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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相逢与遥望——骑行南羌塘牧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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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4 02:36 1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方来方往 于 2020-7-18 13:14 编辑

【晕,后来才尴尬地发现,把一篇文章直接自己回复自己地发出了,还错字一堆,重新编辑的时候,不知咋的来了一句“有敏感字眼”云云,联系管理员某某。没看懂。页面也没找着。重新放一遍。】

(一)藏拉 | 欢乐夏日牧场

藏拉是个山口的名字。这个山口,藏得不算深,不难找,却绝非普通游人会注意到的地方。若不是为了看雅鲁藏布江的源头之一,杰马央宗冰川,我也未必有缘份到达那里。看雅江之源一事先不提,话说自219国道离开,直接从公珠错旁的东侧岔路继续西去,40公里左右,便是我意外去到的一个夏日牧场了。

二〇一七年七月二十六日这一天,临近中午时分,从拉萨直达普兰的大巴在路边放下我与自行车及散落的行李后,就奔奔远去了,只留下那沉默的黑色油路往前方延伸至灰色天际之外。马路对面倒是有一座看模样才新建的水泥房子。大铁门紧闭。屋顶上,五星红旗寂寞地飘着。一时,天地茫茫,除了孤单的红色自行车,孤单的军绿色驮包,孤单的我,再无他物。

天色灰蒙,飘着细雨。不远处的公珠错一角,湖面呈淡淡的灰蓝色,说好看,那肯定忽悠人的。我没多耽搁,很快整好行李,推车过了马路,上了土路,一圈一圈地蹬着脚踏往前。

整个人的状态,有点小激动,却也甚是迷糊。

一则,自己的身体与这辆前天方从朋友手中取回的二手自行车之间仍隔阂得很。二则,昨天早上十点上的车,一个白天都颠簸在路上,入夜后,雨下了几乎整整一夜,一直快到帕羊之前,才稍微下小了。由于没能在车上睡好,又一下子从海拔3650的拉萨,经一夜长途来到湖面海拔已然4786米的公珠错边上,脑袋多少有点晕乎。

不论状态如何,路是错不了的了。

经帕羊镇时,大巴停车,放下一共不到二十人的一众乘客在一家简陋的饭店吃早饭。我偶然坐到了一个看着不超过三十岁的藏族人对面。个子不高,理了个平头,皮肤颇黑,戴着眼镜,整个人奇特地混合着读书人的斯文与高原汉子的特有肤色。一搭讪,知他叫尼顿,说起话来的时候,随了他戴眼镜的斯文形象,很是温和,不觉便多聊了几句。由此,了解到他曾在内地读书,毕业后考了回来,现在在普兰当地方公务员。同时,他也知道了我待会就要下车骑行去杰马央宗。大概是一个女孩子大老远地来要骑车去一个非旅游打卡之地,使他感到不一般的惊奇又震动,一连赞叹了几句后,开始非常热情地邀请我看完冰川后务必要到普兰玩玩,以尽地主之谊。他的热情是真心的,但我婉谢了他的邀请,言明整段路途尚有遥遥的一千多公里,时间却只有三周,自己又非体力型高手,一进一出普兰花掉三天的话,必无法如期返回拉萨。

尽管如此,尼顿还是留下了电话号码,表示若改变主意了依然随时欢迎。之余,当场一连打了两个电话,好一阵藏语嘀咕后,这才放下了手机。他向我转述完去冰川的路该怎么走后,认真说道:“放心,我的同事下乡走访的时候就到过你要去的地方,不会有错的。”

我听得不由一笑,道:“真的太感谢你了,我都记下了。”

事实上,这个才相识的人,比我还要慎重多了,生怕害一个异乡游人哼哧哼哧地走冤枉路。末了,尼顿又抢先去到柜台,执意要付下我那份馒头和稀饭的钱。我再三婉拒不成,想到自己此行是铁定不会绕道普兰的,过分凉了人家一份热心也不妥,便受了这顿饭的情谊,再三谢过。

自然,这顿早餐吃得我心情大好,天爱下雨下雨,爱飘着乌云那就飘着乌云吧,天神一定在哪儿半睁着眼,暗中关照着。必要时还不忘发个善招,派来“巧遇”之人为我指点迷途哩。

说起来,上一次来西藏,已是五年前的事情了。这次再来,多少有一种“久别归来”的熟悉与欢喜。

当下走上了土路,终于正式出发!

没骑多远,忽而,一道清清的溪流自左手侧的草丛堆中越出,汩汩地冲断了马路,然后欢乐地顺着右侧的大片草地蔓延着远去了。水流不十分大,水面只约两米宽。不迟疑,一鼓作气就骑着自行车冲过了。怎知,两百来米后,骤然出现第二道溪流,比第一条大了近一倍。不敢贸然冲过,下车脱了鞋袜挂于车头,换上洞洞鞋,推车涉水而过。脚还滴答着水骑了不过百来米,又一条!比起第二条来,宽度没增,深度却是大了。再次下车,推车涉水而过。待得再度上路,约莫两百米后,第四条!再后来,不到百米,天,第五条!直到第六条大水出现在眼前时,不禁头皮发麻:这简直没完没了!

我不由得望向了这一道道水流所来自的方向,但见远方天际,暗云低垂,分外压抑。不知是被云遮了,还是距离过于遥远,怎么也不见雪山的影子。搞不懂,它们究竟是从何处来的?

