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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骑行

骑行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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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24 16:21 1 只看该作者 | 倒序浏览 | 只看本帖大图
本帖最后由 cunpu99 于 2020-3-25 15:11 编辑


天气略凉。日历上,再过一日即立冬。而岭南,季节的一只脚已踏入秋天门槛,另一只脚还留在夏天。黄槐花的金黄与羊蹄甲花的紫红,像两条绶带,披挂于路沿;斜坡之上,草木深郁,无数植物在自身的格律当中,形色盎然。这两天,每至黄昏,乌云涌动,阵雨顷下,野地上湿气淋漓。路旁的草丛间,蛐蛐叫声将车轮擦过地面的响动覆盖,而在麻地村的大榕树下,落在水泥地面的几片黄叶,让身体内部有入秋的冷肃。此刻是正午,风过树林,铃铃作响,仿佛大自然的木铎金声,自有内在的教诲。

时令不分明,时间的边界混沌而模糊,但总能由最细微处,感受四季更迭的气象。绝对性地分割,非白即黑,非此即彼,不是自然万物的道德操守,与执迷此道的某些人类道德学家迥然有别。设若把所有植物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属于种子,一部分属于果实,从中确立“种”与“果”的必然性论断。这种二分法,将某株植物作为个体孤立的生长过程消弭于无形。而信仰或缺憾在于,是否注重“其一生所经历的”那部分。人世的墓碑上,尽是戴花载誉的虚饰性修辞,土里的人被最后虚构了一次;心有戚戚者,文辞仅止于“春秋笔法”。这与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并无关联,与“如何对待人及生死”息息相关。没有人保持耐心,打探生命之河的全部秘密,心灵的细节被尘封起来。没有真相。真相,只是用来左右他人的诠释而已,甚至不存在诠释。死者永远地沉默着。死者的骨殖,布满空洞。

鉴于此,讨论唯物或唯心之类,徒增羞耻心与屈辱感。


骑行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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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24 19:30 2 只看该作者
继续啊
发表于 2020-3-25 08:58 3 只看该作者

感谢楼主的精彩分享
1人点评 收起
发表于 2020-3-25 09:49 4 只看该作者
继续呀?
发表于 2020-3-25 15:01 5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cunpu99 于 2020-3-25 15:11 编辑

霜降日,无霜。清晨的日光让露水在草叶上圆满。露珠与草叶,纯净剔透,轻盈似幻,仿若孩提时代。如果想象一条溪流能够停在门前不走、一群蝴蝶必然株守油菜地之类,算得上轻盈之梦的话,它们属于童稚的心灵世界。骑行过山坳,与露珠和草叶对视,“此在的事物”,因这一瞥而回到“过往”或“他处”。这一瞥,犹如身体的一次复活。即便如此,我们无法清洗掉满身的尘垢,依旧沦陷于“白发如霜”的现实。悲伤的并不是“白发如霜”,在一次次试图回忆“过往”或“他处”而最终徒劳的悲剧性里,通往露珠与草叶的道路上,大抵是孔子、赫拉克利特的著名论断;我们深信,眼前的露珠必然在日光里消失,草叶那层表面的晶莹之光也将黯淡,“此在”断然不是“过往”或“他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这些类于真理的训示,回荡在耳边。然而,我们从未忘掉孩提时代的诸般向往。我偏执地认为眼前的露珠与草叶,在我看见它们的一瞬已成永恒。那是一瞬间的铭刻。所谓复活,无非就在这样的“一瞬间”,让自我枯萎得不那么阒然,不那么老无所依。宛若秋草,生生不息,三春来时,哗然而绿。

发表于 2020-3-25 15:02 6 只看该作者
自由奔跑的兔子 发表于 2020-3-25 08:58 感谢楼主的精彩分享

谢谢!
发表于 2020-3-25 15:04 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cunpu99 于 2020-3-25 15:32 编辑

