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方来方往 于 2020-7-9 04:29 编辑 接21楼之 （三）杰马央宗冰川 | 匆匆  逆流上行的路，实际上只是沿着岸边的草地走，不存在所谓的小径。从草地间点点散落的羊粪和为数不少的干瘪牛粪看来，牧民应常常领着牛羊经过。 正想着，突然，右手侧远方的一个山头之外，一个脑袋一升一降的，出现了一个身影。不会儿，身影完整冒出，站定了，立于高高的山头上，朝这边遥望。很快，这个身影边上，又紧接着涌现了一头牦牛，两头牦牛，三四头……三人一边各自缓着步子走，一边两厢彼此遥望间，牦牛一下子更密集地涌现了。 索朗留了步，吹了声口哨，跟他遥遥挥手致意。那个穿着深棕色袍子的身影也遥遥挥了挥手，回应过后，便领着牦牛群沿着山脊往来时的牧民帐篷点去了。 天地灰蒙。这一幕，虽无人着一言一词，却足以让河谷间所弥漫着的一股自然荒远气息，平添了几分说不上的暖意。似乎，只有这样的野外相逢，人类作为动物之一的最原始的对于同类之间的热望，才会虚化成一份说不上来的亲切。 我追上两步，问：“你们认识？” 索朗：“就是，他的家，刚才我们去的，旁边的就是，这里，冬天的冷，冰，这样的，长长的”，说着，他两手并用，比划出倒挂的冰锥子模样，然后，又指着对面的一处流石坡道：“你看，那里的，冬天，雪这么的厚，冰长长的，多多有。”说完，为了形象说明雪深程度，他把手落到约大腿根高的地方，目光落到对岸山体的某一处。 这对岸的某一处，难以确定他的具体所指，但还是能通过他的话了解到，在这个海拔过了5000米的地方，到了天寒地冻、空气更为稀薄的冬季，生存，不论是对于人类还是其他物种，都将成为严酷无比的生死考验。于是问道：“那冬天的时候，刚才我们看到的那几户人家，他们去哪里？” 索朗道：“就是，他们的，别的地方去。” “别的地方是哪里？” “人家的不一样，去的不一样。” 说话间，眼前的去路，先是出现了一根雪白的胫骨。白灿灿的，在这灰调子的天气里，像一道直插心头的白光，让人顿然惊醒。我不禁细看了两眼，从大小和长度看来，猜测，不是牦牛便是马的了。 正欲发问，才走了没几步，只见一具更完整的动物骸骨赫然躺在草地上。骸骨不远处，一丛深红色野花，细雨微风中摇曳着，楚楚犹怜。 索朗道：“你看，冬天的，马自己的来了，雪大了，家回不去，冻死了的。” 漫空飘洒的细雨，冰凉地落到脸上来。  我下意识地把目光从白骨和野花上移开，一一掠过耸立眼前三座冷峻的山峰，继而停留在那发出哗哗声的河流上，一股凄惶心绪弥漫着涌上心头。话说到了这里，呈灰白色的水流漫漫成辫状，毫无章绪，随性奔涌，尽管往中意的方向走。杂乱的大小细流间，不时有漫漫流沙滩露出水面。其中一座山体，庞然的褐色身躯自带一股刚劲气魄，呈三角形状微微倾斜向河床。河床甚为宽阔，水面却是浅，流水间的大小石头赫然可见。想它们虽是被冰川融水冲刷至此，却谈不上就此停留。不知哪一天，它们又会被更迅猛的一场融水裹夹着往下游去。一颗石子的命运，跟一头牦牛一匹马的命运之别，仅在于它们是否具有感受生命脉搏跳动的意识么？ 也许，生命的珍贵，不仅仅在于，它只有一次；也更在于，那个生它养育它的环境，实则也是刻印生命痕迹的一道力量。这一点，无论是对于平原或丘陵地区的农耕民族，还是对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抑或是半农半牧的结合体，并无本质的不同。最大的差异也许在于：仰仗于不同形态的山河对于我们的养育，使得我们对彼此完全不同的生活形态的观望与了解，于大部分人而言，只能走到最表层的一面。 一句话，旅行者实际上只是一个浅薄而又不自知的群体。 掠过枯骨，继续深入，不觉来到一座石头垒砌而成的小房子前。房子外经幡环绕。走近细瞧，只觉一片片石块，无不堆叠得尽可能地严丝密缝。这不禁让人疑问丛生：里面有什么宝贝圣迹？跟什么历史传说有关么？建于何时？当地牧民会在什么日子来此一拜？ 跟索朗打听它的来历，索朗却是挠着脑袋，有点不好意思了，只重复着：“阿弥陀佛的，好。” 显然，不见得他不知情，只是他的词汇量不足以讲一个大概的故事而已。于是，我又换上他可能听懂的词，试着打听出一些眉目。然而，无果。索朗仍是那不好意思的情状，道：“就是就是，阿弥陀佛的，这里好。” 无奈，我只能暗自叹息着“一个旅行者若能懂藏语该多幸福啊”，转而问：“那能进去看看吗？” 索朗难为情起来，道：“今天的，不好。” 这么一来，也就不再坚持了。想着反正自己还要再来一趟的，不着急这一时半刻。 在屋子外转了几圈，索朗抬眼看了看新飘来的一朵黑云，表示该往回走了。 我瞥了眼那朵饕餮怪兽姿态的黑云，然后望向河水所来的方向，遥遥想象着冰川肯定就躲藏在乌云的掩盖之下，一时失落起来。看来，在这个寒意森森，雨点潇潇的傍晚，冰川是没有心情一露真容见远方的客人了。