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功山游记

俞新尧江西芦溪县南约二十公里，有山武功，主峰白鹤峰，又名光明顶，海拔1918米，系罗霄山脉北起第二峰，昔与庐山、衡山并称"江南三大名山"，素有"衡头庐尾武功中"之说。武功山势雄峻，东西南北，松峰雾瀑，各领风骚，儒道佛曾融一体，险雄秀独兼一身。甲午初秋，同行七人，匆游此山，兹将行止景观感受，粗记于下：






躬身攀天梯  绝顶看雾起上白鹤峰有路多条，但驴友喜走驴道。芦溪县沈子村村后上山，行数百米，越跨溪石桥，有一小水电站，右转贴电站工房后墙，有米宽石道沿坡南上。秋雨近洒，溪涨沟溢，石净路洁，草绿树碧，养目怡神。上行五里许，有黄墙黑瓦农舍数座，静立闲坐，颇显沧桑，似诉变迁。路尽分叉处右转数十米跨小溪南上，沿运木土路左折百余米，有山脊从顶下，脊背尺宽泥道，便是去武功金顶之捷径。道初缓，攀伸于竹林之间，稍后，昂首而起，匍地而上。因雨水久涮，路面呈向上弯月，山民斫木为梯，梯下中空，两边架梯之处，或左坦右陡，或右崖左坡，由于梯间间隔皆有米许，行人需边登梯边觅上行落脚之处，故须忽焉在东，忽焉在西，如练天罡北斗之步，甚为费力，不久便脸白气喘，汗流如注。抬头观顶，顶接青天，不觉气馁。愈上，道愈陡，紧要处，曲腿如虾，弓背似锅，或双杖并用，或弃杖攀树，三步一喘，五步一歇，蜗爬龟行，缓缓而上。行止海拔千五百米左右，地势突然开朗，身后林海，眼前草甸，峭石旁迎，驼峰兀立。但峰上有峰，数峰紧叠，路时有时无，最陡处，壮者需手足并用，逊者需下托上牵。上得峰顶，北顾芦溪，群山如簪，阡陌如丝，田似翡翠，河似玉带；西望九龙，草甸如毯，无边无垠，高杉如塔，色如重黛，两者相嵌相镶，疑到天山脚下；东眺金顶耀辉，顶北高崖壁立，怪石斜伸，杂树竞秀，索道飞渡；南向一串柔和乳峰，攀坡越岭，直向铁蹄岭而去。铁蹄岭为武功第二高峰，海拔1800余米，是数条西北方去金顶小路的会合和必经之地，岭脊如鲫鱼之背，最窄处宽仅数米。伫顶四顾，三面湛碧，唯南向山下，白雾沉沉，如海似湖，蔽盖万物，山腰处，有雾如丝似缕，如无根萍絮，慢飘闲荡。南风吹来，激荡谷底，白雾骚动，始而四周上升扩张，继而中心沸腾，如天炉煮海，须臾则汹涌蒸腾，掠地侵野，山腰的那些若有若无丝缕，似得后缓，瞬间上扩下展，与大部队连成一片，充作前锋，帖地沿坡汹汹上侵，将近我等足底，似遇无形罡气，势弱而退，前锋始退，强援立至，数番冲锋，皆无功而返，雾神似迁怒四周山峰，围山裹峰，平时争雄对峙互不服气之高锋，倾间成一角一影一痕。我辈头顶蓝天，脚踏云雾，俨然成太上老君，嫦娥仙子。看着似有似无，无中生有，有化为无情景，联想昔读《道德经》"无为天地之始，有为万物之母"章，深感玄虚，今观此境，似有所悟。




