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徒步骆驼 于 2013-7-17 12:42 编辑 第一章 第一天 你们应当日出而骑,日落而息,不 要赶路,赶路者会爆胎。 ——《袜子神教诲录》 我们要慢下来。 传叔对自己说。 耳机里的音乐声大了点,传叔觉得自己的心没有听见,于是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后面的麦阔以为传叔在和他说话,加快速度骑上来, 大声问:“你说什么?”随即又补了一句,“要不要休息一下?”毕竟,传叔刚刚摔了一下,麦阔有点担心。 一个多小时前,路过马钢,看见小火车头轰鸣而过,他们就停下来喝水,没想到三月底已经这么热,厚一点的外套都穿不住,这 些都让人莫名地兴奋不已。 “离开南京50 公里,就看到小火车啦,真想翻过栅栏靠近了去拍照啊!”麦阔跃跃欲试的样子。 “是啊,照片拍得不够好,是因为你靠得不够近。” “能不能不要再语录体啊,我在说小火车啦。”麦阔觉得卡帕的话固然有道理,但眼前的实物更重要。 传叔心想,卡帕这句话背后的心酸血泪大概还不是麦阔现在所能体会的,解说无益,不如等他自己去慢慢了解,于是便淡淡地说: “它们一直都在,只是我们在大城市里的时间太长了。” “会拆吗?” “不会吧,它们看起来还在发挥作用啊。” 各自咀嚼了一块士力架之后,传叔和麦阔继续上路,戴上耳塞,提高音量,不知不觉中,行车速度加快了。就这样,顺着205 国道, 从马鞍山一直穿过当涂县,直奔青山河大桥。 下桥的坡度略略有点大,节奏感强劲的音乐声中,单车已经过了37 码,然后,传叔骑进了乱石区,扭来扭去,扭了几下之后,传 叔缓缓地向左歪斜下来,左手左膝撑地,动作精确挺拔,光看这个定格画面,酷似圣斗士从天而降的标准落地姿势,只是右边侧翻的 自行车暴露了窘迫的真相。 所谓乱石区,就是一堆大块的石子洋洋洒洒地铺散在行车道上,通常它们是因为各种无法言说的原因被遗留在路边,如果没有及时 清理,再时不时被过往车辆碾压擦碰,就形成了现在这种局面,远远张望又不细看,还真看不太出来,等骑近了发现它们占据路面时, 却已来不及调整方向。在这些大颗粒或大块的石子上骑行是一个技术活,通常车子的惯性能够让轮子顺利轧过这类小障碍物,但需要 精神高度集中,放掉刹车,维持速度,如果放慢车速,轮胎反而很容易歪向一边。然而下午5 点钟左右正是骑车人的疲软期,传叔下 意识地就捏了刹车,于是,传叔在双人双骑横穿中国的第一天,缓缓地献出了自己的第一摔。 手掌和膝盖只是些擦伤和淡淡的淤青,这部分地解释了为什么麦阔骑在后面看到的情景是缓缓摔倒。传叔扶起挑战者300,点起一 根烟,上下打量单车,摩挲着副把上的擦痕,“这可是我劳心劳力专门挑选的副把啊,啧啧,还好伤得不重。”那副悠闲的样子完全 不像刚刚摔车的人,更像一个修车的师傅。 因为戴的是半指手套,传叔检查完车子和驮包的情况后,开始用湿纸巾擦拭手指。“麦阔啊,还是你靠谱啊,我应该听你的,确 实要戴全指手套。”这样手指不容易脏,一摘手套就能方便地立刻使用其他物品或者直接用手取食,还能保护触屏手机。 传叔总是很爱护东西,身上的铁锈红班尼路抓绒衫已经穿了11年,看起来好像才穿了两年,除了手机和单车以及部分装备是为了 这次长途骑行而新买的之外,几乎每一样物品都有历史,对于这一点,麦阔目前还不能很好地理解,他的人生还不足两个11 年。 抽完第二根烟,传叔查看了手机google 地图,还有差不多20公里就是芜湖,天黑前可以骑到。 重新上车,轻微的小伤完全不影响骑车,骑着骑着,速度又上来了。 我们要慢下来。 传叔对自己说。 “说什么?要不要休息一下?”麦阔追上来问。 “嗯,停一下吧。” 