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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妹峰

2014年幺妹峰山难的经过及原因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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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4 13:10 显示全部帖子
本帖最后由 崇幄 于 2018-12-4 13:10 编辑

按自己与版主的约定,我可能接下来三贴都会谈谈在国内发生的事件,说得不对或者不全面的,请大家补充,请当事人的亲朋好友批评指正,本人保留本帖部分内容的权利,转载请注明出自8264

山难经过:
       2014年11月16日,柳志雄、胡家平二人到扎西家,并进行登山前的海拔适应。
       11月24日,柳志雄、胡家平二人在四姑娘山风景名胜区管理局户外活动管理中心办理登幺妹峰的相关手续后,开始进山。当天到达海拔4800米的幺妹峰大本营,随行背夫是姜军、明华刚。
       28日16:17时,扎西接到柳志雄的电话,说已经登顶幺妹峰了。并叫他于30号安排人员到海拔4800米的大本营接应。
       30日凌晨4点,扎西安排的两名背夫(姜军、杨敬贵)出发前往海拔4800米的大本营。8:30到达,一直等到下午4:50时,未见两名登山者返回。两名背夫随即回到镇上。
       12月1日,扎西又安排两名背夫(张泽兵、邓之荣)到海拔4800米的大本营接人,还是没发现两名登山者。当日,余强还安排了两个协作去三峰顶观察,也没发现两名登山者。同时,四姑娘山高山救援队队员徐贵华(绰号徐老幺,其冰川技术过硬)接四姑娘山管理局户外活动管理中心的通知后,带领三名救援队员(康勇、王强、罗成学)于下午18时进入长坪沟,晚上23时到达上甘海子。
       12月2日16:20,救援队基于搜救现场的发现确认柳志雄、胡家平遇难

原因分析:
这次山难没有当时在场的幸存者,没有人知道当时在现场发生了什么,所以分析起来难度极大,同时这也决定了此分析只能基于:
(1)事故现场
(2)证物
(3)当事人的攀登习惯
(4)登山的原理与常识
两个当事人都是攀岩的能力、经验相对强于登山,所以选择了“自由之魂”旁边更加纯粹的新路线上升(见材料1),但不排除在下撤路线尤其是后半部分与前人的路线重合,这些路线包括不限于“自由之魂”、2008年李红学团队的攀登线路,这些线路上可能遗留了大量未成功拆除的辅绳绳套。请注意材料4的一个重要细节,当事人小柳切上山脊之后,他的攀登路线和前人的路线开始重合。在攀登路线上,小柳可以观察到前人遗留的大量辅绳绳套。小柳暗暗记住,选择其中能用的,搜集起来作下降的准备。登顶后,小柳选择沿东南山脊下降到雪槽,一路绳降用上了不少这些前人的“遗弃物”。从材料4这个细节可知,当事人小柳有搜集和使用遗弃辅绳绳套在下降中实际使用的行为,这种行为并非短期可以养成,一旦成为习惯也不会因为攀登某座山峰而改变,因此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测小柳在成功登顶幺妹峰后,在下降阶段的后半部分使用了一根有问题的遗弃辅绳(见材料3)做保护站,当时他和胡家平都挂在这个保护站中,他们其中一人在侦查下撤线路时发生了滑坠,此时保护站失效,导致他们两人同时滑坠,因此才有可能在坠地时落在同一点,即一人压在另一人身上的可能,详情见材料2,遇难现场的情况与材料5的事故现场极其相似,由材料5的事故原因结合本次山难现场基本可以推断事故原因为保护站失效,否则他们很可能不会同时遇难,就算是同时遇难遗体也不可能堆叠在一起。所以这次山难的启示就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在攀登中使用他人遗弃的任何设备,即使它们看上去完全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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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4 13:12 显示全部帖子
材料 1
柳志雄和胡家平这次没有选择和以往成功登顶队伍完全相同的攀登路线,而是从中国登山爱好者周鹏、严冬冬2009年11月在幺妹峰开辟“自由之魂”南壁直上新路线旁边的一条新路线
材料 2
12月2日凌晨6时,救援队4名队员一路重装前行,于13时到达幺妹峰大本营。没搭建营地就开始救援。结组前行,于13:45时到达海拔5100米的位置,用望远镜观望,发现冰川上部接近岩石的地方(海拔约5300米)有蓝色衣物。16:20时,到达柳志雄、胡家平在C2的帐篷处,发现帐篷的外帐已经被吹掉,内帐已经被吹开,帐篷内有一个包、一对登山杖、一只睡袋,帐篷外有气罐,约剩半罐气体。再前进20米左右,用望远镜观望,清楚地看到上方冰裂缝边缘有被绳子缠绕的两个人。蓝衣人趴着,红衣人仰着、面向三峰、压着蓝衣人,两人都没头盔,周边没有挣扎等活动痕迹,但落石形成的坑痕非常明显。两人所处位置的冰川坡度约40度左右,坡长200米。两人遗体在冰裂缝边缘,冰川裂缝呈大台阶形,冰壁约60米高,200米宽,台阶间还有大型冰裂缝,深不可测。
材料 3
在清理现场时,马科斯还发现了一个异常的绳套,看上去似乎很老。他分析可能是以前登山队遗留的辅绳,这个辅绳变脱的有点厉害。马科斯拍了照片取证,再看了一眼两人的遗体,决定将两人缓缓放进冰裂缝,不忍让他们曝尸山上。也许冰裂缝里更加的安静,至少不会再被别人注视到。马科斯回到了山下。他与另一名经验丰富的登山者曾山(Jon Otto)一起研究了马科斯取证的照片:辅绳的一部分颜色还很鲜艳,而另一部分的颜色已经褪色,很可能被紫外线晒了好多年了,看起来比较新的那部分,可能也很脆。曾山认为,辅绳导致事故发生的可能性,达到了百分之九十。
材料 4
到阿妣山大本营后,小柳的高反有点严重,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走出帐篷上到冰川末端观察了下线路。
20号凌晨四点,小柳决定出发。轻车路熟的接近到南壁冰雪槽根部,状态很好,此时天刚刚亮。
太阳出来,气温升高,在太阳的照射下,沟槽里的石块开始松动。突然,一块大石头从小柳的旁边擦肩而过,重重砸在了身后不远处,小柳抬头看了眼,一阵心慌。他立即放弃沟槽攀登的原计划,开始直上线路。
在爬到了岩壁根部之前,小柳还是处于free solo(无保护自由独攀)的状态。等他必须要横切的时候,小柳看了眼脚底纵深千米的悬崖,认怂了。他掏出背包里的绳索,借助前人遗留在岩壁上的岩钉,开始用绳索独攀。在绳索的保护下,攀登的安全性骤然提高很多。切上山脊之后,他的攀登路线和前人的路线开始重合。在攀登路线上,小柳可以观察到前人遗留的大量辅绳绳套。小柳暗暗记住,选择其中能用的,搜集起来作下降的准备。登顶后,小柳选择沿东南山脊下降到雪槽,一路绳降用上了不少这些前人的“遗弃物”。
材料 5
李兰先下,建好下面的保护站,然后赵哥降下去挂住。我最后下去,发现保护站是由两个link-cam(一个2号金色和一个0.75号绿色)组成,之间用3条60厘米的扁带套连接,连接点距离一端扁带套上的铁锁非常近。保护站位置只有左侧有勉强能站人的平台,留给我的右侧只有斜面,在水湿状态下很难踩住。我就把自己的保护扣在靠近保护站连接点的一股扁带上,把部分体重放上去,感觉没有问题,然后开始抽绳。
    把绳抽下来,理好,一切都还顺利。李兰要领攀下一段,我准备给她保护。装好绳子以后,我觉得站立的位置比较别扭,就把自己的保护改扣到了右侧的绿色link-cam上,然后重心向后,把体重挪到塞子上...
    ...没有任何预兆,绿塞子从缝里脱了出来,我感觉身体在向下坠,立即全身趴到岩壁上,但是五六十度淌着水的石灰岩光板根本提供不了足够的摩擦,我继续向下滑。等待着另一个塞子止住滑落的趋势,但是那一“止”没有到来,我仍然在加速向下滑去。我瞬间意识到第一个塞子失效产生的冲击让第二个塞子也失效了。赵哥和李兰都连在保护站系统里,在我上面一点点的地方也在向下滑。加速,灰白的雨幕和灰白的岩石飞快地在眼前掠过。拼命把身体贴住岩壁,向下“滑”而不是飞出去,但我知道速度足够快的话一定会飞出去的,下面的碎石坡非常远...
    ...突然间就停住了,撞击的感觉似乎很轻微,但是那一瞬间就静下来了。臂肘、膝盖和小腿传来疼痛,是那种钝痛。赵哥和李兰压在我上面。我很确定自己并没有死,脊柱和关键脏器应该也没什么损伤。问出口的第一句是“都活着吧?”赵哥后来说他答应了一句,我是真的记不得当时有没有听到了。我发现停住的位置是一处直径大约0.8米、最深处大约0.5米的漏斗形水潭,是流水在岩壁上冲刷出来的;自己的姿势是身体倾向左边,右膝插在水潭底,左腿支在左侧。能感觉到至少两只脚踩在右侧小腿上。从这姿势和传上来的钝痛判断,我认为右膝碎掉了的可能性很大,于是喊赵哥和李兰挪开,不要踩着。


