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聂转山

  

老猫已在我之前就泡完了脚，从头至尾我都未曾注意到他何时打的水，只知道他也带了脚盆。在我晒衣服的那会儿，他已坐在中间的敞篷大帐看着风景。我和他都带着咖啡，就是为一路方便时，面对雪山，晒着太阳，品着香浓的味道。老猫的咖啡是他女儿为他准备，我家中所有人素来都不支持我户外，没有拦住就已是开恩，咖啡这样的户外奢侈品就更是不能指望。

三顿半咖啡，全钛户外咖啡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坐在大帐中间，雪山晚阳，这一天最是惬意的时候。老猫一旁跟我聊着天，广东队员“平”带着一包花生同坐在桌旁。平的年龄全队最大，比老猫还要长一岁。曾认为我会是全队年纪最大的人，大家到齐了才知我在这里最多是个中年。

几个协作看到我们闲聊，也一同加了进来。第二天，我开始逐渐适应与他们接触，深山中的原始让他们带着淳朴的性格，而且非常愿意与我们队员聊天，最大的问题还是语言沟通。一位年纪稍大却中气很足的中年康巴汉子撩起袖子，露出手腕的蜜蜡。

“这个，好。要不要？”他断续吐出汉字，问我。

“不要，不要，不懂。”我是真的不懂，藏民蜜蜡装饰常见，现在很多汉地人也在玩，我对这一窍不通。刚才搬到大帐，我的太阳能充电板和充电宝放在外面没带进来，打洗脚水时了充看到仅剩了充电板，充电宝连同那个协作的手机没了，应是被拿走充电了。我记人能力极差，早已忘了那位协作的长相。

“帮我找一下我的充电宝，可能你们一位协作带走充电了。”我不再谈论蜜蜡，充电宝要是没了，后期手机相机就等同于砖头了。

泡脚

  

“谁拿了?长什么样？”中年康巴汉子放下了袖子，不再说蜜蜡。

“不知道。”

“你等着。”说完他就出了中央观景大帐。

再回来时，他手中并没拿着充电宝，告诉我那位协作找到了，还要再充会电。山中没法充电，下面几日，就靠充电宝支撑，今天本想用阳光给充电宝补充些，现在不仅没能补上，还有消耗，后面更需要省着点。协作对我们非常热情，他们不知我的用途，用了也就用了。

听海子说，我们今天营地本应该是“笑基隆帐“，而不是现在的夯达。若是要去笑基隆帐，还需要翻越一座大山，多走六公里。我揣摩应是海子发觉这队体能不足，根据大家能力调整了路线，留下体力给后续几天。

晚饭后，内蒙古的队员“东“进来占了最后一张床。东是个年轻小伙，有着北方人的豪爽热情。背的背包是普通上班族用的，除了一身冲锋衣还算专业，其他都是生活中所用，我这里也终于找到一个比我还要外行的同行者。东的加入并非是完全的自愿，他领导喜欢户外，这次带着他一同出来玩，给他的话是户外玩了一次，就会喜欢上，最后领导有事没来，就把他一人放飞了。今天的行程对他体能消耗挺大。

“喜欢了吗？“我问。

“越来越不喜欢了。”他一边脱鞋脱衣服一边说。

2021.1.15，星巴克，写于电脑

                                                                                                   

晚上狂风怒吹，大帐的帐帘被风卷的哗啦啦作响，时而又是雨水阵阵，打在帐布之上。进山前看的天气预报，这几天都是雨雪，前两日晴天已是恩赐，再往后的日子，并不能期望持续阳光。出发前我曾把一路对雨雪的担心告诉了儿子，孩子说家里人品都好，历来出行预报的坏天，及至出门，多是好天。知道孩子大了，懂得宽慰人。

出门在外，我对一切都不讲究，吃喝住行最简即可。自驾入藏的路途，几十元的小宾馆，有水有电便无怨言，只是一晚上的睡觉，并无特殊需求。床上的两床厚棉被和身子下的垫子都足够保暖，狂风下帐篷里外并无多大的温差，被窝里却是暖和。岱庭和东都没睡提供的棉被，打开了自己的睡袋。

温暖的被窝和比户外小帐宽敞多的大帐并没能给个好的睡眠，岱庭和东都已沉沉入睡，发出轻微的鼾声，我却仍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漆黑的夜。手机第三天没信号，已经渐渐适应与外界隔绝，不再有随手拿起看消息和新闻的念想。心中也渐渐安静，除了念着关爱我的人，再无其他想法。昨晚彻夜的无眠和一路的山路，精神的疲惫超出了道路的疲劳，过度的疲惫更让我难以入眠。碾转反侧，不知何时，终于不再知晓外面的世界。

回望夯达营地

狂风和间断的骤雨加之深黑的夜色，一晚上没法出门方便，忍到次日清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半，这也是我闹钟的时间。岱庭和东还在熟睡，蹑手蹑脚穿好衣服，户外安静，天上乌云排布，地面除了风声和在大风下卷动帐篷的振动声，再无其他声响。4000多米的海拔，夜晚都在零度以下，帐外没有一丝雪痕，便是昨晚断续的雨水，此时地面草地绒绒，雨水似乎都被草地吸走或是大风吹走了。