这一回,由于水流声远远的就听到了,我便丢下车子,走到流水边上,一番查看:严格地说,它已算是一条河的规模了。水深处没过膝盖。河床底清晰可见,是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流速不特别快,但也绝对不慢。定睛细看,岸边的一处回湾,竟还可见不少游鱼的身影。一摆一扭,一闪一窜的,分外自在。目光移开几步远,再一看,却见岸边上奇怪地躺着几条翻了肚子的鱼。走近,弯腰细瞧,不见伤口,不解何故会这样死去?那鱼儿的腰身,已有小孩儿手腕般粗壮。看肚子,也不觉得鼓囊,辨别不来是不是回溯之鱼。

不论如何,眼下的状况,使我确信自己已无法把握能一口气推着驮了二十五公斤行李的自行车一次性走过这条河了。于是,回到自行车边上,拆下了驮包,撸高裤子到大腿处,先提着驼包等行李走了一趟,然后折回推空车。这水,毕竟来自雪山,短短距离之内,赤脚走了那么五条,双脚早冰冷得麻木。好处倒是,我那原本仍混沌着的神经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了。

折腾完毕,在对岸整好行李再次上路。走了近两公里远,没再遇水,这才停了车,换下洞洞鞋,擦干了脚,重新穿上鞋袜。

天色越发昏暗,云层又厚了些,原本飘着的细雨倒是不下了。我皱了皱眉头,祈祷着不要真憋够了再闷声发大招,那可有狼狈的了。

又往前没多远,身后蓦然传来车声。没回头,只继续骑。却没想到,车子开了上来后,突然前面一个急刹,在三五步远的地方停下了。

副驾座的玻璃窗早就摇了下来,我思疑着停了下来,低头看向驾驶座,见是一个戴着一顶棕色牛仔帽的牧民,皮肤黑红,模样却是年轻。

他正转过头看向我这边,笑容极好地冲我道:“你好,哪里去?”

“杰马央宗”。

“杰马雍宗的,四十公里有,天黑的了,下雨,后面的,路不好,你今天到不了。”

“你哪里去?”

“里面去的,家里去,藏拉。”

“哦,我去杰马央宗。”

“这里面的去,羊子有,牦牛的有,我家里去。”他扬扬手,示意只管往前,就是他要去的地方。只听得他口吻热切,我却没明白,他说的“我家里去”,是“我要回家去”,还是“你也一起跟我家里去”?至于藏拉啥模样,只从地图上看到过名字,仅知若翻到山的那边,就是尼泊尔了。

见我没马上应声,他又道:“你一个人吗,哎呀,你的车子,累的。”

“没事,我慢慢走。”

“杰马雍宗的,你,我的车子去。” 说完,不等我反应,年轻牧人已经跳下了车,从车屁股后绕了过来,一把拉开了车子后排座位的门,随即又上前一步,很自然地伸手过来,要接我的自行车。

他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利索,不禁让我有点懵:啥情况,怎么就“被坐车”了?!再一瞥眼车厢内,只见后面整排座位都被收起,铺在车厢地面的一层塑料布上散着点点血迹,角落里亦见几片残留的碎骨。

牧人显然看出了我的疑问,道:“早上的,普兰卖羊子去了。”

说着,他再次伸手要接过车子。的确,车厢空间足够大,就这么完整放下一辆自行车是没问题的。下意识地,我的手一松,自行车就被接手了。面对“坐车还是不坐车”这个问题,连犹豫抉择的功夫都没有,就见这位年轻人把自行车连着行李一起抬进了车厢,并就势斜斜放倒车身,然后抓住横梁使劲晃了晃自行车,确定它不会车厢内左右晃荡了,继而往后退开一步,身子往前一伸,顺手就拉上了车门。接着,三步窜作两步回到驾驶座上,坐定,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朝我一挥,道:“走咯。”

动作如此行云流水,我也就懵懵的“哦”了一声,上前两步拉开车门上了副驾座,一边找安全带扣上坐定,一边问道:“那你今天卖了几只羊子?”

“十二只的,早上早早的去,现在家里的去。”正说着,他腾出右手从口袋里摸出身份证递给我道:“你看,这上面的,我。”

我接过,一看上面的出生年月和名字,忍不住笑了,道:“你果然才二十三岁呀,真年轻。那我叫你索朗咯。”

“可以,哎呀,我汉话的不好。”

“没有没有,你说得挺好的,前面二十公里左右,左边去的岔路,就是去杰马央宗的吧。”

“就是,你去做什么?”

“看冰川。”

“那个路烂烂的,你,我家里坐,明天我们一起去。”

我听得一阵愕然,不禁转过头看着他,见他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便顺着话题问道:“藏拉里面有村子?”

“就是,我的爸爸妈妈,我的老婆,孩子,人多多的有。”

“是夏季牧场吗?”

“就是就是,帐篷住的,房子没有。”

“你孩子多大了?”