以上材料的搜集参考了以下文章:
(1)四姑娘山幺妹峰“11·30”山难事故搜救报告
(2)Outdoor人物 | 柳志雄:比山更高
https://www.sohu.com/a/278909165_660345
(3)Narrow brush with death
https://thefreespirits.blog.sohu.com/160640268.html

发表于 2018-12-4 13:14 显示全部帖子
本帖最后由 崇幄 于 2018-12-4 13:36 编辑

为方便查阅,将部分文章附于本帖
https://www.sohu.com/a/278909165_660345

Outdoor人物 | 柳志雄:比山更高
2018-11-30 20:40

四周年祭



2014年的今天,登山者柳志雄和胡家平在登顶四姑娘山幺妹峰后,于下撤途中遇难。

柳志雄走了。他带走了亲人绵长的悲伤,和朋友们无尽的思念。我们永远无法知道,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是快乐,还是悲伤。但我们还有机会原他这一生的轨迹。



这个秋天,“Outdoor人物”特稿组寻访了柳志雄身边的至亲、好友、师傅、搭档、徒弟等等数十人。亲友们的回忆讲述,多年手书的日记,影像资料,攀登报告… 我们掌握的资料越来越多,柳志雄的形象也越来越清晰。

这名被唤作“路人柳”的年轻人,不仅仅是一位遗世独立、活在梦里的自由攀登者,在他短暂的26年生命中,也穿透着各种各样的矛盾,理想与现实,生活与攀登,坚守与摇移,倔强与软弱,奋进与悲观。

这不是一则普通的登山遇难事故。柳志雄之死,是一名理想主义者之死。他一次次地追逐自由攀登,却一次次地被禁锢在现实的囹圄之中。他是时代浪潮中不断奋进,试图改变自身境遇的小人物。然而,他的死,又把这种挣扎带向更悲壮的深渊……

杳无音讯

上一次和小柳(柳志雄)通话是两天前。

小柳在电话中告诉扎西(余强),他和坑子(胡家平)登顶了。自那之后,再无音讯。

2014年12月1日上午,扎西又派出两名背夫寻找,幺妹峰大本营依旧空无一人。从三峰顶侦查归来的协作告诉扎西,没看见有人在幺妹峰攀登。按理说,这两个人两天前就应该回到日隆镇,开庆功宴了。他们到底去哪了呢?

下午,成都的吴晓江告诉徐老幺(徐贵华),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柳志雄有可能出事了。老幺不再等待,吩咐自己的协作团队:“立即上山!”

已经到了四姑娘山景区的关门时间。管理局的工作人员看这帮兴师动众的家伙,觉得很奇怪,都这么晚了还进去做啥子?

