上看书的小青年。 这里的老板也懒懒的,任何顾客走进她的店,送你一个客气的笑容,又埋头于她的小世界里。 每一处小花坛里都插着彩色陶瓷的小玩意,每一个路口都有细心的手绘导览牌,慵懒的生活却又兼具雅致的品位,这才是真正让我佩服的吧。 被一家造型独特的帽子店吸引,走入店门后遇见一位妆容精致的老奶奶,她试戴着一顶玫红色的异形帽,自信的神情异常迷人。 ——这帽子和你很搭配,你看起来真美。 我呆望着她,忍不住夸奖,又忽觉自己很唐突。 她转过头冲我笑了,并将帽子戴在我头上,摆弄成适合我的模样。 ——你看,你也很美。 |
这里的夜来得特别晚,约莫八点,夕阳的光辉才一点点暗下去。 我的船在一个安静的傍晚离开布达佩斯,沿着多瑙河,驶离翠绿的自由桥与纯白的伊丽莎白桥,驶过灯火辉煌的匈牙利国会大厦,仿佛要驶向一场未知的将来。 之前只在白天见识过国会大厦的宏伟,不曾像今日这般在夜里欣赏它流光溢彩的美。 我站在甲板上,远远望着那些岸边散步的老人,那些桥上亲吻的年轻人。 他们一定不知,当夜幕降临这条缓缓流动的“吉普赛人琴弦”之时,自己也正从一个东方姑娘的世界里悄然路过。 此时此刻这座城里,有多少诗句继续被书写,又有多少曲调反复被吟唱,我想我没有机会再去一一知晓。 可是爱她,已然是我做过最好的事情。 陈绮贞曾唱,白昼很长,夜很短,我想她的歌里所指一定是中欧。 凌晨4点40分,东方已露鱼肚白,我走上甲板,拨通远在多伦多的闺蜜Luna的电话。 ——宝贝,多伦多的夏天来啦,晚上11点都还是闷闷的,你那边呢? ——船上的清晨有些凉呢,不过日出真美,要是你在就更好了。 ——真想像你一样说走就走,好像没有牵挂似的。 ——牵挂总是有的,也许我原本哪里也不想去呢。不过,我已经抵达布拉迪斯拉发啦。 ——什么发? ——布,拉,迪,斯,拉,发。 挂掉电话,发现Luna给我推了一首Keren Ann的《Not going anywhere》。 这让我想起和她趴在课桌上一人一只耳机单曲重复Keren Ann的日子,闭上眼这些时光仿佛就在昨天,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早已不是当日的少年。 Luna与我,11年,因为喜欢听相似类型的歌而有了共同话题,就这么如胶似漆地一路走到现在。 我们曾在暴雨天骑着单车狂奔,也曾一同胡吃海喝成两个大胖子,人生的低谷从未停止过陪伴,也见证了彼此最重要的时刻。 大学时期,我在重庆,她在成都,我们的距离是340公里。工作以后,我在成都,她在多伦多,我们的距离一下子飞跃到11700公里。 我最近常常惧怕繁忙的工作和时差的阻隔会让我们渐渐习惯没有彼此的人生,直到听完她推给我的歌,读到她在信息栏为我留的言。 ——宝贝,我也希望此刻在你身旁陪你看日出。不管你在哪里,成都,布达佩斯,还是那什么发,用你的眼睛替我看风景就好。 听着,读着,眼眶就湿了。 比起“布拉迪斯拉发”这拗口的名字,我更钟意它的旧名——普莱斯堡。 这座小城距离维也纳只有60公里,常有人乘坐电气火车在两者之间往返。与多国接壤的特殊地理位置使得不同的文化在这座城里汇集,也难怪当地人会说,站在布拉迪斯拉发老城堡上你可以一睹三国,左岸的匈牙利、右岸的奥地利、此岸的斯洛伐克。 四方的老城堡形状像倒置的书桌,矗立在一座翠绿的小山丘之上。 运筹帷幄的“欧洲丈母娘”玛利亚·特蕾西亚女皇为自己多个子女安排了冰冷的政治联姻,却为了最心爱的小女儿建造了这座华丽的城堡。 若如我一样沿着多瑙河航行,即便数公里外也能清晰看见这座庞大的白色城堡,足以见得它在当地是多么耀眼的存在。 这是一座因偏爱而建起的城,这也是一座曾被大火焚烧殆尽的城。 