御风飘绿茵 披雷骑白鹤铁蹄峰至白鹤峰约十里，需在千六百米以上上下翻越多个山头。武功山山体雄硕，壑深谷幽，东西南北，景象迥异，然山顶各峰，多浑圆饱满，圆润柔和，间有泥路如线，将各峰连成珠串。铁蹄峰始，正式进入高山草甸，目之所极，芳草如毯，风吹草伏，荡起绿漪阵阵。草下多隐无名小花，色多浅白，间杂紫黄，星星点点，繁繁密密，或成串成簇，或一枝独秀，或两两相倚，间夹泥土之味，散发幽幽淡香，花间有蜜蜂嗡嗡，汲香采蜜；蝴蝶翩翩，相伴相随。蜂劳蝶恋，各为休养生息繁衍后代而忙碌。花草蜂蝶之下，更有各类昆虫微缩世界，真是我在山间看风景，殊不知造物主且视我等为风景。眺望前路，始如浅沟，继为粗缝，又为细隙。人行其间，草高及腰，上坡冉冉而浮，下坡缓缓而沉，平处则悠悠而飘，直如仙人御风而行。沉浮飘逸间，鹤峰已在眼前。武功之美，美在一山一景象，一景一气侯，一程一世界。忽见南方飘来几抹灰雾，豆大雨点便噼啪而下，我等急进工棚，但见那雨，倾刻便密密如线。雨借风势，如幕似帘，前帘刚过，后幕即至，直下得天昏地暗，山峦失色。好在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夕。柱香时光，便由密匝而转淅沥，由淅沥而转滴嗒。我等访鹤心切，冒雨而上。越近山顶，坡越平缓，土越松软，草越平展。上山之路颇多，皆为游客以足犁出的捷径便道。时路成溪而沟为渠，草浸水而泥成糊，只得严循石砌磴道，鱼贯而上。上得峰顶，见石砌拱顶古堡四座，各踞东西南北四方，拱卫鹤峰。古堡歇顶翘檐，无梁无柱，古朴庄严，已屹立傲世一千七百余年，此即武功镇山之宝千年祭坛。伫立坛前，敬肃之情油然，不由得低头折腰，拜祭完毕，雨停风歇，便向白鹤峰行去。路出善人，拦住我等，谆谆而告：君不见峰顶豁闪破空，响雷炸天；君不见那山顶新立峨然石碑，也已炸碎。闻之悚然，惊而止步。但转念一想。天道无亲，常与善人，雷神亦然！想我辈良善，一生未行亏心之事，何惧之有。遂谢别善人，昂首纠纠而上。片刻达顶，眼前一堆乱石堆地，显是雷碎石碑残骸。想来峰名白鹤，志在自由翱翔，庸人好事，陡增其负，故引雷神毁之，顶下新建索道亦被雷数毁，其理亦然。乱力怪神，圣人不言。然我辈凡俗思之，禁忌灵异，亦似有之。立于鹤顶，峰下雾海云山，浩淼无边，天风南来，云飘雾移，鹤峰振翅欲飞，我等似骑鹤背。四顾河山：万里云山齐到眼，九天日月可摩肩。