到了长坪沟的入口,已经六点多了,太阳就要落山。徐老幺顾不得多想,“就是一个劲儿的往前走。”等到了幺妹峰的山脚下,已经天黑。老幺心想,天黑上去什么也看不见,索性扎好帐篷,胡乱对付住了一晚。

第二天凌晨五点,老幺和协作团队出发,等到天亮时徒步到了海拔4000米。天气很好,能见度很高。徐老幺一路拿着望远镜,边走边观测。等快到了海拔4800米的幺妹峰登山大本营时,徐老幺的望远镜里终于出现了一个黑点。

“一定就是个什么东西。”老幺不敢信那是个人,继续往上爬。上午11点,徐老幺远远地看到了帐篷,一溜小跑,掀开帐篷。帐篷里只有睡袋,没有人。

幺妹峰大本营

营地周围,徐老幺追踪到了登山队的攀登痕迹,再往前走了二十米,遇到了一处宽大的冰裂缝,必须要下降到裂缝深处才能通过。

老幺此时又掏出望远镜,一望,终于看到了——雪坡上,两个人的身体缠在一起,一动不动。老幺盯视了许久,两个人还是一动不动。期间,五六十块落石,不断地从上坡上砸了下来。速度飞快,声响巨大。

“这实在没希望了,”老幺语气很沉重,“如果人还活着的话,我一定想办法把他们带下来。”

势在必行

“你说严冬冬周鹏是怎么出名的?”小柳对扎西说,还没等扎西反应过来,小柳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们爬了一次幺妹峰啊。我也想走这条路。”

四姑娘山幺妹峰位于四川阿坝州。从成都驱车,沿着川藏北线317国道出发,只需要两个半小时,就可以远远地望见四座山峰一字排开。这就是四姑娘山。天气晴好时,可以瞻仰到最高峰幺妹峰(6250米)的真容。

幺妹峰在中国攀登者心目中地位崇高。只要站在幺妹峰顶峰的登山者,无一例外均可一战成名,晋级中国攀登圈的名人堂。但登顶幺妹峰并不容易,众多身经百战的高手多次尝试,纷纷铩羽而归。在中国,只有不到十名登山者有幸站在顶峰。

要成名,去幺妹。登顶幺妹,已经成为了中国登山者们心中秘而不宣的宏伟目标。

幺妹峰东壁

26岁的柳志雄,此时刚刚独攀过阿妣山——四姑娘山山域的另一座超高技术型山峰,并因此提名亚洲金冰镐奖,成为了中国年轻攀登者中的先锋。

小柳想要登顶幺妹顺理成章。但扎西并不知道的是,小柳必须登顶幺妹峰。必须。

小柳必须要证明自己。

“技术上来说,他完全没问题啊。”李宗利评价道。李宗利是小柳的登山老师,他曾于2011年和搭档孙斌从幺妹峰的南壁登顶过幺妹峰,开辟了著名的“解放之路”。自那之后,李宗利一战成名。

一年后,小柳跟李宗利学习攀登,两个人既是师徒,也是合作伙伴,搭档,好友。“他是我唯一的知己,”李宗利说。

小柳也一直在李宗利的登山公司工作,他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去攀登。李宗利从没有怀疑过小柳攀登幺妹峰的能力。搭档这些年,他很明白小柳是个很谨慎的人。

小柳陆续完成了日月宝镜峰、猎人峰等高难度技术型山峰的攀登,已经在中国登山界小有名气。小柳还受邀去了一趟韩国,向评委阐述自己的攀登理念。

但“小有名气”还不够养活自己,他必须要更加有名。小柳想成为攀登品牌的赞助运动员。一旦被签约,每年可以拿到至少十万块的赞助资金。虽然很多时候品牌商会带来一定的登顶压力,但是对于至今仍使用老款诺基亚手机的小柳来说,他别无选择。

小柳陆陆续续给Petzl、Edelrid等国内外大大小小的攀登品牌致信。他需要钱,他需要装备来支撑他的攀登事业。小柳的朋友陈新宇回忆道,关于赞助商,小柳都不挑的。

然而,这些邮件纷纷石沉大海,小柳没有收到任何回复。小柳等不下去了,与其说他想要证明自己,不如说他更想要一个结果,无论这结果是好是坏。在致某个品牌邮件的末尾,他加上了一句:“无论怎样,请您给我一个确切的结果。”

小柳觉得自己混得很失败。2014年7月10日,在他的最后一篇日记中,小柳记录道,“我的理想呢?去哪了?我完全不知道。我就这么混混僵僵地混着日子,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实在干嘛。操。”

小柳毕业这几年,觉得自己和社会有些“格格不入”。在给朋友发的一条短信中,他说自己受不了国内的一些规则和处事的方式。

朋友陈新宇旅居新西兰,日常也会给新西兰的登山向导公司打工。在他的建议下,小柳开始产生奔赴新西兰学习登山向导课程的想法,并开始付诸行动。“可能的话,就在那边了,”2014年10月,小柳对好朋友说。

去了就很难再回来了。在11月攀登幺妹峰之前,小柳去了一次四姑娘山双桥沟。登山三年来,他的攀登活动基本集中在四姑娘山双桥沟,跟村里的登山向导徐老幺夫妻混得很熟了。他对幺嫂说,他准备走了。攀登完幺妹就去新西兰。

幺妹峰,是小柳出国前的最后一座山峰。为了尊严和生存,他必须登顶。

路人柳

在一开始,柳志雄的一生与山完全无缘。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的生命轨迹和所有人一样:出生,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毕业。但在这条比比皆是的生命轨迹中,又有一些不太一样。

“他从小是个乖宝宝。”小柳的父母回忆道。

小学四年级起,父亲迷上打牌,母亲外出工作,他学会了自己动手做饭,学会了独立生活。他为数不多的爱好还是绘画,真正的特长却是田径。

在一次湖南长沙宁乡县的田径比赛上,小柳获得冠军,被当地的一所私立初中录取,开始以体育生的省份在中学寄宿。

他喜欢上了写日记。每天一篇日记,每篇日记的结尾落款都是“木夕耳”。拆开自己的姓氏“柳”字,“木夕耳”是他给自己取的笔名。日记中记录了自己对应试教育的不满,与父子之间的紧张关系,以及懵懂的情感生活。

2003年,小柳上初二,小薇转入了这所学校。小薇和小柳成为最好的朋友。在小薇的影响下,小柳喜欢上了音乐,开始写歌词。一年后,小薇转学去了长沙,在那个通讯匮乏的年代,两个人开始一箱满满的书信往来。

