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功再游记

作者：[size=21.3333px]俞新尧

乐山叟

何日重造武功游，再化老仙骑白鹤。神回梦萦年后，2015年11月14至15日，同行七人，再上武功，兹将沿路见闻行思，粗记于下：

魂震魄动发云界
性静情逸桃源里

11月14日晨7时许，由海拔五百余米的安福县龙山村二字头上。时夜雨初歇，晨岚未散；白露凝珠，滴答不绝；泥路清幽，山林沉寂。上行至海拔八百余米处，有茅庐孑立，庐旁炉火正旺，锅冒腾腾热气，散发酒酿郁郁清香。茅庐主

人为一慈和老者，见之热情相邀，因不敌酒香之诱，便向老者要了数大碗。时庐外椅桌条几均湿，众驴踞蹲立倚，汲嗫品饮，领略“如饮醇醪”之大韵。而后道沿山脊无岔直上，茂林修竹，蔽天漫地，上不见底，下莫知边，感极天玄地黄，山洪野荒。仗着酒酿之力，凭着登顶心切，低首躬腰，细行慢爬。十时左右，地上一亮，已达千五百米山顶，眼前情景，魂悸魄动，神震心憾。但见满眼金阳撒辉，千五百米以上山峰，金黄澄明，前路缘梁绕峰，奇石夹道，虬松列队，盘旋西去；山阴山阳，云海雾洋，浩浩荡荡，漫无际野，因着地势风向暖湿，此处沉沉寂寂，彼地翻腾激荡，那厢形山似海，这旁若波肖浪……又因阳光折射水气浓密不等，色成五采，周遭数百里内千六百米以上山峰，破雾而出，随云而来，顺雾而去，疑是东海蓬莱、东瀛、方丈，实乃生平未见之云海大观。据奇书《列子>>载：非道行深厚，根形方正仙人，难见东海三山真容。武功亦是，有驴上山五六次专侯云海而不着。时游人渐上，惊叹欢呼此起彼伏，中之男才女俊，纷纷形景状物：醉美武功、梦幻武功、云中武功……各道眼中之美，互形心中之感。我思钝心愚，想不出恰当之辞。“真***美啊！”愕而环视，声出一长发披肩之窈窕女郎。众会心一笑，竟不约而同，异口同声：真***美啊！声震山谷，回肠荡气!羞得女郎面红耳赤。

景美畅情，气清怡神。11时不到，我等先行者已达西去白鹤峰，东往明月山，北下龙山村三岔路口的发云界客栈。客栈座落于千六百余米的发云界主峰南侧箕地，三山环抱，中有旷地数十亩，散落着五六座简易平房，东西小溪缘栈叮咚而下，溪旁草丛中，三三两两油光发亮乌鸡，埋头刨地拨土觅食，数只懒狗在秋阳下曲体打盹，闲卧恬睡。午餐鸡蛋炒饭，外加鲜汤一盆。天鸡蛋鲜，山泉甘冽，赢得美眉连呼味美。饭后小憩旷地石上，暖风拂面，金阳曛身，虑散累遣，迷蒙入梦:飞雪漫舞，银装素裹；天上人间，混沌大同。呼朋携友，闲居懒起，昼赏山舞银蛇，原驰腊象；夜醉红袖当垆，皓腕斟酒……当年陶令作《桃花源记》，不过聊寄理想而已。此地虽无桃花，然芳草鲜美广莽，溪水清泠悠长又远胜桃源几何！

