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段海拔,我们到了树林上方的草地。 阿谦忽然停住脚步:“迷路了。” 我奇道:“胡说什么呢?我们是按着河边的路迹走来的。” 阿谦说:“走了这么久,还是没走到印象里来时的路。脚下的路,早就偏离了河流,现在甚至隐约有 上海 拔的迹象。我们一定走在我们来时路的上方。” 我取出手持GPS仪一看:位置何止偏离来时的路迹,简直偏离极多。一想到要从枝丫如密网、毫无下脚地的低矮森林中,下陡坡几小时才能回到来时的路。我倒吸一口凉气。 钻进森林中,走了约半小时,有一小片空地。 我坐倒休息,说:“谦,我走不动了。我们今天就在这里扎营吧。明天再下山。” 阿谦显然不这样想:“你高反头疼吗?” 我说:“不头疼。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身上没力气。” 阿谦说:“不行,小简,天还早。天转阴了,看来天气预报说下雪,是真的。现在在这儿扎营,晚上下了大雪,我们就出不去了。更何况,在这里扎营,我们取不到水。” 我只好又支撑起来,带着不情愿,低头再入森林。开始还用双手抱树干、分开树枝,以较快的步子踏着跳着下林中的坡。越走越没力,脚步慢了,甚至开始站不稳。 阿谦对我的状态不佳也只能视若不见,依然快步赶路下山。只要走得稍远,树多枝密的森林就会把他的身影完全遮挡。 抬头也好,环顾四周也好,不见山不见谷不见云,不能辨东西南北,满天的乱树枝丫成网,叫人心慌。 当他第一次消失在我前方的森林里,我心中的惊惧瞬间暴涨,令喉咙顿觉干涉。我看看左下方远处的树木缝隙,又看看右下方远处的树木缝隙,试图猜出或捕捉到他的踪迹,可终究是徒劳。好似独自一人丢在这看似无尽头的森林中。 我连声大喊。喊了五六声后,已消失在视线中的阿谦发出回应。声音穿过层层林木,飘到我耳边,我才觉得安了心。当我走近他身边,他又转身赶路,不多久又领先我极多,再次消失踪影。几次如此,我倒也习惯了,不再因森林遮蔽他身影而慌乱。 一次休息时,我问阿谦:“你还能背得动东西么。我知道你背的已经很多。可如果你有余力,我分点物资给你,也使我能够不那么拖你后腿。” 阿谦手拽拽背包的腰带:“我的包很满,装不下什么了。” 我终于还是放弃了走下山的想法。 一次脚软,踩空,跌坐在地,手上摸到的,尽是将腐落叶。我索性不再站起,坐在地上,面朝坡下,把山当做滑梯,手、足、臀齐用力,半滑半爬地下山。 并不觉得凹凸不平的地面和突起的石块,会弄疼我的屁股或手掌。这时候,也要庆幸,冬天的好处了——地面早已堆积了厚厚落叶。落叶和黑泥混在一起,缓和了山坡对我身体的攻击与伤害。 若是平整雪地,坐着滑下山,是极常见的做法。可这石块树根遍布的山地,也要滑着下山,自然不易。一路,我那背包与地面、与树枝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响,不绝于耳。我不知也不会去想,这背包如此跟我下山,会磨烂到什么地步。心疼自己都来不及,背包再好再贵,也没什么舍不得的了。 然而,如此下山,若坡度太陡,几乎如同坠落。本可用手抱树干,或脚踩树干的方式,让自己减速停住。但也有失误时。一个瞬间,一个陡坡,我失去了方向的控制,整个人在林中翻滚着滑坠,四肢打落了数块石块与断枝,发出不小的声响,最后在一颗粗树的阻拦下,我才停住。 我取下手套,手背已被伤口布满,破皮处都有血污淤积。一些滚落的石块砸在我的身上、胳膊上,也感到不小的疼痛。可我依然庆幸:好在没有石头砸中我的头部,好在我的头部和眼睛,也没有撞上什么尖锐的石块或树枝。 阿谦听到我滚落的声响时停了步,看着我落下又停住,就也没问什么,在我站起后,便继续赶路。这漫长的山坡,谁都疲惫,都没有多余的力气说些嘘寒问暖的无用话,来耽误行路。 天色渐暗,我们不得不打亮头灯。走夜路已成定局。我依然没有力气站起来走路,半滑半走地下着。 我在心里和自己对话:也许是高估了自己吧。 虽然萨普、恰嘉觉沃,这些隐藏在深山不为外人知的奇景,都由我去探寻,足以说明我和藏地的缘分。可是,也许我并不是做探险行家的料。 所以,我的退出和离去,也是对的吧。 在山里的崩溃艰辛,我已受过很多。早先几次还觉得,只是运气不好,后来经历多了,倒忍不住怀疑,遭遇困境是我的宿命。 20岁时,有卧铺车票空余,我都会故意选44小时的硬座去乘。因为发觉自己能够忍受辛苦,心里会有一种满足感。山里的艰辛,以前我从不觉得厌恶,因为没体验过的时候,超常规的辛苦感让人觉得新鲜,事后还会觉得那也挺好。 可如今经验多了,还会觉得如此么?我开始心疼自己。 以前的我,真是个傻孩子——把辛苦当好玩。辛苦就是辛苦,并不好玩。 |