那些年,总渴望打碎身体的枷锁,奔往想象中近乎完美的“城堡”。枷锁包括:贫困、闭塞、愚昧、陈规陋习之类,以及厌恶繁重劳作带来的内心桎梏;而城堡,自然是大可期许的好去处,像《圣经》所记“流着奶和蜜的土地。”每个人心里藏着相似的一处迦南地,我们穷尽一生,东奔西走,孜孜以求。当我们费尽时间与精力,终于逃离那片土地,想象中的城堡依旧遥不可及,如同卡夫卡笔下土地测量员的命运。我们发现,当初的背离之地,从未离开过我们的内心视线,它一直在着,不管心里是否情愿。逃离与回归之间,在没有出口与入口的巨大房子里,在“故乡”与“流着奶和蜜的土地”之间,有着巨大的对立,抑或悖论。电影《杰出公民》里,移民作家丹尼尔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婉拒其他邀请,独自返回故乡萨拉斯,他有句台词是这样说的:“离开并不意味着终结,曾有许多年,每当冬天来临,我的身体都会感觉到我故乡的夏日。”然而真正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后,迎接他的还是未曾改变的一切。诗人兰波的“生活在远方”的“生活”,是名词。“存在”如此艰难,我们总是活在这个名词性短语里——生活在远方。通往梧桐山的路上,偶遇一位观鸟者。我陪着他和他的望远镜,在林中转悠半天。他的眼睛被望远镜挡住,我只能看见鱼尾纹细密的眼角、胡子拉渣的半张脸,“看见熟悉的树木,总让人回到安徽的小镇。可也只是想一下。”他说。我猜测他年轻时也许做过诗人梦,相对各自的小镇,我们都是远方人。我们的身体可以离开,而往日的小镇,深植于内,如根系。也许,我们都知道一点,如丹尼尔阔别四十年后返回萨拉斯,未必能改变什么,我们不过是活在自身的反讽中。深入一场交谈是困难的,观鸟者的目力不在我这里,在鸟的羽毛和鸣声里;我的目力,在前方的山路。我们注定,不断离开,不断回忆,纠缠于宿命。梧桐山下,并不都是我们这种游手好闲者。每次经过林边菜园,一对川音浓重的夫妻总要招呼着坐一会;茉莉花茶是实在的,锄头与青菜也是。他们愿意谈论眼前的园子,对我车载音乐中的柴可夫斯基无感。他们的日子是实在的。这种耕作的实在感,同样会拉着我的衣襟,回到丹尼尔的萨拉斯。这个“回到”,止于“回望”。

发表于 2020-3-25 15:05 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cunpu99 于 2020-3-25 15:12 编辑

傍晚,朋友来电话,开口便问:“你在骑行?”他听出风声。公路自东而南,穿越丘陵山地,十年之久,尚未全线贯通。起先,路上泥土与灌草混杂,修路者工棚里的灯火隐隐约约。又一年,路面铺满细沙,星光下,黢黑山影让起伏绵延的沙路形似白色天梯。走在这样的天梯上,脚底松软,如入梦幻,街市仿佛越来越远。只有风声,从坡上下来,穿过被露水打湿的身体,让夜行者暂时忘却尘埃里的一切;一阵虫音,教你知道季节正往深处走去。又二年,遇见一位黑暗里巡路的中年人,他沿途检点新装的路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干脆坐在路基上。我们像老朋友一样抽烟、闲聊,谈及彼此,竟有那么多相似的异乡经历。夜深后分别,两人再未晤面。几天后,初绽的路灯,如同中年人微笑的面容,把公路及其周边照得分明,芒花摇曳,枝叶披离,可以看见台湾相思树的细长叶子在晚空低垂。又三年,一段路铺了沥青,道旁种上香樟、榄仁、黄槐、三角梅之类,而路南尽处,沙土之上,蒿草丛生。据说,前方街区房屋密集的一段,无法推进,公路依旧瘫在那里。