醉眼数繁星  踏露迎朝暾祭坛群东北有一石门耸然，道从中穿。出得石门，有简易板房成行成列，混成一片，供客宿营。时雨霁云消，山色清亮澄净，东去数十里尽展眼底，但见道沿山脊走，畅展绵长，不知尽头。山阴峭石斜松，瘦脊峻骨，颇显苍劲阳刚；出阳山体圆润，绿草铺地，绵似无骨，极尽阴柔温润。 一路赏景留影，疾趋慢行，五时开处，抵达白云客栈。客栈海拔千八百米，丘峰四围，泉水叮咚，放眼皆绿，舍后天鸡悠闲觅食，舍旁黄狗静卧养神，一番世外桃源模样。游客虽然不多，但客栈老板一人数职，忙得不亦乐乎，晚饭上来，已是戌时时光。天鸡两只肉嫩，菜蔬各色味美，小酒也算酽醇，方知人们为何腐败原因。饥饿是最好的调味品，饕餮一番，小酌数杯，直至胃满肚圆，醉眼朦胧。时晚风和畅，气清景明，各位兴犹未尽，复置凳几于屋前，品山茶之清雅，吸天地之灵气，困倦尽消，逸兴湍飞，纵情放歌。但觉此景只合人间有，天女羡我不恋天。抬头向天，天穹如庐，深广浩瀚，淡淡银河一抹。翼轸耿耿分野，牛女凝睇传情；玉衡借梯可登，摇光凭杆能撷，组成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二十八宿清晰可辨，更有无数小时曾见，尔后隐身数十年之无名老友重逢，不觉忆起儿时老奶奶指点情形，倍感温馨怀念！再看天穹深处，竟隐着无数星群，如海滩密沙，戈壁堆石，团团簇簇，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成板成块。极目穹边，天蓝星暗，明灭不定，或似顽童见客，偷偷一窥，即隐娘后；或如少女窥郎，一撇羞避，再撇惜避，三撇生钉，目光再也难移。直面如此繁多数亿十亿乃至百千亿光年前之寿者原貌，深感彭祖弹指，陈抟瞬间。浩空繁星，各有运行轨迹；人海渺茫，凡人无缘不聚。人生刹那，当循天道人情，随缘惜份，俯仰天地，快乐人生。晚宿篷帐，山风飒至，掀顶拍篷，哗哗作响，寒气钻缝透隙，袭肤侵肌；又夹雾裹露，滴答不绝，沾衾湿席。是夜难眠，朦胧间，忽闻店家暗呼：日将东出，看客快起！遂踢被披衣，趿鞋破帐而出。时四野沉沉，草如蒹葭，露似白霜，人行草动，露水瑟瑟而下。踏露到得山顶，不辩南北，唯一方天际灰白，料是东方。少倾由灰白转为淡白，淡白转为亮白，亮白中又添了些许红晕，红晕渐渐放大并向两边展延出数抹红丝，红丝又衍成绚丽斑烂多色缓带；红晕由暗转紫、由紫而火。红晕似首，彩绶如翼，神似欲振翅腾飞的硕大鹏鸟，见此即明白了古人称太阳为"金乌"的道理。接着火球般的太阳越出天际，迅速由红转黄，瞬间将向阳万物包括我等染成金黄，白露又将金光反射，山风轻拂，浮光掠金。背阳之处，青绿宁静，和气清明。一幅万物负阴抱阳，充气为和，阴阳和谐至美图景。