“大的一个,两岁多,小的一个,一岁。”

……

索朗相当的开朗健谈,有问必答,只在听不懂的地方会模糊地说上两声“就是就是”就不搭话了。这时,我便知道其实只是他的词汇量不足以理解我的话而已,很快,我也调整了说话的速度与方式。

就这样,一来二去,两人一路聊着,气氛极好。不觉翻上第一个山头,高高地,能看见车窗外,那远处的公珠错仍泛着不讨好的灰蓝色。而我,则跟着这辆车子掠过经幡飘扬的垭口,追着这暗云欲坠的天际,往一个未知的夏日牧场而奔去了。



发表于 2020-7-4 03:21 1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方来方往 于 2020-7-4 14:08 编辑

续12楼之  (一)藏拉 | 欢乐夏日牧场

没想到的是,这莫名地跟着年轻牧民索朗一上车,最后会一连在他家的所在的夏季牧场住了三个晚上。


无它,只因景美、人好。走哪儿,大人孩童,老人,无不是笑意盈盈的脸庞;脚步随意往哪顶帐篷迈进,马上就会有一杯暖热的酥油茶奉上;天放晴的时刻,也有可与之打闹的孩童……此处虽非世外人间,却又一切都表明,这是一个尚未被旅行者打扰过的地方。


不期然来到这么一处宝地,心中的欢喜,可想而知。


当中的一天,又恰逢牧场上的人们要集体剪羊毛。那样的劳作,那样的欢乐场面,我是头一回见,也是头一回体验。这种集体挥着剪子大人小孩一起卖力干活,一起尽情说笑,一起累倒的种种画面,在他们自己眼里,也许只是一份随着季节的到来,必然要面对的生活;而对于我这么一个唐突闯入的游人,却自有一番难以言说的触动。


逮羊,往往揪起羊儿的一只后蹄就拉着走:

山河,相逢与遥望——骑行南羌塘牧区的故事

绑起四肢:

山河,相逢与遥望——骑行南羌塘牧区的故事

下剪:

山河,相逢与遥望——骑行南羌塘牧区的故事

羊儿这时候一般也很乖,随你摆布,随你剪:

山河,相逢与遥望——骑行南羌塘牧区的故事

这欢乐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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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4 09:55 13 只看该作者
大幕拉开,记号,等更新
发表于 2020-7-4 15:19 1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方来方往 于 2020-7-4 16:08 编辑

当天,早上约十点,人陆陆续续地来了。

两百来只羊,七八个主力,加上八九岁的小孩也没闲着,一起下剪,很快,遍地只见一张张的羊毛堆作的小山包。途中,我在两个孩子的帮助下也逮了一只,绑了羊儿的四蹄,拿了一把剪子在孩子的指导下开始剪。说实话,剪子是插进羊毛中了,但才试着剪了两下以后,就不敢继续剪。生怕掌握不了深浅,不小心把羊肉连皮带毛剪下。两个孩子倒也客气,哈哈哈哈的笑完了,跟我道:“没事的,羊没事。”待得我凭感觉瞎剪了十三四下,好像终于有点明白该怎么把握剪子在厚厚的羊毛间的位置时,人却是喘气喘气厉害了。看着轻松,实际还是个力气活。此地海拔有4800米,我因初到两日,头还疼着,便又喘着气坚持着剪完半个背部,就再也捏不动剪刀了。此时,围了过来看热闹的人,又是一阵善意的哈哈哈笑,说:“辛苦的辛苦的。”
惭愧。一群羊儿,两百多张羊毛呀,竟然没法贡献自己剪的一张!我把剪子交给来接班的一个大孩子后,也没离开,蹲在原地,观察着人家到底是怎么“咔嚓咔嚓”地剪得利索。当然,再多的观察也得落到实际操作才不是空谈。所以,我除了看个过瘾,并无所得。周围整个世界,只闻羊儿的咩咩声,孩子的嘻闹声,大人们累了的时候,抬起腰来,高歌一曲的豪迈与嘹亮,彼此间的打趣和蓦然爆发的一阵欢乐笑声……混杂着剪子的交错和羊蹄奔过地面的声音,偶然抬头,见头顶蓝天浮云万千,不远处,山峰顶着洁白的雪冠。

一时,好像世界只独独被“欢乐”二字占了去。

可是,天后来随即换了模样。快要剪完所有羊子的时候,乌云代替了白云。但大人们并不着急,而是纷纷丢下剪子,坐到一起,吃着自己各家的女人早已铺好在地面的糖果、饼干、油炸青稞饼等东西,就着酥油茶或青稞酒,歇着去了。

本以为吃饱以后,剩下的活就是把羊毛搬进帐篷或者直接装麻袋里,等着运出去卖了。后来才发现,其中还有个活,是需要把羊毛卷成条儿状。这又是一个至少得两个人合作才能完成的事情。一人一端,各自持反方向卷,就跟儿时扭干被子的水时一样。不同的是,羊毛越卷越长,越卷越细,最后,两人间可以拉开五六米的距离。

后来,人们还是在天下起雨来以前,处理了所有的羊毛。
山河,相逢与遥望——骑行南羌塘牧区的故事

山河,相逢与遥望——骑行南羌塘牧区的故事


山河,相逢与遥望——骑行南羌塘牧区的故事

山河,相逢与遥望——骑行南羌塘牧区的故事

山河,相逢与遥望——骑行南羌塘牧区的故事

当日,索朗和两个伙伴放牦牛去了。天要黑尽,下着雨的时候,三个人才领着牛群归来。雨中,又是一番手忙脚乱。要把所有刚出生的牛犊绑在地面那根只有脚踝高的木栏上。

这同样是个体力活。以初生牛犊的力气和蛮劲,往往是它们扯着来逮它的人跑、蹬、窜。一个成人,一个有对付经验的成人,要在逮住牛犊之后,然后一鼓作气地拉它到可以下绳子绑脚的地方才算胜利。否则,一个晚上,面对十几二十头牛犊,哪怕只追着其中一两头跑,可以累个半死。通常,几个大人一起上,先各自独力处理那些性情不那么山火雷霆的。听话的牛犊不费劲,发现自己被逮住了,就会乖乖跟你走。但面对为数不多,却性情桀骜的,真叫一个折腾。这里面,还有个甩出绳套,以先把目标牛犊套出,再去制服的技术活。可是,甩绳套,也有甩个七八回,每每都是那牛犊一个反应快,绳套还飞在半空哩,它老早又窜别处去了的情况。