这让我想起《权力的游戏》里瑟曦对沙蛇说的话:我知道我们不应该有偏爱,但是我们也只是凡人,我们总会有偏爱的那一个。 这本就是一座小城,喜欢凑热闹的人都留在了维也纳和布达佩斯,反倒衬出它的宁静与美好。 立于老城堡的露台上,蜿蜒的多瑙河尽收眼底,远处的苏联式公寓楼鳞次栉比,近处的飞碟桥似怪兽般横跨河流。 学着欧洲背包客的样子,坐在城墙上,背心的汗被太阳晒干,也许我又黑了一圈。 望着眼前郁郁葱葱的绿,耳朵里持续回响着那几句。 ——Tide will rise and fall along the bay.And I'm not going anywhere.(潮汐涨了又停,而我哪里也不去) ——People come and go and walk away.And I'm not going anywhere.(人们走了又来,而我哪里也不去) 沿着盘旋的山路向下,便是普莱斯堡旧城了。 进入旧城,时光也慢了下来,圣米哈依门上的塔楼不闻钟声,但门洞地面的巨大罗盘被来来往往的游人踏得发亮。 罗盘上清晰地刻着普莱斯堡距离世界各个主要城市的直线距离,一眼便在诸多城市里找到了北京。 7433km,家那么远,路那么长。 有人说圣米哈依门旁的一栋小屋是世界最窄公寓,我想他们一定没有看过上海的弄堂与日本的《全能改造王》。 不过要是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小窝里也是有趣的吧,每天趴在窗边窥探不同肤色各色神态的人来来往往,猜猜他们的职业和家乡,对他们挥手微笑。 真好。 走入主广场,总算有了些人气,不再像老城堡那般清净。 中央的罗兰喷泉池水清澈透明,人们围坐在这里享受水汽带来的凉爽。 从山上一路走到这里,实在有些乏了,便也像当地人一样坐在池边发呆。 我不是一个喜欢发呆的人,平日里脑袋都被各种生活与工作的琐事填满,发呆反而成了奢侈品。而在这里能够有片刻不被人打扰的安宁,没人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任何人,远离一切是非,这无疑是最享受的时刻。 我掏出手机给Luna发去一条信息。 ——这里游客很少,当地人也不多,节奏像成都一样慢,你一定会喜欢。 |
旧城有安静的地方,自然也有热闹的去处。 沿着圣迈克尔塔街走去,两边餐厅门前的人愈发多了起来,当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善意的笑容时,很难不被这样的气氛感染。 空气里不时传来烤面包的香气,围着绣花围裙的服务生热情地端出自家酿的蜂蜜酒,邀请我尝一尝。 难却盛情,循着她的动作一饮而尽,香醇的口感迅速刺激味蕾,我向她做出很棒的手势,她开心地笑了。 ——You'd better try another one.(你可以再来一杯) ——Give me a break.(饶了我吧) 袖珍的国家,迷你的首都,旧城也不过方寸之地。 若喜欢大山大水的绝美景色,这里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聪明的选择,可对于我这样喜欢小城镇的人来说,小小的主广场已经足够我停留许久。 主广场不乏有趣的物事,戴帽子的“银先生”就是其中一个。 多国文化的融合使得民间艺术在普莱斯堡生根发芽,过去这座城随处可见优秀的街头艺人,而银先生以其风趣的表演赢得了所有人的喜爱。在他去世以后,当地人为他立起一座雕像,永远怀念他带给人们的精神财富。 据说一个人会经历三次死亡,第一次是你心脏停止跳动时,代表着生理学角度的死亡;第二次是人们参加你的葬礼时,代表着社会地位的死亡;第三次则是记得你的人都死去后,代表着真正的死亡。 