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那马 于 2021-2-26 21:26 编辑  东台吉乃尔湖号称是中国的马尔代夫，这里只有飞无人机借助上帝的视角完整地领略她的美。 我晓得赣哥惹祸了，或者说我们惹祸了。那人去喊工友了。一群西北汉子很快将手执铁锹木棒冲过来，不问三七二十一将我们打得头破血流，过后还无处伸冤。警官的身份不起作用，你外地来的，警官证还过期，震不住一群莽汉。 事已至此，赶快逃命要紧。“他去喊人了，咱们赶快离开。”我对赣哥说。赣哥还想强撑英雄，我三下两下卸了他的帐篷：“这不是你的地盘，别正面硬碰，避免冲突要紧。” 俩人以最快的速度收帐装车。忙乱中我的一双美国黑鹰沙漠军靴未带上车，蒙受了“巨额”损失（1260元买的）。 幸运的是，大门口保安没有拦我们，我们逃出生门。 黑暗中我带头猛踩油门往前奔命，很快来到荒无人烟的旷野。天已黑透，除了如放学的学童一般打打闹闹的信风，别无任何声响。四周没有光。我停车用手机搜索周边设施，最近的人气之所是乌素特水上雅丹景区，离此33公里。这是收费景区，应该有人。我设好导航。 荒漠里的黑夜，如坟墓一样静默。置身于其中的恐惧感与漆黑的夜里不慎从轮船掉进海里有的一拼。我知道，黑暗的荒漠里矗立着一座座千年雅丹，但是看不见它们。我不由得想象，本来压在雅丹下的一具具干尸，此时全都坐直了身子狂笑，令人汗毛倒竖。 “赣哥呀，”我心说，“本来有警官作伴会让人心安，哪承想警官本人成了不安定因素，真让人啼笑皆非。”话虽这么说，我却不会向他抱怨。我打定主意今生不抱怨任何人、任何事。赣哥在我身边自有在我身边的因缘，我得无怨无悔地接受这一现实。 开了约半小时，导航说话了：乌素特水上雅丹公园到了，就在道路右侧。下车一看，这一片黑灯瞎火，并无任何建筑或人工痕迹。我们用强光头灯搜索，确认这儿仍旧是荒野。显然导航莫名出错。无奈继续往前开。 开了好久好久，终于，看见了灯光。 赣哥和我都是讨厌人群的人，不过这会儿漆黑的荒野中点点标志人气的灯火给我们安心之感。说是欣喜若狂也不为过。自然，那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住宅小区或功能性的大型加油站，仅仅是通过无人区的公路边一个小小的停车区——将路肩拓宽一点，地面夯实一点，供过往车辆停车休息。连个厕所也没有。不过，有几辆车停在那里，有人在那里支帐篷，就已经让我们满足了。 我们找个空地停车，在车边支上帐篷打发这晚。停车区车来车往，有时旁边开来一辆车，扎下帐篷，几个小时后又拔营走了。早上那个位置又扎了一顶更大的帐篷。让人想到“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帐篷”这句“名言”。 天亮才晓得停车区就在乌素特水上雅丹景区边上，与景区隔了一公里荒地和一道铁丝网。直起身来就能看到战舰般列阵的水上雅丹，倒省了180元门票和景区交通费。本来就没打算进收费景点，这下更加心安理得。 起床后免不了到各处转转，问问人家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哪里能补水，哪里能加油。 国道315水上雅丹路边停车区一隅。 手机打进来一个电话。 电话是星空摄影群群友“隔壁老王”打来的。他问：“你是不是到315国道乌素特停车区了？”我说是啊，心想他倒是蛮关注我的微信朋友圈的。他问：“你车里几个人？”我说就我一个。他说我给你推荐一个同伴吧，一个妹子，也是拍星的，长得漂亮。她想跟你去新疆和西藏。 “隔壁老王”将那妹子夸赞一番，说她怎么怎么大方，不抠门不计较，怎么怎么能吃苦，不惧夜拍，又怎么怎么娇艳如花。我说你别夸大其词了，你推荐的，人渣我也带她一截。她人在哪儿，在西宁可不成。老王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人就在你旁边房车团队里。 挂断电话5分钟，一个身材高挑的妹子就风摆杨柳般地走过来，随风带来一股好闻的香水味儿。 妹子笑吟吟地朝我伸出手：“老马你好，我是老王的朋友。”我伸手握了握。柔软性感的小手，非常女人味儿。 妹子说，那个房车团队原计划从青海进新疆，现在新疆出现了新冠病毒疫情，他们要回家（广东）了。她在寻找能进疆的队伍。“你们进疆吗？”她问。“我们进疆啊，只要有一点希望都进。我们主要去无人区，不怕疫情。” “那我就跟你们走了。”她像做决定似的说，也不问我们愿意不愿意带她。 我说请让我跟车友商量一下。 妹子给我的印象很复杂。她大约30岁（后来得知是31岁），白皙的皮肤一看就知是养尊处优的都市女子，眉毛弯弯的精心打理过。腰身挺拔。晨风中我们都穿冲锋衣，她穿一条酒红色大摆裙，一件质地良好的果绿色真丝女衫，很有视觉吸引力。说有几分姿色倒不为过。美中不足的是，与其它零件相比，鼻子稍稍有点大，像一个男子的鼻子安在了小姐的面部，多多少少破坏了协调，显得生命力过于旺盛。 