身为一名田径项目的体育生,“做音乐”却成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梦想。他买了一本自助游的书,“去西藏”成为了他第二个梦想。小柳的房间里挂着自己画的一幅画,“我要去西藏”。

高二,小柳写了封信给知名歌手金莎,倾诉自己的音乐梦想——报考西藏大学戏曲专业。这里可以同时实现他的两个梦想。随信附赠的还有自己新写的歌词。

现实也未能如愿。金莎并没有回信,小柳也并没有去西藏大学学音乐。2007年,小柳考上了成都理工大学,学习社会体育指导专业,这个专业在体育学院刚开设第一年。小柳继续与体育打交道,但他的音乐理想并没有中断。

刚入学不久,小柳就加入了乐队“童觉”,一边给乐队拉赞助,一边开始学吉它。小柳对生活的思考不断深入。他看哲学书,反复在日记里强调着“我是一个有理想的人”,却又怀疑“自己是为了物质去追求理想”。小柳每天在流行、摇滚、饶舌之间徘徊。

他把大学四年分成四个阶段:大一理想主义、大二悲观主义、大三悲观现实主义、大四悲观主义。他一开始几乎不与同寝的室友说话,大二的时候才渐渐融入进去。在这室友看来,他是一个有些沉闷有孤僻的人。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成都距离震中映秀不到百公里,柳志雄第一次明白了死亡有多近。他在日记中写道,“活着真好。”

还在读大一的小柳想要做些什么。他在校内自发为灾区募集物资。2009年,小柳便加入“成都市委应急志愿者总队防震减灾分队”,之后成了技术队长。

小柳在救援队时期

这一年,通过灾后救援队,小柳又接触到了户外运动。18岁那年他写下的人生愿望看起来遥不可及,但或许会慢慢实现:环游世界,畅游中国,完成麦哲伦航线,寻找三千年前文明。

通过户外运动,小柳进一步接触到了攀岩。乍一触摸岩壁,小柳就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那一年十月,成都生存者岩馆的老板吴晓江同往常一样守在岩馆里,小柳和同学来岩馆体验。这是小柳第一次爬线,但吴晓江还是注意到了他,觉得这个小伙子有潜力挖掘。吴晓江跟夫人黄慧说,稍微留意下他。等到小柳第二次来到岩馆时,吴晓江就对他说,要不要就来好好地爬吧。

在生存者岩馆,小柳认识了后来的中国攀岩名将马自达,开始跟着马自达一起训练,系统学习攀岩。小柳开始频繁地出入岩馆,参加户外运动。

玩户外都要有外号,小柳也给自己起了一个。路人柳。朋友问他为什么起这个名字,他解释道:“也不知为啥子,路人嘛,无关紧要的人”。

岩、冰、山

攀岩成为小柳的的最爱。小柳的生活日记,慢慢地变成了训练笔记。

2011年,小柳在笔记中记载了满满的的手臂省力方法、耐力训练方法、力量训练方法。为了实现单手正握引体向上的目标,小柳用了五个月的时间训练。

这一年冬天,小柳来到了中国攀岩圣地阳朔,参加第四届的阳朔攀岩节。小柳拿下了男子抱石专业组的第六名,此后又多次拿到了成都岩友会大大小小的各类冠军,成为了成都攀岩圈内的名人。

每一次攀岩比赛后,小柳都会写比赛总结,分析每场比赛的不足,并提出实际的解决办法。他自己完善了一套适合自己放松指节、腕、臂的方法,让自己每次高强度训练后,都能尽快地恢复。在之后的一年,他又拿下了四川省攀岩锦标赛的男子难度冠军。

在岩馆老板吴晓江的介绍下,小柳又认识了热爱攀冰的西门吹水(陈立基)。西门吹水苦于找不到攀冰搭档,只能在论坛发帖约伴,或是独自训练攀爬。两个人一起跟随吴晓江学习攀冰。

小柳的攀冰水平突飞猛进,达到了WI6——中国攀冰爱好者心目中的顶级水平。

西门吹水后来成为了中国最厉害的攀冰运动员之一。小柳和西门吹水一起完成了四姑娘山双桥沟的高难度攀冰线路,“龙之涎”。

四姑娘山双桥沟既是中国著名的攀冰圣地,也是著名的登山胜地,沟内蕴藏了大量的高难度技术性山峰。

2012年元旦,几乎没有高海拔攀登经验的小柳,独自尝试了攀登双桥沟玄武峰。经验有限,仅凭个人能力,小柳只到达了海拔5000米,距离顶峰还有375米。

小柳的攀登笔记

在攀登笔记里,小柳自称那时的自己,是没有高海拔攀登经验的“愣头青”。但他仍然继续尝试攀登。一个月后,小柳与西门吹水搭档攀登双桥沟的另一座技术型山峰,五色山。在小柳领攀的时候,发生了冲坠。在命悬一线的时刻,终于有一个保护点起到了作用,坠落中止。这一次攀登有惊无险。

四个月后,小柳与西门吹水再次尝试双桥沟沟的另一座大岩壁山峰,牛心山。两个人止步于顶峰前50米。

玄武峰独攀失败。五色山冲坠事故。牛心山登顶失败。接连的打击让小柳深刻反思。他的攀登笔记中的文字越来越密集,他誓要将体能训练进行到底。小柳也知道,要想实现在山峰上自由地攀登,仅凭自己的能力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跟随一名经验丰富的登山高手学习。

李宗利也不记得是哪一天认识小柳的。他只记得,自己在成都生存者岩馆攀岩训练的时候,“有一个长发小伙不厌其烦的问我关于登山的各种事情”。一年前,李宗利登顶幺妹峰后名声大噪,成为了中国一流的登山者行列。

小柳抓住一切机会与李宗利交流攀登的问题,每次小柳都将自己的收获,写在自己的攀登笔记中。“小柳的求知欲真是太强了,” 李宗利感慨道。

小柳并没有中止攀岩,相反,为了进一步提高自己的攀岩水平,他在生存者岩馆打工,“闲得时候很闲,忙的时候喘不过气”。此时,李宗利刚刚创办自己的登山公司,他邀请小柳加入。