毋庸置疑的是，冰川就在视线所不能抵达的前方某处。但这个前方的某处，肯定不在我们天黑能赶到的范围——雨滴越来越大，天色越发昏暗。 因此，仅愣神了片刻，迅速裹袭上身的寒意便让人清醒。我转过身冲索朗点点头，示意“走吧”，就迈开了步子，紧跟其后，踏上了归程。半路，重新取了摩托车，飞驰在飘洒的雨点中。 回到平整的草地上时，索朗开了挂在摩托车前挡风板左右两边的两个小音响。一时，一首接一首的藏语流行歌响彻整个雨点飘飞的河谷。虽听不懂，但整个人的心情都被其节奏带动得飞扬曼妙起来。 无疑，这是一段旅途所能得到的最好不过的开篇了，内心充盈着无法诉说的感激与欢喜。 到了牧民家中时，正好几户人家的牛羊正前后脚地浩浩荡荡归来。一时，寂静的河谷全是牛羊的身影，男人女人和孩子夹杂期间。男人们忙着把牛群赶到一起，女人们提着塑料桶往羊群间走出，准备开始挤奶，而几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孩子则各有章法地追堵刚出生没多久的牛犊……牧归时分的忙碌，往往在暮色到来之际才拉开帷幕。  临走前，趁着索朗跟主人家寒暄几句的功夫，我问姑娘可同意拍张照片。姑娘腼腆一笑，同意了。我高兴地冲她回了个大大的笑容。这么一来，也就名正言顺地为日后的回访留下了念想。 主人家和姑娘都要忙着去处理刚归家的牛羊，别过他们，随即趁夜色笼罩大地以前，一路奔奔归去。回经水毁路段时，四个老乡与摩托车均已不在，水流仍浑黄如初见，索朗的车子仍顺利涉水而过，右手侧，朦胧雨线间，仍是那哗哗流淌杰马央宗曲，天色之故，乳白成了灰白……  |
| 本帖最后由 方来方往 于 2020-7-9 21:33 编辑 （四）牧场 | 父母的爱情，我们的爱情 以索朗的开车速度，箭一般地就飙回了夏日牧场。 刚跳下车，兜头兜面而来的冷空气让人打了个激灵。仍在路上的时候，西方天际上那游窜姿态的大团暗云提醒着，夜里估计少不了大雨的光顾。 到了，只见帐篷附近的草叶间，水珠密集。地面湿漉漉。自行车上、帐布外亦为雨珠点点所点缀。一切，无不诉说着，这里已经刚下过一场阵雨。看样子，天空在我们回到没几分钟以前，才刚刚收起了雨。 一股暮色雨后的冷意，凝结在空气里。 这形势，让人瞬间丢光了所有勇气，哪里还有闲心找块平地。下午随索朗去山顶的草场看羊子时，觉得理应搭起自己的单人小帐篷而不必过分打扰人家的坚定，被这湿答答的环境和预想中的寒夜，惊作了梦幻泡影。 帐篷内，白玛正照看着大小两个儿子。来了大半日，这才初次见到这个马上快三岁的大儿子。小男孩穿着一件蓝色的棉外套，戴着一顶灰的帽子，一脸调皮的神气，五官既像母亲，也像父亲，很是精灵。小儿子，正坐在儿童车里，舞着小手，嘴边挂着口水，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白玛。这个小家伙虽说是一岁，实际上还没到，只九个月，能勉强咿咿呀呀地吐着一些只有白玛最能意会的音节。  在索朗的招呼中坐了下来，正歇息着喝酥油茶的功夫，帐外，不息的蹄子声，此起彼伏的咩咩声，先后宣告了牦牛群和羊群的陆续归来。 索朗与白玛匆匆和喝上一口酥油茶，就前后脚地出了帐篷，一个去跟爸妈一起管牦牛，一个到邻居家那边帮忙着挤羊奶去了。 探脚到外头一看，这才察觉，天，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 出门前，两人让我就呆在家里坐着喝茶，正好也可以帮忙看一会儿小儿子，等他们干完活回来再一道吃饭。至于大儿子，不用多操心。两三岁的草原男娃娃，基本上爱走哪儿去，走哪儿去。远了近了，一般都会有同龄或者大个七八岁的孩子撞见他。大人们似乎总是放心的。因此，当我逗着小娃娃玩铃铛，一转身的功夫就发现这小哥哥突然不在了，也没着急。 果然，没多久，索朗的两个小弟弟，在他的带领下，来到了帐篷外，既好奇，又胆小地试探着往帐内探头。两颗脑袋，交替着一闪一现的，竟一时让人花了眼。 实际上，他俩自下午见到自行车从索朗的车上搬下的一刻，就发现来了外人。脸上的表情，集合着来了新鲜事物的好奇兴奋，却又胆小害羞的心情。只眼巴巴的，远远看着，苦于没机会接近。眼下，大人忙着照管牛羊，暂时丢开了我，又有人跑去报信，自然要奔过来看个究竟了。 我招呼着他们进屋，两个孩子嘻哈着，又退又躲的，玩闹了好一阵，这才壮着胆子走了进了。真让人觉得又好笑又可爱。 招了他们进来也是无事，打发时间。用汉语问“多大了”，“叫什么名字”等问题，兄弟俩都腼腆地笑着，不回答。我也不在意，兀自坐一端，高兴于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正当留在帐篷可以用小眼神偷偷打量外人的理由：逗小娃娃。 却说孩子们的这点小心思，竟让人心情蓦然明亮。似乎唤起了童年时期的某些飘渺记忆。