性格如何，暂时看不出来。老王推荐的，我不好意思拒绝。老王人很好。 我去寻赣哥。赣哥恰好也在寻我。我说：“什么事，你先讲。”他说：“你先讲。”我说：“有人想跟我们的车去新疆。”他说：“我说的也是这件事。”我说：“是个女的。”他说：”是个男的。”我说：“年纪三十出头。”他说：“年龄六十多岁。”我说：“广东人。”他说：“上海人。”我说：“不抠门儿，不计较。”他说：“登过7座6000米以上雪山，身体好。”我问：“带不带？”他答：“你是队长，你定。”我说：“带上，女的跟你车，男的跟我车。”他说：“那就别带了，我烦女的。” 最终还是带上了。女的跟我，男的跟他。女的叫“上足发条的橙子”，我们就叫她橙子；男的叫“沪上烟云”，我们就称他沪哥。 四个人见面开了个会。我把路书和攻略从微信发给他们，讲了规矩和注意事项。特别强调：我们是拍星空的团队，重点是无人区。白天的景色不是重点，夜里才是，所以熬夜是肯定的。“你们都带露营装备和厚衣服了吧？”我问。“带了。”他们答。“那就好，”我说，“去无人区有一定危险，大家各自买好保险。”“出发前已经买了户外保险。”两人说。二人看了路书和攻略，都说和他们预想的完全吻合。 因为各车都有炉具，确定以车为单位开伙。橙子跟着我吃，沪哥和赣哥一锅。我们车，橙子管钱，我给她微信上转了2000块钱，她再添2000，作为我俩第一阶段的开销。另一车，沪哥管钱。此外，四人团队的帐由赣哥管，每人先给他转1000元，作为一起住店、吃饭的开销。 这里多说一句：后来证明，沪哥是唯一合格的（应该说是优秀的）会计。他用专业APP记账，每一笔消费分毫不差地填入相应的空格，账户自然而然地生成分类清单，交通、住宿、饮食消费总额及占比清清爽爽。比较起来，赣哥用手工记账，效率低下，还显得笨拙。橙子更是粗糙，她懒得记账，买了东西简单记在脑子里，常常自己贴钱。还是我提醒她“买什么什么东西你忘了记账吧，”她才如梦方醒。 定下来之后，橙子就往我车上搬行李。两只摄影包，内装2台相机、4只镜头、1套艾顿赤道仪（含指星笔）。相机是尼康系列的，与赣哥的配套（他们应该坐在一辆车上）。三只三脚架，其中一只是手机三脚架。一个超大的、重得连我搬着都费劲的皮箱（车子因此忽地往下沉了一寸半）。最后是一只沉甸甸的纸箱子。 “这是什么？”替她放纸箱时我问。 “面膜。”她答。 一片不详的阴影掠过我的脑际。 荒凉的公路停车区的早晨 |
第四章 这晚我们移师南八仙扎营。离乌素特水上雅丹118公里。 早晨，我站在雅丹顶上，赣哥拍下了我的背影。 南八仙这个地名，蕴含着一个悲壮的故事。 1955年，有8位来自南方的女地质队员进入这一地区勘探石油。任务完成返回途中，她们遭遇了特大沙尘暴，罗盘失灵，来时所做的地理标记全部被黄沙掩埋。她们在荒漠里迷路了。地质队尽一切力量寻找，终告失败。半年后，才有人发现3具身子底下压着测量图和地质包的女尸，而其他5人，再也没有找到。为纪念这8位勇敢、美丽的南方女性，地质队将这片风蚀地貌群定名为南八仙。 这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野雅丹，总面积2.1万平方公里，比北京市还要大，相当于海南省的五分之三。314省道从中穿过，将整片雅丹劈作两半。路边设置铁丝网，防止越野车和游客深入。 我在前开路，赣哥紧随，在阵阵足以使车身颤抖的劲风中驶入南八仙。没有手台，我们靠手机联络。考虑到手机信号时有时无，我让他一步不落地跟着我，一旦我看不见他，就停车在路边等。好在没有红绿灯，路上车少得可怜，我始终能在后视镜里看到他的车。 前边我已经说过，星空都差不多，具有地域特质和独特造型的地景对星空摄影师才至为重要。南八仙野雅丹就是这样的地景。 进入野雅丹之前，我犯了一个不该犯的错误——经过服务区忘了补水。我的一只18升水桶已经空了，车里只有4瓶500ml的矿泉水。赣哥的22升水桶也快见底了。橙子和沪哥都没带水。这里没有水源，方圆百十公里不见人烟，缺水是致命的危险。省着点用，我们能将就着熬过今晚。如果今夜没拍到星空，明天继续扎营，我们就得开出去补水。浪费时间，也浪费汽油。 对于过服务区忘了补水的事，我有点自责。我是头车，理应带头下服务区补水。赣哥简洁地挥挥手：“嗐，那有啥呀，大不了明天开出去补水就是了。来回也就200公里。今晚咱们别洗菜了，也别刷碗了，这点水留着喝，坚持一下。” 从公路上拍到的南八仙雅丹。地上是人工铺设的固沙网。 我们扎营在一片炮弹坑般的洼地里。南八仙风大，洼地避风。天气好得不得了，晴天钟显示未来24小时都是晴天。只要不下雨，洼地里就安全。南八仙雅丹都是圆顶的，像是古代遗留下来的一座座坟墓，我们成了偷偷摸摸的摸金校尉。 因为寻找铁丝网缺口花了点时间，支上帐篷已经下午6点了。我们做饭。 游客在南八仙公路边停车拍照 我们的汽炉都很小，做不了四个人的饭，因此，以车为单位各吃各的。自然，橙子跟我搭伙，沪哥跟赣哥搭伙。 我动手支上折叠桌椅，开始洗菜。洗完菜又将油盐酱醋收纳箱从车后搬下来，坐在小桌边切菜。 