小柳辞职后,去了阳朔、广州等中国攀岩胜地玩了一圈后,回成都加入了李宗利的登山公司。在这里,他开始成为了一名自由攀登者。

师徒

小柳第一次看到叶晓雨攀爬,便觉得这个小女孩很有天分。那一年,叶晓雨8岁,柳志雄23岁。

2011年暑假,叶晓雨的爸妈带她去东北,在公园里体验了一次爬攀岩墙。叶晓雨一次到顶。

回到成都后,叶晓雨妈妈在美团上找岩馆,选中了生存者岩馆。此时,小柳还在岩馆做攀岩教练。

此后晓雨每一次来岩馆,小柳都会格外用心的指导她攀岩。渐渐地,小柳开始为晓雨制定专门的训练计划,督促她坚持训练,成为了叶晓雨的攀岩老师。

不登山的时候,小柳平均一周两次培训一次叶晓雨。小柳很凶。每次训练,叶晓雨都会哭。

每次攀岩结束后,小柳都会做一份“叶晓雨攀岩训练信息记录表”。表格有两份记录。一份小柳的教练员记录,里面固定要记录的一项内容是:运动员“哭”情况记录。小柳会认真记录徒弟每次哭了几次,每次哭持续多久。

还有一份叶晓雨是自己的总结记录。包括每次训练前后,叶晓雨的身体和心理状态。里面有一项固定内容是:是否有哭,造成哭的主要原因;以及对教练的评价。叶晓雨对小柳的评价往往是对“凶”的各种表达方式。程度最轻的是:一般般吧,有点儿凶。最经常出现的是:好凶哦,烦死了;凶巴巴的;太凶了今天。

在2011到2014的这四年里,为了培养晓雨,小柳投入了太多的时间精力。然而小柳对叶晓雨的培训,完全是义务的。他想将叶晓雨培养成中国的阿诗玛——一名八岁时就称霸少年攀岩圈的日裔美籍小女孩,并且在成年大赛上屡次夺冠。

当时小柳的经济状况也并不好。大学时,父母一个月只给他800块生活费,岩馆做攀岩教练的收入也并不高。2012年,叶晓雨即将要参加全国攀岩青锦赛,而根据赛事规定,比赛选手不能穿日常岩馆里新手练习穿着小白鞋。小柳送了晓雨一双攀岩鞋,这也是晓雨的第一双攀岩鞋。

此后,叶晓雨也从小柳那里收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条安全带,第一个粉袋,以及生日时收到的DV。

叶晓雨回忆道,柳教练带她去玩过定向越野,也带她去过上海苏州杭州南京等,或是参加比赛或是与当地岩友交流,还带她在青岛阳朔等地野攀过。

叶晓雨从2011年底开始训练,到了2012年第一次参加全国青少年攀岩锦标赛时,所有项目都进入决赛。一年后,年仅10岁的叶晓雨又成功拿下了全国青少年攀岩锦标赛抱石项目的冠军。

小柳在成为叶晓雨老师的同时,也成为了李宗利的徒弟。

2013年1月,小柳在双桥沟帮李宗利带培训。培训结束时,同在一个公司的登山前辈,李宗利的老搭档迪力夏提和小柳带客户,以阿尔卑斯的攀登方式攀登了尖山子峰。小柳再一次尝到阿式攀登的快感。他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小柳的目标放在了日月宝镜峰上,一年前攀登五色山时曾近距离观察过附近的这座山峰。他觉得日月宝镜的山体很漂亮。迪力夏提,李宗利和小柳坐在火房里聊着五色山的攀登。李宗利不太感兴趣,但也没有拗过迪力和小柳,决定搞一票。

整个攀登有惊无险,还算顺利。在完攀这条线路前,小柳已经掌握了登山的技术,但仍然欠缺自由攀登的能力。这次攀登对小柳来说,是一次心理上深刻的训练。他意识到,身体永远抵达不了思想达到的高度,他将这条线路命名为“训练日(Training Day)”。

这一年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小柳要毕业了。毕业论文课题是他深爱的阿式攀登。在答辩会上,小柳与老师吵了起来。最后小柳愤愤地对答辩老师说:你不懂!

这一年,小柳25岁。

独攀

一切都太顺了。小柳的进步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快。

2014年,小柳和西门吹水准备攀爬双桥沟里的一座未登峰,猎人峰。此前小柳攀冰时结识的法国高山向导岩·德力霍斯(Yann),表示也有兴趣加入其中。

小柳和吹水都清楚自己的高原适应能力很一般,正式攀登前一个多星期便进了双桥沟,一边攀登一边适应。

与岩在猎人峰

“岩”是一名世界级的登山高手。小柳跟着岩一起攀登,学到了此前从未接触过的登山经验——

岩在攀登前一晚观察线路确认上升方向,雪地里留下脚印避免了摸黑出发时再找路。岩在攀爬时对路线的认知,也让小柳感到惊讶。后来,小柳攀登笔记里感慨,他在跟攀时的攀登效率,还没有岩一个人在前面领攀时更高效。

在猎人峰的攀登过程中,小柳意识到了自己距离真正的高手还有很大的差距,他还需要学习。小柳将这条攀登线路命名为“学习日(Study Day)”。

完成了“训练日”和“学习日”后,小柳逐渐爬向中国阿式攀登者的顶尖行列,但他仍然还不满足。他认为比如下降时的锚点不是自己设置,线路也不是自己规划的,甚至在更多时候,自己还是处于跟攀的模式。

小柳认为自己需要从这种阴影走出来,他选择了一条个人风格鲜明的训练方式:Solo。

Solo,即独攀。大多数攀登者都不会选择这种方式攀登。在没有搭档的保护下,这种方式意味着风险性成倍的提高。但小柳却只有一个目标,让自己的内心更强大,以一种更纯粹的方式重新认识自己。

小柳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目标,那是双桥沟中一座金字塔般的山峰,阿妣山。为了适应“Solo”的攀登风格,在正式攀登阿妣山之前,小柳先要给自己加餐:先去Solo半脊峰和玄武峰。通过独攀两座线路成熟的山峰,再来判断自己独攀时的心理状态。

