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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

车师生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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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25 12:26 11 只看该作者
太阳马上要落山了,我们两人只能开始互相配合攀爬,一个人走十几步就停下来休息几秒钟,另一个人踏着脚印前行,然后再往前走十几步踩出脚印,之前的人再续上…如此这般,仍是无比艰难。但是虽然体力已经快耗尽,却绝不敢也不能停下,一停下,身体会迅速失温,然后冻僵死亡。饥饿不断袭来,我不停的把士力架等干粮塞进嘴里,祈祷赶紧走到海拔最高点然后下撤。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的雾气终于奇迹般的散开了一点,有残阳隐现,我双眼一亮,可是喜出望外不到一秒钟就僵住了。原来,若隐若现,闪现夕阳反光的,居然正是一座巨大的雪峰,原来她之前一直隐藏在雾里,却实则更高更远,更险峻!我还一直以为云背后,会是一片平川,定神看了看手机轨迹,那远观何其美丽的山峰,不偏不倚正拦在我们要行走的方向。艰难在最高海拔地区走了几个小时后,我们距离海拔下降点,依然还很远……仿如拨开云雾邪恶一笑的雪山,压迫着我早已绷紧的神经,收走了几乎剩余的所有希望,随后又迅速隐没在雾中。当时我下意识觉得,如果有地狱,大概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一个愣住不留神,脚下踉跄,跪倒在雪里,我想到了最后一个救星——出发前盛哥交给我们的卫星电话,无论什么情况都可以通信。对于一个打算装逼的人来说,求救无疑是丢人的,但是丢人总比丢命好啊!上次看新闻,直升机救援多少钱来着?四五万?十来万?行了我身上还挂着百来万意外保险呢,不能便宜了孩她妈。我吼道:“健恩,打卫星电话叫救援吧!”他说:“叫什么救援?等马帮来到,我们早都凉了。”“直升机呢?”“你觉得直升机来了能看到我们吗?”“操!”我有点抖了,往回走?行吗?回头看去,雾里还能隐约看到那个雪齐腰深的垭口,黑夜中还要穿过那些一滑就万劫不复的羊肠小道?我赶紧把头扭回来,想都别想。我感觉到一股来自内心深处的战栗,已经没有退路了,早就没了。


绝望的暂时晴空

发表于 2021-3-25 12:26 12 只看该作者
此时一台客机带着光划过遥远的夜空,这应该是飞向乌鲁木齐的飞机,但是上面的人绝不会发现下面有两只死狗,正在四面宛如冰箱的雪地里,永无止尽,无法挣脱,整个世界没人知晓我——一个热爱生活的吹牛逼高手在这里,我所学的全部技能也会永远随我僵硬在雪中,这时候琴棋书画有用吗?完全没有,我想抽自己一嘴巴:此刻本该坐在葡萄架下吃肉弹琴喝酒泡妞的我居然在死亡线上爬。或许我不算是个怕死的人,但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自然的残酷绝望,死亡一步步来临的恐惧。

我突然想起自己出发前兴致勃勃的朋友圈,苦笑起来:没想到老子满腹段子,遗言却会是那样无趣的,早知道多写点关于巨额遗产分配的问题,或者写首遗诗。这时候,健恩从后面赶上来,拍了拍我。我们对视一眼,定定神,一起大吼几声提气。仔细一听,这货叫的居然是——“干你母”…那就继续干吧!一脚深一脚浅的前行,天色越来越黑,风越来越大,死亡的恐惧也越来越深。但是,你没有太多选择,只有两个:等死或者继续走。既然还能走,为什么不走?我不停咬着牙前行,在无尽的挣扎中,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不停的默念他的名,大名小名,各种花名,告诉自己,一定要活着回去抱他。渐渐的一颗心,仿佛慢慢有了用不完的力气。

摔倒已经是家常便饭

发表于 2021-3-25 12:26 13 只看该作者
两人不停鼓励对方,狂吼脏话,勉力前行,终于在天完全入黑的时候,跨过海拔最高点3400米。然后这就完事了……吗?并没有,跨过最高点下降,所有目视范围仍在雪线之上。没有任何可以停留扎营的地方,死亡威胁依然存在。更可怕的是,两人体力已经接近极限,再加上无尽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头灯也已经完全看不清十米以外的地方。鞋里已经塞满了冰雪,且因为体温融化,变成了真正的“水鞋”,水袋已经结冰,无水可饮,干粮也已告罄,一切都让人感觉快到了尽头。我们没有放弃,也不能放弃,带着头灯,一步一滑,继续寻路。此时该死的轨迹定位仍然经常出现差错,大雪覆盖了原来的地形,也给我们极大的麻烦,且依然会有一脚下去到腰部的深雪,面对一片黑暗,这种滑落带来的心情更为惶恐可怕,仿佛会掉进地狱。

我们多次迷路,露出雪地的一些小石块,它们有时形成一条若有若无的道路,在黑暗中会给人错觉。但是顺着走下去,却经常发现轨迹偏离了,指向不可思议的方向,这时候,我们该怎么选择?相信眼睛还是轨迹,这是个问题。和人生一样,有时,你得在付出了很多之后艰难的怀疑并推翻自己。在忐忑不安的情绪中返回,更艰难地爬上刚才艰难滑下来的雪坡,换回正确的方向!浓重的黑夜,极其恶心的重复,极其恶心的偏离轨迹,极其恶心的回头重走,不知深浅的继续挣扎,我们几乎再次绝望了。