咦，橙子人呢？“橙子，橙子。”我喊。橙子坐在车里敷面膜，她落下玻璃问：“干嘛？” “可能劳驾你帮帮我呢？”我礼貌地说。才刚认识，要客气一点。 “我做不好饭。”她话说得直白，并没有“才刚认识，要客气一点”的意思。 我实指望多一个帮手，我开车她做后勤呢，她一句话就叫我断了想头。 “那，洗菜、刷碗你能做吗？”我看着她弱弱地问。 “我在家从来不自己洗菜刷碗的，都是佣人做的。你一定要我做，我就做，但我不刷有油的东西，我做的很贵的美甲，不能沾油。”她说话一点儿也不客气。 我一时无语。什么叫“你一定要我做，我就做”，大家分摊家务难道不是旅行结伴不言自明的规矩吗？她不懂规矩，她年少不更事，我这样想。 唉，大家在路上结队，哪有那么好的、能处处顺意。要顺利完成旅程，妥协是必要的，包容更是必须的。能刷碗洗菜就是好同志。我安慰自己。 赣哥和沪哥朝这边看。赣哥切菜，沪哥炒菜，俩人配合默契。赣哥照例要吃腌肉炒冬笋，但他让沪哥按上海口味做一个菜。俩人离我们只有10米，肯定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心里肯定都有感觉，但都不动声色。 吃完饭，橙子果然只洗了碗筷。炒菜的油锅我自己刷了。她说：“见到超市我要买一双胶皮手套，不然手很快就变粗糙了。”我没吭声。 夜空晴朗，是理想的拍星天气。天黑之后，西南方向的木星率先在夜空中展露钻石般的光芒。旁边的土星稍显暗淡，像随从一样紧跟着它。银河渐显，天琴座的织女星和天鹰座的牛郎星隔河相望，似乎情感已经冷淡，不见缠绵和忧伤。在天体物理学意义上，它们不过是宇宙中的两颗恒星而已。而且，织女星比牛郎星亮得多，明显阴盛阳衰。我们支上三脚架，扣上相机。 “沪哥你没带相机吗？我看你用的是手机三脚架。”我问站在旁边正弯腰调试三脚架的沪哥。 “呵呵，我不是专业星空摄影师，我是打酱油的。”沪哥说。 “我听说你登过7座6000米以上的雪山，应该是户外牛人了——就你这年龄来说，绝对是强驴。” “真是呀？沪哥瘦板板的身材，看不出来。”橙子跟腔。 “呵呵，我就是因为瘦，体重轻，才容易把自己搬到山顶上去。”沪哥说，“确切地说，我登过5座6000米，2座7000米。” “我注意到你走路腿有点不得劲，你的腿有伤吧？”赣哥也加入聊天。 “是的是的，你观察得仔细。我有一条腿是假腿。”沪哥说。 “天哪，假腿能登6、7000米的雪山，沪哥不是牛，是超级牛。”橙子惊讶地说。 我们都有点震惊。 “我这左腿10年前出车祸从膝盖以下截肢了，后来装了义肢。车祸前我就喜欢登山，后来还想去尝试，家里人不同意。我瞒着家人登了两次，感觉还行，就接续登了下去。”沪哥语气开朗，音调乐观。 “你跟夏伯渝有的一拼。”赣哥夸赞。 “哪里。”沪哥轻描淡写，“人家是双腿截肢登顶世界最高峰，我这不能比，差得太远。” “我想问一下，沪哥，你可以不回答——你拖着一条假腿去登山，肯定比正常人艰难得多，你登山有什么回报？为什么一次次无怨无悔地走进艰难呢？”我不满足于登山这个“事实”，我想探究登山背后的更深层次的东西。 “回报？”沪哥在黑暗中直起腰来，摇了摇头。他转过脸对着我说：“如果你说的是经济回报，那是没有的。相反，登山耗去我不少钱——当然，作为从业40多年的建筑师，这点钱我拿得起。话说回来，回报肯定有，但不是世俗层面的，缺乏看得见摸得着的形态。登山是挑战极限的一项活动：体能极限、意志极限等等。一个人能突破自己的极限而不被困难击垮，人对自己的认同感就会增强。我不知道你们可理解认同感这个词……打个比方说，有的人很有钱，或者很有地位，但他不喜欢自己，从心底里厌恶自己，这就是缺乏自我认同的表现。带着‘不喜欢自己’的情绪活着的人，活得沉重、沮丧。相反，带着‘我喜欢自个儿，我好棒’这种感觉活着的人，活得轻盈而愉悦。我这样说不知解释得可清楚。” 我们都没有说话。 “登山其实是自我认同的过程。”顿了顿，沪哥继续说，“每一次挑战成功，我都会增强一层自我认同感。一次一次，不断强化。直到自我认同坚固到外部的东西难以摧垮的程度，‘我能行’这种暗示深入骨髓。它是一种自信，但又不止于自信；它附带自尊，但也不止于自尊，它比自信自尊外延更大、内涵更深。这是特别美好的感受……我是学理科的，表达力不强，我这样解释不知你们是否能听明白。” “我多少明白了。”我说。 “那，你怎么又不登山了，改拍星空了呢？”赣哥问。 “毕竟年龄大了——63岁了，不可能无休止地登下去。适可而止方为睿智。所以就选择了较为轻松的户外活动。”沪哥呵呵一笑，“其实我对摄影一直找不到感觉，这方面我挺笨的。我就是想跟你们去考察考察无人区。” “你是从西宁拼越野车来的吧，我看到你跟几个小屁孩拼了一辆丰田霸道。”橙子说。 “嗯呐，”沪哥答，“他们住旅馆不扎营，我有点不过瘾。我把该自己分摊的费用给了他们，果断跟你们走。” 自我认同。我口中默念着这个词汇，思量许久。也许，很多看似无厘头的行为都是在追求自我认同。带不来世俗层面的效益，但并非没有效益。说不定追星也是这样，谁知道呢。 |