腴峰起伏竟风流
群驴上下比高低

发云客栈西行至好汉坡约八九公里，需翻山头无数，幸好路多在峰下斜切而过。离开客栈，旋入风车口地界。但见腴峰起伏，长坡曲折；山道绵绵，黄草漫漫。行七八里，峨耸一峰，乃此行第一座千七百米以上高峰风车口。上岭四顾，峰腴坡缓，地旷草莽，是为武功十万亩高山草甸腹地。自2008年始，每年9月中旬，武功山举行帐蓬节，初五六千人，近年已超万五六千人。是日也，红蓬绿帐，漫坡侵野。日观如山花烂漫，云霞蔚蒸；夜看则凌摩九霄，远接穹顶。帅哥靓女，秦腔粤歌；才子佳人，吴语越调；智叟稚童，京韵川音；喧嚣彻夜，声萦长空，直至东方既白，红日喷礴。余孤陋寡闻，窃谓此乃古今中外驴友之第一狂欢节日。下风车口西南长坡，复上千七百米之千丈岩。千丈岩与西南面等高互峙的和尚岩，有形似朝上弯月山道相连，两峰直线距离千余米，落差二百余米。此地是武功东西主要景点之中点，因腴峰高耸，斜坡绵长，故西来东往游客大抵相交于斯。据顶而望，眼前景象，远胜千丈壁立，和尚顶圆。但见东来西往两路驴友，着红披绿，荷包柱杖；接踵摩肩，络绎不绝；此下彼上，前呼后应；你叽我喳，南腔北调。直如赶大集、聚庙会。驴友相遇，不管是男是女，识与不识，总要打躬作揖，问安道好，互询仙乡，各探前程。更有激情者，远远纵声长啸，此呼彼应，双方“啊啊”、“嗷嗷”之声不绝，直如龙呤虎啸，峡谷震荡，场面蔚为壮观。远眺和尚峰下，众驴竞技，初皆似点若豆，沉浮草中，一出草丛，强者如飞鸟急坠，其次若彩蝶盘旋，再次似驴步蹒跚，可怜的因关节疼痛僵硬，只得借力双杖，双脚拖地而下······这边千丈岩坡上，群驴比胜，强健者昂头挺背，嗬嗬而上；老成者不急不躁，行方步实；气盛功浅者，始急后泄，脸如白纸；力逊者或柱杖而立，或倚石而喘；弱者则伛偻提携，推拉拽架；实在不支者，则坐地抚膺，短呼急喘；通达者则仰卧草丛，气闲神定，任你人来人往，谁先谁后，我自不见，大得侠之大者“你强由你强，清风拂山岗;你狠由你狠，明月照大江”之风范。

好汉雄峰从容过
绝望峭脊委顿踱

从和尚岩转过一个山头，便是好汉坡山顶。好汉坡与绝望坡遥遥相对，海拔皆千七百米以上,好汉体雄背厚，绝望脊峻骨峭。坡底赤脚凹海拔千三八十米，三者成V字型状，落差三百余米。东旅西客，到此至少已行五六小时，登高千米以上，多成强弩之末。忽然又要上下三百余米，其难可知。故登上雄硕东坡者可称好汉，而登陡峭西坡，中途难免绝望，故名之曰绝望、好汉坡。

好汉坡似在专候我等，甫到山顶，云散天开日照，光明气清景澄。远山近移，深壑浅显。好汉争雄，熊腰虎背，体健魄硕；绝望斗峭，节突脊棱，骨露筋纵。坡南峰下，黄草织锦；峰腰而下，青翠凝黛；数条苍龙，须张身矫，顺赣入湘，劲舞南去；岭北危峰剑耸，峭岩壁立，怪树斜伸，深谷幽冥；安福阡陌如线，芦溪村庄若豆。大概美眉在侧，好汉似展风流，不时从山底赶些轻云薄雾，充纱作巾，起舞弄影；绝望显见生气，不知从何处借来山气劲风，作拍当扇，驱云赶雾。两坡山峰之间，瞬间云飘雾缈，转眼澄碧如洗。众人如痴似醉，拍手顿足，久久不肯离去。

好汉坡脊宽背厚，游人从山背踏出小路无数，石径、沙道、泥路，穿梭其间，相互交替更迭，下者可据体力腿劲忙闲，各择其道，只是坡道悠长，下得也是双腿抽筋。

下得坡底山凹，迎面一长方形石碑当道，上勒“绝望坡”三个斗大红字，乍见甚为惊心。去年初游，曾过绝望，时专注路面，飞身而下，对其险峭陡直窄滑，印象深刻，但对“绝望”，了无体会。经此一登，方知其实。