好在,索朗家的牦牛不算特别多。家里有父母,有妻子,有兄弟,一起上阵,花上一个小时,基本能搞掂所有牛犊。头一个晚上,我因初到,天又下大雨,主人家一直招呼着屋里坐就可以,不用帮忙;第二个晚上,大家熟悉了一些,天还是淅淅沥沥的下着雨,他们还是让我屋里坐,烤火,说外头冷。但我却多少觉得自己干坐太无趣了,还不如站一边看着,也许有可以帮忙的时候。于是,便在黑夜的雨中站到不妨碍他们干活,却又方便观察的地方。其中一回,索朗那十一岁的弟弟便被一头灵活的牛犊绕得满场子奔,连连大口喘气也没能逮住。忽而,眼见着牛犊又一会撒开蹄子就跑,且是冲我这边来了,便索性提前扎稳脚步,在它楞头愣脑冲到的一刻,拦了一把。这一拦,牛犊措不及防,顿了一下。它一顿,我却也愣了,吃不准该从哪里下手,才能稳住它,幸好,小弟弟随即扑到,一把抱过它的脑袋,冲我咧嘴一笑,然后就近把牛犊拉到一边的木栏上绑起了。如此一幕,恰好索朗的父母看着眼里,大家一阵哈哈大笑……笑声盖过了雨声,各人的脚步踩在早已成泥浆的地面上,抬脚落脚,吧嗒吧嗒的。

当夜,等大家制服完最后两头最闹腾的牛犊各自回到帐篷的温暖火炉旁时,天已经黑得要打手电才能看清了。索朗的父母和他的三个弟弟归去,我则随索朗与白玛归去。

晕黄的灯下,炉子散发着热腾腾的热浪,不禁让人觉得,从人最基本的生活需求看,世界但凡有火的地方,便可以是一个家了。


发表于 2020-7-5 15:41 15 只看该作者
方来方往 发表于 2020-7-1 00:11 [

山河,相逢与 ...


赞赞,期待后续
发表于 2020-7-5 20:43 1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方来方往 于 2020-7-5 22:23 编辑

(二) 索朗家 | 君自远方来

且回到刚上车的那日的午后。

在泥路上颠簸一路往西深入的时候,我通过索朗狂飙突进的开车风格,明白了为何他方才能如此“行云流水”地就把我的自行车弄上了他的车。换句话说,是个急性子的人。想法可能还浮在脑海的半空呢,行动却已经先走一步了。

天色依旧沉着。

路况之不佳,大小石头,大小坑洼,漫漫泥潭,涌涌泥浆水……该有的烂,全集中了。显然,这些天里,此地雨量不小。车子左奔右突,一路上,记不清究竟有多少回车子是直接从泥坑上都飞越过去了,人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其中好几次,我都还傻着呢,脑袋就直接撞车顶上了。疼倒也没多疼,但心里不免暗自想照他这开法,保不准哪回真撞大了,也就不敢大意,双手一直死死抓住坐椅。

索朗倒是大大咧咧,没事人一样的,一边说着,“没事的哦,坐好了哦”,一边灵活操控方向盘,好歹避开掉一些石头或那混黄泥水下说不准有多深的坑。闹不清他着急啥,何苦开那么猴急?

但转念一想,虽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爸爸,可到底才二十三岁,正是青春热血的年纪啊。当车子又一次哐当一声越过一个泥坑后,我哭笑不得,问:“你这车子什么时候买的?”

他歪头想了想,道,“就是,买了三个月的两个月。地区(即狮泉河,当地老百姓的叫法)买的。这个车子,可以。”说完,他又竖起了大拇指,脸上的满意表情,颇像是车子也能明白主人的赞赏。

他开着的是一辆东风微型小面包车,七座,内部空间够大。装人,一家老小或左邻右里的,尽可带上。载货,只要把后排座位打起,怎么塞都方便。应对日常需求,妥妥的不说,还有非常实惠的一点,乃是花个两三万的价格就能买到一辆二手的。在牧区,无疑是牧民在摩托车之外的最佳出行伙伴。


但神奇而又让人郁闷的是,不管系上了安全带的我如何随着车子的被惯性抛起,反观索朗,安全带没系也就算了,屁股却是能一直紧紧地贴着他那座驾。我撞脑袋那几回,顶多比我高个五厘米、身材也颇为瘦小、目测不会超过六十公斤重的索朗,却是坐得稳如泰山,简直就是粘了520强力胶一样贴在座位上!

真是不公平,怎么做到的?!

没想到的是,二十来分钟后,原本暗沉的天色有了逐步放晴的意思。

先是开了一角蓝天,不经意间,一个小角落竟成了一大片蓝。接着,天空竟又进一步幻化,一时白云朵朵,莫不自在浮游。我既为这不可思议的转变之快感到惊愕,又感到欢喜,多谢老天厚爱!