我并不希望下雨，若是雪，我还是喜欢的，虽然可能会影响前行的道路。

老猫给我的脉动瓶子还是没用，大帐里三人，虽都是男人，还是不好意思，温度还未冷到我无法忍受的程度，外面空间偌大，方便也不是个难事。

海子横川和藏族协作们昨晚睡在了黑色大帐。按常理他们会睡工作大帐，营地里的黑色大帐并不属于我们团队，也会另外收费。昨天我们队员大多进了白帐篷，一位藏族协作指着那个黑色大帐对海子说：

“我们今晚睡这个吧。”

不是营地帐篷，他们睡黑帐篷应该也需付钱。海子顿了一下。

“好嘛。”海子的回答意味他这晚需要为队员和协作的住宿花费不少钱，而这都不在事先的团队的预算中。他的回答让我对他顿生了好感。

路途

  

“这是牦牛毛做的，比你们帐篷还要暖和。”一位协作看我在边上，对我说。

清晨的工作大帐里热水已经烧好，海子他们并不在里面，可能烧了又进了黑账。起来烧水，只是为了让我们队员清晨洗漱所用。

老猫起的比我素来比我早，不知他是闹钟醒的还是生物钟自然起床。接水的时候，老猫又进了他自己的小帐。昨晚开始，虽没有洗澡条件，但时间的充裕和对团队的适应已经有时间进行洗漱。海子他们也会虽是给水桶加满热水，保证大家用水。

再进帐篷时，岱庭和东已经起来，正在收拾床铺，打包睡袋。

“我最害怕收睡袋。”那确是我最头痛的，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把蓬松如个大棉被的睡袋，压缩到一个不大的束口袋中，还需要扎紧。一共没用两次睡袋，我还没摸到诀窍。

扛着大旗的格勒

  

“简单。”岱庭很迅速把睡袋收好，其他的一切仅在我出去洗漱的一会都已收拾停当。

“这个不难。”东的回答让我有些尴尬，这是他的第一次户外，经验尚不及我。

今天从夯达营地到黑湖营地，从格聂C线脱离，转向了V线。选择C+V就是想把两条线的精华都能看到，V线的风景将在今天开始展现。海子横川说最艰难的将是最后一天，这几天的路都不难。我始终认为他们的回答都是宽慰，路途如何，只有走了才知道。问起是否爬山。

“要。”

昨晚又没睡好，状态越发差，我有些担心今天能否走下全程。早饭后找到横川要测个血氧，以评估自己。

“88”便携血氧仪显示。

“你测个看。”我想知道横川情况，第一晚他的血氧接近饱和，十分厉害。

横川从不违逆队员任何意见。数值出来

准备出发

  

“87“

我拎起背包站在准备出发的队伍里，比横川都高的血氧，顿时让我有了精神，虽然我怀疑非医用血氧仪检测的准确度。

MAX把云南白药气雾剂还给了我，这是他昨晚到帐篷里向我借的，为了给喵咪髋关节止痛。喵咪还是空着身，只带了登山杖，所有的一切都在高大的MAX肩上。他们与我并无过多的话，而踟蹰走行，一路并肩的身影，每每让我感动。

一位广东女队员从进理塘后就持续高反，昨天一路状态不好，今天不再徒步，选择了跟协作摩托直达下个营地。

格勒今天仍是打头的领队，与昨天低调的身影不同，不知从哪里找了一根小碗粗的柏木树棒，扛起了团队大旗。

天上，滚卷的乌云中拉出了一线蓝空。

2021.1.20，夜，家中，写于电脑

                                                                                                   

随着那裂开的一线蓝空，两边的云渐渐散开。高原和山中天气都是阴晴未定，雨雪天晴无法拿捏，天气预报大多是个参考，若是把二者都合在一起，高原的山中，那天气更是随心了。我所知道的预报已是几天之前，更是无法确定今日的天气。晴空渐开，阳光直下，山野葱翠，伴之的是大好的心情，连着夜晚没能睡好的乏累也随着阳光的照耀开朗起来。

今晚住宿的黑湖营地海拔4570，比夯达营地要高出不少，意味今天整体将是攀升，两个营地高差也有五百米，便是一路没有起伏，这五百米的高度绝对是要爬上去的。前两日的走行我已对自己的身体有了些底，高原爬山虽仍是一件极其费力的事，在队伍中并不算弱的体能，把全程走完应该不是大问题。

格勒扛着柏木旗杆流星般走在前面，大旗在他头顶迎风飘动。柏木木实，本就很重，迎风的大旗又会增加很多阻力。格勒虽是轻装小包，扛上如此的重物，我对他今日能否稳定在打头的位置心存怀疑。岱庭和云霞仍旧紧跟他的步伐，走在了最前面，老猫也是跟着紧密，不消一会，前队便又没了踪影。

