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普尔纳 | 雪山女神与古老文明（上）

在王宫广场边的餐馆，服务生男孩告诉我，明天是庆典最后一天，有最精彩的仪式——战车拔河。于是我推迟了去 博卡拉 的计划，决定在 巴德岗 多待两天。

陶马迪广场边，“战车“已经组装好，它更像一座移动的神庙，里面将安放恐怖之神的塑像。来自城东和城西的男人们将分别从两边拉动这辆巨大的战车，展开一场拔河比赛。

新年庆典中，女孩们都穿着美丽的传统服饰，她们的面容单纯，眼神清澈，就像雪山下的湖水般。这种淳朴的神情，如今在 中国 已很难寻觅。

第二天傍晚，陶马迪广场挤满了观看盛况的人们，大多数是 尼泊尔 本国人，还有少数欧美游客，我被重重包围在这完全的异域世界中， 中国 的一切，似乎已是那么遥远……

战车正在做最后的准备，恐怖之神巴伊拉布的金色面具在夕阳下闪闪发光。车内供奉着他的神像，几名祭司在其中守护着，其他人不能进入。

仪式一开始，首先拉动的是一辆小战车，这是存放巴伊拉布妻子的神像的。

随后，拉动大车的拔河比赛正式开始。车上两边都有几名男子，相当于赛艇的鼓手，用手势和口号指挥着己方的数百名拔河队员，动作很帅。巨大的战车就在一阵阵潮水似的呼号中，来回移动着。比赛似乎并没有胜负，更像一场无止尽的角力和狂欢。

一位戴眼镜的小姐姐和她的同伴热情地向我解释比赛的种种规则，还带我抄近道，去往下一个拔河地点——战车会被移动到不同地点进行比赛。她们女生比较谨慎，都站在远远的地方看，据说晚上拔河双方会互相扔砖头、打架，每年都会有人死伤。

夜色降临，果然，拔河在下一个地点又开始了，只是比在陶马迪广场更为疯狂。山呼海啸的人声之中，高大的战车在街道上来回拉锯，宛如一座移动的楼房。不时有人受伤，被急救人员抬了出来。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节日仪式，离奇地像是梦境。在疯狂程度上，大概只有 西班牙 的奔牛节可以媲美。

晚上八点，场面终于平静下来，我以为最热闹的庆典已经结束，告别小姐姐们，离开人群，沿着小路探索山丘下方一带的城区。在夜色中，这里古老的房子和狭窄的街巷，让你觉得完全像是回到了中世纪。

山坡的最下方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再往下就是河岸。广场上有几座造型奇异的小神庙，被灯光照亮着，一些大男孩正坐在旁边。

“嗨！你从哪个国家来？”，他们向我打招呼，很快，我就被这群小伙计们包围了，他们七嘴八舌地跟我聊起来。告诉我一旁巨大的木杆、斜坡和绳子的用途——也是某种节日庆典的用品，又告诉我不远外的河岸边是闹鬼的地方……

他们都是当地人，是从小玩大的兄弟。一个男孩拿起手中的米酒与我分享，这种当地酿造的米酒味道甘甜，据说那些拔河的人也都喝过这种酒，所以场面才会那么火爆。

说起战车拔河，男孩们说，仪式还在进行呢。我有点不敢相信。他们说，走，我们带你去看！我们会保护你的！

于是，在这些“古惑仔”的前呼后拥下，我又到了一个不知何处的地方，果然，劲爆的拔河又开始了，街道上依然挤满了人，像是某种巷战现场，以前只在游戏里见过。

这一次在男孩们的保护下，我挤进了拔河队伍中，得以近距离感受这狂欢的场面，不过很快，我的兄弟们就被人潮冲散了，只有那个穿蓝衣服的男孩一直紧跟着我，时而像职业保镖一样，张开双臂，用他瘦小的身体帮我抵挡人潮，当人群涌来时，提前把我往安全的地方拽。

好在我并没有看到飞舞的砖头和打架的场景，似乎今年的仪式文明了许多。

狂欢一直延续到午夜，那种在人群中紧张、亢奋又欢乐的感觉让人难忘，不过我还是无法坚持到最后。蓝衣男孩又带我穿过曲折的小巷和幽深的庭院，一直把我送回王宫广场。

巴德岗 人的热情，是此行最美好的记忆之一。

第二天，我继续流连在这座 尼泊尔 小城。节日之后，一切恢复了平常，不见了歌舞和穿着传统服装的人们，也没有了狂欢，让我有些失落。也许这就是 尼泊尔 人有那么多节日的缘由吧，这些节日就像一种大型派对，确实让人快乐，而这种真实世界的群体快乐，是虚拟空间替代不了的。

入夜，我正在王宫广场拍摄夜景，一旁餐厅已熟识的服务生小哥招呼我进去聊天，他的两位朋友——一位摄影师和一位记者，很快加入了谈话。这两位小哥明显更对“大问题”感兴趣，我们愉快地从 中国 和 尼泊尔 的国情、风俗，聊到政治，又聊到摄影和艺术，还有 巴德岗 的历史，直到餐厅关门，还意犹未尽，转移到陶马迪广场边的一家小茶馆继续。

那位长得有点像一位古代 印度 王子的记者很喜欢谈论政治，也很喜欢 中国 ，以至于后来当我俩开始忘我地谈论政治时，另外两个小伙伴只能苦笑着面面相觑。

讲到 巴德岗 ，有许多疑问，他们也说不清楚，只是感叹道：“这里有太多的秘密，也许永远也无人能解答”。随后房间里陷入一阵沉默，只有 日光 灯照着桌上的茶杯，门外，是夜色里的广场。

小茶馆也关门了，三位小哥提议带我参观一旁的巴伊拉布神庙。这是我第一次进入 印度 教神庙，还是属于最可怕的恐怖之神的。一般 印度 教神庙只让教徒进入，在他们带领下，穿过一个庭院，大概在看门人回过神之前，我们就一溜烟闪进了庙宇的二层，庙里气氛阴森，墙壁和地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光滑的石块，像是一座牢房或屠宰场。地上似乎还带着风干的血迹，也许是动物祭祀留下来的。巴伊拉布的神像怒睁着双眼，张着血盆大口，被铁索绑在屋梁上，形象十分可怖，仿佛他一旦挣脱束缚，就会给世界带来毁灭。

正当我从惊奇中回过神来，犹豫要不要拍摄这画面时，小哥们催促我离开，说庙宇要关门了（也许是看门人发现了我这个不速之客？）。终归没有拍照，也许这样更好。

我们在陶马迪广场上告别，小哥们与我一一握手，祝福我一路平安。看着他们，我心中升起一阵暖意。缘分这东西是多么奇妙，几个小时前，我们还是完全的陌生人，此时，我们已是彼此不舍的朋友。

回到旅店后，又在Whatsapp上聊了许久，记者小哥的文笔如同散文诗般优美，让我感受到了 南亚 民族的热情。虽然这份感情不会一直如此炽热，但我们会把彼此留存于心，成为一份永远温暖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