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故事——冰川下的来客

去好好看冰川的事，和Q已谈了两年。从2020年听闻萨普这个地方起，去看一看冰川就一直是我们不断提起的话题，我们为此做的是换了一台四驱车，攻略也有看，但是并不多。在这疫情暂时有喘息之机的7月初，我们一家三口急速出发，去向西部，备选目的地是波密或萨普，至于最终要去哪里，那路上再说。事实证明，马上出发，这一决定太明智了。


萨普，我们至今没到达那一面
广西的清晨，带着宿醉——一如既往。头一天跟朋友的两瓶二锅头多少还残留在身体里，自然醒的十点多，米粉是一如既往的，我给自己加了蛋。我们没有仔细收拾就出发了，能确定只是带了手机钥匙，如同出门买菜。近年来，在后面追赶的已经不止是假期的人群，更还有不可预测的疫情和层层加码，能走马上就走，已经成为我们的共识。








不同城市不同的模样，我们永远是过客



曲靖名吃，柴火鸡

首日傍晚到达曲靖，晚上到达大理，11点入住客栈，老板很热情。一夜无话，车子跑长途很舒服，并不是很累。但是我心底，总是还维系着身后的路途，那我没写完的作品，那我还没编曲好的专辑，那把我看上之后下了订单又还没发货的吉他。我突然发现，自己是一个如此庸俗之人，眼前的美好和自由从没消磨心底的欲望。西行这些年，从开始的震撼到慢慢习惯之后，我开始变成是从一个纷纷扰扰来到另一个纷纷扰扰，这是为什么？我苦苦思考，但这一切抵不过睡欲，于是在走廊透过窗帘的微光中，我庸俗的睡去。
总是很小资

第二天睁开眼就是早晨的苍山洱海，不能说不好看，但也就是看看就好。我伸了伸有点酸痛的腰子，走到路边，发现到洱海也就几步路。记得两年前来的时候洱海在整治环境，我到边上看了两眼，感觉效果不大，但还是深深吸了两口空气，然后回到客栈。老板像从凌晨没动过一样用同一个姿势在柜台玩手机，我猜测生意并不好。整个小天地如此冷清，但是这些地方曾热火朝天的承载过多少红男绿女的艳遇梦，承载过多少当下民谣拼凑词语描写的不三不四却又让人骚动向往的世界，故事总是各式各样的，疫情这两年这些地方承载的想必是落寞。看着孩子在空旷的大厅摸摸看看，有点如鱼得水的样子，我问自己，你骨子里想必是一个浪人，但希望孩子是吗？有点难以回答，但是转瞬笑了。根本不重要。这个世界的发展跟你希望的，从来关系不大。

洱海

孩子，他会有自己的故事。

多云的天气，日光随海拔和时间慢慢开始变得强烈，加了一箱油，疲倦烟消云散，有一种换新琴弦的感觉。出发，车上我们开始吃炸鸡喝肥宅水，开始吼歌，也许是因为昨天走得太快，今天灵魂刚刚能有所反应，我们从沉重的现实中逐渐清醒，发觉前方已经将进入梦境。无论如何，白云蓝天下终于找到那种放旷的洒脱。

大理到香格里拉，已经全通高速路，甚至还有了专门去向虎跳峡的路口。路况之好让我不由得感叹云南在旅游方面做的功课之足。回到香格里拉的独克宗古城吃个饭，Q给彭姐打了电话，没有太多余的话——带琴了，又可以唱歌了，高哥也想你们了，约好回来我们喝酒。没有问题，但是这周末，容我先去一趟西藏吧。详情请见：西部故事——出现的地平线3（完）
在古城找到了两年前跟老陈一起喝酒那条街，惨淡的人流量，和大理一样，客栈摆设依旧江湖但已无故事，空气里只有往事。很多旺铺转让，我们找了个牦牛火锅店，坐下来，喝几碗汤简单适应一下高原就再次出发，店里的孩子们在餐桌上写着作业，非常安静。多云之中，阳光偶然露出，屋里有点阴冷而窗外是肉眼可见的炽热。关于2020年的记忆在烈日下开始浮现在眼前，那一年，老陈在这里卖松茸，我在这里弹吉他。阳光很新鲜，但是在我眼中，散场的陈旧味道还在空气中，带着些许忧伤，未知的忐忑带着离开的伤感。不怕你笑过于我怀旧，因为很多他乡是在怀旧中变成故旧，很多人也是因此成为朋友，一直喜欢回来，回来看看。酥油味中我看向西边，再往上，就是西藏。前方的山头，乌云在聚集，隐隐正要暴雨，七月份是雨季，高原更是不可预测。你不知道有什么等着你，永远不知道，你希望未来是什么？我缓缓摇头，我很少去预测。结账的时候随口砍了一下价格，老板娘死活一元不少，后来又有点过意不去给了两个自家的果子，不住的说今年实在太困难了，我们笑着离开。