就在我们马上快要路过因冰川的融水而形成的冰碛湖热布杰错的时候,索朗一面说着“阿弥陀佛”,一面没头没尾交代了几句“朋友的那边有”,也不管我听懂没听懂,就突然拐下了大路,往另一个连正式的路都没有的山头折去。懵然中,都到目的地了,我才明白,原来那儿的一个小山头,应是当地人常去的一处圣迹。山头是平平无奇,但老远就能见一个团团的经幡阵。当日,有他的几个朋友挂经幡去了,索朗去跟他们打个照面。而这匆匆初见的五六张面孔,后来我才在剪羊毛的那天认了出来,原来都是牧场上索朗的邻居们。

山河,相逢与遥望——骑行南羌塘牧区的故事

当下,索朗并无耽搁之意,只匆匆聊了几句,就别过众人,翻山越回大路,继续往家里走了。等走完那约40公里的土路,来到一个远远看着,只觉是好一方山水环绕的宝地时,快下午两点了。

此地实然离藏拉山口还是有些距离的。真往山口那边去,是中尼公两国间的国境线。而眼前的这个牧场,放眼望去,其实就是一处三面环山的盆地,开向东面的一个豁口,是我们的来时路。但说视线范围内可见的七八顶帐篷,大小不一,不规则地散落在马路左右两侧。家家户户的烟囱,无不烟雾袅袅。马路左侧,远处的几座雪峰,并不壮观,却自有几分华冷气度。绿油草地间,还有一汪足够大的水塘。猜测是每逢夏日,集雪山融水和丰沛雨水所成。过路人乍眼一看,凭那大小相信是哪个湖,也是可以的。

山河,相逢与遥望——骑行南羌塘牧区的故事

索朗打着方向盘往右侧一拐,车子往前窜了十来米,就猛然刹停在一顶白色的帐篷前了。

我们先后跳下车的同时,帐内的人显然听到了动静。只见一个身影撩起了帘子,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庞带着久等般的惊喜探出了帐外——柳眉杏眼,瓜子脸,脸颊上两团高原特有的红晕,肤色不但不黑,还见几分白皙。

我不经意地一眼瞥到这般标致的容颜,脑海才惊叹着飘过“美人”二字,却见这个眼眸清澈的女子突然发现还有一个陌生人,原本都已经探出门前一块矮隔板的一只脚,蓦的一顿,竟要往回收,迟疑中,匆匆冲索朗一笑,随即身子一闪,退回帐内去了!

措不及防,我先是一懵,随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心中恨道,若来人是个玉树临风的大帅哥,美人是不是就看会傻了,能被点了穴一样站定,而不是躲回去?可是,妹子啊,你生生把人家给吓回去了!

索朗见状,也先是一愣,随后笑了,先是用藏语朝里喊了一声,然后一边往前走开两步引路,一边冲我招呼我道:“里面坐,里面坐,喝茶。”

见过害羞的,但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害羞,我不禁笑着打趣道,“你看,我这一来,把她吓着了!”

说着,人已后脚跟着主人进了帐篷。

环视一圈,帐篷空间约莫十平米,不大,却是收拾得也算整齐。当中设置的火炉上,一壶热开水正噗噜噜地咕腾着。水开了。随着壶盖的砰砰作响,不时溅落外头的水花落到铁皮炉子上时,又发出了接连不断的滋滋声。

索朗搬过一张长卡垫,引我坐下在靠门口的一端,自己则坐下在靠里的一端。帐篷正中央,炉子背后,贴着帐篷布墙的一面,摆着一张一米来高的藏式木头案桌。案桌上放着活佛的照片,收音机等物品外,七盏酥油灯一字型排开。

外人进了屋,美人自是无法躲了。

她抿着嘴,羞涩地冲我一笑,弯腰从炉子边上捡起一只茶杯,取下挂在半空中的细绳之上的一条绿色头巾,唯恐有什么不仔细似的,把杯子擦了又擦,直到杯子内壁那洁白的光,都闪着我的眼睛了,她这才满意地把头巾甩回细绳之上。

就在她用亮晶晶的眼神半看着我,又半游移着视线,把杯子递过来给我的一刻,脸上又腾地泛起两团红潮。

我假装没察觉似的,赶紧一面谢着,一面起身接下杯子。

接着,她转过身子,提起炉子上的铝壶,先是给我倒了满满的一杯酥油茶,然后,仍一手提着那壶酥油茶,一手弯腰捡起一只茶已冷却多时、结上一层厚厚油膜的杯子,往靠门外的地面一扬手,泼掉了残留的冷茶,就直接往里头也倒了满满的一杯,递给自己的丈夫,这才也坐下了。


总算一番宾主坐定。


眼前的这位年轻美人,便是索朗的妻子白玛。此时,我才察觉到她身后的那张卡垫上,那堆叠得整齐的被褥之间,还有个熟睡着的娃娃。不用问,那应该就是刚上车时索朗所说的才一岁大的小儿子。

……


发表于 2020-7-6 05:29 1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方来方往 于 2020-7-6 05:35 编辑