头顶飘来一片云。海狮形状的云遮住了银河的拱顶，看上去银河成了一座断桥。我们要等这片海狮云移走。 等待的时间，我们沉默着。沉默使气氛有点压抑。 为舒缓压抑，我没话找话和旁边的赣哥聊天。 “赣哥拍星多少年了？”我问。 “不长，5、6年吧。”赣哥瓮声瓮气地回答。 “怎么想起要拍星？喜欢黑夜还是喜欢星空？” “怎么说呢，”赣哥沉吟了一下，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流云。“喜欢无人的旷野。” “不喜欢有人的地方？” “不喜欢。有人的江湖总***令人失望”。赣哥带着恨意说。 我侧脸望了望他。模模糊糊之中，赣哥的侧影不像花甲老人，似乎还残留着年轻人的血气，这血气仿佛是壮志未酬的恨意撑起来的。也许，这辈子他不甘心。 在摄影领域，星空摄影基本属于“少数民族”。星空摄影师是一小撮特立独行的人，对暗夜一往情深。总是在别人呼呼大睡时顶风冒雨（雪）寄身荒野，面对无言的苍穹独自较劲，释放内心的激情。虽然行为上大同小异，动机却千差万别。不能细究，细究之下等于用解剖刀剖析人生，势必没完没了。 “那你呢，你是因为喜欢才拍星空的吗，想当星空摄影家？”赣哥反问我。 “喜欢自然是喜欢，但也不是想当什么摄影家。我没那方面的潜质。要说有什么功利，那就是我想分享，和认识不认识的朋友分享拍摄过程和星空照片，求得共鸣。” “共鸣了就会怎么样呢？” “共鸣了就像雪天泡温泉一样快活。”我笑答。 “人需要共鸣。”赣哥认真地点点头，确认般地低语。 “对，人需要共鸣。” 南八仙银拱。一颗流星划过右侧拱端。设备及参数：佳能EOS5D3改机，适马14毫米art镜头加柔光镜，光圈1.8，ISO1600，曝光25秒。天空部分，两行14张拼接，赤道仪全速跟踪；地景部分，关闭赤道仪，7张拼接。 等那片海狮云被风吹至天边，我们抓紧时间拍摄。今天我拍银拱。银拱在一分一秒地升高，太高了就难以与地景合成在一个画面里了。 “老马，这个赤道仪怎么拼装呀，怎么才能对准北极星。你快来帮我看看。”正在黑暗中紧张工作，橙子给我找了个事。 “你过去用过赤道仪没有？”我问。 “没有。” “一次也没用过？” “一次也没有。” “你既然来拍星，出发之前为什么不在家试用几次呢？”我表示不解。 “嗐……我忙。想试用来着，一直没抽出时间。”她轻飘飘地说。 “你忙？有那么忙吗？你都忙些什么，做生意？” “嘻嘻……我不做生意。家族有生意，开了一个煤矿，都是我爸和我哥打理，我不操心。我去美容院、健身房，跟朋友玩雀牌……时间安排紧紧的。”她大言不惭地说。 “就忙这个，也居然抽不出时间调试赤道仪？I 服了 You。” “嘻嘻……” 我只好走到她身边，教给她怎样将赤道仪底座安在三脚架上，怎样上云台，相机怎样与云台连接。 “咦，你的指星笔没电，激光发射不出来。赤道仪也没电，无法设定跟踪。你没充电？”我问她。 “充电？我不知道要充电啊。没充。” “我晕。你是个糊涂蛋。”我颇为无奈。不知她怎么出来拍星的，整个一菜鸟嘛，屁都不懂——装备倒齐全。 “你这今天用不成，明天充了电再用吧。以后银拱多着呢，有得你拍。你先拍银河好了……你带充电器没有？” “我也不知道哎，你看哪个是？” 她将两只摄影包都打开，头灯照着，让我找。我仔细搜一遍，找到指星笔充电器，没找到赤道仪充电器。 “这是什么？”我的手触碰到一包黑乎乎、软塌塌的东西。 “这是180个垃圾袋。”她说。 “你带这么多垃圾袋干什么？”我奇怪。 “用啊。吃零食、吐瓜子皮儿不是要用到垃圾袋吗？”她理直气壮地回答。 “那么，你带充电宝了吗？用我的充电线给你的赤道仪充电。” “我没带充电宝。”她说。 “我晕死。该带的你不带，不该带的带一大堆。赤道仪充电器、充电宝、红外免扰头灯你不带，你带了120片面膜、180个垃圾袋……你是来拍星的吗？” 她不吭气儿。 “你带那么多三脚架有什么用？”我又问。 “两部相机、一部手机不正好用三只三脚架吗？”她不服气。 “我牙都笑掉了——你一部相机还用不好呢，同时用三套设备来拍？你过去没拍过星空吧？” “唔……没拍过。” “你这么齐全的设备，不像没拍过呀。”我不解。 “都是我老公的……我老公是星空摄影师，他可专业了，获得过国际大奖呢。”提起老公，她似乎很兴奋，口气中有骄傲的成分。 “你老公是谁？”我问。我和她蹲在摄影包边上，她一下一下闪亮头灯。 “我老公网名叫‘恰巴夜夫’，他可有名了。” 这时赣哥在20米之外喊：“嗨嗨，橙子你老公叫什么我们没有兴趣，你不要将头灯一开一关地在那闪好吧，你叫我们还拍不拍了？” “碍你啥事了！”橙子不高兴地说。 “关了吧。”我说，“长时间曝光时一星半点亮光都会打扰拍星的同伴，所以人们才用红外免扰头灯的。” 她关了头灯。 “恰巴夜夫，我知道这个人，广东的，好像是个教师，获得过英国格林威治皇家天文台年度摄影比赛大奖。”我说。 “对的对的，就是我老公。他们都叫他星空摄影大师。”橙子举起一只手跳了几跳。 “可是这位大师没把自己老婆教好。”我揶揄道。 “那是因为我太忙了。”她真厚脸皮。 