小时候，自己好像也曾在陌生人面前玩过这样的把戏。“醉翁之意不在酒”，虽说对很多人而言，这句话首先是语文课上学来的一个典故，但在实际生活里，只怕，动物的天性，就使得我们具有这种伪饰的本能。无关必然的好恶，仅仅是最纯粹的一种好奇之心。 可是，这一屋子娃娃的光景并不持久，才给我表演小剧目似的打闹上半个小时，兄弟俩就在大人的招呼声中跑出了帐篷，帮忙干活去了。  三岁的小哥哥，明白过来眼前这个陌生女人没法说出他能听懂的话以后，也随之弃我外出，追着他的大玩伴去了。 倒是白玛，没多久就折了回来，亮了灯，开始给孩子喂奶。 趁这可以脱身的功夫，走到了账外。此时，夜色，黑漆漆的像洒了墨一样。雨丝绵绵而又细密。若非眼前不可辩驳地摆着帐篷与牛羊的景致，一时让人难以相信，这是踏上旅途的第一个高原之夜。 回到帐内，盘腿坐下。温暖的炉火旁，一动也不想动，只在杂乱的蹄子声与人的叫喝声中，感受着外头的忙碌。没多久，雨丝成了真正的雨，打落在帐篷上，簌簌作响。待得人声去了，动物蹄子声静了，索朗带着一身雨气和寒意冲回帐内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夜里九点。此时，白玛也把铁锅架上了火炉，开始炒菜了。 不知是不是考虑到有客人的缘故，这顿晚饭，牦牛肉之外，还有蔬菜！ 顿时，满帐篷飘散着肉香，菜香，米饭香！ 饿。真饿。这回真的饿了。我拼命咽着口水，只觉下午初到时那磐石一样没有动静的胃，一下子就神奇地苏醒了过来，饿得整个人恨不得扒进三大碗米饭。不给肉，不给菜，只给菜汁也可以。不知道冬眠初醒的熊，是不是也是这感觉？ 同样饿的，不止我一个。索朗递过筷子和碗的时候，后脚跟着爸爸回来的大儿子，也是眼神亮亮的盯着锅里。白玛哄了哄开始不安分的小娃娃，看了看眼前这几个等饭吃的人，蓦然地抿了抿嘴，笑了。 为表示对客人的尊待，我成了干活最少、却又最先端上了热腾腾的饭菜的一个。 暗黄灯下，终于，所有人都坐了下来。可以起筷的时候，一股暖流随着饭菜的香味沁入心田。也许是感激之外，还有说不上来的感概——从索朗一家的角度看，这个自称来自广东的游客，可又是为何而来呢？而且是以自行车这种方式？再说了，广东在哪里？从拉萨去，还有多远？她为什么就特别想去看杰马雍宗呢？如果今天索朗没有停车带她回家里来，她就那样一个人睡山沟沟里吗……可是，相比于这些问题，她又似乎更在意我们在做什么，我们在吃什么，我们在讨论什么…… 从初见到此时此刻，白玛始终没吐露半个汉语词汇，然而，她的沉默只因陌生，只因害羞。每每我的茶碗才空上一两口，就会随即被添满。她也最早发现我竟才穿着一条薄薄的速干裤，晃来走去一整天。一面摇头啧啧惊讶着，一面拿出羊毛毯子要给我盖。细心，察人之所需，让本来就美丽的她，更动人了。 话说大家匆匆扒掉各自手里的第一碗热饭，初步安慰好了嗷嗷叫的胃，聊天的兴致便上来了。 索朗首先开腔道：“吃，吃饱了的，力气有，力气没有的，路走不了，自行车的，更走不了。” 我听得哈哈大笑，点头谢着道：“是呀，对了，下午那个戴着一个耳环的小帅哥，比你高一点，跟你像的那个，他是你最大的弟弟吗？” “就是，亲弟弟的，妈妈一个，爸爸一个。” “嗯？” “妈妈一样的，爸爸也一样的。” “哦？那你最小的这两个弟弟呢？” “他们两个的，爸爸一样的，妈妈不一样。”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着索朗，见他一脸自然，并无半分不自在，再想到两个小弟弟的年纪，一个九岁，一个十一岁，恍然，是呀，故事真要讲起来，也起码是十二十三年前了吧…… |
| 本帖最后由 方来方往 于 2020-7-9 21:32 编辑 接23楼之 （四） 牧场 | 父母的爱情，我们的爱情 灯下，火炉旁，一边吃着饭，一边喝着酥油茶的功夫，听索朗讲了故事的大概模样： 大约是十几年前，他父母遇到了一对兄妹。或者，听众也可以反过来理解，是这对兄妹遇到了索朗的父母。相遇的细节，不得而知了。索朗没讲，我也无意追问。但相遇的结果，带来了后来的一连串故事。 索朗的父亲爱上了这对兄妹的妹妹，索朗的母亲爱上了这对兄妹的哥哥。同样的，四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何开始，如何步步展开，及至最终决定分手，各携新欢建新家等等，别说索朗当时年幼无法了解，即便是旁人，也往往会在听了个梗概之后，自行脑补一些臆想大于事实的桥段，把故事幻化作N个版本，每个人都忍不住加上或减去某些枝节，好成茶余饭后的绝佳谈资。不知四人间的故事，可也曾是牧场上的一时主角？总之，后来就是，索朗的母亲跟着新爱人走了，去了霍尔乡外的另一个村子新建家庭；那个妹妹则留了下来，留在了索朗父亲所在的牧场，并有了后来的两个儿子。即晚上的时候前来好奇“你到底是谁”的小兄弟俩。