……接17楼


想来,索朗当日早上天没亮就拉了羊子去普兰的路上,怎么都猜不到,中午回家的路上,会一时兴起,捡回一个过路游人。

大家各自盘腿坐着。画风似有几分突兀,似又是自然。好像这个从头到脚穿得一身黑的客人,虽唐突,却因着主人家的好客,竟不算出现得无礼。

白玛给刚倒的酥油茶尚烫得不能入口,索朗从身后端来一盆羊肉,招呼道:羊肉的,吃。

我笑着接过,却放下了,没有动手。

索朗以为我在客气,便又一次举起铁盆子,同时也递上刀,往眼前一送,道:羊肉的,吃,吃,不客气。肚子饿了的,自行车累的。

我听得一笑,只好接下肉盆和刀,道:好,好。

其实,真不是在客气,而仅是一点胃口都没有。这是初到高海拔之地的正常反应之一。所以,这时候,除了喝酥油茶,纵给出再好的美味,也只能象征性吃上一两口。眼下,在这小小的帐篷里,被四只眼睛充满期待地盯着,出于礼貌,我便在盆子里捡起了一块最小的、用不着使刀就能吃的羊肉,拿在手里,待喝过两口酥油茶暖胃以后,这才开始咬了起来。

面对这一下迟疑的光景,白玛像是看明白了缘由似的,跟索朗嘀咕了一句。索朗哦呀了一声,没说什么,却转而问了句:你老家的,哪里?

广东。

话音刚落,索朗随即把我的话重复给白玛道:广东噻。

白玛点了点头,又嘀咕了一句,索朗随即又问道:旅游的,第一次来阿里吗?

没有,以前来过。以前从新疆那边来的。

“就是,就是,现在的,路好了”,索朗附和了两句,紧接着问道,“老公的有,孩子的有?”

我一听,不由看着两人一笑,垂下手边的羊肉,看着他们的眼睛,回答了这个问题。这一回,索朗还没翻译,白玛却是明白了。她提起铝壶要给我加酥油茶。我赶紧举过杯子,只微笑着瞧她。终于,白玛抬起眼来,迎着我的目光,笑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不再躲闪,而是敢于直面,盈着满满笑意的了。似乎,初见那一刻的羞涩只是一场应该被忘却的惊吓。倒好酥油茶,她转过脸跟丈夫说了句什么。

趁年轻的夫妻俩交谈着的功夫,我这才勉强把手上那块羊肉吃完了。索朗见我的手上空了,立马又挥手招呼着再吃,多多吃。我连连摆摆手,说自己真的不饿,他这才作罢。

本以为接下来仍是休息,闲聊,却听索朗说道:那边山上的,羊子好看的。

你要去那边做什么?突然没头没尾的这么一句,我没明白他是要办事可以顺路带上我去看看,抑或纯粹是热心,特意跑这一趟?

就是,山上的,后面的去,羊子有。索朗说着,人已经起身了。

哦,好。如此,我只好跟懵懂上车时一样,连犹豫的功夫也有,便只能跟着他走。

前后脚出了帐篷,把自行车从小面包车上抬了下来,推到帐篷边上放着。

索朗抬眼看了一下天,示意天可能会变,最好是把驼包等行李卸下,放他家的帐篷里,以免受雨淋。依言照办,然后跳上了车,心里却是狐疑,究竟是什么样的好看地方?

话说车子一个猛扎奔到土路上来,沿着来时路,继续西去。更西一面的世界,是更高的山头,是更茫茫的山海。随着一路爬坡,无数个弯道后,走了约七八公里,只见山影重重之外,垭口到了。车窗外,右手侧,蓦然出现了一片生机盎然的草地,一道溪流自其中蜿蜒流淌而过,草地之上,羊儿的身影,零星散落。若是晴日,阳光照落其上,可以想象溪流是一道怎样流淌着的银光。可眼下,漫天乌云,色调怎能不为之阴郁。

索朗停了车,指着羊群道:你看,这里的羊子,好看。

山河,相逢与遥望——骑行南羌塘牧区的故事

的确,入目的羊儿,没哪只偏于消瘦。但是,面对索朗的这番热情,却让人有点儿感激而又惊讶。惊讶的原因在于,他所认为的好看与我之期待的落差,老实说,此地只能算是一处漂亮的草场,在我眼里并无绝对的出众之处;感激却又是因为,他出于一份分享的心情,特意花时间,带一个半路碰上的异乡游人来看看他眼里的最美之地,可谓周致,是个热情好客的主人。

因此,为表示感谢,我先行下了车,往溪流边走近了几步,一面欣赏着草原最丰美季节时的绿油怡人,一面道:这里的羊真好,除了你早上卖掉的,家里还有羊吗?

羊子的,今年不多,牦牛有。

也不知是他的急性子毛病又犯,还是他自己也觉得天气给风景打了折扣,我们只随意转了十来步远,逗留没超过三分钟,我刚拍过几张照片,他就表示要往回走了。

路上,索朗道:“你今天的不走,家里坐。

对,我没打算今天走,太匆忙了。

晚上的,家里地方有,吃的有,喝的有,这里,晚上雨大大的。

没事,我带了帐篷,可以睡我自己的帐篷。

家里坐,炉子有,炉子没有的,冷。

索朗说得认真,我只笑了笑,并没有答应下来。住的问题,好说,待会回去找个平坦的地方,提前在边上搭起自己的单人帐,既是方便,也是自己有个独立空间,用不着过于打扰主人家。

很快,车子在飞奔中回到了索朗家那顶小小的白色帐篷边上。进了帐篷,却不见了白玛和娃娃。坐下喝了两口酥油茶,索朗一边吃着羊肉,一边道:等一下的,车子去杰马雍宗(注:索朗的发音确实为“雍宗”,而非汉字音译所默认的“央宗”)。