银先生无疑是幸运的,他被一座城记得,并以这样的方式纪念着。 呐,因为他也曾带给这座城无尽的快乐啊。 旧城大道的尽头,是赫维兹多斯拉夫广场,老市政厅伫立在广场边,这座建筑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十三世纪末十四世纪初。 偶闻竖琴声阵阵,仔细一听竟是《伏尔塔瓦河》,顺着流水般的旋律寻去,一位抚琴的老人出现在街角。 伏尔塔瓦河,捷克最长的河流,用至亲至疏来形容捷克与斯洛伐克再不为过,“天鹅绒事件”后,曾经的联邦彻底分离,而静静流淌的伏尔塔瓦河,也成为许多留在斯洛伐克的捷克人挥不去的乡愁。 我留下零散的钱币在老人的帽子里,他抬头向我微微一笑,又沉浸在音乐中。 如果让我说出留在普莱斯堡的理由,前三位一定是安静的旧城,善意的人,可口的冰淇淋。 五花八门的口味也许会让存在选择障碍的人看迷了眼,而我的解决办法是,每一种味道各来一个。 犹记得店主惊恐的表情,好似凭我一己之力会吃空他的存货。 Milky dream的浓郁和Pinky bubble的甜蜜混合得恰到好处,心满意足,就是这么简单。 夜幕缓缓降临,绸带般的多瑙河余有夕阳的光和温度,我回到我的船,与这座城告别。 普莱斯堡7点的黄昏,多伦多1点的午后,Luna此刻定是吹着办公室的冷气,在程序与程序之间埋头苦干,而我立在船头,享受着河上的风。 我忽然开始相信,时差不会构成任何的阻碍。 因为此刻的我,眺望山丘之上的老城堡,正默默地想念着她。 我知道,她也会这样想念我。 拿起手机,给Luna发出坐标普莱斯堡的最后一条信息。 你说你羡慕我一天到晚这样漂着,其实你知道的,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想去,哪里也不会去。 我说这座城你一定会喜欢,因为它像你我年少时的那座城一样慵懒、安静。 我们都回不去那段最好的时光了,可是未来还那么长,我们不会错过。 最后的最后,这里的冰淇淋实在是好吃,你一定要相信。 如果我说,我曾在梅尔克修道院的教堂里失声痛哭,大概会有很多人觉得好笑。 可事实如此,在那座神圣庄严的本笃会修道院中,我几乎流干了这次旅程的所有眼泪。 很庆幸那里禁止拍照的规定,没有人用相机记录下我满面是泪的丑态。 也许根本没人注意到呢,我本也是如此平凡的人。 将时间推移回那个闷热异常的清晨,我的船已经无声无息地驶入瓦豪河谷。 眼前的画面从单调的树林变得有了些人烟,一座座城镇像零星散布在琴弦上的音符,没有做任何的功课,仅凭着码头的名字在记忆中强行搜寻这些小镇的片段。 漫山遍野皆苍绿,层层叠叠的葡萄园包围了整个小镇,是盛产美酒的克雷姆斯。 湖蓝的塔楼立于码头边,山间的古城堡只余下断壁残垣,是旅人最爱的杜恩施泰恩。 阳光洒满山谷中鹅黄的教堂,千桶山的美名连我这不爱酒的人也曾听闻,是飘着杏香的施皮茨。 而梅尔克,因华丽的修道院而闻名的梅尔克,在到达之前,我对它的认知一片空白。 |
不过片刻船已靠岸,庞大的梅尔克修道院耸立在一片悬崖之上,几乎遮住了阳光。 胸口忽觉很闷,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总怀疑修道院和我气场不合。 我是个没有信仰的人,仿佛一切宗教都与我无缘。 小时候脑袋不灵光,身为知识分子的父母竟然病急乱投医地为我四处寻觅补脑灵药,自然是越吃越傻。 后来听闻成都郊区有一高僧专为愚笨的孩子“开窍”,多次携我前往都遇上闭门谢客。 大师说,这孩子没有佛缘,虽不知这所谓的大师是真是假,总之我从此与佛教擦身而过。 