绝望坡峰上有峰，四峰紧迭，每峰垂直高度百多米，坡度在六七十度间，四峰稍逊。而从凹底仰望峰顶，不过初缓后陡一峰而已，同行中未过之人，见之摩拳擦掌，信心满满。路始缓，上数百米，入长百多米，宽一二丈之小坳，坳中遍布峰腰泄出的大小沙石，石松沙滑，人从上过，上三退一。再上无路，游人需弯腰低眉，从石缝沙隙中觅得驴友踏出的脚印凹墩佝偻爬行。上得一峰，以为功成，不料贴面又耸一峰，峰脊更窄更陡，只得苦苦硬撑再上。登上二峰，三峰高耸，群驴面面相觑，皆现气馁委顿无奈之色。三步一停，五步一喘，龟爬蜗行，你挨我捱，终到四峰脚下。四峰低而且缓，只是坡脊甚窄，脊南千丈陡，脊北万仞深渊，达顶处数丈石梁，上过神玄目晕。柱杖山顶，俯视坡底，豪气顿生，纵情长啸，谷空传声！

再宿白云忆旧景
重登金顶访白鹤

上得绝望，虽身倦力疲，因记驴头“逮鸡、搭帐”重嘱，不敢久息，趋步急奔，三上四下，个把小时，便到七八里外去年曾驻的白云客栈。客栈四周形势依旧，只是秋风已将满山绿翠染成金黄。客栈主仆二人，早已翘首东南，远迎来客。我自报家门，说明来意，三人便合力逮鸡。地灵鸡杰，乌鸡聪敏机警之极。三人合围，拦、圈、诱、引，腾、挪、闪、扑，使尽百般手段，始成大功。成批驴友续到，小小宅屋，竟挤五六十人。掌柜乱了方寸，伙计颠倒顺序。等到饭熟鸡香，已是七时半左右。雅言“饱饫烹宰，饥厌糟糠”；俗语“饥饿是最好的调味品”。尽管客栈易主，菜肴不及去岁鲜美，醇酒亦以姜汤替代，然竟女失矜风，男丧绅貌，须臾间风卷残云，杯盘狼藉。山泉水滑，热流与垢乏同逝；鸡汤大补，精神共力气俱长。稍息片刻，又神气活现起来。健者披暮襟风，来去红岩谷赏景；摄者搬几支架，拍空摄星不倦；恋家者踏遍山坳，寻觅手机信号；吾感去年难忘之夜，信步履旧忆昔：夕照余辉，醉眼瀚空；龙啸高岗，凤鸣芳草；璇辉玑耀，牛顾织盼；风高露重，帐湿蓬摇·····昔行驴友音容行止，淑姿妍笑，皆历历在目，如发今朝，由此深感情义无价，因缘大宝。

子时入帐，光景依旧；丑寅假寐，睡醒各半；卯头即起，晨色昏灰，辰中而发，天幕低垂。上斜下切数个千七百米以上山峰，行四五里，到得吊马桩。吊马桩在白云客栈通往金顶中途，海拔千五百八十余米，道右山阴有数十丈巨型石桩，故以其名。从吊马桩到金顶约四五里，道皆从千六百米以上山脊过，时北风飒至，浓雾骤起，并夹杂着零星雨点，风骤雾密，我等不敢久留，惶上急下千七百余米之万宝柜，直趋金顶白鹤峰。金顶为武功核心，凡登武功，必朝金顶。故登顶之路，皆由长型条石次第沿脊砌就，齐整俨然。时山风益烈，飘雾愈湿，越脊而过，啸声呼呼。我等为避侧翻，皆从脊侧循沟寻墩踏坎力上。经武功镇山之宝千年祭坛，沿新建实木栈道曲折到顶。绕顶一周，以示膜拜。拜毕日出，金辉朗耀，白鹤峰四周数十里内景象，几乎尽入眼底。白鹤一出，谁敢争雄！四周山峰或臣或仆，或仰或俯，就连刚才风急雾浓，气势汹汹的万宝柜、吊马桩一带山神，也匍伏于地，尽展媚笑。我等伫立鹤背，仗着鹤势，借着鹤威，也似乎飘飘得道成仙！仰观长空，觉宇宙之无穷；俯瞰群山，知起落之有数！

