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方来方往 于 2020-8-15 23:43 编辑 (十二) 去亚热 | 初上土路,山外山 严格地说,亚热乡绝非什么地理意义上的孤岛。 相反,若有心人多细两眼地图,可知此地也是四方交汇的一处要地。自北,从雄巴乡下来,有县道直达;自东,是仁多乡;西南一面,从219国道上拐入的话,两个选择:靠西,巴嘎这一端,岔道就在从普兰出来的乡道与国道的交汇不远处;靠东点儿的,自霍尔乡东行约26公里处拐入即可(有蓝底白字的路牌指示)。 不论走靠西还是靠东的一端,两条线路的距离都在160公里出头,也都会经过一个湖,西有久玛错,东有阿果错。据地图粗略分析,若北往南翻山,阿果错约莫在路途二分之一处,随后的却藏村,约莫在路程的三分之二处。 按上坡推车、下坡也可能因路烂无法痛快溜行的情况估算,以自己的体能,计划花3天抵达亚热。食物,主食面条,任凭放开了吃,驮了四天的量;水的话,地图显示路旁一侧有河流经,注意随时补充,便应该不是问题。 从旅馆醒来的这个早上,仍就着馒头喝稀饭的时候,心头便涌漫着说不上来的兴奋,像是一个要去发现新世界的好奇孩子,虽略有不安,但更多的是振奋与热血。 只因,一旦翻山到了亚热,即意味着从冈底斯山脉西端尾翼这一段的某个豁口,从地理意义上跨入了一个全新的区域:别了西藏的印度洋外流河区域和南侧的藏南河谷,抵达人文和气候皆自成特色的藏北内流河区域:全年干冷严寒,地貌多为高山草原,几乎就是纯牧区,绝大部分地盘渺渺无人迹,山野莽莽,唯野生动物自在游荡。一句话,呈弧线线,以南北-东西走向与喜马拉雅山脉大体持平行姿态延伸的冈底斯山脉,北面这一侧的世界,因拥有着跟自己自小所熟悉的环境的迥异气质,在我眼里,在没能亲自验证的一次次想象中,无疑更具“异域”和“他者”的色彩。 ——途中。 当日,十点前后上路。 天晴。二十五六公里的柏油路,人轻,车轻,一晃即过。途中的一道缓坡,明明没啥坡度,却愣是让人转了没多久小盘就骑不动了。下车推行。忽而,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扭头一看,见是一个骑行的哥们正哼哧哼哧坚持骑行着上坡。 他见我回头,腾出手来,竖起大拇指,冲我喊了一句:“兄弟,加油!” 我听得没忍住,哈哈大笑,应了一句:“兄弟,加油!” 对方一听,当即也笑得喘不上气来,车子一晃,双脚却还是牢牢踩着脚踏,坚持转着小盘上坡,路过了身边,然后回过头喊道:“啊,原来是女汉子!” 我爽朗笑着,只继续推车。他倒是在前面停了下来,等我走到,两人交换了几句,就此别过了。 他要去拉萨,身后还有正在赶来的队友。我要去亚热,身后啥也没有。 但没有料到的是,此后的路上,全程,除了后来在扎布耶茶卡遇到的小冯,一直到尼玛县城为止,竟然再没碰到过别的骑友。 话说天高云白,来到可以拐入土路这个点的时候,路口处搭着一顶军绿色的帐篷。门外一个小女孩,约莫十一二岁,穿着厚厚的棉袄,扎着两条小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来到帐篷跟前。她的脸上既不见羞涩,人也不躲闪,就那么用直沟沟的眼神盯着我。 眼前这个人,头盔、墨镜、魔术头巾,穿得一身黑漆漆的,连双手都套在手套里,无一寸可见的皮肤露出——呃,是我吓着她了? 我扯下头巾,露了个笑容,跟她打了声招呼。她挥挥小手,算是回应,目光清亮亮的,并未开口。探头瞧了瞧帐内,显然,家里无人。卡垫厨具炉子等一应俱全。