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梅里越野归来已有月余，一切生活如常，回想整个赛段，记忆有些模糊，只码下了从拥用村到贡水村的一段，因为这段路程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很多细节无须刻意回想，自然而然就在脑海里呈现出来。 到达第12个CP点拥用村的时候接近晚上8点，天色尚亮，一行人在梅里雪山的山谷里已经攀爬了14个小时，路程47公里。  拥用村的补给及时而暖胃，除了热包子、香蕉，竟然还有一碟子腊肉，腊肉是藏民老乡自家的，焦黄透亮，油脂饱满。持续快50公里的能量消耗，身体对热食和脂肪渴望无限放大。一口气吃了两个包子几块腊肉，顿感满血复活，信心大增，接下来的两个CP点三段路，总共20公里，距离关门时间还有6个小时，按照之前每小时3.5公里的速度，完赛可以预期。我向志愿工作者打听了一下后面的路况，他们说下一段爬升不大，但有一段横切，有点险，让大家小心。  |
| 我随口应承，却不以为意，在四姑娘山越野及雪山攀登时都有过横切经历，心想大体能应付过去。但是，这一次却不同了。不是没见识过陡峭的山崖，只是不明白组委会为何一定要把赛道设置在如此险峻的崖壁上，而且一连绵延几公里。以至于后来被收容车带到CP13时第一句话就质问组委会缘故，得到的答案竟是——“这么多人都跑过去了……”。这样敷衍的回答显然不能让我满意，继而一直愤愤不平。但后来回想整个过程，如此险境，还在继续前行，不正是这样的“动力”一直在支撑？所谓“动力”其实就是侥幸心理。 坐落在山坳处的拥用村只有几户人家，告别了CP12，沿着牦牛栅栏穿过一片树林，没过多久就来到村口。一条山路沿着右侧巨大山体蜿蜒而上，这大概就是要过的横切了，山路不到两尺宽，或许因刚出村口，与谷底落差并不大，似乎感觉也没那么陡。后来看很多跑友的推文，都说从村口出来就是陡峭悬崖，其实是一种错觉，只因后面的路太险太长，印象太过强烈。  四人小分队由我打头，洋矣、兴祥紧跟，石哥断后，依次沿山而上。左侧悬崖边开始还有些许稀疏灌木，暴露感没那么强，与早上从飞来寺下来的那段横切差不太多。保持足够的专注，甚至还可以小跑起来，盘算着如何加快脚步为最后两个爬坡赛段多争取点时间。 但走出数百米后，情形便急转直下，山路越走越窄，山势愈发陡峭，目测应有70度，此时回望拥用村已被身后山体挡住，谷底越来越深，眼角余光一瞥让人心生怯意，想停下来，但只供一人通行的狭窄山路不容我停下，幻想着也许翻过这一段就是康庄大道，于是硬着头皮继续前行，直到来到一段悬崖内切。 悬崖内切弯道大概十来米长，山路已不足一尺宽，且向悬崖外翻倾斜，有点像高速公路的弯道倾斜，不由得我停了下来，山体不知道何时已由土石混合变成了碎石乱坡，无半棵杂草灌木，山壁坡面堆积的碎石似乎正处一个临界平衡，稍一风吹草动就会倾覆而下，脚下谷底已经模糊不清，足有数百米深，令人两脚颤软，向上山路依然沿山蜿蜒，消失在巨大山体与天空的交界处。内切弯道无法停留甚至慢走，必须小跑，利用惯性快速通过。我犹豫了，深知一旦跨出，就不能回头，不知道该继续还是折回，此时后面队伍已经逼近，必须做出抉择。 |
| 选择 选择是个很奇妙的东西，人的一生中有很多选择，当选择了一面，事后总会想着如果选择另一面结果又会这样？如果当时选择折返，准是念念不忘，最后心存遗憾地离开梅里，但若是知道后面还有数公里这样的路段，或许就不会这么想了。不过，当时的我并不知道。 最终，对于完赛的强烈渴望让我暂时放下了理性，又想前面数百人已经顺利通过。“这么多人过去都没事，自己不至于这么点背吧！”。一咬牙，屏住呼吸，双腿如有神力般轻盈，施展水上漂绝技蜻蜓点水般跑过，撩起尘土飞扬，小石滑落，漂过十来米，稳住停下，松了口气。回头看看，洋矣他们也来到内切弯道止步不前，似在犹豫亦或在商量如何过此险路。我大喊，“小跑通过，千万别停留！” 而后就不敢再发声，生怕声音让他们分神。最后神经紧绷地看着他们依次有惊无险通过内切悬崖。  站在数百米高的悬崖上让人头晕目眩，登山杖已完全成了摆设，靠外左手的杖探出了崖外，够不着路面，靠里右手的杖又极易与山壁发生刮蹭，反作用力倒随时可能将我挤下山崖。此时天色已暗，赶紧收起双杖，打开头灯，继续前行。这普通的头灯只能照到脚下两三米处，再远就跟没有似的。我们必须全神贯注地仔细辨认着路标、山路，除了睁大双眼，更重要的是汇聚全身能量于双腿，拼了一天已极度疲惫的双腿不知道究竟还能撑多久。我没有放慢脚步，仍旧似小跑地在山崖上快走，偶尔慢下来瞟一眼阴森森黑洞洞的悬崖深处，不禁让人胆寒，又加快脚步想要赶紧结束这段该死的横切。  |