勤奋的孩子

不错的果子

再往上，就是德钦，不再有高速，白马雪山以及红拉山，熟悉的盘山路。我们沿着澜沧江飞驰，几乎看不到什么车。每次在滇藏214的我总有无法描述的心情，那种在转角看到梅里雪山崇敬到泪目的心情，那种身边深邃如宇宙黑洞的峡谷，那种头顶摇摇欲坠的碎裂岩壁带来的恐惧，那种接近日暮时独自清醒的末路狂奔。两年前我已经见过梅里，但是再次见到依旧震撼。我不是那种非要登山之人，至少现在不是，过了飞来寺之后，她就在路的对面。在每个转角远远的看到她，我觉得已经很近很真，巨大而圣洁。为什么我要一再来这里，我想，只有你也来到过我才能聊得清楚。当几天后我回头再次路过，暑假进藏大军已经到达，214开始如此繁忙。这是后话。

红拉山，远处云里仍是梅里

白马雪山

每个转角你都能一次次遇见梅里

世界上哪条路你能保证万无一失？

黄昏，我们通过了进藏检查站，进入西藏的手续需要48小时核酸结果和藏易通报备。进藏第一站是芒康县曲孜卡乡，下榻在四川饭店，西藏无数个四川饭店之一。我发现自己还穿着两天前出门时的拖鞋，真的很像出门买菜。二楼开窗就是一个后院。我开玩笑的问老板，晚上后院会不会有藏家妹子跑进来，老板老徐说不要慌，那是他家。风很大，我们在露台架起了锅子，下了一斤香格里拉市场买的牦牛肉，打开二瓶雪花酒。本打算在路上找个好地方野炊吃掉它，但是地方合适的时候时间不合适，时间合适的时候地方又不合适了。最后我跟四川人老徐终于喝了起来。老徐20年多前开始漂泊，走过了所有藏区县城工地后，十多年前到了芒康，就一直在这里，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为了生活。作为一个“藏漂”，他看到了无数西藏发展中的真实事件，一种非文艺青年的现实视野，你不会在任何文章里看到这些事。真实得惊人，已然深刻得有点像黑铁，西藏在某些人眼里是远方的浪漫或炮火连天的穷游圣地，但是在另一些人眼里，不过是生活两个字。我们聊了很久，老徐头说起故乡每年还是要回去两个月，“打麻将，安逸咧！”咧嘴后仰一笑，神情手势让人觉得他手里正拿着一副天胡。他告诉我说每天只喝2两，不到晚上12点没法安心打烊，因为总有路过的客人，但是他不喝我可以继续喝，我们还可以聊会。我心想酒这么贵鬼才继续，他却帮我亲手又开了一只。听说今天只有我们一个房间的客人，其实很想问问他，要不要弹琴唱歌，但是看着老哥那张纵横江湖的沧桑面容，最后我想，还是就这样吧。

热情的老徐

头重脚轻上楼，说不累就是假的。Q看见我回来，笑道：哎哟，现在已经学会在旅途交际了，甚至琴都没用上。我双眼一翻，往床上一躺，再说不出话。我想起来一路上看过的藏庙，大的小的，飞来寺，不知名的，红拉山上的人们，很多就住在危崖边上，仿佛挤出来的一点点地方，终日与高悬的巨石作伴。大地如此贫瘠困苦，人们却也快乐。我不停的想到底信仰是什么，也许那就是这里人们如此快乐的原因，我觉得自己没有信仰，但是如果真的有净土，那么音乐，一定是我的净土。第三天清晨，孩子迫不及待已经蹦到后院去玩了，我们启程离开。本来不喜欢去景点，但是老徐极力推荐说乡里的茶马古道盐井本来90元门票，现在因为各种原因不收费，而且沿着路走就可以再出到214国道，不用回头路。于是我们就开始按着他的指点出发，现在回想，这是此行第一次不开导航探路。