太阳下山了,下午18 点04 分,芜湖市北郊大桥镇,九华北路的保顺路口,骑在车上向右手边稍稍抬头看去,落日正好挂在路灯 的顶端,余晖映红。 传叔凝神仰视,待落日微微低于路灯的位置,才从车首包里掏出他的大相机。麦阔一直听说传叔是用胶片机的,但还从没见过, 如今看到实物也只认出来是佳能,分不清型号。到底是胶片机,快门的声音和数码机不一样,尽管麦阔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快门音, 可一听之下,就觉得这声音才应该是经典的快门声响,清脆利落。 拍完照,传叔喝了口水,依旧出神地看着天空。 如此普通的落日。说是“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吧,也没到那个份上,但就是勾着你,吊着你,让你移不开眼睛。每天下午 都有落日,抛开阴雨雪雾天气,生命里可以看见落日的概率还剩下一半。是习以为常,所以视而不见了吗?能回想起来的有几个?几 乎都不是在都市里看见的吧。理论上讲,在这骑车旅行的路上看到的落日,和在都市高楼上看到的落日,分明就是同一个太阳,为什 么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太久没有出门旅行了? 到处乱跑了十年,早过了“行万里路”的指标,十万里路都超标了,虽然不都是在旅行,可也满够了,和职业旅行家相比当然有很大差距, 可是和那些板凳一坐十年冷,节日加班不出门的写字楼白领或者死宅相比,已经算是一个超级行者。 因为在骑车? 是的,因为在骑车。 在都市里,低矮的楼房已经很难完整地看到夕阳落山的情景,高楼大厦的中高层虽然能看见,究竟是在室内,就算站在没有封闭 的阳台上,也最多只如看电影般地欣赏,位置固定,可以腾挪的空间太小。 骑车,在郊野骑车,就完全不一样,可以边骑边看,直到某一个自认为足够好的位置,就停下来慢慢欣赏。人和落日共同融合在 一个完整的大自然中,不再隔膜,不再疏离。这种纯粹的真实感,与电脑屏幕里的落日照片岂可同日而语,即使所谓IMAX 巨幕,在天 地之前,也只是一面小窗户而已。 麦阔也看了很久,也没有出声,也拍了照。 骑进芜湖市区,已然夜幕降临,传叔和麦阔在齐落山路和银湖北路的交叉口四下张望,正巧有当地两个骑友路过,“袜子神保佑!” 互相招呼了解情况之后,他们领着他们去了一个可以把自行车扛进房间的小旅馆。这可并不容易,虽然旅社老板们对于自行车旅行已 经不那么陌生,可也很少碰到非要把“车不离身”原则坚持到屋里的人,而传叔和麦阔无疑是其中的极端分子,无论旅社老板们如何 反复强调自己旅馆的安全可靠、防盗措施严密,都丝毫不能说服他们把车停在楼下车库或者前台大堂。 这一幕在往后横穿中国的日子里,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以至于传叔摸到了规律,并形成了一套标准说辞。和通常预料的相反, 一个中年妇女镇守的前台,反而是比较容易通融的,如果是少女和老男们把守就会比较难。传叔会用极其专业的口吻表示,他们车没 有锁,而且非常需要在每天晚上都对自行车进行全面地检查、调整和维护,这对长途旅行至关重要,然后不等对方质疑,就开始保证 绝不会把房间墙壁和地毯地板弄脏。电梯太小没关系,可以把车竖起来;没有电梯没关系,“我从来都是用扛的”,麦阔19 岁的脸上显露出来的认真和坚决,让人无法对这句话有哪怕一丁点的质疑,事实上,麦阔也确实就是这么干的,一直都是。 房间很小,两辆自行车都挤进来就更小。两个人只能从卫生间门口直接跳到床上去,再跳到房门口。 “环岛跳什么的,我最喜欢了!”传叔兴高采烈地说,“总有一天,要从东南亚,环岛跳着,一路经过印度尼西亚、南太平洋诸岛, 一直骑到南美洲去。”