十里三歇留恋去
百步九折扶将归

白鹤峰西下北上斜穿十来里，十时左右，达武功山第二高峰，海拔近千九百米的铁蹄峰。峰下两道成D字形，均达终点沈子村。沿一竖而下，约十五六里;绕半圆西经九龙山，需多行十余里。同行虽闻九龙之名，而不识九龙之路。但时挟乘鹤余势，意气昂昂，皆意就势一探神龙首尾。

入九龙地界，首入眼帘的是一派天山脚下风光。数个千七百米以上山峰，以脊为界，南黄北翠，泾分渭明。脊南腴峰连绵，黄草无边，坡缓地旷，蔽野接天。脊北漫山数丈油绿高树，排行列队，如盖似塔，争宠邀功，奋发而上。山风一起，林海起伏，绿波翻涌。转过几个小坡，景象又异，但见天高云淡，艳阳普照，峰下白纱如梦，峰腰丛树凝翠，周围黄草成毯，水声隐约。色泽层次之丰，峰坡陵丘之柔，丽日曛风之醉，百里武功，以此为一。遂不约而同，倒卧草丛。女驴们做起浪漫大梦：待得来年，草青花红，建帐搭蓬，修道问天。西行之路，皆峰下横伸，土松道软，款款而行，不增疲乏，反添精神。约十一时半，走出草甸，岗上路呈三岔，远峰近岱，峥嵘阳刚，多驴贪景，借口力乏，坐地漫赏细品。沿九龙山脊北行三四里，过一小丘，丘上有石铺地，数棵丈余虬松，斜倾曲倚。石上坐一少女，顶绾数十小辫，言笑晏晏，顾盼生辉。荒山野岭，人迹不见，突然相遇，皆视对方为异景。众皆异之，少女自言：家住杭州城，芳令一十八；性在山水间，武功已三登；今早辰初登，所遇仅尔等。乡音亲切，深为怜之；胆雄如斯，不禁仰之

经少女指点，东入下山之路。山路沿脊转坡越溪，避石绕岩躲险，百步九折，十步一倾，泥石交互，湿滑不堪。溪急坡陡，有山民斫木为桥，垒石作磴；水淹路废，得他人弃物指向，烟蒂引路。同行相扶相将，平安下至千三百米处。此处原有羊道从陡坡斜切而下，因坡斜泥薄，泥土皆为雨水涮尽，石斜苔滑，人不敢过，幸有驴友因山凭势，硬是从草石相衔处，踏出上下两道土坎。头坎高五六米，坡斜七八十度，泥墩虽高低不一，但墩深土实；次坡四米余高，几近垂直，落脚处仅有几个深浅不一脚印，稍不留神，必跌崖下。于是强驴在前，贴坎转头，抓藤拉枝，拄杖攀石，你叮我嘱，惴惴而下。两坎一下，过一渗水石楞，时多人腿软神懈，大险连发，见者心惊肉跳，魂飞魄散。赖山神有灵，大险化夷。余路东行北折，九曲八弯，路宽道缓，鲜见艰险。因余悸绵绵，谁也不敢逞强造次，皆摄心聚神，脚踏实地，下午三时半，平安到达终点沈子村。时老天惶急，神龙久憋，一上归车，骤雨密密。

武功山由西北一一东南而峙，长百二十、宽四五十公里，依次由九龙、白鹤、明月三山相连而成。三山裹峰衔岭，襟瀑带涧，观宏大景，天设地成。两登武功，仅探峰貌大概，要识其全貌真性，同景异彩，必得心宽时馀，细赏慢品。但愿此生：漫上红岩看白云，闲骑神龙抱明月！

2015年11月

文字很有以前白话小说时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