玄武峰是小柳2012年第一次攀登的山峰。那时的他经验有限,能力有限,只到达了海拔5000米。仅仅两年后,小柳Solo玄武峰之后,发现原来自己专注于攀登时,并不会有太多的暴露感和恐惧感,反倒是酣快淋漓的攀爬,没有搭档束缚的自由感更令人痴迷。

看来是时候去挑战阿妣峰了。

阿妣山顶峰

2014年9月16日,小柳坐上了去往双桥沟的越野车,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踏上同样的路了,但是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

到阿妣山大本营后,小柳的高反有点严重,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走出帐篷上到冰川末端观察了下线路。

20号凌晨四点,小柳决定出发。轻车路熟的接近到南壁冰雪槽根部,状态很好,此时天刚刚亮。

太阳出来,气温升高,在太阳的照射下,沟槽里的石块开始松动。突然,一块大石头从小柳的旁边擦肩而过,重重砸在了身后不远处,小柳抬头看了眼,一阵心慌。他立即放弃沟槽攀登的原计划,开始直上线路。

在爬到了岩壁根部之前,小柳还是处于free solo(无保护自由独攀)的状态。等他必须要横切的时候,小柳看了眼脚底纵深千米的悬崖,认怂了。

他掏出背包里的绳索,借助前人遗留在岩壁上的岩钉,开始用绳索独攀。在绳索的保护下,攀登的安全性骤然提高很多。

切上山脊之后,他的攀登路线和前人的路线开始重合。在攀登路线上,小柳可以观察到前人遗留的大量辅绳绳套。小柳暗暗记住,选择其中能用的,搜集起来作下降的准备。登顶后,小柳选择沿东南山脊下降到雪槽,一路绳降用上了不少这些前人的“遗弃物”。

在训练日、学习日之后,小柳将这条路线命名为“毕业考核(Graduation Exam)”。成功独攀阿妣并开辟一条新线路,赞誉接踵而至。这次攀登入选了亚洲攀登界的最高奖项——亚洲金冰镐奖的提名。

此时的小柳,心智走向成熟,判断力和经验都上升到了全新的高度。从登山小白,到攀登高手,大部分人往往需要五年,甚至十年的时间,而小柳只用了两年。

四姑娘山还有什么难度更大,海拔更高的山峰?

也许只有“蜀山之后”幺妹峰了。

比山更高

在朋友面前,小柳曾不止一次地表达过对幺妹东壁的觊觎。那是一块漂亮到极致的花岗岩。

2014年,小柳报班学习影视后期制作的课程。他准备往户外摄影师的方向发展。然而柳志雄的父母一直希望小柳可以回到湖南去,以小柳的专业文凭,至少也可以在老家的体育圈混口饭吃。小柳为此曾多次跟爸妈吵过。

直到出事前,小柳的父母怎么也想不明白,成都再好,能有家好吗?

在父母看来,小柳的想法十分坚定,不可动摇。但真的是从未动摇过吗?

在内心深处,小柳也在挣扎着。他把这种挣扎记载到了日记中:“你以为自己还耗得起吗?已经27岁了,还耗得起吗?放屁,30岁前混不好就回家了!”

2014年6月底,小柳在和父亲冷战时,他在日记里——最后一篇日记——记录了平生第一次出现自杀的这个念头。

他必须要混出名。而这唯一的办法,就是登顶幺妹峰。

只有登顶幺妹峰,才能向父母证明自己。

只有登顶幺妹峰,才能向赞助商证明自己。

只有登顶幺妹峰,才能在移居新西兰后心无牵挂。

2014年11月16日,小柳和他的搭档胡家平来到了日隆镇,开始登山前的海拔适应。

胡家平绰号“坑子”,是一位攀岩高手,也是上海一家岩馆的老板。他的运动攀能力可以达到5.13——几乎是业余攀岩爱好者能达到的最高水平了。在一次免费的公益集训项目上,小柳和他结识。

一年前,小柳和坑子一起攀登过贡嘎山域的田海子峰(海拔6070米),这也是小柳一生中唯一攀登过的一座6000米级山峰。两人准备以one push(一日冲顶往返)的形式攀登,但最终止步于5800米,没有登顶。

作为一个自由攀登者,小柳从2010年接触攀岩,2011年开始攀冰,2012年从事登山。小柳一年一个台阶的速度进步着。从“训练日”,到“学习日”,再到“毕业考核”,从独攀半脊峰,独攀玄武峰,再到独攀阿妣山,一路都是非常顺利,屡战屡胜。

李宗利感慨道,当时太顺了,他也确实大意了,但他觉得以小柳的水平,无论如何也可以全身而退。

11月24日,小柳和坑子抵达幺妹峰大本营。这一天,据扎西安排的两个背夫说,两人的状态都很不错。

扎西再次得到小柳的消息是11约28日,下午4点17分。他接到小柳打来的电话:

“扎西,我登顶了,后天安排人来接应,风大,手很冷,我就挂了。”

从此,杳无音讯。

当时李宗利还在甘孜州和迪力一起登山,听说了小柳失联的消息,匆匆赶回四姑娘山。

此时,徐老幺在望远镜里仔细观察到小柳和坑子的遗体:两人连在一起,几步之遥处,有一条宽大裂缝。周围的落石频繁,不可能接近。徐老幺下撤回了幺妹峰大本营。

晚上8点20分,李宗利赶到大本营与徐老幺汇合。空气死一般的寂静。听闻噩耗,李宗利哭了。

这是幺妹峰攀登史上发生的第一起山难。没人知道事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一个月后,除了扎西的通话记录,并无更多的证据可以解读出更多的信息。甚至有人开始怀疑,他们到底登顶了吗?

巴西登山者马科斯(Marcos)曾和小柳一起爬过猎人峰,他一直很不理解,为什么不再试试?