后窗

你要相信，一个烂喝的人在哪里都能找到酒喝

走不出三公里Q就找到了一个本地酒厂，并且实施喝酒行为，顺带买了几瓶，最后卖酒的妹子把打开试喝的酒也给了我们。路上娃不停的说想喝酒，我们告诉他你十八岁才能考虑这个东西。极不情愿的他在后座把试喝的酒瓶玩了一整天没放下，看来看去忽然发现了新大陆:喂！这里写着保质期十年，我十八岁还来得及喝呢！那好吧。

我们在芒康医院排队做核酸，孩子一直不愿意放下那两瓶酒。所以在烈日之下，这货拿着两瓶葡萄酒，在捅喉咙。

盐井，位于川、滇、藏三省交界，茶马古道的重镇。沿江的狭长地带中，人们依旧像用挤的方式建造了这1300多年屹立不倒的盐田，并仍用最原始的方式在劳作。在这一地区只有盐井才具有晒盐的自然条件，上千万年的地质演化使得这里的温泉带着盐分，曲孜卡、纳西两个乡，具有大量的温泉资源，人们将其导入盐田，蒸发之后留下盐分，古时盐是跟黄金一样的硬通货。对于景区的人山人海多少有点抵触，所以路过多次而没有进入。这一次人很少，而且几天前似乎刚刚塌方，我们沿着老徐指点的小路驶入，没有导航。我回头看到214国道，此刻它仿佛半山腰的玉带，我想起自己在国道上的时候一直想知道峡谷深处的人们是如何生活的，那今天可不就是进来了吗？为什么近在咫尺的路却耽搁了这些年，不是没有条件，是偏见，是匆忙。村口有一棵枯树，有一群孩子在玩耍，一看我们过来，哗啦一下全部围过来兜售盐巴，我们问了路，顺便买了2袋。这里的人们都说，“帮”我买一袋吧，我想是语法上的习惯。孩子还算淳朴，会围着你但是不会有强行索要的举动，很礼貌。我看看儿子，如果他生在这里，也会双颊红黑、无忧无虑，他们也许不需要太多知识，运气好的出去读个大学，再回到家乡，运气不好的九年义务教育后直接在家乡求生。突然我也觉得好笑，反正都要回来，那又有什么好不好的。那我们呢，我们还要如此大费周章的来到这里，一再回来，跟他们擦肩而过，我们是幸还是不幸？

盐井航拍（盗图侵删）

永不停歇的江水和人们

穿过盐田景区需要走一段很窄的土路，我们小心翼翼的驶过。在路边拍照时，遇到了一位妇女在盐田里劳作，Q与之攀谈起来，了解当地人的生活。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脸庞具有典型的藏人轮廓，鼻梁高耸，显得非常精神能干，甚至化了淡妆。阳光配上高原红，有一种健康跃动的魅力，一种远不同于内地的美。她告诉我们盐田属于女性耕作的地方，男性都去放牧或者打工了。老徐告诉过我，这里是西藏最大最富饶的乡镇，在走了这一圈之后，我表示毫不怀疑这个说法，攀谈中土路后面驶来了一台摇摇晃晃的小卡车，在狭窄的小路上它显得如此熟练又充满信心。我又想到了那句话，旅行只是从自己看腻了的地方，到别人看腻的地方。我们觉得多么艰难崎岖的道路，对于别人只是日常。

又穿过了若干山谷，中午我们即将到达芒康县城，路过一片一马平川的田野，偶有油菜花，一切在阳光下如梦似幻，白云悠然于蓝天，风呼啸而过。这时候收音机传来了王菲的《传奇》，当间奏的笛声扬起，我忽然感受到两股暖流在脸上流淌。我感受到了天和地之间一种接近永恒的东西，我们已经很熟悉这里，她的暮色晨昏，她的危险，她的博大，但是她仍能让我流泪。为什么流泪，我不知道为什么，按下单曲循环，希望这一小段路永远不会完结，泪流满面是一种天赋，也是一种际遇，我为此而来。

想你时你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