长大后总算灵清些,外婆作为上帝的忠实信徒,少不了向我灌输“万物皆为主造”的理论,我费劲地向她解释着big bang theory,把她气得说不出话。 外婆和我谈信仰,我和外婆讲科学,于是毫无疑问我又与基督教缘悭一面。 所以为何来到梅尔克修道院,心中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我自己也不知道个中缘由。 也许本就藏了太多秘密,却一直找不到情绪的出口,只等待着一次爆发吧。 狭窄的街道,金黄的麦田,澄澈的天空中缀着柔软的云,午后的梅尔克小镇远比我想象中更宜人。 修道院里寥寥数人,穿堂风带走些许闷热,我总是不喜欢凑热闹的,这样的安静让我很是喜欢。 本笃会讲究“三愿”,即为绝婚娶,绝财物,绝私意,教会苦行的观念与这座华丽异常的巴洛克式修道院形成鲜明对比,倒也有趣。 当地人认为,梅尔克是奥地利的精神文化中心,而修道院则是梅尔克人荡涤灵魂的不二之地。 穿过门庭,走入修道院中,穹顶和四壁精美的湿壁画都是保存完好的模样。 长廊的尽头是修道院的大厅,沿着皇帝阶梯而上,卡尔六世的名言赫然在目。 Constantia et fortitudine,基于坚韧与果敢。若无这份坚韧与果敢,这座修道院也不会在乱世得以善存吧。 |
修道院内不允许拍照,我将相机放入背包中,随着三五参观者缓行。 满是宗教珍品的展区并不足以吸引我,火灾后重建的图书馆着实精美绝伦,但因着藏书无法借阅,总归是有遗憾的。 穿过大理石厅,顺着空荡荡的旋转楼梯而下,最终走入教堂,选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 前排零零散散有一些人,不知是游客还是信徒,祭坛中细致明艳的壁画与贴满金箔的雕塑已足够震撼,每个人都静静地坐着,没有一丝杂音。 人总容易在安静的时候胡思乱想,那些负面的情绪一旦被撕开了口子,就会像洪水猛兽般袭来。 静下来回想这半年的生活,看似得到了不少,到头来却失去更多。 因为自私,总在无意中伤害爱自己的人,现在看来诸多行为都是愚蠢而不自知。 想到犯下的错,想到没有信仰的自己竟无处忏悔,眼泪便开始往下掉。捂住嘴不让别人听到,肩膀却忍不住地抖。 从我身旁经过的人应该觉得我像个莫名其妙的傻瓜,妆花得一塌糊涂。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记得哭过之后,一切都释然了。 Jay Clifford有首歌,叫作《Vale of tears》,直译是眼泪之谷,实际是指茫茫尘世。 ——Neither found or lost,neither fail or numb to the cost.(无论得与失,无论脆弱或是麻木) ——Neither high or low,neither false or true when you know.(无论巅峰与低谷,无论对与错) ——Waiting 'till the end is near,through a vale of tears.(等待终点来临时,总归是平静地走过尘世纷扰) 曾经困扰着自己的种种,到头来不过是尘世一瞬。我们都曾像孩童一样遇见,却终归会像老人一样告别。 我把所有的秘密都留在了这座教堂,走出大门,阳光依旧灿烂。 沿山路盘旋而下,拥有明媚色彩的梅尔克小镇是治愈坏情绪的良药。 在无人的小巷里穿梭,仿佛这里被我私有,此时教堂的钟声响彻云霄,惊起一群白鸽。 临近黄昏,大多数的店都已歇业,镇里的居民早早回到自己的家中,木门紧闭,却关不住孩子的阵阵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