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棕熊我终于亲眼见到了熊。 此时的我已不再孤身一人,而是有了一大帮同行者。 那是深夜,我和一些伙伴在湖边已搭建成的简易屋棚中入睡已久,忽然被此起彼伏的狗吠和一串嘈杂人声打断梦境。 我睁开惺忪睡眼,把脑袋从睡袋中伸出,看见屋棚的铁皮门打开着。 六七个伙伴正挤在门口屋内,口中各自唠叨,个个将头向门外探,却就是没人亲自走出门外。 其中几个个子矮的还踮着脚。 我心中纳闷:他们都在看什么热闹呢? 我再听狗吠声,这山里湖水和草场宽广,牧民人家也不多,狗吠声如此远近皆有,不停不歇,像是山里的全体狗儿,都加入了狗吠合唱中。 我从睡袋中爬出,披上衣物,憋着尿意,走向挤在门口的几人,问其中一个藏族哥哥:“你们看什么呢?” 我这才注意到,他们在门口的人,一部分人手中打着手电筒向外晃动照亮呢。 藏族哥哥也许注意力全在门外,也许我的声音太小,被嘈杂声掩盖,总之,他没有理睬我。 等了片刻,一位伙伴从门口退回屋内,露出了空当,我赶紧钻出去。当我一脚迈出门,刚踩到屋外的地面,我的肩膀便被那未理睬我的藏族哥哥一手拍住。 不等我回头,便听到他问:“你去干什么?”我说:“小便。”他圆圆的眼睛瞪大了,眉毛挑起来:“别出去,外面有熊来了。” 也许是半夜起身,还有睡意在身,脑子并不清楚。我完全想不起来,三年前那种对熊的恐惧,是何种滋味了。更重要,也许是被尿憋坏了,我想也没想,就跟他说:“我不跑远,就站在门口解决。一会儿就进屋。” 边说,边把另一只脚也迈出了门。 我跑开几步,站在屋边小解。凉风中狗叫声听得更响更清晰,我扭头看向屋外的黑夜,在一片漆黑中,什么也没看到。 只盯着门内人手电筒蓝色光束照亮的位置细看,才终于用我轻度近视的眼睛看到:我们装载物资的 皮卡 车旁,一只灰棕色皮毛的肥硕大熊,正缓缓挪动四肢爬着。 大熊身后,还有几只体型并不大的狗儿,正与它相隔一段距离,乱窜乱跳地与它相随,并冲着它拼命吼叫。 而那大熊,丝毫不理睬狗儿们的挑衅,仍然慢悠悠地扭动步子。那走姿,毫无威风可言。 此视频为朋友拍摄: 萨普深夜,棕熊袭来 这就是我在几秒钟中看到的模糊景象。 随后,我也赶紧回到了屋内,钻进睡袋继续睡。 完全没打算加入仍在好奇观望的门口小队。 第二天,伙伴们依然兴致勃勃讨论,近距离看到野生熊的体验。 其中一个姐姐,端出手机中录下的、因数倍变焦而模糊的视频。我才又看到那熊的身影。 伙伴们说:“一定是因为我们人多,这熊知道这里吃的多,来翻垃圾找吃的呢。要不你看,这熊都没空搭理那些冒犯它的狗,就更不会来攻击我们了,的确没什么可怕的。” 有人应和着:“就是,瞧它,真是熊样。连一只狗都没敢打就走了,没出息。” 另一个藏族哥哥则兴奋大笑着说:“你们不知道哦,昨天熊出来的时候,我正在车里呢。我拿车大灯晃它,它也没什么特别反应。” 从初识萨普起便不断耳闻的、叫人听着也心里不安却又隐隐有种期待、伤人战绩累累的棕熊,终于在这个深夜相遇了。 还真是平平无奇呢。 用相声里捧哏常用的结尾语就是:“嗨。就这个呀。” |
赛马节,再遇尼玛 山中四天之后,我出了山。 应 比如 县文旅局邀请,前去参观 比如 县热闹的赛马节。 全县7万人,其中的两万都聚集在了赛马节的草场上。 高原烈日肆无忌惮地洒下,一个身穿宽大藏袍打着黑伞的青年款步来到我们的帐篷前。我躲进了他的伞下。那是尼玛。 达桑的二哥。 是萨普神山脚下村庄里唯一的大学生。 也是2017年带我穿越萨普山沟的朋友。 我们,又见面了。 我们盘坐在草原上,我问:“萨普的冰川消融好快啊。” 尼玛一手揪着青草,低头说:“就最近五六年,消融得特别快。五六年前,湖 水里 还铺满了巨冰。” 我问:“如果人和车对冰川很有影响。你们会不会不希望有那么多人来萨普?” 尼玛说:“不会不会。来的是客。从你两年前的那篇文章后,就来了很多人。对经济发展、对我们老百姓的生活,都还是很有好处的。” 我听了,心里踏实多了。 尼玛给我去热闹集市选了一件藏袍,是我此生头一回穿上藏袍。 尼玛在赛马节表演舞蹈后,与我告别,回了家。 不知道,是不是还会再见。 |
三面墙,共计约有三百多个骷髅头骨,整齐地摆在你的面前。 在强烈照射的高 原阳 光下,墙上的光亮和阴影,就分外鲜明。白色头骨,被阳光照射得极亮,如在发光,而鼻窝眼窝,则是漆黑阴影。 于是,这景象就是,三百双黑洞洞的硕大眼睛,都整齐地凝视着你,且永不眨眼。 这些曾经活生生的人啊,生前的意义都尘封于此。无论生前是穷困还是富贵,是孤单还是幸福,无论人生是漂泊还是安定,如今他们都平等了,并有了一个最后的永远的共同的安稳的家。对于每一个逝者来说,都有如此几百人陪伴,也算是死得庄重了。 这时,木门又打开,一个胸前挂着单反相机的褐色肤色的高瘦男子随着一个青年僧人进了门。高瘦男子举着相机,时蹲时站,对着骷髅拍了数张照片。 我问了一声,“您是藏族人吗。” 他汉语很好,说是。 藏族摄影师结束拍摄后,站在老僧人旁,背着手,看着也正在拍摄的我,忽然笑起来,说:“你们汉人没意思,人死了还要占一块土地。不是骂你们喔。给后代留下干净的土地不是很好么。人死了,就是死了嘛。” 我说:“知道。您这说的也不是坏话啊。” 骷髅墙 离开骷髅墙之前,我蹲在地上,将镜头贴近墙角拍照。 同来的女人问:“小简是在拍那颗草吗?” 我说是的。 在位于阴影中的骷髅墙角落里,一株细长植物,从最底层两具头骨中间的泥 巴里 挺立出。它已有超过一个头骨的长度,伸展出薄薄的细长叶子,一节新鲜嫩绿的柔枝将两片细叶探进了头骨的眼窝中。 三百多个死亡汇聚在一起,却养育了唯一的生命。 它努力地扎根,拼命地生长,孤零零的,在满是泥土黄和头骨白的枯槁颜色里,挣脱出一抹生机和绿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