7月17日凌晨，南八仙的金星合月景观。这天金星和月球运行到同一经度，两者距离最近。设备及参数：索尼A7m2机身，佳能16-35f2.8二代镜头加柔光镜，光圈14，ISO250，曝光1.3秒。 次日早晨，我们都起床了，橙子还在帐篷里呼呼大睡。我支上小桌板，打开汽炉，煎蛋。煎好蛋喊她起床，她才睡眼惺忪钻出帐篷。 赣哥走过来说：“橙子你也体谅体谅队长，你在帐篷睡大觉，队长给你煎蛋，你不觉得过分吗？” 橙子一边刷牙一边朝赣哥翻白眼：“关你啥事……老头你有口臭，离我远点。” “胡扯，我哪有口臭。”赣哥有点急眼，抢上去要跟她理论，被我拉开。“算了算了，她开玩笑的。” “确实，你没有口臭，我瞎讲的。可是你昨天夜里呼噜打得像天边的雷，吵得我一夜没睡好。”橙子一边从桶里接水冲洗牙刷，一边说。大概人在早上情绪容易波动，早晨吵架的概率比较大。 “那你应该滚远点儿。”赣哥说。 “我滚？我就不滚。我喜欢你，我离你近点。”橙子嘴不饶人。 我拉开赣哥，送他回自己车边。“算啦算啦，又没利害冲突，干打嘴仗费口水。” 赣哥说：“我招眼就看出来：这婆娘又懒又狂，我要是你就叫她滚蛋——你还给她煎蛋，闲的。” 我笑着说：“哪有那么好的。谁都有缺点，咱们求同存异吧。” 我们离开南八仙。 上路之后，橙子将脚跷到挡风玻璃下，窝在副驾座位里嗑瓜子儿。那是一双裸脚，实事求是地说，漂亮得可以做脚模。脚弓优美，5个涂着银灰色甲油的脚趾头胖乎乎的，从大到小依次排列，像5只讨喜的小动物趴在那里等待爱抚。脚后跟白里透红，一点死皮也没有。 脚诚然很美，可是……不该放在台面上，影响我开车。我说：“橙子，我闻到脚臭了。” 橙子将脚收回来，屈膝抱在鼻子下闻了闻。“没有啊，我不出脚汗的 我没出声。她又把脚伸上去了。 |
第五章 回到乌素特。 这里离315国道水上雅丹停车区只有5公里。昨天去南八仙途中瞥见这里矗立着一片造型奇特的雅丹，有的像狮身人面像，有的像戴帽子的西方女人，有的像蹲立山头的座山雕，当即产生了回程时在此逗留一晚的念头。固然，我们有计划中的拍摄点，但看到好的地景临时起意逗留一天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我们拍完南八仙又回来了。反正下一步去冷湖要经过这里。 此处地基较软。我们下了315国道，沿着一条石油公司给“磕头机”送材料的卡车轮迹往雅丹深处开行200米，就不敢再往前开了。我那个大众途观1.8T两驱SUV动力不足，在翡翠湖已露出软肋，赣哥的老款三菱帕杰罗虽然是四驱，无奈已跑了45万公里，快到极限了，我们都不敢肆意妄为。 将车泊好，各人拿下自己的装备徒步去找露营地。一如既往，似乎永无休止的风刮个不停，我们必须找一个雅丹围起来的空地，扎下四顶帐篷。 我和赣哥、沪哥都有登山包，露营装备塞在包里，背上走就行。橙子的露营装备平时是放在大皮箱里的，这会儿只能一手拎帐篷，一手拎睡袋，腋下夹着泡沫防潮垫，走起来很费劲。 走了不到500米，橙子在后边喊：“老马，怎么一点眼色也没有啊，过来帮忙拿一下嘛。” 我停住脚回头望她。赣哥、沪哥也停下来。赣哥说：“你这是求人帮忙吗？你这是领导布置工作呢。” 橙子给他一粒白眼仁：“又不是求你。多嘴。” 我走回几步，替她拿了帐篷。 这里很难找到四面都有雅丹围着的理想之地，也没有炮弹坑似的洼地可以避风。走了2公里，只找到两面雅丹夹着的狭窄空地。晴天钟说，今夜将有西风，这两面雅丹东西夹持，应该能挡风。我们凑合着支上帐篷。 帐篷支起来，防风绳绷紧。又从老远的地方找来已然风化的石头压住地钉——沙化的地面吸力小，地钉不牢靠。不经意地抬头，影影绰绰见到我们车子后边又停了一辆车，有两个人站在车边朝我们打望。 赣哥也看到了。“你车门锁了没有？”他问。“锁了的。”我答。俩人都怕摄影装备被歹人“顺”走，那样就得回家了。 我们回到停车处，那两个人在等我们。是一对青年男女，男的大个头，宽肩膀，脸上好多青春痘，皮肤疙疙瘩瘩；女的皮肤特别白，身材婴儿肥，有一副可爱性感的厚嘴唇。 “远远的看到你们在扎营，是要过夜吗，大哥？”喜眉喜眼的姑娘笑微微地问，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是的哦。”走在前边的我回答。他们都穿冲锋衣，应该是游客。 “那，你们是拍星空的啰？”姑娘显露出高兴的样子。 “猜对了，加十分。”这姑娘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愉快，一贯严肃的我也想调侃一句。 “哈哈，我们也是。我们今天是专门来拍彗星的。Neowise彗星，上一次出现是在4500年前，下一次出现应该在6770年后，可以说万年一遇。”姑娘调皮地原地跳跃。小伙也微微一笑。 我与赣哥对望了一眼。彗星？我们都不知道。事先做过攻略，知道7月28日和8月12日分别有南宝瓶座、英仙座流星雨，并做了相应拍摄准备，没听说什么彗星呀。 “就是‘新智’彗星呀，2017年之后天空最亮的彗星。你们不知道？”