除了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小弟，索朗的大弟弟，也是他的亲弟弟，是个十九岁的帅小伙。外形上，比索朗要高，穿着打扮也颇为时尚，打了耳洞，戴着一个耳环。  ——左，最小的弟弟，右，大儿子。 如今，父亲与继母一家只在二三步远的帐篷之外。平日往来如常。照管牛羊这样的活，不用说，是整个大家庭内部的各有分担。一切看起来，都是日子该有的模样：带着牛羊山上去，带着牛羊下山来，一天天的，季节到了，转场去；转场完成了，日子还是牛和羊，酥油茶……天地白茫茫一片了，河冻上了，来年的春夏，雪化了，冰开了，草重新绿起来了，牛羊又可以吃个膘肥体壮了……漫长的冬，短暂的夏，一年年的，日子过着，过着，孩子会长大，自己也从壮年走向中年……不论，在岁月的冲刷里，父母间的爱情是怎么回事，上一辈人的情感，孩子只能是等待结果的一方。至于结果是什么，能否接受，则是千万人有千万人的版本了。 问索朗他母亲在新夫家生活得可好。 索朗不假思索地道：“好，有时我们去看她。她也回来过。”只是，才说完，他又若有所思地补充了一句：“她刚刚走的时候，想她哦，妈妈哪里去了的，小小的，不明白。长大了，知道了，就这样了。” 顺着话题，了解到，这片牧场上的七八户人家都只在夏季，大概每年的六月到九月中下旬期间在这里。这是一年当中，藏拉最为柔美的季节。其他时间，这些人家都会先后回到219国道边上，某条岔路拐进去的村子里。那里的牧场能保证冬季的需求。家家户户，都有自己固定的房子。依时节而转场，照旧是生活中的主题之一。 白玛一直沉默着，只在与我的目光对接上的时候，才微微一笑。她是个恬静的人。一面给炉子加入新的牛粪，一面哼着小调哄孩子的模样，甚是迷人。 借此一幕，我随口问：“那你怎么和白玛认识的？她家就在你们家附近吗？” 索朗先是听得一愣，明白过来以后，笑道：“我们的，别人介绍认识的。” “噢？你肯定一见就喜欢了，对吧？” “就是就是，她家的，另外一个村子有，别人说了，我就去了，后来就知道了，认识了的，就这样。” “你们认识多久就结婚了？” 索朗没有马上回答，倒是转过头，向白玛嘀咕了一句。白玛听得噗嗤一笑，脸一红，轻声回了一句，继而，索朗这才对我道：“两个月三个月的，就一起了。”说完，索朗的脸上竟飘过一丝淡淡的羞涩。 我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笑了：“很好，白玛这么好，你慢了，就是别人的了。” 索朗听得哈哈大笑，道：“就是就是，好的，好好的，我的了，她喜欢的，我也喜欢的，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这就好好的，是不是？” 没想到他三言两句，清楚道出了爱情最核心的一点，我笑着点点头，叹道：“是啊，的确是这样。”说完，没忍住，打了长长的一个哈欠。瞬间，泪花涌上了眼眶。 白玛看得一笑，突然冒出一句：“累了的。” 哈，原来还是会汉语的，怎么就能憋那么久都不说一句呢！ “你家里坐，被子有没有？”索朗问。 “噢，有，垫子也有，被子有。” 说着，我指指身后的驮包和防潮垫。 “被子不够的，这里多多有，等一下，你睡这边，我们的，那边。”索朗点点头道。 当夜，白玛与索朗先一起安顿好两个孩子，然后再腾出功夫来安顿自己的时候，十一点已过。 淅淅沥沥的雨声，密集地落在帐篷上。除了挨近厨房的一角，出现了一处漏雨的点，滴滴答答的，需要用盆接水，其它范围，看起来都干干爽爽的。 索朗一家四口睡火炉的左侧，我睡右侧。他们是卡垫加数床被子，两个大人夹着两个娃娃。我是防潮垫加羽绒睡袋。见我没有枕头，白玛打算拿毯子给我叠一个。我摇头婉谢了，表示用自己的衣物简单叠上一个就够用。 期间，索朗一再思疑我那抓起来薄薄的“被子”是不是真的足够暖和，问要不要加被子。 我笑着解释了两句。他还是一脸的不大相信，只道：“被子的，这里一个有，晚上冷了的，被子多多有。” 转头看向他所指的一床被子，见就放在自己脑袋上方不远处的一个油漆桶上，心上又是一暖。哎，真是一对细心周到的年轻小夫妻啊！ 灯灭了。温暖的炉火温暖着这一个家，也温暖着我这个异乡人。 本以为可一夜无梦至天明，但才睡着没多会儿，头就开始疼。不甚剧烈，却阵阵袭来，疼得无法入眠。对此，我是有心理准备的，了然这只是自己的身体正在适应这海拔4800m的牧场，花点时间等待它过去就好。因而，听着帐篷上绵绵密的雨声，雨滴滴落盆中的嗒嗒声，迷迷糊糊的，在隐隐炸裂的头疼中煎熬了大半夜，后来终于在黎明前后才真正睡着了。 这是仿若梦里不知身是客的一夜…… |