五、出山 天彻底黑时,脚下路变成了缓坡。 阿谦依然快步向前。可我看着几棵 大树 间,是一块难得的平整地面,上面铺满落叶。我说:“别走了,就在这儿扎营吧。” 阿谦这回没有坚持继续赶路,卸下了包。 我取出手持GPS仪,虽然还没回到正确路迹,但也相距不远了。我们的耳边,已能听到前方黑暗里传来了流水声。 搭帐篷时,阿谦走前走后地调整帐篷的位置和状态,我却一直坐在地上,只负责穿杆、递物等工作——实在是不想站起来了。 搭好帐篷后,阿谦拿着锅,说下到河边去取水。他说:“我看小简也是没力气动了,你就在这儿等我吧。” 我不想不出力,等候被照料:“怕你一个人取的水不够,还要走两趟,我跟你一起去取水。” 我站起身来,拿上小锅和水壶,跟着阿谦摸进黑夜中。走了才十来步,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停住脚步,高喊:“谦,先别走。天太黑了。我们这样去取水,等会儿回来,会不会找不到帐篷。不如我先回去,放一个手电筒在帐篷里照亮吧。” 阿谦说:“放心,不会的。”说完,就继续前进。听他语气自信,我便也不再多想。 等我们取完水,我两手端着装满水的高压锅走回黑夜林中,疲惫未消的我觉得两臂吃力,端不稳锅。 此时阿谦回头苦笑:“还真给你说中。找不到帐篷了。” 我们来回转悠,让手电筒里微蓝色的光束撕破黑夜,向所有方向照射,但那光束始终在远方消弱,被黑暗吞没。我们甚至没有底气判断,帐篷是在我们右侧还是左侧。 阿谦放下手中的小锅和水壶,说:“小简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我找到帐篷后喊你。” 他步入黑夜。起初我还能看到他手电筒的光东闪西晃,不多久,那光也消失在黑暗中。 我坐在一棵倒地的树干上,听着下方的哗哗水流声,被风吹得微微冷颤。 脑中又开始胡思乱想: 看过一个电影,叫《高海拔之恋》。女主角的丈夫,误入原始森林,本以为只有几步路就能走出来,结果却迷路在森林里整整7年。尸体被发现,距离走出森林只有半公里。 会不会我们也如此不幸运,在黑夜里被森林乱木搅得如在迷宫,距离帐篷只有百米,却始终寻不到它。又或者,阿谦越找越远,和我也走散了呢? 电影里,杀手如果说,这是最后一次执行任务,那他必定等不来金盆洗手后的生活。永远不要说最后一次,是杀手们的行规。 也许正是因为,我也不断暗示自己,这次探秘恰嘉觉沃,是我最后一次深入山野,所以才备受磨难吧。 也许,常进山探险的人,也应该像电影中的杀手一样,达成共同的法则:永远不说最后一次。 十分钟后,一声高呼划破黑夜。阿谦找到了帐篷。令我的忧虑成为多想。我捧起水壶和锅具,循着他的声音走去。营地,已被阿谦用光照亮。 深夜,进帐篷时,阿谦哈哈大笑,指着我的臀部:“你的裤子都这样了。” 我伸手一摸,裤子上粘结实了厚厚一层泥巴。脱下裤子的那一刻,竟抖落了不少泥点泥块和碎草到帐篷里。我捧起裤子,也看得笑了起来,不止沾满泥巴,而且还被一路的石块树枝磨破了起码十数个或大或小的洞,最长的一道口子足有20厘米。裤子完全毁了。 躺下后,觉得浑身刺挠。原来这一路上,内衣里外都爬进了不少的碎草、树叶,甚至细枝。怎样挑捡也挑不干净。 |
七、后记(再探恰嘉觉沃?) 万分可惜,限于大雪、迷路等种种令人奔溃的困境, 可能没能带回恰嘉觉沃本身的图像资料。 (但带回了恰嘉觉沃山区一带的图像)。 我可以预见,当来年开春雪化, 将有许多旅行者会前往拜访, 为我们带回目前网络上还绝对没有的恰嘉觉沃的正面照, 然后惊艳世人。 并且,继雅拉香波、萨普神山之后, 它将再次老生常谈地证明一件我无数次提及的事实: 上帝是偏心的。 这个世界上造型最奇特最俊美的山峰,皆在 中国 青藏高原。 后来,我在 西藏 参加藏北旅游论坛时, 嘉黎 县文旅局的干部给我发了一张他们当地人拍摄的恰嘉觉沃的照片。 果然锐利如枪。 不负所望。 给各位开一下眼界。 这座神山,由各位看了本游记的伙伴去探了: 嘉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