姑娘没心没肺地说。 “啊，你说新智彗星呀，当然知道。”我不想在小姑娘面前显露无知，“不过今天我们重点拍银拱，彗星明天拍。” “不要紧，反正我们跟着你们，有你们作伴就踏实了。”姑娘的音色哑哑的，是降央卓玛风格的女中音。 “没问题，欢迎欢迎。”我看了赣哥一眼。赣哥点点头。 “你们带了红外免扰头灯没有？”赣哥问。他最担心的是人多了会有杂光相互干扰。 “有的有的，我们手机下载的软件就有红外照明功能。”姑娘赶紧回答。 小伙叫信用证，姑娘叫信用卡，是新婚夫妇，来自成都。信用卡活泼娇憨，信用证稳重沉默。俩人一口地地道道的成都话——“这损子（绳子）是做洒子（啥子）的嘛”——连赣哥都哑然失笑。 我以为追逐星空的人如大熊猫一样稀奇，看起来还不少嘛，随处都能遇见。 “你们怎么想起来拍彗星的？”我问。 信用证默然不语，照例由信用卡答话。“我老公的一个朋友是星空摄影爱好者，朋友把老公拉到一个星空摄影群里，老公看人家拍的照片那么好，就喜欢上了。买了好贵的器材，平时都在成都周边拍，跑这么远是第一次。” “你们开的是丰田陆巡吧，自己买的还是父母赞助的？”这么年轻，就买这么昂贵的车，我想确认他们花谁的钱。 “没花父母的钱，全是自己挣的。我老公开了个二手车市场。”姑娘赶紧澄清。 这还差不多。我暗想。不是富二代。我不太喜欢跟富二代玩儿，他们大多浅薄无知却又自命不凡。 做早餐，用平底锅煎鸡蛋。 |
这是雨季里一个不可多得的朗朗晴日。暗夜降临之后，星星就像乘暗到河边喝水的羊群一样越聚越多。银河也如相纸投入显影液一般慢慢显露出轮廓。天上一片云也无，大气稳定，视宁度高。风止了，星星不眨眼，它们默然注视着我们，不知是藐视还是警惕。星星之间用电波传情达意，我们看不见它们的表情。牛郎和织女不像在暗送秋波，可你心里明白，它们就是在不动声色地暗送秋波——就像一起参加同学会的偷情男女。 我们分头各自工作，说话尽量轻声，似乎怕惊扰这群“饮水的羊。”我抓紧时间用赤道仪对准北极星拍银拱接片。天空用了两排，每排8张，一共16张；地景也是8张，但关闭了赤道仪。南面，雅丹群深处，有微弱的光漫射，说明那里有一个采油作业班，或者一只“磕头机”，产生了光污染。这荒天野地，居然还有光污染，是我没料到的。星空摄影爱好者的空间越来越小了。 慢门状态下的乌素特星云。雅丹上的暖色光是不远处的过路车辆不经意打上去的，背景的绿色光是一个采油作业班的照明。设备及参数：佳能EOS5D3改机，适马14毫米art镜头加柔光镜，光圈1.8，ISO800，曝光160秒 赣哥没有赤道仪，他结合乌素特的地景拍银河局部。他是个“一般性”的摄影发烧友，装备投入不多。不过他从未流露过羡慕别人装备的样子，顾自用现有装备默然无声又扎扎实实地拍个不停。很严肃，也很投入。 拍摄过程中信用卡悄悄走到我身边，小声说：“那马叔，我老公那个机子怎么老也聚不到焦，你能帮我们看看吗？” “稍等下好吧。”我头也不抬地说，“我在拍银河接片，一共24张，不能中断。银拱在升高，我得抓紧时间。”在紧张工作中我最怕被人打断，得先保证我拍摄完毕才能帮助别人。 信用卡和信用证显然都是新手。他们那台尼康D850专业相机仅机身就要将近2万元，然而居然在星星身上聚不了焦。我走到10多米外的信用证身边，他闪开身子将支在高高的三脚架上的相机让给我。我说，你操作一遍我看看。信用证在显示屏上将一颗很亮的星拉近，放大，转动聚焦环，让星点坐实，随后释放快门拍摄。聚焦环在他释放快门的一瞬间“嚓”地动了一下。 我伸手将他镜头上的自动聚焦按钮（AF）关闭。 “你自动聚焦还开着，难怪对不住焦。” 信用证已经明白过来，有点窘。白瞎了这么好的相机，我心说。信用证说：“看看，看看，你个瓜货，拍星连自动聚焦都忘关。谢谢那马叔，谢谢。” 我轻声说：“另外，你的三脚架支得太高了。不需要那么高。越高越不稳定，特别是在有风的情况下。” 拍银拱时，我看到了那颗neowise彗星。肉眼可见，明显区别于探照灯光束。在相机里长时间曝光后，异常清晰。它就像一把倒立的扫帚，位于东北方向银拱末端附近，仰角18°左右。它持续发出光芒，像一束能量超强的离子射向中天，射得越高，散得越开。其中有一小束离子光，从光源出来就脱离“大部队”，独自穿越大气虚空，划出轨迹，形态像一条纰出来扫帚缈子。 彗星虽然漂亮，可要是没有适当的地景相配，照片就会流于一般。我尝试带着雅丹地景拍彗星，一张一张用不同参数曝光，找到正确的曝光组合。这委实耗时费力。夜已经深了。 乌素特上空的neiwise彗星（中文名叫新智彗星）。一束电离子离开彗星主体任性地射向天宇。设备及参数：佳能5D3改机佳能70-200f2.8二代镜头，光圈2.8，ISO1600，曝光25秒。 “嗨，信用证信用卡。”我喊。 “干嘛呀，那马叔。” “我要你们到公路上去，手拉手，当一回模特，咋样？” “你要我们撒狗粮吗，叔。” “没错。撒一波狗粮。” “好。没问题。但请你用我们的机子也拍几张，可以吧？”信用卡说。 “当然。我们的机子架在一起，快门我同时按。”我说。 这么着，我拍下了一对情侣手拉手看星空的照片。