| 本帖最后由 方来方往 于 2020-7-10 17:14 编辑 （五）牧场三日 | 欢乐孩童，潇潇雨夜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方知索朗当日要跟大弟弟和一个邻居去某个山头上放牦牛。临出门前，他道：“今天的，家里坐，不走了的，喝茶，包子吃，羊肉吃。” 我笑，应道：“好的。今天先不走。” 不走的原因很简单，至少得等身体真正适应了高原才好继续上路。此行所设计的路线，海拔几乎就没有低于4200米的地方。因而，面对这么友善的人家，很自然的，就有了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至于索朗所说的吃包子，一开始根本没上心，心想这诺大的一处高山环绕的盆地，哪来的包子哟。直到午后时分，白玛先搬出蒸笼，然后在案板上细细地把一片片牦牛肉切作肉粒的时候，这才知道，原来真的有包子！不同的只是，包子的模样不不是汉地的小笼包或者大肉包。白玛手中的包子，她叫它们“momo”（没错尼泊尔也一个叫法），身型偏修长，更像饺子。管它啥样子，只要有好的肉馅，就是好包子。所以，当这蒸汽腾腾的牦牛肉包子出锅那一刻，听白玛招呼着“momo的吃”，我就像久候多时的馋猫一样，丝毫不掩饰那副嘴馋心情，整个人被美味所带来的幸福感强烈地冲击着。 苍天，多好的口福！ 而那一日，还是一个极为闲适的白天。 索朗等三大帅小伙领着牛羊走了没多久以后，天又蒙蒙的下起了雨。若说夜色下，潇潇的雨声能让人恬静入梦，那么，白天这淅淅沥的雨，所带来的茫然，又是忧伤的。跟自小所熟悉的南方雨天不一样，高原的雨来了，走了，完全不具备提前打声招呼的教养。在我这样一个不懂看云识天气的游人眼里，高原的天气，其实也是孩子的脾性。“十里不同天”，这说法，还真说窄了。在这里，一团云就足以披靡一片天下。它所能产生的影响，会是领教过的人难以轻易忘却的经历。 在夏日牧场的三个晚上里，除了白天的不定时造访，雨几乎都在牧归时分到来。潇潇地下起以后，能一直持续到第二天黎明时分方止。雨声，扑簌簌地落到帐篷上时，也让躺在温暖炉火边上的游人，多了一层似有若无的迷幻：世界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你好像明确地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好像，极为糊涂自己究竟为何在此。 感谢这三个雨夜，头疼一天天淡去，身体一天天适应了高原。到了第三个晚上，终于感觉不到丝毫疼感，踏踏实实的，一觉至天明了。但同时，这也是一个“该上路了”的信号。 这几日里，索朗一家，他父母一家，包括邻近的几户人家，对我的存在也渐渐熟悉起来。白天在附近瞎游荡的时候，往往一串小孩童跟在身后。然而，能留到最后的，却只有索朗的二弟。虽然只十一岁，他却是一个能在大人忙碌的时刻，用背带背着索朗的小儿子的小大人了。  其中一日下午，他见我沿着大马路独自往西面的山头爬去，便跟了上来。为的，也许是带路，也许是默默的陪伴。不管如何，有个孩子友好地跟着，总不是坏事。而且，跟九岁的弟弟相比，他已然表现出相当程度的早熟，脸上总挂着说不上来的认真与沉思表情。每每镜头对准他的时候，那原有的孩子气笑容，就会换上一副抹不掉的严肃。怎么逗，都放松不下来。 大部分时候，常常是好几户人家的孩子一起打闹成一团。沙地里，小溪边，草甸旁，在牛羊归来的时分……孩童们的欢笑声或哭闹声不是从哪个帐篷飘出，就是在哪片不起眼的空地上蓦然响起。他们的童年，仍是天空与草地，游戏与玩伴。当然，七八岁的孩子，男孩女孩，基本上也都是个家里的小小劳动力了。因而，他们的童年里，还有一个词，叫“帮忙干活”。傍晚，羊群归来之时，也见他们当中听话的，拎着小桶，学大人一样，挤羊奶去了。不同的是，如此小小身影，必然没在羊堆里，不走近了，都发现不了。倒是帮忙堵小牛犊的画面，左奔右跑的，要更见他们的烂漫性情。  ——瞧这通力合作的架势，不要小瞧牧区上的任何一个小小孩子。 不管如何，当你不经意走过，见三四个小男孩能追着两个废弃的摩托车轮胎，较劲着看谁手中的轮胎能跑得更快，而嘻嘻哈哈笑作一团的时候，心中还是有所触动的。又或者，一伙三岁到十二岁之间的孩子走在路边的草甸上，突然发现了一片凸出的可以让大家比赛着谁能跳得更远更高时，那么，一整个下午的欢乐，都凝在了那一次又一次的努力试跳中。 唯独让我稍微惊讶的一日早上，在索朗父母的帐篷里，二弟和三弟俩竟然为抢一段毛茸茸的小尾巴而滚作一团。翻滚得衣服上，裤子上，脸上，净是沙子。一开始，以为是哪个绒毛玩具上掉落下来的尾巴，也就没在意。但瞧着他们不管谁得手了，就先往自己脸上扫一扫，绒毛竟不可思议的舒软，而小脸蛋随即浮现享受又陶醉的神情，不免也被这份简单的快乐感染。只一边坐着，看着这幕闹剧笑而不语。 但慢慢地，多瞧了几眼那根小尾巴，越发觉得奇异：扁平，却又只有十二三厘米左右的长度？想了半天，对不上哪只绒毛玩具的动物尾巴可以是这么个模样。