啊,不是说明天去吗?你今天去那边有什么事情吗?我的反应并不夸张。从他家这个地方回到进冰川的岔路口,将近二十公里,而从岔路口继续深入到离冰川脚下不远那有牧民的地方,也将近二十公里。单程就跑个四十公里,如果是特意前去,我是不愿意这么周烦他人的。

没事,去,今天去,车子的一起去。

“不用不用,明天或者后天,我自己骑自行车去。

那路的,不好走,你的车子,累,太累了的。

现在都过三点了,我后面几天离开这里,出去的时候顺路进去就可以。

走走,一起去,今天的去。

也不知道他说着话的同时,怎么就那么快把手中一大块羊肉剃完了,话音刚落,跟前面的戏码一样,人已经起身,要往账外走。

这一刻,我方才明白,面对一个热情而风格又总是说到就要做到的当地人,最好的打交道方式,是不妨先听他的。在早餐店里时,尼顿所打听来的消息,只有大致的距离和特别要注意的岔路口,并无对实际路况的半分描述。据行前所查的资料,包括从地图上看来的大概,我一直拿不准以自己的体力骑行进出冰川一趟,究竟是往返三天足以,还是会因路况之糟糕,要消耗掉四五天?如今,既然索朗有心,莫如将计就计,权当探路一趟也好。于是,也就随即起了身,后脚跟了出去。

两人上了车。车子又一次一个猛扎,上了路面,继而一路奔奔往前了……


发表于 2020-7-6 06:54 18 只看该作者
这一路讲得人要手不释卷了!照片也有力!真是高人
发表于 2020-7-7 16:02 19 只看该作者
这个很强大,,,,,,继续吧,,,,很多地方看了我都某去过
发表于 2020-7-7 16:38 2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方来方往 于 2020-7-8 03:15 编辑

(三)杰马央宗冰川 | 匆匆



去杰马央宗的路上,天蓝云白。心情也好得让人想高歌一曲。


以索朗狂飙突进的开车风格,我们很快到了午后时分曾路过一次的岔路口。路口并不明显,无标记,只是蓦然从主道路上,分出了中央的草皮还青青蓉蓉的两条车辙印。


山河,相逢与遥望——骑行南羌塘牧区的故事

沿此车辙走上不多会儿,左手侧开始出现一条河流。河流边上的草地,为漫漫水流所浸润,远远望去,一片丰茂。这一风景,算是湿地沼泽模样了。正欣赏间,一只黑颈鹤翩然飘落。但见鸟儿偏着脑袋,悠悠的,迈着细细的长脚在水草间一提、一落的,像是特意到来,要给游人眼前的这幅山水画,点上自己的音符。


这条河流,这便是雅鲁藏布江的上游之一,杰马央宗曲。渐而,随着路两旁的群山越发壮丽,河水开始呈现出乳白色,牛奶河似的。


顺着河流的流向往下走,便是约十平方公里大的热布杰错,但它也只是上游河区一连串的冰碛湖中的一个而已。早上进藏拉的路上,远远地瞥到过。眼下,此湖并不在视线范围内,但看着这将漫漫涌入其中的乳白色水流,不禁疑惑,河水又是如何在随后的路程上丢掉了这层迷幻色泽的呢?


没多久,路况变得糟糕起来。大小烂泥坑,泥浆,泥流等等,这些都不算什么了,使人开眼界的是,其中一段路,都不叫路。只是大小不一的石块经长年累月的碾压,被压进了地面,进而勉强有了路的模样。这种路况,四个轮子的车跑,顶多就是吃点颠簸的苦头。但若以两个轮子的自行车跑,耗在这海拔4900左右之地,无疑只是在一场推车的苦海里挣扎罢了。


听得车子颠得叮当哐啷的响,索朗指着车窗外的路面道:“你看,这路的,这个车子不行。”


是啊,若真的骑行而至,凭着初上高原身体还没打开的状态,想象着自己那哼哼哧哧推车可怜模样,不觉对索朗的感激又增加了一分。更别提,过了这石头路,随后又是长长的烂泥浆路。以索朗的开车速度飘过,一时只闻泥点、泥浆噼里啪啦的,不断打落到铁皮车身上的声音。途中,远远的,一条拦腰奔涌而过的大水断了去路。对岸停着孤零零的一辆摩托车,岸的这边,也停了一辆摩托车,却是站着四个身影。索朗停了车,先行小跑着去到,跟老乡们打听情况。我随后跟到的时候,才发现水面约三米来宽,水流浑黄湍急。


老乡们一边跟索朗唠叨着,一边不忘惊讶地打量着我。我冲每个人微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蓦然间,见其中两人的裤腿还滴答着水。裤子上,一条明显水痕落到近于大腿的位置,一时,心中对眼前的水深水浅也有了数。


索朗则一面跟老乡们聊着,一面转过头对我解释道:“他们说早上出去的时候,水还小小的。”


“那现在怎么办,他们摩托车也过不去了?”


“可以,但是小心,小心的。一起的,可以。”


话虽如此,但从几个老乡都在背着手傻站着,一脸不确定的表情看来,他们似乎还没在犹豫什么。索朗撇下众人,兀自往下游走远了二三十步,回来道:“走,我们的那边过。”


“那他们怎么办?”