对自己体能的信心和海子横川他们认真的收尾，我不担心走在哪个阵列，既然阳光好了，起始的山谷植被茂密，周围山野葱葱，水流潺潺，便是缓走看景的时光。

不远的山坡上一群白色山禽慢慢挪着步，看到我们并无惊慌，仍是不紧不慢往山上走。山禽与家鸡和野鸡各有一分像，长得肥肥壮壮，走起来四平八稳，像个鸵鸟。十几只排着整齐的队列一只跟着一只，一边地上寻着食，一边在打头的带领下挪动。看那身材和走路的姿态并不像能飞的样子。

入山的时候看到了狼，老冷古寺那里看到了鹿，野外无人区的徒步，除了风景，平日里看不到的野物也是大家期许的愿望。昨日露营时，海子说山里还有野猪和熊，需要特别当心，那东西可能伤人，我们却不管那么多，但愿都能见到，若是有熊就更好。

“那是什么鸟?”我们停下互相打听，城中的人自然都没有答案。

“藏马鸡。”海子走过，回答了我们的问题。

“会飞吗？”儿时我在四川大山里呆了将近十年，彼时掏过鸟窝，追过野鸡。野鸡长得灵巧，虽没鸟那么自如，飞还是不成问题。常可以看到它拖着长长彩色的尾巴，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藏马鸡比野鸡肥大的多，走起来步态稳健，着实无法想象它飞的样子。

“一般不飞，逼急了会飞。老鹰来了就飞了。”

笨重肥硕的样子让广东队员非常有兴趣，他们已经玩笑起起煲汤的味道。

藏马鸡后来几乎是我们每天必见的野物，我们也曾试着走近看看能否真的飞起，结果是它们不过是加快了脚步，仍没有一只飞起。这场景倒与欧洲的天鹅大雁类似，长期的保护无人伤害让动物对人没有太多畏惧，也就懒得飞起来躲藏。

山中累着不少木堆，应是伐下树木劈出来的。自然资源丰富，山中藏民很少捡拾牛粪做燃料，木材烧起来的效果更好。只有出了林线，野外放牧，那时才需要采集牛粪做为燃料。

“国家已经开始执行森林保护，树木不让砍伐了。”海子一直在解答我的疑惑。

一处林木稀疏处，老猫突然叫住了我。他一人坐在一个石头上，手里拿着杯子。

“随风，过来喝咖啡。”老猫与我有相同的咖啡爱好，也都带着咖啡出来。不同的是他通常在行进的路上找个安静的地方冲融，听着山风水流，饮完一杯。我便知道他为何总是赶在第一梯队，如此便有充裕的时间，喝完时，往往后队还没上来，然后他又会把休息时攒下的精力去追赶第一梯队。

我喜欢的是营地里毫无压力，坐在帐篷里，找出喜欢的姿势，舒服地慢品。因而我的咖啡也不会随身，而是一直放在驼包里，让马帮一并带到营地。老猫对我大哥一样大方，也知道我没随身带咖啡。

“喝我的。”

“我赶路。”我应了他一声就跑了，若是坐下来喝，我可没有喝完了再冲前队的底气。

没过多久，老猫又冲到了我前面。

2021.1.27，夜，家中，写于电脑

                                                                                                   

前言

昨日体检，空腹血糖飙升至16以上，着实吓着我了，这也解释了最近皮肤感染频发，身体极度疲劳的一些原因。父母年事已高，他们年轻时的所经所历，特殊时期特殊的过往，即便现在看来已足够传奇，这都是我需要落笔记下作为家族传承下去的故事。我自己已不确定后续良好的日子还有多久，在有限的年份里，我尽量努力去写，在许可的范围里努力去走下自己的梦。唯有限制我的，是越发不足的精神，昨晚和今天又是不停地睡，直到我告诉自己，应该写了。

正文

料想的晴天终于没有出现，天意预报终于在这天做了数，早晨开出的一线蓝天并没继续扩大，乌云渐渐合拢，天色阴沉了起来。山中天气虽然阴晴不定，高原更是如此，但挡不住整个地区完全被阴云覆盖，天气预报看的云图，百八十里都是乌云，这一小块地方也很难逃掉。

阴云之下，晨起敞亮些的心情又开始低沉。连着两晚未曾睡好，状态本就不佳。昨天路程高高低低，遇到下山还能缓冲体能，此日几乎不再有下山，不停地爬升体力消耗极大。路况也终于开始显露颜色，昨日那种茂草及膝的软地不再，林线以上后，路途乱石林立，走起来不再平稳，常需要观着脚底道路，如此道路，稍有不慎便可能歪了脚，徒增加身体的损伤。

心绪的不佳，阴天光影不再，道路的艰难，我没了拍照的兴致。不再拍照，也就没了耽误时间的理由，我开始不停地赶路，追赶前队。凉月可能依旧在后队，此日仅在出发时我停留了后队小会时间，并未注意凉月行踪，只晃到Tammy的影子。Tammy有跑半马的实力，每晚睡眠都很好，如此的徒步对她应不是难事，凉月虽是队中最小的姑娘，体能却有些让人担心。成都出来的路上，凉月就曾玩笑，队中可能她的体能会是最后一个，彼时我们只当作玩笑。

早晨的一线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