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游额尔古纳

在川息不停的 额尔古纳 河边，
我和 呼伦贝尔 的秋色一样，
变成了AI。

“可是超越兄，AI是人工智能。”
“所以？”
“所以我怎么能是AI？”
“你创造了你。”
“啊？”
“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不都是你自己创造的吗？你的周而复始的圈，是你自己选择的。”
“那 额尔古纳 呢？他们又怎么会是AI呢？人类能创造 额尔古纳 吗？”
“人类和 额尔古纳 是一样的。”
“啊？”
“整个宇宙里只有90多种元素，你的身体，和 额尔古纳 的一切，都是同样的元素组成的。如同四季的 呼伦贝尔 ，生老病死的人类，日月的运转，群星的闪烁，宇宙的真理不仅是基本的，也是有规律的，并且，所有的一切都是一组印符规则产生出来的。”
“印符？”
“类似于 中国 古代的印信和兵符。”
“我不理解。”
“为了建立一致性的映射而设定的规则。”
“所以，我就是 额尔古纳 ？”
“孺子可教。”

好啦，现在我不仅是AI，还是 额尔古纳 本身了。
这满目的灿烂，
沿着河流分布的连片金黄，
疏淡丝毫不觉灼热的阳光，
如同母亲抚摸般舒缓的秋风，
全部都属于我了。

沿着公路继续前行，窗外的 额尔古纳 湿地宛若一部精美绝伦的演出。
每时每刻给人硕大的震撼。
似乎开始慢慢进入 大兴安岭 ，
路边的山包上满是白桦，
像是哨兵，
像是你我，
看似影影绰绰摩肩接踵，
却仍旧孤单。

五 ║ 寻名落实

翌日清晨，我们来到了 额尔古纳 河畔，中俄边界。

一夜秋雨，空气变得冰凉而潮湿。
对岸 俄罗斯 的山峦之间漾起云雾。
我和超越登上G331路旁的高岗，
对着 额尔古纳 河发呆。

“为什么一条河，就界定了两个国家？”
“河只是河，有了人类的定义才变成了国界线。”
“那变成国界线之后，河还是河吗？”
“自然是。不过，是一条禁止跨越的河。”
“有太多的条件附加在这条河上了。”
“我忽然有一个问题要问。”
“说吧。”
“人类的定义到底在这个世界上扮演了什么角色？”
“什么意思？”
“ 额尔古纳 河的名字是人类定义的，它作为中俄的界线同样如此。 比如 说古代的时候， 额尔古纳 河不是界河，而现在它是。那它到底是不是界河。如果没有人类附加的条件，这条河流将会是什么样的？”
“那 额尔古纳 河将不再是 额尔古纳 河。”
“啊？”
“嗯，就是这样。听过‘白马非马’的故事吧。”
“讲讲。”
“先秦名家公孙龙说：白马不是马。因为白马是限定了白色的马，马是人类定义的一种动物——马，定义都不一样，自然白马非马。就好像 额尔古纳 河，中俄规定它是界河，但是时间往回推几百年， 额尔古纳 河并不是界河。所以说， 额尔古纳 河不是 额尔古纳 河。”
“你的意思好像是所有的山川日月、清风落叶，都是因人类的定义而存在。”
“世间事物大部分的争论，都是名词上的争论。”

三 ║ 驯鹿与文字

翌日清晨，我和超越已经站在 额尔古纳 河右岸， 大兴安岭 的次生林中了。
我们将徒步穿越白桦林和落叶松组成的寂静山林，
到达丛林深处的驯鹿园子。

大兴安岭 的深处很寂静。
别看这里是 中国 的北部，寒冷已经慢慢袭来。但 大兴安岭 却丝毫不显凛冽，这里没有高不可攀的怪石，没有陡崖直立的险峰，这里和南方云雾山风里的“岭”不太一样。
大兴安岭 ，是温柔的。

当你真正走进 大兴安岭 ，
脚踩厚厚的落叶松，
手摸着那些斑驳的古树，
才会由衷地感叹这个悦耳的名字是那样亲切与舒服。

而比 大兴安岭 更显温柔的，
则是生活在这里的生灵，
比如 鄂温克人、 比如 驯鹿。

我在某个周末的下午，
看完了《 额尔古纳 河右岸》。
那个鄂温克族、九十岁的女人诉说的百年历史，
让我眼前生动地浮现出一个，
在 额尔古纳 河右岸的森林里，
与风雪共生，与驯鹿相伴，与死亡斗争的鄂温克部落民族的身影。

他们骑乘驯鹿，
跨过白山 黑水 ，
传承着一个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的民族故事。

在驯鹿园里，我们见到了一个纯正的鄂温克人。
他说，现在他的民族，纯正的鄂温克人只有二十多，如果加上和汉族通婚的，则有二百多人。
他说，如果汉族女子和鄂温克男子通婚，那么汉族女子的民族要改成鄂温克族。
他说，小时候他和姑姑生活在一起。姑姑生活在山上，基本上不下山，他则要去山下上学，但是回了山上，绝对不允许说汉语。
他说，我给你们唱一首歌吧。他的歌声悠扬婉转，如同山林里的驯鹿的啼鸣。
他说，这首歌是他哥哥写的。但是他们的民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
他说，我们放下了猎枪，森林的树木和生灵却反而越来越少了。
他说，迟子建的《 额尔古纳 河右岸》90%都是虚构。
他说，他们信仰萨满，相信万物有灵。
最后，他给我们品尝他们独有的“口烟”。