俩人站在公路上，深夜，很远的地方有车开过来，所以画面一侧有光照，但不影响大局。银河星空不带感情，仿佛在说：“你看与不看，我都在那里。”剪影很小，可足以表达人物关系。 牵手陪你看银河。设备及参数：佳能EOS5D3改机，适马14毫米art镜头加柔光镜，光圈1.8，ISO1600,曝光28秒。 “狗日的风！”赣哥在帐篷里带着恨意骂道。 风，确实是狗日的，该骂。我们刚刚钻进帐篷，它就像睡醒了似的，呼呼刮个不停。开始还试探性地，猛吹几股，停顿一下，接着再吹。随后便肆无忌惮地大吹特吹，呈越来越躁之势。开始是西风，后来就完全失控，如惊蹄的马儿凭本能逃窜，撞到雅丹就拐弯，最后汇聚成辨不出方向和形态的“洗衣机流”。帐篷好像支在了风道上，承受强烈的风压。 为什么人们叫这里的雅丹为“魔鬼雅丹？”身临其境，我醍醐灌顶般地明白，风的声音太吓人了，如一群魔鬼在吵架。说它生气了不如说狂怒，说它疼痛了不如说撕心裂肺，说它失意了不如说寸断肝肠……高高低低，呜呜咽咽，时而声嘶力竭，时而如泣如诉。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声音，让人从心底里生出恐惧，继而怀疑自己是否置身地狱。帐篷因此颤栗不止，它也吓坏了。 这样子，根本睡不着，无论多疲倦。开始还想强撑，心想或许很快风势就减弱了，就像大哭不止的婴吃了母亲的奶重又酣然睡去。然而明显的事实是，母亲没有奶，婴儿手脚乱蹬，狂哭不止。“咔嗒，”我的帐杆发出不详的声音。 要是帐杆断了，下边的行程就麻烦了。我大声喊：“赣哥，沪哥，橙子，撑不住了，咱走吧，像信用卡他们那样，车里睡去。”他们大约早就在等这句话了，没有二话，穿衣收帐。 强风下，收帐也不容易。人一出来，帐篷就连根拔起，飞到空中。幸亏我眼疾手快，紧紧抓住一角，才没被吹到爪哇国去。松了帐杆，用石头压住帐篷和里面的睡袋、地垫等物，按顺序收睡袋、防潮垫、外帐、内账。强风吹得脸颊像被扇了耳光一样生疼，沙尘迷眼，不得不半闭着眼睛操作。也不管形状了，将装备胡乱塞进收纳袋，要紧的是赶快走人。 橙子用屁股压住松了帐杆的帐篷，等我和沪哥收了自己的去帮她。 那夜，我和橙子分别占据驾座和副驾座（后排乱七八糟堆满了东西），放平椅背，盖上睡袋休息。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睡车里的。太委屈。腿伸不直，胳膊肘儿没处放，腰部曲线不贴合，别提多难受。今儿又加上，旁边睡个年轻女人，还得顾忌她。 睡前橙子说：”老马你把两边车窗都开一条缝，让空气对流，我可不想吸进你呼出的气息。”又说：“老马你脚放在睡袋里不许拿出来，我可不想闻到别人的脚臭。” 然后她很快地睡着了，能听到小猫一样的细细喘息，均匀，平静。但她睡着后将腿伸到我这边仪表盘上边，压着我的腿。隔着睡袋我能感到她硬硬的骨骼。我实在睡不着，又困又累又难受。 熬到凌晨四点，风停了，我最终还是在车边搭了帐篷，合了一会眼。 |
| 本帖最后由 那马 于 2021-6-3 10:47 编辑 回望赛什腾山顶，还有点不甘心就此铩羽而归。 赛什腾山的银拱。拱内最亮的星是天琴座的织女星，与织女星隔河相望的是天鹰座的牛郎星。设备及参数：佳能EOS5D3改机，适马14毫米art镜头加柔光镜，光圈1.8，ISO3200，曝光29秒。天空部分，两行14张拼接，赤道仪全速跟踪；地景部分，关闭赤道仪，4张拼接。 在灿烂星空下品一杯红酒，不失为人生的一种境界。 |
| 本帖最后由 那马 于 2021-3-1 09:13 编辑 第七章 假如有好事者发起评选“中国最美雅丹”，我会毫不犹豫地投俄博梁一票。中国的雅丹可谓多矣，细细品味，各有特色，但也各有缺陷。罗布泊雅丹，足够野性，但失于疏阔；乌尔禾雅丹，足够荒凉，但缺乏峥嵘；南八仙雅丹，足够壮观，但过于圆润；敦煌雅丹，足够辉煌，可是整齐得像参加阅兵；乌素特水上雅丹，特色在水，雅丹不值一提。只有俄博梁雅丹让任何人看了都会发出“哦呀哦呀”的惊叫，为它的狂野、壮丽、桀骜、神秘、不拘一格。 风是一把神奇的刻刀，鬼斧神工般地雕出了俄博梁的千姿百态。 站在其中一只雅丹顶上，俯瞰雅丹之林。 找不到进俄博梁的路了。 我们站在305省道旁写有“俄博梁雅丹地貌群”的大广告牌下一筹莫展。这里离冷湖40公里，虽然牌子上赫然写着“俄博梁雅丹地貌群”，可公路边并不见一只雅丹。这里荒凉到无可救药，除了一块广告牌、两只垃圾桶，其它什么都没有，目力所及，全是高低起伏寸草不生的荒漠。红头卡车带着轰隆隆的声响从路上开过，司机仿佛跑了几天几夜终于见到人类了似的老远就向我们鸣笛致意。 入口在哪里呢？导航我们试过了，导到几十公里外的一个天然气开采区，穿火红色工作服的工人不耐烦地赶我们出来，想来他们不知接待过多少走错路的人了。客气地问他们，“知道俄博梁景区在哪里吗”，他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挥手叫我们离开。 