这听起来更像一个航海计划,麦阔没有这么别出心裁的骑行计划,只是想能横穿中国后再横穿一下美国就好了。 无论什么计划,先要填饱肚子,幸好住宿的这一条街上就有好些小馆子,那两位带路的芜湖骑友还真是考虑周到。 中午那一顿是在江宁镇的滨江开发区长兴大街上的聚餐,一大帮南京轻飞部落的骑友们从城南一路送行到此,领头的是大胡子和 鬼猫子,两员南京骑行界的悍将,前者喜欢短途骑行也就罢了,后者也是个长途骑行爱好者,一直在和传叔说要赶紧挣一笔钱,尽快 赶上他们的旅程。“好啊,我们在拉萨等你。”麦阔至少听到传叔这样回答鬼猫子起码18 遍。人多话也多,热热闹闹的,虽然大家同 时也都在狼吞虎咽,不时叫老板加饭,但这种情况实在吃不了很多。 晚饭还是没有吃多少,第一天出门的新鲜感,让肚子也不是那么特别饿。 回到房间躺上床,第一天的最后一个节目——写日记,传叔和麦阔都有每天写日记的习惯。但是当传叔拿出一盒铅笔、一个手摇 刨笔刀,麦阔还是忍不住了,“传叔啊,要靠谱啊,连这都要带着,你的车能不重吗?” 一语成谶,此后一直到拉萨,无论怎么样减重,传叔的车都再也没有比麦阔轻过。 “每小时18 公里,每天80 公里,看来是比较合适的速度。” 传叔自言自语。 “是不是慢了点?” “我说的是平均数,再说了,长途旅行就好比马拉松长跑,保有一个稳定的巡航速度,是一种维持心力悠长的好办法。” “为什么是心力?” “今天是我们骑车出门的第一天,也是很久没有大运动量锻炼的第一天,目前身体状态尚可,对吧?那么往后就应该会渐渐适应, 理论上可以骑得更快更长。体力上没问题之后,走长途比拼的就是心力了。体力不行的时候心力能帮助着支撑一阵子,心力不行的时 候只会倒过来更加削弱体力。所以,维持心力悠长是很重要的。尤其是你这种不出门就在家做宅男的人,啊哈哈,麦阔啊。” “啊呸!” “要慢,不要快,我们是出来骑车旅行的,更确切地说,是出来晃悠的,不是来参加比赛的,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嗯哼,Ye…P !”麦阔拿腔拿调地来了半截子英语。 “英语不错啊。” “擦。” “嘿嘿,这是赏识教育。” “我觉得没什么用。” “有用的。尤其对于自小就被父母打压的中国小孩们特别管用。” “真的吗?难道他们不会因为打压而强力反弹?” “反弹当然会有,但是他们幼嫩的心力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屈服在大人的批判之下,然后就真的成为了批判所描述的那种人。” “不可能吧。” “可能的。” “不可能!” “猪。” “毛。” “哈哈。” “睡了。” “睡了,袜子神保佑!” “袜子神保佑……哎,等等,为什么袜子神今天没有保佑你不摔车呢,叔?” “因为今天太兴奋,早上出发前没有向袜子神祈祷。” “居然第一天就忘记了啊。” 是啊,第一天,承载了太多的东西和意义,结果反而把最重要的给忘记了。 骑车的速度很容易降下来,只要踩慢一点就好或者停止踩踏,让车子自行溜上一阵子,也就慢下来了。心的速度却很难慢下来, 特别是周遭一片喧嚣、人人求快的背景之下。如果还停留在大都市里,通常是很少运动的,那么就会造成身体和心理严重脱节,然后就是 极度的厌倦和空虚,因为空虚,就要大口吞咽各种填补物,比如电影、电视、音乐、小说、网络帖子、视频等等等等,今天的网络是如此便捷, 鼠标轻点,海量内容太多太快地扑面而来,消化不良、容易健忘的副作用也随之而来,于是又需要更多更快地填塞,沙发土豆(couch potato)们,就是这样炼成的。 即使今天骑车出门了,基于惯性,心还保持着在大都市里运转的速度,直到看见那一轮落日,如同当头棒喝,心,慢下来了。 同样的事情在去年秋天发生过一次。