幺妹峰救援现场

马科斯和搭档伙伴决定自行上山,寻找柳志雄的遗体,并对事故现场取证,顺带将一些遗物和视频存储设备拿下来。

马科斯找到了胡佳平的运动相机,相机里发现了两个人登顶幺妹峰的视频,但是柳志雄的相机却没有找到。

视频中,他们真的登顶了幺妹峰。登顶的那天,天气晴朗,两个人在顶峰上依次展开了赞助商们的旗子。

在清理现场时,马科斯还发现了一个异常的绳套,看上去似乎很老。他分析可能是以前登山队遗留的辅绳,这个辅绳变脱的有点厉害。马科斯拍了照片取证,再看了一眼两人的遗体,决定将两人缓缓放进冰裂缝,不忍让他们曝尸山上。

也许冰裂缝里更加的安静,至少不会再被别人注视到。

马科斯回到了山下。他与另一名经验丰富的登山者曾山(Jon Otto)一起研究了马科斯取证的照片:辅绳的一部分颜色还很鲜艳,而另一部分的颜色已经褪色,很可能被紫外线晒了好多年了,看起来比较新的那部分,可能也很脆。

曾山认为,辅绳导致事故发生的可能性,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但在遇难前的一刻,到底发什么了什么,我们并不知道。事实上,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我们不知道,小柳遇难时的一瞬间,他是悲伤,还是快乐。但是他和胡家平将这条攀登幺妹峰时开辟的线路命名为“勒满”。在四姑娘山当地的方言中,勒满,就是快乐。

我们不知道,能否以“自由攀登者”来定义小柳,他最终实现了自由攀登。但我们也在困惑,他的内心真的自由吗?

我们也不知道,如果他活在当下,他的抱负与理想能否真正实现。他走的时候还那么年轻。他还有无限的可能。

小柳只是时代浪潮中的小人物,但他不希望只做一个成功的人。他的志向比山更高。

在柳志雄的十八岁日记中,他写道,成功的人绝对应该适应潮流,但他自认为是个伟大的人,伟大的人就该去开拓潮流。

“他们可以说我目中无人,可以说我自负,”这篇日记中的最后一句写道,“无所谓,人各有志。”

文/卡卡、小明

编辑/小明

策划/玄天

封面图片/玄天

感谢小柳生命中出现过的这些人,他们对本文提供了宝贵的支持:柳爸,柳妈,吴晓江,黄慧,扎西,徐老幺,幺嫂,曾山,李宗利,西门吹水,迪力夏提,陈新宇,马自达,叶晓雨,小米,马科斯,樊晓凡,以及多名提供帮助的小柳大学同学们。


发表于 2018-12-4 13:18 显示全部帖子
本帖最后由 崇幄 于 2018-12-4 13:19 编辑

为方便查阅,将部分文章附于本帖

https://thefreespirits.blog.sohu.com/160640268.html

Narrow brush with death
分类:登山 | 标签: 玉龙   石灰岩   保护点失效  
2010-10-06 23:35 阅读(2480)评论(14)
    原本的计划是在哈巴之后去玉龙主峰北边随便爬个山头,昨天(10月5日)早晨查Google Earth确认进山路线的过程中,才阴差阳错地决定尝试玉龙主峰的东南侧传统路线,也就是之前金飞彪、王二、康华他们多次尝试的那条路线。我和李兰、赵哥昨天中午从景区里的岔路口开始徒步,晚上在“入字壁”下面宿营。

    今天早晨出发时雾很大,看不清岩壁,按照前一天的观察,我们决定从“入”字的右侧上。(回来后查看他们之前的攀登报告,才发现能够上到平台的路线是在“入”字左侧的缝,而我们在下面观察时看到该缝上部有仰角,加上雨雾湿滑就没有选择这一边。)我们用的是70米双子绳对折,一段绳距35米。第一段我领攀的时候岩石基本是干燥的(雨停片刻之后岩壁就干了),但是李兰跟赵哥跟攀的时候雨就下了起来,等到他们到达保护站,整面岩壁已经全湿了,到处都有水流下来。

    我继续往上领攀第二段,但是只爬了10米左右就无法再向上(我们都穿着高山靴,没有攀岩鞋,根本踩不住湿滑的石灰岩slab),于是倒攀了一段做了个保护点,让李兰跟赵哥往左斜下方下降,中途看到有适合向上的地方就停下来。

    李兰先下,建好下面的保护站,然后赵哥降下去挂住。我最后下去,发现保护站是由两个link-cam(一个2号金色和一个0.75号绿色)组成,之间用3条60厘米的扁带套连接,连接点距离一端扁带套上的铁锁非常近。保护站位置只有左侧有勉强能站人的平台,留给我的右侧只有斜面,在水湿状态下很难踩住。我就把自己的保护扣在靠近保护站连接点的一股扁带上,把部分体重放上去,感觉没有问题,然后开始抽绳。

    把绳抽下来,理好,一切都还顺利。李兰要领攀下一段,我准备给她保护。装好绳子以后,我觉得站立的位置比较别扭,就把自己的保护改扣到了右侧的绿色link-cam上,然后重心向后,把体重挪到塞子上...

    ...没有任何预兆,绿塞子从缝里脱了出来,我感觉身体在向下坠,立即全身趴到岩壁上,但是五六十度淌着水的石灰岩光板根本提供不了足够的摩擦,我继续向下滑。等待着另一个塞子止住滑落的趋势,但是那一“止”没有到来,我仍然在加速向下滑去。我瞬间意识到第一个塞子失效产生的冲击让第二个塞子也失效了。赵哥和李兰都连在保护站系统里,在我上面一点点的地方也在向下滑。加速,灰白的雨幕和灰白的岩石飞快地在眼前掠过。拼命把身体贴住岩壁,向下“滑”而不是飞出去,但我知道速度足够快的话一定会飞出去的,下面的碎石坡非常远...