找不到方向的时候最好不要乱窜，这是我的人生经验。奇迹往往在你无所作为的时候发生。并不是越努力越好，一旦方向弄反，越努力离目的地越远。 我决定在广告牌下守株待兔，看看其他游客怎么走——如果有其他游客的话。橙子心神不宁，说我们应该继续寻找。她情绪烦躁，好像我们不继续移动就会死在这儿一样。我说我直觉在这坐等会有好结果，到处乱窜毫无意义。她丝毫不顾忌淑女形象地朝我吼：“你直觉，你直觉，我不相信你的直觉，我们不能凭直觉生活。”我说你好烦呐，不要在我面前旋得像陀螺一样好不好，让我安静会儿。赣哥先也主张继续找找，但意识到橙子和她观点相同，马上跳到她的对立面。“橙子，你是队长还是那马是队长？你怎么不听队长的呢？队长说等我们就等。各人自作主张那岂不乱套了？”橙子想回怼他，话未出口梗在了喉咙里。她像练习射门似的飞起一脚踢中地下的石子，石子砸在垃圾桶上发出脆响。 “倒霉，跟了一个夕阳红摄影团。”她恶狠狠地小声说。 “嘁，我们年龄是大点，智商并不低，不像有人脑残。”赣哥显然听到了，回敬道。 沪哥不吱声，专心读广告牌上的文字。广告牌上说俄博梁是亚洲最大的雅丹群——哼，大到我们无法找到。 为平息纷争，我说：“咱们别互相把对方摁倒在地上摩擦了，那边来车了，咱们拦住他们问问路吧。” 从黄瓜梁方向开来一辆越野车，路虎，挂内蒙牌照。开到广告牌下主动停车，慌慌张张下来两个男人躲到垃圾桶后边撒了一泡长长的尿。等他们回到车边，沪哥走上前问话。“请问老弟，这俄博梁雅丹群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儿啊。”一个瘦得像铁丝的长发青年说。他的头发油腻腻得披在额头，盖住耳朵，肩膀薄得能削土豆皮。针织套头毛衣在他身上松松垮垮。 “这儿？”沪哥前后左右瞅瞅，“这儿没见雅丹啊？” “这儿不是景区，是入口。”“铁丝”朝垃圾桶那边指了指，“从那边下去，顺路走就是。” 天呐，原来垃圾桶后边有一条路，因为地势低，不注意看不见。说是路，其实就是荒漠里车轮碾压的痕迹。我揪着头发直骂自己笨。 “听说进俄博梁的路非常难走，我这车能进去吗——两驱SUV？”我问。 “够呛。”“铁丝”摇摇头，“我前年来过一次，路上有5处流沙，容易陷车，硬派越野车都要铆足劲儿才过得去。现在不知怎样了。” “你今天去那里吗？要去的话我们跟在你后边。”沪哥说。 “去。这次我和同伴去飞无人机。” “你们是内蒙古来的吗？”橙子插进来八卦，她就喜欢打探一些无关紧要的私事。 “不是的，我们是重庆来的。车子是在西宁租的，不知道为什么挂的是内蒙牌照。”“铁丝”笑笑说。 我们跟在他们后边。路上他停下来放飞机，我们就等他。收起飞机，他过来交待：“你们跟着我的车，不要跟太紧，要保持一定距离。过流沙路段时，汽车一定要保持速度，千万不能停，一停就完了。但也不能太快，那路起伏大，太快了车子会飞起来，容易磕破油箱。记住，保持距离，保持一定速度，就能顺利通过。” 我和赣哥都说“记住了。”这人虽然又瘦又邋遢不像正常人，可为人真是不赖。后来得知他是重庆大学一名教师。 我们按他说的小心翼翼开了30公里，顺利进入俄博梁。景区是野景区，没有大门，没有围墙，更没有收费处。迎面是一座神似布达拉宫的雅丹“城堡”，非常壮观。 进入俄博梁雅丹地貌群，仿佛进入了异度空间。这儿的雅丹像鸡皮疙瘩一样多，造型诡谲奇异。按常理，人间没有这般景象。也有人说，这里是火星地貌。我专门找来介绍火星的纪录片一看，确实和火星表面神似。这么说，我们一不留神开车来到“火星”。 所有人都兴奋得肾上腺素激升。这会儿，一路花钱的心疼，吃煮菜、住帐篷的辛苦，队友不协调的心累，全成了小菜一碟。瞳孔亮得像黑夜里的猫。 “铁丝”要去别处，嘱咐我们顺大路走，不要迷路。挥手告别。我们真诚感谢。 我们不知哪里是最精华的所在，开车乱转。很多条岔路，很多个雅丹簇团，所有的簇团看起来都像最精华所在。外边还有小雅丹景区，小雅丹就像一群群海豚在沙漠的海洋里逐浪，一律朝同一方向遨游。这片景区方圆几万平方公里，大到三天三夜都看不完。一时间我们都手足无措，跟刘姥姥进大观园差不多。 旷野的风在无规则的雅丹之间穿行、回荡，呼呼作响。薄云遮日，光线不很理想。我们整个下午都在里边游荡、观察，没拍几张照片。我们要等理想的光线出现。 “所有的艰难都值了。”橙子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我笑而不言。 当夜我们扎营在一处避风的盆地，与一个北京来的老年摄影团在一起。这个团一位大姐和一位大哥因为抢帐篷吵架，领队一直在劝。 这晚只有少量星星出现，大部分星空被棉絮一样的云遮蔽，我们略拍了拍。后来下起了小雨，我们收兵回营。 在貌似火星表面的俄博梁露营，寻求一个安全的避风港是第一要义。这里的风实在太魔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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