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乌兰湖的时间比自己预计的要晚,七点半,迟暮时分,阳光已逝,黑夜将要笼罩大漠。这一整天,我走了26公里,脚踝依然有说不出来的疼痛,还是低估了沙漠的难度。风亦渐起,湖边的牧民房空无一人,我也没有时间去看湖了,在快要天黑前支起帐篷,怎料没待多久就被风吹倒了。我连忙用背包的支架撑着帐篷,里面压满矿泉水,出去看时才发现由于土质松软好几根地钉都被拔起。但这附近没有石块,我只好将地钉重新打深,并用手刨沙土连着风绳一起埋入更深的地下,且将这一个个隆起的小包踩实。忙活完这一切,才又回到帐篷里。 外面极度安静,水鸟随意的几声鸣叫就能充斥孤漠间的这块绿洲。我又想起了师傅,那个一直作为心中榜样的真正的独孤者令我看到他便一次次向往于山间的飞行,就像他的名字那样,现在,又是天际的符号,望不到尽头,多彩的夜宇,逐渐形成穹顶,引领我用脚步串连起沙海间一块块希望丰沛的绿洲。我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得到他的宽慰与原谅。 |
我坐在帐篷里,没有开头灯,十分敞亮,可以看清所有的物品。于是我拉开外账,头顶一轮圆月照耀乌兰湖和我目不转睛略显惊异的眸子,真的是皎白的月光让整片沙漠顿显空明起来,今天的月亮又恰好运行到距地球的全年最近点,名副其实的超级月亮,它灰蓝色的树状阴影呈现我从未见过清晰的脉络,最闪亮的一些星籽也在具有深度的弧形天空里遥遥相映。 4月9号这天,我五点多就起床了,圆月依然高悬天际,只是现在,它移动到了湖的西面,也由于天色的映衬变得朦胧起来。今天的路程遥远,我必须在天黑前走出沙漠,后面还有三座湖盆。或许是腾格里气候干燥,出汗少,昨天一整天只喝掉四瓶水,预估今天的里程我背进来的矿泉水将会有很多富余,为了减轻负重,我将两瓶水摆在牧民房子的门前。七点左右,收包前行,太阳的万道金光出现在身后,令从夜间的深邃里醒过来的乌兰湖立刻波光雀跃,群鸟欢鸣,岸边扑腾羽翅的赤麻鸭,蓑羽鹤,燕鸥……阳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无论是乌兰湖的水面还是远处的沙丘都覆上一层暖色调,大块盐碱地像铺撒草甸的雪籽,这种情景因为在旱渺的沙漠里出现显得极其不真实,却何尝不使我倍加珍视。我本以为自己见过高原长线上那么多星罗棋布的海子及其壮美的雪山,不容易再对低海拔的湖泊产生更多感觉,但当我从遥遥无期的荒凉里突然奇异般的看见这般绿洲对内心的冲击要远胜过一路大景铺陈导致审美倦怠的高原长线。这里比任何地方都要更像家园,生命聚集于此,相互传达各自的心情及讯息,人与动物和谐共处。不知不觉,眼眶已经湿润。我似乎看到了未来。 |
最后几公里的路比较漫长,我停住让脚踝缓一缓,黄沙的尽头是矗立的电杆,说明离有人的地方不远了。我已经徒步了53公里,到终点前的路预计还要走一个小时。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这时开了过来,稳稳地停在附近的某座沙坡前,下来两个人,我以为他们是停住拍风景的,怎料径直往我这边走近,我也停住了脚步。他们问我从哪里来,走了多久。又说等会要开回银川,可以顺道带上我。剩余三公里的路他们也可以带我出去,我犹豫了一会。其中一位补充了一句,我比较建议你自己走出去,毕竟都快要走完了,要是我肯定不会坐车的。但你要想坐车的话我们可以带你出去。 我感到有点惭愧,才立刻说我徒步出去。他给我留了电话,让我到终点可以联系他。他后来告诉我他就是开发五湖连穿这条路线的人,他叫谢欣银。 五湖连穿这条沙漠线路是他08年最早走出来的,那时候生活在这片沙漠里的牧民都没有见过外人,突然看见有人进来十分惊讶。线路热门以后牧民也经营起了生意,在绿洲上建造供驴友歇脚的简易房屋。唯一让他感到有点遗憾的是,三年前太阳湖一带的沙漠被修了一条公路,无人区和生态被割断,来徒步沙漠的人就不会再有以前那么好的体验感了。不过他还有很多新的沙漠路线。 6:20,我走到五湖连穿的终点月亮湖接待站,全程56公里,结束轨迹记录。给谢欣银大哥拨通了电话。他今天主要来月亮湖这边打点,返回银川的途中,我们聊了很多,他确有不少自己的户外见解和丰富的知识,很多方面我也是听他说起才头一次意识到,谈及手持GPS和手机户外软件的优劣对比,野外救援及案例,攀岩与攀冰,运动营养,雪山的经历等等。 一路聊到银川,不知不觉,刚刚翻越的贺兰山和他西面的腾格里沙漠、内蒙古的阿拉善高原全都隐没沉坠于乌银高速路蜿蜒的夜幕下,我心中的荒漠也像是受到东南季风的湿润又开始丰盈,只是银川平原缤纷的路灯暂时替换了昨夜我抬头所看见的明亮星球。 星芽 2020.4.18完稿于西山快活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