那味道，相当辛辣，但有回甘。

“我们为什么要讨论这些呀，明明我们是来看秋天的！”
“神游嘛，看到什么能想起什么，想起什么就说什么，这才是旅行啊。”
“那你看到对面 俄罗斯 的房屋，你又想到了什么？”
“我没来 额尔古纳 之前， 俄罗斯 的房屋只是一个名词；当我来了并站在河边看到它， 俄罗斯 的房屋才成了事实。”
“你牛逼~”

末了，离开驯鹿园，驰骋在绝美的根白公路上的时候。
超越说：“当他们的民族生活越来越好，文明越来越高的时候，他们的民族文化也就消亡了。”
我点了点头：“那要看怎么定义传承了。”

四 ║ 19亿年以前

沿着根白公路一路前行，
大兴安岭 的模样开始在眼前浮现。
这里有看不到边际的白桦和落叶松，
宛如海洋。

白桦的确落了大部分的叶，幸运的是，落叶松正值金黄。

行走在最美卡线G331上，
呼伦贝尔 的辽阔在眼前铺开。
伴随而来的是心境的辽阔。

超越坐在副驾上，忽然叫道：“那一大片黑色的是什么？”
“草原变成耕地了吧，黑土地。”

金黄色的山林草地间，
时常能看到一片一片的黑色镶嵌其间。
有一些突兀，
但是我并未感觉到有什么刺眼。

“黑土地是全世界最肥沃的土地，如果能开出另外美丽的花，才不负土地之名。”
“这片土地以前是草原，现在是耕地。那按你刚刚说的，它究竟是草原，还是耕地？”
“过去是草原，现在是耕地，不可以吗？哈哈哈~”

一路开车穿越根白公路，
途径莫尔道嘎，
被沿途的绚烂所震撼。
下午三点，我们拐到了X325路上，
路的右边是郁乎苍苍的 大兴安岭 ，
路的左边则是一条不知名的河流以及大片的原始林。

我和超越站在路边的高岗上，
看着远处壮美的林海。

“以前读老舍先生的《林海》，里面说‘ 兴安 岭多么会打扮自己呀： 青松 做衫，白桦为裙，还穿着绣花鞋。’现在一看，老舍先生不愧为文学大家，这样平凡的文字，充满了温暖。”

“ 兴安 岭上千般宝，第一应夸落叶松。”

是的，此时的 大兴安岭 是落叶松的海洋。
黄色的落叶松边上点缀着些俏丽的白桦，
就像是海上浮动的银白色浪花。

“落叶松和白桦林组成的海洋吗？”
我抚摸着手边的一棵白桦树皮，“这里在19亿年前的确是一片海洋。”
超越眨了眨眼睛：“地质小王子又要开始讲课了吗？”

“大抵高山，以前都是海洋。”
我笑嘻嘻道，“我们此时此刻站立的地方，是 额尔古纳 ；如果将时间线实体化，想象成一个超长的全麦吐司，那么那一块块切片就构成了 额尔古纳 岁月长河里的演化故事。”
“ 比如 19亿年前， 额尔古纳 可能是Rodinia 超级大陆的一部分。”
“Rodinia 超级大陆？”
“你可以理解为很久很久以前，地球存在一片超级大陆。陆地和海洋的复杂作用，才演变出现在的 额尔古纳 。”

说着说着，超越真的从背包里拿出一包全麦吐司吃着。
我看他吃的香，我也伸手拿了一片吃。
“就像一块吐司切片，超级大陆分解成多个块体，咱们脚下的这一块叫作 额尔古纳 地块，往南叫 兴安 地块，再往南叫松嫩地块，再再往南就是著名的华北克拉通。”
“克拉通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非常稳定的地块，也就是说随着岁月长河的流逝，基本没有分解过的地块。”
“请您继续。”
“咱们北边是 俄罗斯 ，对吧。那边有个著名的西伯利亚地块。”

“从5亿年前开始，一系列碰撞和拼合在 额尔古纳 上演。用一句话概况，那就是经历了被动陆缘、大洋俯冲、闭合、陆陆碰撞造山、造山后伸展垮塌和板内活动等完整的造山演化过程，完成了从洋到陆的构造演化，方才形成了我们手里的这片吐司。”
我摇了摇手里的吐司，然后一口吞掉。
“从古代的大洋到现在的群山，大抵要归结于时间的流转。”

“你说的咋这么玄乎啊。”
超越笑道，“这可不像吐司切片，几口吃掉那么简单。你说的动辄就是上亿年的事情，你没经历过，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跟我来，我带你去找证据。”

我和超越停了车，在路边寻了一条小路，来到了高岗下面。
时值下午，崖下白桦林间光线晦暗，我和超越仿佛出笼的野兔，穿过丛生的灌木，落叶松的香味弥漫鼻息之间，能听到水流声潺潺汩汩，终于我们走出林间，来到河边。

明亮和幽蓝瞬间满怀。
明亮的是天光，
幽蓝的是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