    ...突然间就停住了,撞击的感觉似乎很轻微,但是那一瞬间就静下来了。臂肘、膝盖和小腿传来疼痛,是那种钝痛。赵哥和李兰压在我上面。我很确定自己并没有死,脊柱和关键脏器应该也没什么损伤。问出口的第一句是“都活着吧?”赵哥后来说他答应了一句,我是真的记不得当时有没有听到了。我发现停住的位置是一处直径大约0.8米、最深处大约0.5米的漏斗形水潭,是流水在岩壁上冲刷出来的;自己的姿势是身体倾向左边,右膝插在水潭底,左腿支在左侧。能感觉到至少两只脚踩在右侧小腿上。从这姿势和传上来的钝痛判断,我认为右膝碎掉了的可能性很大,于是喊赵哥和李兰挪开,不要踩着。

    (画红圈的位置就是我们之前的保护站,是从那里滑下到拍照位置的水潭的。)

    三个人狼狈了片刻,我发现自己居然可以抖抖索索地扶着岩壁站起来,尽管痛的感觉越来越厉害,但是关节和骨头应该都没事。抬头看,方才的保护站位置在至少15米外的地方,隔着雨幕已经看不太清楚了。而脚下离碎石坡还有更远的距离,并且下面的坡度更陡(上面我们一直是沿着五六十度的slab在滑,赵哥说他中间身体飞离岩壁一次,而我则是一直很努力地贴住岩壁,并没有飞起来)。如果没有被水潭拦住的话,结果就是继续向下加速,脱离岩壁,自由坠落到碎石坡上,或许不是100%会死,但是结果肯定不会太好。

    (往下看水潭。因为雨还没停,雾很重,加上角度关系,拍不到下面的碎石坡。)

    确认了三个人都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发现绳子靠近中点位置(李兰tie-in的地方)仿佛是被石头打过,两股都露出了绳芯,于是用小 dao把中间这一段割了下来。9月初在深圳买的新双子绳,这一次就报废成两根各30米出头的冰川结组绳了。一切求稳,在水潭周围打了3枚岩锥,用割下来的绳子跟李兰的抓结绳套连接成保护站,两根绳子打单结连接,双股下降。我先下,到底发现剩下的绳子已经只有几米,考虑到双子绳的弹性延长,水潭离地面的高度不会小于25米。也就是我们如果没有被拦下,就是从40米的地方直接坠落到地面。

    尽管跟死神擦肩而过,但极其侥幸的是我们都没有受什么伤。我的左侧臂肘肿了起来,左臂渐渐无法抬起或者弯曲,两侧膝盖都有瘀肿,左边小腿蹭出十几厘米长的血道,但是除了这些小伤之外就没有什么了。赵哥和李兰是落在我上方,几乎都没有什么伤,不过赵哥的脸颊在岩面上撞破了。不晓得要透支多少年的好运气才能达到这样的结果。

    后来李兰说两个塞子放得都不太好,绿塞子基本是放在开放型的浅缝里,黄塞子当时我看上去觉得还可以,但她说它适合受力的方向很有限。(也有可能是黄塞子放的那道横缝两侧的岩石中有一侧是松的,受力就胀脱了,这也能解释绳子上疑似被砸的地方。李兰放机械塞一贯是不太检查两侧岩石稳固程度的,在东雄有过一次极其明显的这种情况,但是这一次我过来之后也并没有检查塞子的状态。)除此之外,缝里有可能积有石灰岩地形上很典型的那种碳酸钙细粉,加上雨水的作用就会极滑。

    教训么?...登山者是应该跟岩石、冰、雪、寒冷和高海拔等东西搏斗的,这一条列表里绝不该有“雨”这一项东西。其实也就是像《极限登山》里早就说过的,要是山上下的是液态的雨,那就意味着该撤了。今年夏天在博格达和阿妣如果说是“凄惨”的话,那么这一次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惊魂”。或许我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但是我相信到那时结论只会更彻底更强烈:再也不要在天上下着液态水的时候攀登了,除非是打有挂片的运动线!

发表于 2018-12-4 22:11 显示全部帖子
能力,野心都有,问题感觉出在经验上了!
1人点评 收起
发表于 2018-12-5 09:19 显示全部帖子
没有救援团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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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崇幄 救援团队包括四川省登山协会山地救援工作委员会、四姑娘山风景名胜区管理局及当事人扎西(余强)和前锋救援人员徐贵华(绰号徐老幺)、李宗利,之所以没把遗体运出来是因为:遗体位置落石频繁,10分钟约有30个大石头 ... 2018-12-5 14:45
发表于 2018-12-5 14:45 显示全部帖子
就是这么棒 发表于 2018-12-5 09:19 没有救援团队吗

救援团队包括四川省登山协会山地救援工作委员会、四姑娘山风景名胜区管理局及当事人扎西(余强)和前锋救援人员徐贵华(绰号徐老幺)、李宗利,之所以没把遗体运出来是因为:遗体位置落石频繁,10分钟约有30个大石头落下,落石着地点集中在遗体周围。绕行至少还需6小时,且落石频繁,救援人员的安全得不到保障,徐老幺随即率队下撤。下撤途中,把两名登山者的帐篷放倒,以防风吹走,东西都放在原地,没有移动。18时左右返回4800米大本营。徐老幺一行于20:20时与李宗利(2011年登顶幺妹峰)所带接应救援队(4人)会合后,根据情况分析认为:1、落石严重,救援队员的安全得不到保障;2、冰川裂缝区也对救援人员的安全也构成威胁;3、根本没法靠近遗体。综合考虑,救援前锋队一致决定下撤,到镇上与下方后援救援人员综合商定后再作决定。12月3日下午,经全体救援人员商定,一致决定暂停搜救,待征求家属意见后再作进一步的计划。
发表于 2018-12-6 12:11 显示全部帖子
崇幄你好,我是《柳志雄:人比山高》的作者之一,kaka,电话是17600008264,麻烦您联系我一下.......小柳这篇稿子前后采访了大概三十余位相关人物,取得了不少关键资料,个人认为,写山难分析需要取得大量的一手信息,这是非常严肃且严谨的一件事情,不建议从二手信息(他人文章)中获取信息,毕竟,仅以我们的文章来说,表现出来的还只是获取资料的一部分。此外,我也是一个climber,或许攀登方面还可以交流一下,总之,希望我们可以取得联系,交流一下“山难分析”。谢谢!
发表于 2018-12-7 17:08 显示全部帖子
我喜欢看《空中浩劫》,一个空难的纪录片。调查员总是要做无数的假设再推翻。
所以我觉得你这个假设如果要推翻应该用证据表示应该推翻。
简而言之就是,我喜欢你提出的这种种假设。
发表于 2022-5-28 13:11 显示全部帖子
aza13221 发表于 2018-12-4 22:11 能力,野心都有,问题感觉出在经验上了!

哎,有时候纯粹就是运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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