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冈仁波齐是世界的中心,距离拉萨1300公里。班车需要走30多个小时,差不多两天一夜,才能到达神山脚下的塔钦小镇。
这次的班车又是满员,每个人只有座位这个狭小的空间,辛苦又枯燥。我一下子想起两年前乘班车转山冈仁波齐的往事。
那是2019年6月的一天,那天的班车也是满员,班车、乘客和路线环境都是一模一样的。那天上车后我就一直投入地看着手机,希望能从眼前的环境中抽离。
看的是一篇记者采访鲁豫的长文,文章详细描述了鲁豫做“鲁豫有约”这档节目遇到的困难,及鲁豫一一克服的过程,以及节目中一些名人的轶事。最后记者问鲁豫:“这十多年来,你访谈了3000多位嘉宾,近距离地看他们的人生经历,你最大的感想是什么?”
鲁豫平静地回答:“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前后左右坐满乘客,我怕吓着别人,不敢擦拭眼泪。慢慢地抬手把架在头顶的墨镜戴好,在镜片后面热泪继续涌出,滑落脸庞,挂在腮边,我悄悄地抬手拭去腮边的泪水。
我不是一个泪点低的人,只是“一切都会过去的”击中了我。我真的希望一切都会过去,但我怕,有的东西过不去。
我从往事中拉回思绪,这趟班车我决定不看手机。两年过去了,滑落脸庞的泪珠不管怎样滚烫,都过去了。
到达塔钦小镇。我被乘坐另一趟班车来转山的小Z捡了,小Z是一位来自南方繁华大城市的90后小伙。我很乐意有人来搭伴,这样可以AA路上的费用。
在塔钦吃过东北饺子,天还未黑,我们开始准备第二天转山的物品,小Z在我的建议下买了双手套,我买了一件方便雨衣。
回到酒店房间,我俩开始收拾东西。我随身携带的东西是手机、两顶帽子,头灯、墨镜、手套、雨衣、两瓶开水和士力架。我收拾好后,向小Z展示了我的包和东西,并提醒他随身少带点,不用的东西可以放在房间。
睡觉。凌晨5点,起床,出发转山。
出了小镇,黑天黑地的,但我能找到路。在微弱的头灯光下,路迹依稀可辨。走了一段,终于看见其他转山人的手电光,心稍定。静静地走路,尽可能地与当地转山藏人保持相同的速度。
到达检票大门口附近可以喝茶休息的帐篷是七点钟,和往次的时间一样,这让我挺高兴的,今天路上一直有冰雪,走得辛苦,我还以为会慢,结果我们还是挺快的。
吃过方便面,我们继续前行。这时,小Z的速度慢了下来,他已经不能和我并行,远远地落在后面。此时,天已渐渐亮了,我任由小Z在我身后一大段,反正山路很明显。
(天蒙蒙亮拍的第一张照片,光线不足,万物褪去颜色) |
我们继续前行,小Z依然走得慢,在止热寺那个岔路口,我等了他很长时间,怕他走错路。
我们终于到达止热寺营地,比我前两次转山晚了1小时。吃方便面,我没有一点胃口。小Z说:他身体感觉不好,很累,想在这里睡个午觉。我想了想对他说:你现在有三个应对方案,1、继续前行,但我不会再等你了,在风中等你太冷了。你翻过卓玛拉垭口,后面有多个营地可以吃住。2、原路返回塔钦。3、在这里休息,然后继续前行,我个人认为这个方案最差,因为没有为翻卓玛拉山口预留更多的冗余时间,翻过山口如果天黑,路会很难走。
(止热寺) (止热寺是离神山最近的地方,摄于2020年) |
吃完方便面,我走出帐篷,小Z跟了出来,我很高兴,说:你能跟多远算多远,只要翻过垭口,后面有帐篷可以住宿。
一开始走路,我就发现小Z更慢了。走不远,又有岔路口,我岔过去站在高处等小Z,很长时间他才出现在我的视野。
我向他呼喊让他快点,他也向我摇着手呼喊,我什么也听不清,我俩就这样徒劳地呼喊着。我忽然想起这里是有手机信号的,我掏出手机,果然小Z在微信里和我说,他身体感觉不好,非常累,要再考虑考虑,让我一个人先走。
我不再管小Z,掉头走向卓玛拉山口。现在,按自己的节奏尽可能快地走,有更多的精力欣赏一路的风景。今年转山的人非常少,不及往年的一半。路上的积雪非常厚,而且越来越滑,走起来很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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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担心小Z的体力,我拿出手机,信号非常弱,我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卓玛拉山口雪太大,太费劲。”可手机一直转圈。