当时我身体不太好,心情也不太好,这事儿就不想多说了,偏偏还很忙,终于等到有时间可 以休息一下,也就是一个人无聊地躺在家里刷豆瓣,动也不想动。 猛然看见一个抓人的标题,杨柳松以“逆流之河”的笔名发表的《北方的空地,77 天孤身穿越大羌塘无人区》,点进去,页面跳转到 8264 网站,越看越想看,越看越要看,300 多页连正文带回帖,一口气看到最后,幸运的是刚刚全部连载完毕,我看了个完整版。看 完重头再看,点了“只看该作者”把正文看了又看。一个一年多没怎么抽烟的瘾君子突然来一支大麻会怎么样,当然是HIGH 翻了。 这一记当头棒喝比那一轮落日厉害多了,心,咯噔一下,就静止了,之后,良久,才渐渐恢复运转。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袜子神说: “你们应当去看看北方的空地,你们应当去走走北方的空地。” 我知道我要出发了。 |
本帖最后由 徒步骆驼 于 2013-7-17 12:57 编辑 转载《慢骑中国》#袜子神教诲录#部分内容:你们不要在乎别人的看法,夸你们NB 也好,骂你们SB 也好, 神马都是浮云。只要骑过了自己心中的马勒戈壁,就神马都是彩 云。 注:马勒戈壁也是个著名的戈壁,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马勒戈壁。 注:百科词条https://www.baike.com/wiki/%E9%A9%AC%E5%8B%92%E6%88%88%E5%A3%81 |
第二章 变形 你们应当轻装上路,不要带那么多东 西,多半用不上还徒增重量。如果第一天 能清出10 公斤要寄回家的,第二天就会又 清出10 公斤。 ——《袜子神教诲录》 说起来也很有趣,杨柳松其实是推车徒步走羌塘,几乎没怎么骑,那地方也实在没法骑,压根就没有路,但是他在骑车界里引发的轰动, 却似乎远远超过了户外徒步圈子里的影响,以至于很多风闻此事而没来得及有细看帖子的人都在问,他是怎么骑进去的?他进羌塘所 使用的美利达公爵500 型自行车也一度成了热销的抢手货,甚至有人指定要买同一个颜色的。 我并不要马上去走羌塘,我只是要骑上车,骑向西藏,让每天下午的太阳迎面照过来。 骑车人,变形,出发。 我们骑车人把出发之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包括硬件和软件、以及身和心的准备,一共四个部分,统称为“变形”,因为最后所有 这一切要合并成为一个整体,一个骑在车上的人。 这些准备可粗可细,如果全部都细化,就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和金钱;如果全部省略抬腿就走的人,多半走不远,更走不长。 因人而异,粗细得当,根据实际需要,把一切自身拥有的资源和信息都尽可能用在刀刃上,才是骑车之道。鉴于我九十年代驰骋江湖的那辆专业级别的翠绿色阿米尼山地 自行车早就在9·11 之前被家电下乡一般的给送走了,之后一直都是一辆普通山地车在扛着,因此当务之急是重新买一辆车。 起初,我也选择了杨柳松使用过的公爵500 型,但是经过几次试骑,感觉不是很好,车速过了35 码就明显发飘,加之连续在环陵 路和奥体中心两次爆胎,感觉就更不爽,认为这是个不好的缘起,于是决定换车。后来听从了丁丁——他是户外骑行的老手——的建 议,改装了一辆2011 款的白色挑战者300。我喜欢白色。 最有用的一个改装,是精心比对之后,特意换用了2010 款挑战者300 那强悍有力的粗壮副把,比2011 款的娘娘腔副把要足足给力 5 倍,这一类细节更改,不花什么钱,完全是根据自己悉心体会的实践而来,也要感谢轻飞部落的老板慷慨应允,否则这种原装配件很 难购买,如果市场上没货,淘宝也不是万能的。 