于是，趁他们不留神，来了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举，当了回恶人，从半空中直接把尾巴夺走了。 两个孩子，互相争了半天，被这一凌空的一招杀了个措手不及，一愣，回过神来，也不恼，笑嘻嘻地围了过来，竟有一副“终于诱惑到你也出手”的得意，只用那清清亮亮的眼神，期待地看着我。 我皱着眉，仔细瞧了好一会，拿着小尾巴往自己手背上来回扫了几下，只觉毛茸茸的，果真特别顺滑柔软，不确定地问：“羊的吗？” 两孩子点点头。哥哥欲言又止。小弟则指着我身后电视机上顶上那四只不知道已经放了几天的生羊蹄子，道：“羊的，那里有。”  ——随后的路途上，才渐渐明白了，牧区孩子跟羊儿之间的感情，不是“浅”，也不是“深”，两个字就够用的。 我回过身一看，不禁一顿，哑然失笑：敢情这是生羊的尾巴？！扒拉开末端的羊毛一看，果然，如假包换，有dao的切口，是某只被宰了的羊儿所留下了的真尾巴。虽仍显着淡淡的粉红肉色，但口子早已收敛干净。想那羊儿贡献了肉，不知它往生去轮回的途中时，是否有机会瞧见，自己生前的小尾巴，还有这么欢乐的贡献？ 唯一飘过心头的疑问是，从卫生角度而言，可是一件合适的玩具？即便是夏日，这儿晚上的温度也不过是零上几度左右。不用盖被子，不必穿羊毛衣的夏夜，是不存在的。不过，倒是由此联想到在冬季，有些孩子会用新鲜的牛粪捏出一只牦牛来。待得牛粪干硬了，一头牛粪做成的牦牛也就成型了。手巧心细的，捏得真叫一个好看。这么一件小东西，哪怕只是砖块大小，却是一个可以盛得下孩子们的屁股的可靠坐骑，足以让他们坐在这亲手制作的迷你牦牛身上，跟小伙伴们一道大呼小叫的，在厚厚的冰面上一溜到底，呼啦啦的，惊动着天上浮云。 想想，暖暖的冬阳下，冰面，小伙伴们，牦牛坐骑，最童真的笑声回荡在半空中，多好啊！  ——不知有朝一日，如果他们选择了离开牧区的生活，可是会想起，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下午，这样的一幕？ |
| 本帖最后由 方来方往 于 2020-7-16 06:00 编辑 （六） 牧场 | 何日君再来 来到第四个白天的时候，身体已完全适应，感觉也打扰得够多了。吃过糌粑早饭没多久，眼见着天要放晴，我跟索朗说要走了，后面的路还很长。 他倒也不意外，点点头，道：“中午的一起走，我事情的有，霍尔乡去。” 他说的中午，其实只在十五分钟之后。准确地说，当时仍是早上……七点刚过。 我道：“但我还是想去看看杰马雍宗。我在岔路口那里下车吧。” 他奇怪：“你还要去？” 我道：“是，我想到可以看到冰川的地方，我来，是要看冰川的。” 他哦呀了一声，道：“可以可以，等一下的，车子一起去。” 如此，很快理好了行李，把自行车搬上了索朗的车。不远处，二弟和三弟发现这一幕以后，围了过来，也不说话，沉默地看着。俩人都能说一些基础的汉语，学校的课堂上学的。此期间是暑假，才这么天天在牧场里待着。平日上学，都寄宿在学校里。孩子们的不舍，不在语言上，而是写在了眼神里。  ——其中一个下午，见我好奇他们的教材，孩子们从帐篷角落里挖出书包以后，又是一场欢乐的打闹。 白玛同样不语，沉默地看着一切。实际上，在相处的这几天里，我们之间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更多的时候，她把想表达的意思，不论是关切还是惊讶，抑或是在了解到我的骑行线路后的担心，都流转在了清溪般的眼波里。 因而，从头到尾，我也只在一切就绪，上车的一刻，才冲着可爱的一家老小，挥手道别。 路上，似乎是来时的重演，不论是景还是人。天空浮云万千，蓝天映底。索朗还是那狂飙突进的开车模式。只是，路过前往冰川岔路口的一刻，索朗迟疑着要停车时，我转头望着河谷延伸而去的方向，心中千回百转，最终，道：“走吧，今天霍尔乡去，我以后还会再来的。”——时至今日，已很难还原当时的复杂与纠结心情，冰川所留下的遗憾，也成了促成了第二个夏天的骑行直接原因之一。 于是，也就一刻也没有耽误地继续往前了。 回到第六条大水边上的时候，大吃一惊，它竟然在这三天的雨夜里，演变成一条茫茫大河。索朗远远停了车，探出脑袋，看着湍急奔涌的浑黄水流，一阵思量，摇头道：“这水，大大的，雨下大了的，水也大了的。” 我也探出了脑袋，看着这拦路的滔滔河面，粗略目测，不下十一二米宽，水流甚急，不无担心地问：“车子能过去吗？” 索朗道：“试试的，应该可以，这河的，石头的，应该可以，泥巴的，就过不去了。” 的确，此河是硬底河床。当日初遇时，水深之处，虽然到了大腿之上，但水流清清的，河底的鹅卵石一清二楚。此刻有了这番模样，是没想到的事情。我自觉闭了嘴，没问”万一死火在水中央会发生什么”这样的傻问题。 幸而，这只是又一次有惊无险。车子在我们大气都不敢出的小心翼翼间，平安涉过了这汹涌水流。