我不关心道路的长短。我所关怀者,围绕着山地车展开,局限于去向与视野。越过公路,沿林间小道,骑行一小时,抵梧桐山,山南是大梅沙海域、沙头角,隔海相望,是香港新界。海洋暖湿气流吹来,被梧桐山抬升,云散云聚,雨水频密,植被由此繁茂,野生动物丰富。在这里,我少时一一爱过的事物有:山头清风、巨石与溪流、日落与日出、月明星稀、云雾、春雨、露水;萤火虫、山雀、鹧鸪、斑鸠、蝴蝶、蟋蟀、蚂蚁;干草香、杜鹃、石菖蒲、野菊花、山苍子、悬钩子、山乌桕、山茶、栎、秋枫。这些事物,记忆里有着永不凋敝的风容,以致每一次重逢,都有“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我新结识的朋友有:桫椤、深山含笑、藜蒴、沉香、凤凰木、刺桐、紫藤、橄榄、曼陀罗、吊钟花、铺地木蓝、菠萝蜜、薇甘菊、鸡屎藤、鸭脚木;蝾螈、金龟子、翡翠鸟、褐翅鸦鹃、虎纹蛙。

在这里,万物各从其类,春秋不废。

“神看着是好的”。


问题在于,奥斯维辛以来,神在哪处云端栖居?


骑行笔记


发表于 2020-3-25 15:07 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cunpu99 于 2020-3-25 15:13 编辑

听到雷声。先是沉闷的三声,继而,阵雷破空穿云,像人世的排爆,有振聋发聩之力。雷声高低排布,电光蛇形搏击,乌云在涌动中如宋代泼墨山水图。

我倾身赶路,希望在倾盆大雨前夕冲向对面山头的亭子里。那时我能够立于一寸险峻之所,观看大地如何被雷暴撕裂,那些风中往事和现时纷繁,又是如何在一场大雨的冲刷下显出原形的。对污垢堆积的大地,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雨水不足以冲刷那些块垒;对沉闷日久的空气,需要一阵飞沙走石般的电流不足以击穿那些平庸;对重负,需掀开那层厚厚的云幕,看见神恩;对干涸,需润湿以期生长;对内心,需浇淋以清醒,以安魂。

风吹林下,乱叶纷纷。雨打亭檐,琅琅有声。一小时过去,云开雨散,大地新绿,阳光映照山川,新美如画。鸟雀鸣于梢,泉流漱于石,一时钟鼓管磐齐奏,羽籥干戚共舞。万物与天地同和,大地与天空同节。


立身亭中,我是天地间卑微的人,是一个心存敬畏的骑行过客。

骑行笔记


发表于 2020-3-25 15:10 10 只看该作者

骑车率性而行。至龙岗大道,汽车如一河乱石,拥堵在路面。我经历着胡里奥科塔萨尔《南方高速公路》的情节,“只有一件事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匆忙……在这样一个人人目视前方,也只知道目视前方的世界里,要这样向前飞驰。”

信步由缰地误入这条大道,我很难原谅自己。起先,我从一条小水泥路拐进去,看见树林、菜地、池塘。此处从未走过。明白过来时,山地车已经越过菜地、池塘,来到水泥路与大道交汇处。我不想回头,试图穿过大道,往东面水库区。车流大约拥堵了两个小时,找不到斑马线,我从汽车缝隙中穿过去。山地车在水库外面被阻住,一道铁门紧闭着,将绿道、林带封闭起来。值班室门卫说:“这里已经关闭,禁止自行车入内。”《禁止携带自行车入内》这个小说,收录在科塔萨尔的《克罗诺皮奥和法玛的故事》中,局部而深致地寓言了时代的真实。

当我气喘吁吁重新穿越那条大道,返回最初的菜地、池塘地带,我似乎看见已逝的科塔萨尔从遥远的巴黎投来一丝嘲讽与同情的眼光。一只克罗诺皮奥总是依靠智慧打败法玛于无形,我原也不如一只克罗诺皮奥。

也无法企及阮籍。从前不解阮籍,及至今日,我深知嵇康已是绝唱,如一曲《广陵散》;阮籍一生,实如钝刀割肉、钢丝上跑马;阮籍大人,其行止与人格,年代愈远,愈令人感叹——


“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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