原谅我们,后来实在没有太多拍照的心情。

发表于 2021-3-25 12:26 14 只看该作者
突然,背后的健恩高声叫道:你看,有光!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此时整个大地已经跟天幕连成一片。在山的最深黑处,隐约有一点火光。看山跑死马,那火光至少距离我们二三十公里,也许会是某个小木屋里的旅者正在生火,那里可能正有热水,有肉,有温暖的避风港。这时候,能嗅到一丝人的味道,我们已经宛如得到了生命的信号,抓到了最后的稻草。哪怕如此虚无缥缈的希望,也已经珍贵至极。那一点星火,仿佛也在狂风中摇曳,时而清晰,时而微弱,但是对于我们不亚于晴空中明亮的太阳,我们继续摇摇摆摆,跌跌撞撞的朝之而去。

终于开始看见了一些裸露的土地,终于听见一些流水声,仍然是走在不小心就齐腰深的雪里,仍是摸爬滚打,但我们明白,大概率应该死不了了。事后健恩跟我说:“那个时候我真的特别想大家拥抱庆祝一下,但是又不敢。”我笑了:“你是怕我松懈下来垮掉吗?不会的。”绝境看人性,整个过程,我们大体上都是冷静的。有过情绪接近崩溃,但是当只剩下一个选择时,人类的潜能发挥出来,一直往前走,也许能创造生的奇迹。

在那个充满阳光的早晨,谁能想到这一切呢?

发表于 2021-3-25 12:26 15 只看该作者
十点多,终于走在实地上,天黑后的世界,低温和强风是全部的主宰,我们像躲避瘟疫一样跑个不停,逃离开来。一直走到十一点,崎岖的山路上找了个营地,八级大风是有的,两人冻的不行,还要勉力在风中支起帐篷。才共同弄好一个,我俩就迫不及待的一起钻进里头躲风了。

反复在水鞋和冰鞋之间切换的鞋子

发表于 2021-3-25 12:26 16 只看该作者
两个大老爷们挤在一起,狂风怒吼,风不断从帐篷底部间隙冲进来。实话说这是我第一次在如此情况下搭帐篷,我问他:“这风吹进来是帐篷有问题?”他摇头:“应该是太匆忙没搭得足够好。”我说:“要不你去搞搞?”对方却突然好像聋了。不远处有一条河流,水声巨大,听得健恩不停说口渴,我又怂恿他去打水,他再次瞬间变聋。于是乎我揶揄道:“你TMD不是说这里很简单的吗?叫你看攻略你不好好看?”

“最大的失误就是看错别人的轨迹,错估了时间啊!然后关于大雪…这个季节我从来没有试过徒步啊!有个向导朋友前天告诉我说天气不好不要上去,但是我觉得很简单没有问题,大意了。”

“简单?尼玛的说好带我入门的,然后上来就变骨灰级?”

“这确实很骨灰,还好我们没有变成骨灰。我徒了那么多路线,这算是最危险的几次之一,更何况仅有我们两人。少点意志力或者体力,或者再发生任何一点小意外,我们就交代了。恭喜你活着回来。”

“干你母。”我竖起中指。

暴虐的风不停呼啸,等待天明是最遥远的瞬间。

发表于 2021-3-25 12:26 17 只看该作者
几乎一夜无眠,风呼啦啦的扯着帐篷,睡袋挡不住寒意,没有合适的平地,我们露营在坡上,整个人不断的往下滑落,根本睡不着。我们扯蛋一整宿,健恩对我说,这样一行应该颇有收获,现在只想给最重要的人打个电话。我说刚才都快死了还不会及时行乐?你倒是马上打啊!他笑了,这卫星电话可得十几块一分钟啊!我也笑了:反正是盛哥的电话,多少话费好像关你屁事。话音停落,大家不约而同的沉默了,我也想起了那生死之间,自己心里想到的人,想到的一切。

天总会亮的,分别只在于:你还能活在阳光下吗?

发表于 2021-3-25 12:26 18 只看该作者
至于我的收获?朋友我无法完整向你描述这些过程和心情,从太阳下的无忧无虑,一下坠入冰寒地狱,人生的大起大落后,看过世事无常,天地无情,这之后能否明白何事最重要?确实会有感触,一定会,但是那就留待我们人生日后慢慢品味,没有一件事可以突然改变一个人,如果你变了,某件事只能是催化剂而不是全部原因。我谨慎面对人生种种,尽力保持最初的态度,深知:经历的所有,都在不停刻画我们的面容。

仁者乐山,你的胸中,是否有仁?

山的另一面,终于是平川。

发表于 2021-3-25 12:26 19 只看该作者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长的,外面的风像一只手,不断发狂似的捏住帐篷往里挤压,然而天终于亮了。我走出帐篷,开门见山——仍是雪山,我们就在雪山面前躺了一夜,还好不是永远躺在这里。阳光极好,但是并不能阻止大风和寒冷,我可以感觉得到风把雪粉从那个生死边缘的山巅一直吹落到我脸上,迅速融化。

遥远得彷如从天山另一面刮来的风

发表于 2021-3-25 12:26 20 只看该作者
我擦擦脸,望向天空,也许此刻会有人在飞机上俯视天山,有人在公路上遥望天山,但是他不会明白有两个煞笔在这里经历了什么。关节、肌肉依旧疼痛,鞋子里隔夜的水又已经成为了一整块冰块,裤子上还有冰渣,无法融化。我用石头砸开冰块,艰难的把脚伸进鞋子,开始拾取牛粪生火。鞋子是如此冰冷刺痛,让我总怀疑脚趾会断掉。

车师生死线

若干天后,俯视天山,我将会回想起,陈健恩带我去见识骨灰的那个遥远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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