随后的五条小水，虽也各有壮大，但哪里还值得放在眼里，一阵水花飞溅，就哗啦啦地冲过去了。待得车子回到油路的世界，我仍反应不过来：这就离开了吗，这就把看冰川的愿望推迟到“下一次”了？ 到了霍尔乡的时候，时间不尴不尬，早上十不到。街上人影寥寥。餐馆也都处于半开业状态。可索朗坚持要带我下馆子去吃水煮牛肉片。餐馆是川人开的。十来桌的规模。却道四川的老板娘自我随索朗踏入店内，便是好几番打量，眼神里写满了疑惑。最后，她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简单交代了几句。她笑道：“就是，他人可好了，有时候他们一家四口从牧场出来就来我这儿吃饭。他儿子很可爱，老婆也漂亮得很。” 索朗被当面夸了几句，竟低头猛扒几口饭，脸红了。 我笑了，应道：“是啊，真的是很可爱的一家子。” 吃饱喝足，埋单时刻，索朗成功地抢了单子去。意外的是，老板娘也拦着我道：“没事的，他们人都这样，碰到好的，热情起来了，你要接受才是礼貌。” 我既无法反驳她的话，又觉得已受太多照顾，心有不安，转而看着索朗的神态，却又了解，能做的，是说一声谢谢。 出门后，索朗要去亲戚家，我也该上路往赶往玛旁雍错了。 走前，他对我笑道：“电话号码的记下了，以后的，老公的一起来，孩子的一起来。” 这话他早就说过了，连他的父亲，也都说过“以后的来玩”这样的话。 我笑着点点头，应了句：“放心，我会再来的。”
 ——羊儿既不知、也不懂问，这世上，那些说过“我会再来的”游客，说了，只是说了而已，还是真的能做到？ 不管当日的话是客气还是真心，他们一家，包括那一刻的我自己，没想到的是，来年的夏天，我果真像所说的那样，再一次到了藏拉。但那已经是全新的一个夏天了，不论是对于我，还是对于生活于藏拉的人家来说。4G信号的到来，修路工程队的进驻，修路的工人来了，帐篷里开了小卖铺等等。与此同时，山那边的边民仍结伴骑着马儿来做物物交换的传统交易，好像山与山之间的联系，无论各自的山里发生着什么，都能以古老的方式保持着联系……索朗的生意头脑，也使得他从卖自家的羊子过渡为去别的牧区收来他人的羊子，卖个转手赚差价…… 改变，是不可逆的到来。但这来年的故事，留给来年讲吧。 谢谢他们，谢谢这个夏季牧场，自路途的第一站，就惊喜万分地给予了一个过路旅人家庭般的温暖。  ——牧场上的其中一户人家。回头翻照片才发现，竟然没有留下一张索朗家的帐篷的照片！ |
| 本帖最后由 方来方往 于 2020-7-16 06:13 编辑 （七）拉昂错 | 莫人云亦云，误传“鬼湖”之名 走出餐馆，别过索朗，我也上了自行车，正式踏上骑行之路。 下午的目标，首先是赶早往前往约60公里之外的拉昂错。 路很好，妥妥的柏油路。人的状态更好，蹬起脚踏来，似御风而行。 在夏日牧场养了几日，方才又吃了一顿践行的饱饭，头顶蓝天白云，如何不快意。  ——当日路途之上的某时，云，整个儿就是怎么舒服怎么铺展在蓝天之上的架势。多好呀。 数年前，曾到过玛旁雍错。那回是从进普兰路上的一座山头上，高高的，就远眺到了一片深邃的蓝。惊艳得无法言语。当即下车，自山头翻山下行，一路接近湖边。因是平生头一回见这种程度的深蓝，自此不忘。那时的心愿，是想着哪年，能带着帐篷前来，在湖边扎营过一个湖畔星空之夜。此外，因当时被玛旁雍错惊艳得就此停了脚步，竟然连前方不远处的拉昂错也无心看，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次，也就有了务必先看看拉昂错，再回到玛旁雍错边上扎营的心思。 不觉，拐上了进普兰的乡道。刚骑行过前面的近十公里平缓路，开始了爬坡路段。好在坡度悠缓，前面一段，尚能转着小盘缓慢上坡。最后四五公里，实在骑不动了，开始推车。走走停停，终于推到垭口时，下坡的痛快也摆在了眼前。因而，基本上是一路欢快的，似眨眼的功夫，到了拉昂错边上。 天气好的缘故，拉昂错，远看近看，都是一个极漂亮的大湖。  ——下坡之际，第一眼所见到的拉昂错。 把自行车丢在路边的一处平沙地上，步行下到湖水边去了。 关于拉昂错，无论看什么版本的资料，除了渊源上，本与玛旁雍错为一体，后因气候变化而经一道山丘分隔方成了今日所见的两个不同的湖这一点之外，还一定会提到，它的藏语名字，本身就是“有毒的黑湖”之意。水咸、人畜均不能饮用，有”鬼湖“之称等等。换句话说，几乎是一个“死湖”。基本上，但凡跟“蓬勃”有关的字眼，无一与其沾边。人们乐意强调拉昂错这一点的态度，就跟谈论玛旁雍错的非凡神性一样，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仿佛，谈一湖之恶，也有八卦他人之短的隐秘快感。 事实上，真走近了看，拉昂错所呈现的面貌，要比“了无生机”好太多。若逢晴天，远处山峦如巨舟横陈，舟山之上白云朵朵，断无“鬼湖”之名所暗指的诡异氛围。