从白云客栈到赤脚凹，腴峰连绵，茂草及腰，是草甸王国之皇宫。前路重重复重重，行行复行行。大概吸了日月精华阴阳灵气，抑或昨晚神鸡大补元气，一行衣袂带风，沐阳而前，个把时辰便到了绝望坡上。绝望坡和与之相对的好汉坡，呈一巨大v字型，忽下突上，落差三百来米。无论正穿反穿，行至v字底部赤脚凹，皆精疲力竭，而突然又要下行或上攀三百来米，途中几近绝望，故名绝望坡。据传:确有驴友在正穿即上攀过程中，累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于绝望中懵懂坠下悬崖。对面好汉坡，异名而同出，其理一也。站立山顶，见一数丈长米余宽石楞直卧，南侧稍夷，东侧壁立千仞，深不见底，形似天桥飞渡，望之心惊，胆小或恐高者，要么闭眼由同行牵手而过，要么见此半途而废。好在桥侧长满茂草，象是护栏，明知无用，但心里踏实不少，好比溺水之人，旁边尚有数根救命稻草。同行团队精神极强，大家相携相将，稳稳过得天桥。一险才过，又见一险，但见一条米宽泥路几乎如带垂直而下。新雨松土，陡处光滑晶亮，如油新漆，稍有不慎，顺道直滑到底；缓处湿泥盈尺，陷鞋粘裤。好在同行皆有道行，深者眼如鹰隼，提气长啸，衣袂翻飞，沿草与路交叠处，如烟而下，顷刻即达坡底；次者不徐不疾，左盘右旋，循迹踏墩，信步闲庭而下；浅者摄心凝神，侧身转臀，拽草倒退而下。到得坡下，多人腿颤脚抖，冷汗涔涔，本想称回"好汉"，奈归程伧促，只好从赤脚凹下。从赤脚凹到终点东江村二十来里，一条古道顺山坳而下，道由各形乱石筑成石磴，由于年久失修，水冲土陷，陡峭处仅存一两块圆石而已。尽管骄阳在天，但道旁群树蔽日，终年不见天日，道中各石渗水如汗，边侧布满苔痕藓迹，滑腻异常，人行其上，如舞似蹈：敏捷者如徐策跑城，扬鞭奋蹄，行云流水；老成者如包拯上殿，色端神凝，龙骧虎步；胆小者如尔墩盜马，聚精汇神，三踮其足而前；稍不慎者，则立马四脚朝天。崖送树迎，清风拂面，不觉已到山腰，见一溪从山坳乱石中出，水流激石，浪如雪花。再下，溪合流汇，水势愈大，过溪之处，上多为飞瀑白练，下多为激流深潭，溪中磴石，水激流移，乱了规距。为安全见，众人合力搬石，垒墩为垫，牵手引杖，相携而过。如此左右往复辗转数次，众皆精疲力竭，有言腿已不长在自己身上的，有言一点力气也无的，有言稍息片刻也好的但归时已近，只得相互鼓励，慢蹭紧捱而行。正午时分，将近山脚，一块牛形巨石挡住去路，石外溪宽二丈余，流急浪涌，水势慑神，间有三五块斗斛大小褐石，浮于溪面，似随时都有被大水冲走之虞。头驴四顾三寻，一脸茫然，踌躇间，见一树蔽于石顶，一枝伸向溪面，上系红带一条，幡然而悟，遂爬上巨石，细审河势，下得石来，面凝端色，缩身绕石，突然间，使出铁掌水上飘绝活，几个兔起鹘落，稳稳已到对岸。其时稍一不慎或一脚踏空，倾刻即成溪中之鱼，潭中之鳖。我等看得胆战心惊，女驴更是花容失色。头驴为壮我胆，逐一指明落脚之处，详解肢体动作要领，又往返演示多遍。原来，先民在溪中立有大小不等巨石，以作过河之磴，因水势过大，除大者露出水面，余皆淹于波中。道路已明，要诀已熟，然要行动，不免犹豫，后无退路，前无它途，我为男人，在女驴前畏缩，脸面何存，便第一个硬着头皮，掌脸充胖，手摇臂晃，前仰后俯，如扭秧歌，蹒跚而过。看来，人在困境中的潜能是无穷的。见我一过，余人更无退路，只得抖擞精神，舍身而前。但见人人身展绝技，有的轻盈洒脱如凌波微步态，有大袖飘飘如演天罡北斗状，有的如风吹萍絮一苇渡江貌，更娇随行女驴，凝睇敛容，引颈蹑足，轻摆腰肢，颇有喜儿、琼花范儿。乱磴群舞，飞渡绝技。此等场面，若陈爱莲、杨丽萍等大师在侧，必灵感大发，去芜存精，稍加增删，录以幽谷瀑流清音为配乐，必夺国际舞蹈大奖。此险一过，骄阳当空，前路坦缓，终点东江村遥遥在望。




武功之旅，真是奇哉怪也!往昔远足登山，返程众皆呼呼，是非景色不美也！强度太大也！状态不佳也！此行则反：天半强行，一宿未眠，垂直上下千八百米以上，行程五六十里，累得七荤八素。然返程途中，无不兴奋雀跃，围绕行止见闻感受，叽喳不绝，后竞众口互询：何日重返武功山，再作逍遥神仙游！








照片系柯直拍摄

友友文字功底了得，把户外活动的细节描述得如此精妙！高手在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