大家已不似白天有说有笑，没人说话，各自专注着脚下的路，而山路依旧看不到尽头，偶尔往下延伸稍微变宽，山崖旁有了些草木，心情也稍感放松，忽而又转而向上，山路又开始缩窄陡峭，心情顿时又紧张起来，如此反复，心脏如同坐了过山车，跃落坠荡战惮不堪。 一会儿兴祥接了个电话，大家都不约而同停了下来。电话是彭禹打来的，很快兴祥就挂了电话，说彭禹折回了，放弃了。我长吁一口气，半块石头落了地，战战兢兢地走在这峭壁之巅，除了自己担惊受怕，还牵挂着落单在后的彭禹，甚至因为不了解后边的情况，担心尤甚。要知道，他们中间任何人有什么闪失，都是我无法承受之重，他们本不会来，经我忽悠才参赛，最后即使在法律上不用承担任何责任，我又怎能逃脱得了内心的自责和愧疚，一想到这种阴影将是一辈子的纠缠，心中不寒而栗，赶紧收了神，招呼大家继续赶路，注意脚下，别靠得太近。 脚终于还是没能支撑住，突然脚下不稳，右脚滑出，我下意识地稳住左脚，悬崖就在左侧，同时撑开双手尽量往后够，寄希望形成三个支点，使身体接触地面后不至在黑夜的悬崖上还四处翻滚，最后屁股平稳落地。现在回想应该庆幸那已不是最险的路段，也非向前摔出去，而是往后滑。摔倒时本能地叫了一声，但心里预知应无大碍，所以并不慌乱，倒着实把队友吓了一跳。身后洋矣极速探出，在落地刹那一把揪住我的后领，力道不小，客观上也减缓了身体和地面的接触。我赶忙说没事，心下感动。铁汉石哥也累了，提议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于是向前走出几步，寻得一狭窄空地，哆哆嗦嗦地摸石坐下。 大家商量着走完这段横切还要不要继续，而眼下的横切又望不见尽头。  抬眼望去，组委会悬挂的荧光路标一直逶迤到远处山顶，好像在黑暗中给我们指了一条光明之路，但在这黑夜里，又似要把我们带入地狱之门，由这无边黑夜来吞噬。远处山间马路边亮着几处房屋，似乎是个村庄，偶有车辆路过，拽着长长车灯，梭地一下又消失在大山背后，山与黑夜融为一体，车又消失在黑夜中，亦幻亦真。很难说那村庄离这儿有多远，黑夜使人没了距离感和安全感，峡谷的距离都得用时间来计算，估摸着至少得走上5个小时。 光影来往，似黑夜里的海市蜃楼，咫尺之间，却形同另外一个世界，听不到一丁点声音。 石哥问洋矣你怎么样，她说好累呀，语调平缓，并没有想象中与恶劣环境匹配的崩溃和歇斯底里，这让人很诧异。也许经过了近一个小时的胆战跋涉，她已经坚实如铁，亦或已经吓懵？还是她了然在这茫茫黑夜，在这峭壁之巅，哭没用闹无益，最后还得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去。现在不比白天爬坡，大家可以互相搀一下扶一把，一尺来宽的小径根本容不下两个人并排而行，前后两人还不能靠得太近，脚下视线被阻更危险，所以我们看似一个团队，其实都深知在这里谁也帮不了谁，凑在一堆反而加大出事风险。一个个似黑夜中的孤魂个体，游荡在这高山壁绝，不见幽谷…… 终于，在黑夜中提心吊胆地摸索了两小时后，脚下路面逐渐变宽，跨过一片残垣，顷刻间就踏上了耕机路，一切来得太突然又似乎不太真实，总算脚踏实地了，总算另一半悬空的心落地了。我就近寻到一块石板，一屁股瘫坐在那儿，不走了，一动也不想动，包括思维。  |
放弃 最终，我选择了放弃，身体也许还残存一丝体力，也不乏坚持的意志，只是再没有继续跑下去甚至走下去的勇气，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再难鼓起。回望摸索走过的山路，整个儿地湮没在黑夜中，只留下荧光路标闪烁飘逸在山腰间。高处忽然地出现两盏头灯上下晃动，这么晚了竟还有选手在后面，不知道他们是否也如刚才的我们，正经历着这绝望的体验，只希望他们守着信念安全通过。 远处群山如黛，梅里十三太子峰横亘在澜沧江对岸，黑夜中氤氲着，无法分辨，即使是白昼，梅里雪山浓云紧锁，依旧不露真容。据当地藏族同胞说，第一次来就能见到梅里雪山的人，一年都会有好运气，也许我还不具备这一次的佛缘，一切都是神的旨意，属于我的卡瓦博格，终有一见的那天。  兴祥和石哥继续前行，追逐他们的完赛梦，为了将就大家，他们花费了太多的时间。虽然经历了刚才的惊魂跋涉，稍做休整后，他们恢复如常，着实让人钦佩。他们的眼神里透着不甘，坚定，我只叮嘱小心。洋矣和我则停留下来，等待救援。 到酒店已是凌晨两点，疲惫得直不起身，倒头就坠入周公梦里，我的梅里100就此画上句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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