看样子,在这儿住了一段时日了。试着聊了几句,女孩儿始终欲言又止。我只好挥手别过她,往前方消失在重重山影间的土路世界而去了。 骑了三五十米,下意识回头一望,只见那女孩儿仍原地站着,望着渐行渐远的我。蓦然,见我回头,她如初见时那样,挥了挥手。我也冲她匆匆挥了挥手。心上忽然涌上一股说不上来的孤寂,不知是为了她这沉默的交流方式,还是为了随后的路途。 路况比想象中的好很多,平整、结实,偶有一小段泥泞路,推推车也就过去了。意外的是,深入不到三公里,就发现一条黑獒不知何时跟在了身后。它并无超前的意思,就那么无声地尾随。偶然见我回头用目光寻它,它便留起步子,不走了,定定的,看着我。有时就在路边,有时在路边的草地上,遥遥而望。远远望去,天地茫茫间的一个身影,尾巴卷翘在半空,黑色的毛发在风的吹拂下微微拂动。真是帅气又神秘。不免错觉,它和我,究竟谁才是远方来宾? 待我把目光移开,重新踩起脚踏前行,它又随即迈步跟上。 怪了。是饿了,还是好奇? 视线前方,群山寂寂。 最初的路段,路旁明显可见新鲜羊粪、若干牦牛蹄子印。待得左手一侧,河流清晰可入眼帘之际,对岸的几茬高地上,出现了若干座房子。奇怪的是,细数所见的房子,屋顶经幡的色彩仍艳,却不见任何烟囱冒烟。若说是时分不对,那也只有其中一户人家外停着一辆摩托车。天地本已寂然,经这悄然无声的房舍映衬,那寂然似又深重了一层。难道只是一处冬季的居住点?思疑着,我下了车,从左侧驮包摸出望远镜,走近到河岸边上,仔细瞧了一番,确无动静。转回路边,蓦然见那藏獒蹲坐在远处,神色凛然,仍定定地瞧着我。 这模样,看得人不由一笑。把望远镜挂脖子上,回到自行车边上,从驮包里摸出压缩饼干,掰开一小块丢给它。黑獒歪了一下脑袋,半晌,才迟钝地站起来,目光在我跟饼干之间游走,好不容易走近了,低头嗅了嗅,这才吃了起来。从这悠然姿态看来,怎么也不大像饱一顿饿一顿的无主流浪犬,再细看两眼,毛发还算养得不错,目测三四岁。饼干吃完,黑獒也不靠近,远远的,走到另一处草坡,趴了下来,别无动作,就那么安静地望向我这边。 哪来这神奇的家伙?是路口那女孩子派来陪一段路的么? 它不饿,但我饿。它姿态悠悠,我倒可以跟着悠悠。正好此一处有一道清凉溪流,附近野花朵朵,阳光又好,后面的路尚不知如何,该吃顿饱饭了。于是,卸下驮包,取了炉具等做了顿面条,加了些紫菜和番茄干,伴着老干妈,吃了起来。 ——午餐时,眼皮底下的一丛野花。 此期间,黑獒远远地站着,似乎不为所动。它始终保持着三四十米的距离,这会儿,见我休息,躺着了。目光时而看着我,时而看着草儿花儿,谁知道它呢!这家伙,是通人性呢还是咋回事?见过有耐心的狗,但没见过竟然能这般不为食物所动的。随后,无论怎么再三诱惑,它再也没有拉近半步距离。哪怕意思意思,试探走近的动作也没有。怪异。鼻子失灵了吗?面条吃完,又啃过一个苹果,这才洗了餐具,重新上路。 随后的路途,直到傍晚歇下来的时分以前,唯一应提的,那就是后来不久,在右手侧高高的山坡,绿油油的草甸间,三头黑牦牛正埋首吃草。然而,距离过远,隔着望远镜,费尽眼神瞧了半天,无法据其身型断定是家养还是野生,附近也不见羊群或牧人痕迹。几头牦牛也只是不时抬起头来,遥遥瞥向我这边方向一眼,就继续吃草了。 太阳开始西斜。想这盘山河谷路地带,左右两侧均是高山,怕是不用多久,就照落不到身上了。六点刚过,开始物色营地了。至于那莫名追随的黑獒,到了牦牛所在的那片草坡,便再也没有跟上来了。粗略一算,它竟尾随了将近十一二公里。 实际上,心里格外喜欢它的出现,像是上天特意派来的伙伴,好让这个旅人有个心理过渡,可以更好地融入这片山河。 ——某时,这样的云并不持久,只是虚晃一招;某时,也正是这样的云,带来一场雨。这是初入河谷时所见。 ——天气让人满意。路也不太坏。整个下午,走走停停,算上推缓坡时的消耗,没多累,但也没走多远。 来到山脚下,眼见前方的山路呈爬升之态,决定不走了。马路左侧仍是那奔流的帮布曲,水面高度与岸高有一定距离,河边上的草地平整,隐约见淡白野花夹杂。右侧还有一道从山隙间下来的溪流,取水方便。唯一担心的是,不知夜里风会如何?土路消失的方向,群山肃穆,山顶上,正乌云聚拢。看得人不免皱了皱眉,瞧阵势,应又是一个风雨之夜。 搭好帐篷,置好炉具,点火的时候,傻了。几个小时前还好好的高山打火机,怎么都冒不出火苗。一开始,倒也不急,摸出另外两个备用的,继续试。然而,三个打火机,轮番试过,竟无一可用。我脑袋嗡了一下,这要没了火,吃不上面条倒没关系,主要是饮水用跟不上。午后烧的那一升多水,就剩下约不到500毫升了。即便今晚滴水不进,明日指望这么点水,能推多少坡路?接下来,哪里会有人家。起码得到了接近阿果错的地方,也就是后天,才有可能遇见牧民吧? 十分钟后,再次耐心地分别试过三个打火机。无果,划了十几二十次,微弱火星,根本就没有火苗会燃起的迹象。这三个打火机是在拉萨的同一家杂货店买的,贴着“高山打火机”的标签。面对我的质疑,老板信誓旦旦保证质量绝对没问题。显然,大意了。路上,几次想起要买火柴,结果每次都过了能买到的地方这才重新想起,不知不觉,一直忘记到了这一刻。这下好了,初上土路,在这山外山的天地里,没了火。 我一屁股坐了下来,懊恼地扔开打火机,倒掉溪水,收起了炉具和食物。摸出给黑獒分享过后剩下的压缩饼干,一面啃着,一面盘算如今之计:就此过夜,明日出发前给水袋灌上看着干净的溪水,不到必要时,尽量不喝。而另一种撞大运的可能是:遇过路车子,找车主要水。 可是,自午后时分走上此路,除了路口那女孩,除了一条莫名追随的黑獒,除了那几头牦牛,压根就没见过别的活物,更没碰到哪怕是一辆车从身后或者迎面而来。眼下,七点已过,竟然还有这么晚翻山的过客? 想到这里,没心情再费脑筋了,从驮包里拿出新的一个苹果,洗净,坐到溪流边上的一块大石头上啃了起来。 啃着苹果,研究地图重新估算路途的功夫,阳光残存的点点余温散去了。河谷深然,山荒人寂,一下子就觉得冷了。 脱了鞋袜,钻进睡袋,拉上帐门,埋头睡觉——才八点,若能睡着,明日早起,多推点路,也好。然而,这一日,26公里柏油路,22公里土路,50公里不到,说真的,人并不觉得累,只觉刚刚好。困意淡。一时只翻来覆去,迷迷糊糊的。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蓦然睁眼,帐篷内的光线全然暗了下来,知是帐外的天也差不多要黑齐了。溪流的淙淙水声越发清晰入耳。懵懂间,嗯,似有轮子压过路面的声音?少顷,声音越来越明确。没错,是车子在驶来……一个激灵,神志一下清醒了,却又唯恐是幻觉,不禁再度侧耳细听。错不了,的确是有车子从自己的来时路那边驶来! 我不由心头一阵欢喜又紧张,拉开睡袋,腾的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八点半了,拉上抓绒衣拉链,迟疑了半秒要不要扎起头发,还是决定别磨蹭了,就这样探出头去,先试着拦下再说。 帐门一开,刚探出脑袋,便立即感受到了空气透着大雨到来前的寒意,所幸,天色尚透着完全黑下来以前的一丝灰暗,正好可勉强看清楚来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