我不能等了,迅速下山。来到垭口下山这侧的陡峭山坡,发现风非常大,雪粒横飞,打在脸上生疼。每座神山的垭口都这样,常常是垭口两侧气候异象,如同阴阳的两端。我已见怪不怪。
今天困难的是,我的视线里没有一个转山人,这里坡陡,乱石丛生,路迹不明显,没有前行者,我无法找到最优路线,只能摸索下山,好在大方向我是知道的。
这段冰雪覆盖的陡峭山坡,我摔了好几跤,并没有受伤,因为当时我非常专注。印象最深的两跤是这样摔的,第1跤在一处非常陡的地方,我双脚一起向前滑去,人往下落,由于屁股离地较高,我担心摔坏,双手向下撑做保护。落地后爬起,手腕有点疼,但没有受伤。第2跤是我正侧身时摔倒的,我担心摔到没有肉的盆骨侧面,在空中的时候尽力地扭身,让臀部落地,爬起身后,发现差点闪了腰,还好没事。
摔跤没有伤到人,却伤气。每次爬起来都是心脏狂跳、呼吸急促,要喘上一阵才能平复,再继续赶路。
终于走过这段最陡的山路,继续下行来到“不动地钉”帐篷营地,休息、吃方便面,但没有胃口。
后面的路还极其漫长,但是平坦。我走得很笃定。身体的感觉并不好,极大的身体消耗和极少的进食,我感觉,胃在自己消化自己,来提供能量。
(这是途中最后一个补给点,尊珠寺。之后的路,可以深刻体会强弩之末的感觉) |
一路上我的速度保持稳定,心态也稳定,不着急。到达看得见塔钦镇的宗堆时,天已经黑了。摸黑走一个多小时回到塔钦。这次转山用时17.5小时,比前两次慢了2个小时,但身体没有崩溃。
从微信我得知,小Z已经回到宾馆房间,我让他给我留门,然后就去兰州拉面馆吃东西。
进门,屋里有三位食客,老板是一对小夫妻。为了靠近温暖的火炉,我坐到孤身一人的那位小伙子对面。这位帅气的年轻人,尖下颏、大眼睛、肤色黝黑,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天,他很腼腆,回话不多。
等我的面上来,他的手把肉也吃得差不多。他忽然对我滔滔不绝起来:“我是改则的,我是磕长头转山的,明天我就可以完成磕长头转山,我磕完长头还要再走路转山一圈,老人们说这样好,明天是萨嘎月,是好日子……”
他说自己磕长头转山的时候,满脸的自豪,眼睛里放着光。我出神地听着他讲。
我想,这就是信仰的力量。信仰给人意义感,人生在世最缺的不就是意义感。信仰给人勇气,天大的难事都敢去做。在这样冰天雪地里,花18天时间,以磕长头这样艰辛的方式转山,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一屋子的人都静静地听着小伙子讲,他吃完手把肉,吃完他的拉面,帅气地和每个人打招呼再见,走出了面馆。
我也回到酒店房间,小Z已为我烧好开水,我灌满我的保温水瓶,倒头就睡。
第二天起床,我感觉身体恢复了许多。小Z洗簌好,他向我介绍他昨天的情况。他当时感觉整个肺都冷透了,人非常累。因此从止热寺乘车原路返回塔钦。
他对没能完成转山非常遗憾,认为主要是昨天背负过重,背了太多没有用到的东西。他想今天轻身找越野车送到止热寺,然后徒步完成转山。
我想了想对他说,这是有可能完成的,也不会影响他赶上后面的返程航班,但要注意,卓玛拉垭口雪大,非常辛苦。小Z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分析着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我却又走神了,心里蹦出一个词 “双重折磨”。
我出发前提醒他负重要轻的话,当时没有产生效果,现在对他来说是 “双重折磨”,一方面他后悔昨天背重了,更折磨的是,出发前他已经被提醒,现在是加倍的后悔,加倍的折磨。
其实,这对我来说何尝又不是 “双重折磨” 呢?倘若,小Z是我的亲友或者同事,他行为的后果要我和他一起承担,比如,要我今天陪他完成转山,在这个我筋疲力竭的时候。这是第一重折磨。第二重折磨是我已提醒他,但没有效果,我后悔自己没有说服力。
最终,小Z选择和我一同踏上返程。下午上了班车,只有我们两个乘客。诺大的班车一下子宽敞了,也舒适了。
二天一夜回到拉萨。我在拉萨又呆了两天,然后乘坐已订好的航班返家。在圣城拉萨的两天,除了吃和睡,我就在八廓街转大昭寺,在宗角禄康公园看拉萨人民跳广场舞。什么都没想。
大城市周遭纷纷杂杂,不似在转山的旅程中,环境单纯,心思专注,外界的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心底的涟漪,各种感触层出不穷。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