至少，以当日下午的亲眼之见，什么“阴森鬼怖”之类的描述，应限于天气恶劣之时。我甚至惊讶地在一处回湾看到了一群约食指粗的小鱼儿正在快活悠游。千真万确。没有眼花。此外，岸边的个别不知名杂草，最高的几乎接近膝盖的高度。考虑到湖面海拔为4574米，让人赞叹一声“野草欣欣”，怎么都不算言过其实。因此，很是困惑，这个湖的样子，只是因传说的需要，民间用想象力塑造了它的反面角色，这才站在了生机勃勃的玛旁雍错的对立面？但是，若仅如此，为何连一些有着“科学”面貌的资料，也人云亦云，说此湖“死气沉沉”，并无生命？ 不解。 然而，这一点疑问，后来在一篇2018年的报道中得到了解答。文章中提到，自治区的农牧科学院水产所资源室的科技人员在拉昂错里找到了两种高原裂腹鱼类。这来自实地的考察资料无疑为拉昂错的真实面目，添了实证。 不管湖中到底有多少种鱼类，个人倒是格外喜欢玛旁雍错与拉昂错至今仍有相连接的河道这一点。不但从地理形貌上佐证了民间传说关于“神湖”、“鬼湖”之二元对立思维，也给以人跨越山海亿万年的辽远想象——试想，时空退回到当年两湖仍是同一体的年代，西藏之西，今之普兰、那木那尼峰、冈仁波齐、包括杰马央宗曲雅江之源这一带的地貌，又是怎样的山河相拥、相依呢？！ 湖边稍坐，静看眼前的湖水在天际处与遥遥的山峦相接。心无所想。可惜，一群蚊子嗡嗡嘤嘤萦绕眼前，甚是恼人。前后逗留了约莫二十分钟，折返去拿自行车。  ——跟在高处上看来浩瀚似海的玛旁雍错相比，拉昂错走的是另一路风格。 意外的是，就在离自行车二十来米远的柏油路面上，竟然躺着两个红彤彤的大苹果。彼此相隔约有两米来宽。远看，似乎品相还蛮好的。好奇捡起，果然，好好的苹果。只有三两处沙子压出的小坑，显然是蹦砸到地面时，一路滚动所致。天上掉苹果。在这荒凉的路上？一时狐疑，看看马路的来处和去向，只觉天地辽阔，空空荡荡，既无他人，更不见车影。想了想，一笑，把两苹果放兜里了。正为这没头没脑的惊喜思疑着，没走几步，忽而又见前方另一处的沙地上也滚落了两个苹果。但这两个不用捡起都知道，已是半腐烂状态了。 走到自行车边上，扶起，重新蹬起脚踏，往来时路折返了。没想到的是，走了没多远，身后忽然响起几声喇叭。片刻的功夫，一辆小型面包车直接停到了身边。瞥了眼车身，正奇怪怎么跟索朗的车子一模一样？但见里面坐着的人却是一张全新的面孔，三十五六岁，五官是典型的高原汉子模样。他摇下玻璃窗，脸上写着满满的热情，先是冲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从座位上拿过一瓶红牛，身子往副驾驶座这边一探，尽可能伸长手臂，递过来红牛道：“美女，辛苦了的，红牛喝。” 我讶然，不解，一时愣着，红牛拿不对，不拿也不对，只觉莫名被他的笑容感染，故而笑道：“你怎么好像认识我的样子？” 他又是一笑，手再度一伸，道：“就是就是，索朗的哥哥，哦呀。” 嗯？！ 我正思疑着没听索朗提起过他有一个哥哥，那就是堂哥或者表哥一类的了？此时，身后又一辆车子窜了上来，一个急刹，猛然在前头停下了，车上的人跳下来，打着招呼：“你好，又见面了！” 眼前的身影，正是牧场上那个急性子行动派索朗无疑。 瞬间，疑问成了惊喜。我欢喜接过红牛，问起缘由。原来，索朗在饭后去了亲戚家里，随后又随亲戚，即眼前这位哥哥一同去了普兰。去普兰的路上，两人早就看到我骑行在路边上，鸣了喇叭，可是我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们办完事出来，没想到又刚好碰到我正从拉昂错离开，于是就停了车。 大家寒暄过几句，各自别去。他们油门一踩，就一溜烟地消失在前方连绵的弯道中了。这意外回归的片刻温情，重新消散于着渺渺天地。如果不是手上多了一瓶红牛，就像没有到来过一样不真实。 后来，等我哼哧哼哧开始上到坡路时，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以后。  ——途中某段所见之玛旁雍错，天色已然开始走向暗沉。 不管如何，时间已接近傍晚，垭口之侧，经幡飞扬，虽眼见着神山冈仁波齐方向有了乌云聚拢的苗头，我还是心情大好，一路飞奔中到了吉乌寺山脚下。 进村路上，沿街的旅馆老板殷切招揽。 我笑着用一句“先去湖边看看”回应，下意识瞥了眼冈仁波齐方向那边愈发灰厚的乌云堆，心中只被那发酵了数年的“湖畔星空夜”马上就要实现的激动所充盈着，于是，便坚定地溜车到湖边去了。 却又怎知，这完全罔顾眼前事实的浪漫之举，为骑行之旅的第一夜，带来了一个一言难尽的风雨雷电冰雹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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