“他们的,有办法,开不过的,推着的,可以,没事。”


就这样,我们别过四位老乡,回到车上。索朗方向盘一打,往下游他看中的缺口开去了。到了贴近河面的地方,隔着玻璃窗一看,实然,此处河面更为开阔,但水深仍不可小瞧。索朗却是心大,像是摸准了河床必然是硬底而非软泥,直接就带着车子往水里扎。幸好,一切如他所估算的那样,车子有惊无险地涉过了这奔奔水流。


但奇怪的是,既然在这个点上,索朗的小面包车能过,为什么牧民还有守在那儿研究呢?就此追问索朗,索朗一笑,道:“那个的,不知道的,他们想什么。”


哈?!


重新上路一阵子以后,随着杰马央宗曲明显地越发细窄,河水的牛奶色泽越发浓稠。灰蒙的天色下,看得人莫名哀愁。不解的是,既然附近下过大雨,方才所遇的河流都转了颜色,怎么就唯独它的水色不变呢?


山河,相逢与遥望——骑行南羌塘牧区的故事

与此同时,越往上游走,那地形,也从最初的开阔逐渐过渡向往里收。但那往里收的姿态,却又是极其缓慢而不经意似的,似乎以此表明,不论是怎样的来客,它都是敞开怀抱的迎纳姿态;不论来客因何前来,他们都终将惊讶地发现,那往里收的一端,并不指向终点,而只是通往另一个未知世界的一段连结——谁能说,到了冰川脚下,便是世界的尽头呢?翻过冰川以后呢,冰川的后面,可又是山海万重的天地?


山河壮阔,索朗不怎么说话,我也不知不觉地沉默了下来。


终于,视线前方出现了几户牧民的帐篷。索朗掠过最初的两户人家,忽然把车子停在了第三户人家之外。


不明所以,只得跟着下车。刚下车,一个高大的牧民青年人就从帐篷里迎了出来。他亲切地跟索朗打着招呼,见还有新客人,随即又转向我,笑容满满的,招呼一同进帐。


迈步入内,不期然,撞见一张青春容颜,好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今日有眼福,白玛之外,又一个美丽姑娘呀!虽说居于偏僻之地,姑娘却大方自然多了。见来了客人,嫣然一笑,马上取来杯子,给倒上了热腾腾的酥油茶。索朗与主人嘀咕了一阵,才转向我道:“等一下的,摩托车去,我的车子,后面的路,不行,过不去。”


他这么一说,我这才明白,何故我们会突然走进这户人家。这个时候,我却也糊涂了,越发不明白下一步会面临什么。一来,路上一停一顿,距离感早已模糊了,曾几番拿出手机查看地图,可不知何故,提前下载好的离线地图,一直闪退,怎么都打开不了,不知此地离冰川究竟还有多远?二来,天色从来时的白云团团过渡成了乌云漫漫,进入这片深谷以后,天色已成黑云压城之势,即便是借摩托车跑个来回,能在下雨或者天黑以前到达冰川脚下吗?


问索朗,索朗道:“前面的,就是,不远,摩托车去,快快的。”


既然如此,不再纠结。酥油茶喝过,索朗加穿了主人家给塞到手上的一件毛衣,这才套回自己的夹克外套,接过车钥匙,领着我再次上路了。


山河,相逢与遥望——骑行南羌塘牧区的故事

这一上路,没跑几百米,路面就成了半沙半草之地了。再往前,连草都越发稀疏起来。之前就从资料上了解到,雅鲁藏布江上游的马泉河流域,存在着严重的草地沙化的问题。不过,一般游客,也不必深入杰马央宗曲,才能体会到这一点。在仲巴县内,挨着219国道不远的地方,就能看到茫茫沙丘与悠悠雅鲁藏布江水矛盾相伴的一幕。由于沙化问题,仲巴县也曾分别于1964、1986以及1990年期间,三度搬迁。关于此现象根源,却不是简单一句“草场过载过度放牧”所能概括的。长久的解决之道,也只怕,不是“退耕还草,人工种草”等策略,就能一劳永逸。


摩托车漂移其上,不得已到了草都不剩一根的沙地,自然也只能吃着沙子,要么频频打滑,要么被沙子拖着,勉强笨重地挪行。所以,索朗干脆偏离了沙草地,看准能开上去的坡面,只管有草的地方走。实际上,等车轮子压到草地上了,我才发现,草地间早有其他摩托车留下的车辙。想来附近的牧户也有走个方便的时候,也就理解了。因而,跟着这些车道走,不知不觉的,我们翻过了一个又一个坡面,高高地与河流成平行姿态前进。然而,这样的好草地并没持续多久,很快,又见沙子夹杂其间的踪迹了。


其中一段,草坡伸向河面,坡面成断崖,下方四五米高的地方就是汩汩河水。为了避开一道暗坎,慌乱中索朗方向稍微一偏,眼见着车子要带上人凌空飞跃出去,直接摔河里去了,好在,他反应快,在车子高高跃起以前,双脚及时垫了地,茫然用力一撑,临时一个急转,连人带车,在颠跳中成功转跃到坡面的右侧,而非冲前方摔出去——


呼,有惊无险!


如此路况,我自是一直神经紧绷,索朗可叫一个无所谓。不过,面对这刺激的游戏,他也没能坚持过随后的两百米,便决定丢下摩托车,老老实实步行。我本早有此意,自然痛快下车,迈步跟上。


此时,压顶多时的乌云,化作了细雨,开始飘了起来。


终于,来到了杰马央宗曲上游之无人地带,顺着河流的来向,逆流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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