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出一口气,合上车门。那一瞬间,好像隔绝了外面纷飞的一切病菌和纷扰。我顿悟了:大地没有任何变化,这每年的西行之路也没有任何变化,变的只是我们,夹杂着惊惧和警惕,带着疫情劫后余生的庆幸。这种感觉是如此虚无,却又如此深入骨髓,跟永恒的大地相比,我们到底算什么呢?短暂的生命不算什么,也许哪怕长生不死,也不能算什么,如此卑微。 所幸,孩子上车后就开始复活,手舞足蹈,大吃大喝起来,血管里,终究是一样漂泊的血液,这使我们慢慢放下了心中的石头。原计划中,我们将经由318前往317号国道,进藏。317这条从未走过的进藏之路,传说中充满了人文景观。看了看川西天气预报——大雨,泥石流依旧满布,出发前,我查到马尔康的高速路被大雨冲断了,所以我们决定从康定经过新都桥绕行进入317国道。一路无话,车子跟往常一样越过了长江。夜开始深了,雨开始大了,云雾迷蒙。我们总是穿越,穿越,不停的穿越,冒着雨,流连于不同的服务区,在不同的旅馆瑟瑟发抖。 越过长江是常规操作 |
两天穿风披雨的跋涉之后,一个黄昏,我们来到了康定,这个跑马情歌的地方。此刻天空犹如铅块,山脉夹着县城,并没有给人们留下太多空地,他们依山建起了房屋。河流穿过城镇,奔腾怒吼,狂野无比。这里就是318公路,而这个陡峭的山城是318的重镇,车来车往,人来人往,道路狭窄,且坡度很大。我不断娴熟的使用着半离合,半坡上起步、转弯、超车,轰击着油门。这一切熟悉的场景,不免让我回忆起了2016年在青藏高原报废的变速箱,加之宛如地狱的天气,我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中再次走进了无边的未知,甚至是担忧和恐惧中,那些车外的凄风苦雨居然仿佛渗透了心里。 阴郁的天气 |
“墨菲定律”告诉我们,事情往往会向你所想到的不好的方向发展,只要有这个可能性。果然,没多久车子就和几年前一样,开始发出了异响,转弯加油门的时候右边的轮子,或是传动系统,传出一种无力的嘶叫,油路有一种仿佛被人掐住喉咙的痛苦感觉。我停车路边,冒雨下车,蹲下慢慢倾听,结果当然是听不懂,我想这是车子开始缺氧了,这台老爷车在西行的生涯中,饱受折磨。回到车上,看看两张迷茫或者是无忧无虑又无知的脸庞,我深吸一口气,“今晚先住在这里吧。”原计划是当天赶到新都桥,但是这样的天气再往下走,带着不明原因的异响,未免太晚,也太冒险。我们住在一个半坡的旅馆,从车上扛下行李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云雾被风吹散,我看到了高原的山川,吃了一惊。它们如此之近,如此庞大,如此破碎,彷如就悬挂在楼顶,之前隐藏在雾气之中,但是雾气散去的一瞬间,那种压迫感占据了整个心房,使得精神溃散。我不是没有到过高原的人,但那一夜不知中了什么邪,一直心绪不宁,我想到了暴雨,想到泥石流,甚至想到了地震,想到如果这是生命的最后一天。窗外就是霓虹,在窗前,我枯坐了很久很久。这像极了两年前跟健恩在张掖深秋暴雪的夜晚,那个窗外冰晶碎裂声清晰可闻的夜,我同样是心情莫名沉重,翻滚了一宿。思绪万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从温热的西南来到祁连山,甚至想马上买一张机票回去,但是那一次的半夜却收到一条投稿入展的消息。而这一天在康定,气候也是一样的阴郁,也是半夜,却收到一条落选的消息。生命出现轮回不奇怪,因为我总是走在老路上,但是它居然如此精准的发生,令人啼笑皆非。两次经历,收到的消息天差地别,但是不知为何我忽然像上次一样,仿佛一切皆空,能放下了纷乱的幻想,放松了每一个细胞,关上灯,开始潜心祈祷明天是个好天气,好得很的那种。 霓虹和老汉 |
再难走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破烂的路走到了尽头,我们终于来到一片平原,盛夏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空无一人的峡谷,茂盛的树林。走过暴雨和草原,这里又是高原的另一面,一切似曾相识。我看了看导航,再往前不远,就会是炉霍。此刻却多么希望这段路永不完结,从崎岖到平顺,何尝不像大雨过后的天晴,别离后的重逢,但是虽然知道好景总不长,也还是一次次的投入,再一次次承受离别的黯然神伤,又一次次的相信明天会再见。打开这首曲子,《Somewhere in time(似曾相识)》,我坐在路边喝着热水,想到七年间,自己一直在高原徘徊,我是如此热爱着这大地,泥泞和阳光,皆为似曾相识。 美好的色彩 峡谷与河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