一般来说,所有和骑车直接相关的都叫硬件,如:头盔、骑行服、手套、绑腿带、驮包、车扛包、码表、打气筒、水壶、水壶架、货架、 挡泥板、车灯、补胎片、胶水、套装工具等等,列个清单按需采购,在自己经济能力范围内,尽量选择档次高一点的装备。一味省钱, 出门就坏,对于长途骑行才是最不经济的。太低端的装备是不省心、不省事,所以也不省钱,发生故障了维修起来甚至更费钱。 间接相关或配合使用的都算作软件,如大屏幕触控型智能手机以及内置GPS 和google 地图,这是出门旅行必备的核心软件,让你 能迅速知道你在哪儿,以及接下来怎么走。google 地图第一,毫无疑问、毫无悬念,别家的地图是真的不行,这是有测试证明的,大 体而言是这样:QQ 地图>高德地图>百度地图>搜狗地图>图吧地图>老虎地图,后三者常常连省道都不标,比如西藏阿里地区神山 圣湖间的207 省道,这条道路的存在与否,是决定一个地图软件能否在全国骑行时通用的最明显标志之一。 编者注:文中所说的是2011 年春夏时节的情况,现在国产地图软件的现状已经大为改观,传叔给地图软件的最新排名是:google 地图第一,随后是,百度地图>高德地图> QQ 地图>图吧地图>搜狗地图>老虎地图,这是2013 年春节前后的概况。 选完单车选手机。我从不看网络评测,那都是公关公司的水军枪文,一个多么高速的CPU 搭载一个什么几点零系统之类的废话。 我只凭手感。 原来的手机虽然也能用google 地图,甚至曾经被007 在《皇家赌场》一片里秀过导航,但没有内置GPS,必须要依靠基站信号才能 定位,偏差也比较大。我慢慢放下了陪伴四年的黑色索爱K800i,它仍旧完好如新,以至于二手机经销商看到后惊呼“你太神奇了,屏 幕一点划痕也没有。”然而电子产品更新换代太快,连只推一款产品的苹果都已经出到4 代了。 我用手机比较晚,上手就已经是GSM 的爱立信398,之后是爱立信T28,然后完全不用手机,那是在新疆和西藏晃荡的几年。所以 最后被我选定的还是索爱的手机,白色索爱X10i,跟随我横穿中国,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竟成绝响,以后没有索爱,只有索尼了。“索尼无爱, 索爱至爱!”有人在网上这样评论,我完全赞同,并且在豆瓣上给了他一个“赞”。赞归赞,在目前已知的手机市场上,除非改换门 庭去用苹果,否则,索尼之外,也真没啥好选择。 软硬件齐备之后,就是城际短途和山野爬坡地骑行拉练,除了增强身体机能、提高行车速度和技巧之外,很多人过不了的一关就 是长时间骑行造成的屁股疼,俗称:蛋疼。当然并不会真的蛋疼,那样的话,一定是你的骑行姿势不对。 我却从来没有屁股疼这个问题,作为我选择骑车旅行更久远的一条伏线,我是70 年代生人,所以自幼出行(指市内)除了两条腿 走路,就只有公车和骑车两个选择,根本没有打车和自己开车的选项。 90 年代才开始有打车这个选项,21 世纪开始后才有自己开车的可能,之前的十几年,自然都是骑车的时候居多,中学的时候更是整天和 死党去满街满城地骑车转悠,连放学后晚饭前的那段时间都一点也没闲着,可以说90 年代初的南京城所有大街小巷,就没有一条路是 我没骑过的。多年来,我整个身体早就习惯了骑车的姿态和动作,和那些只是在周末骑车去郊区转一圈的不可同日而语,是一个相当 长期的骑车量的积累,所以,稍微给我一点时间,也就是和新坐垫的磨合期,就能应付自如地出门走长途了。 骑行界的护臀老三样:骑行裤、硅胶套、护舒宝,其实基本上是无效的,最多只是略有缓解罢了。对于真正的长途骑行来说,除 了努力保持良好的骑行姿势之外,就是要结合自己臀形的实际情况来调整坐垫前后的倾斜度,这对骑行的舒适与否影响很大,它没法 一步到位,需要经常骑、经常调整;慢慢骑、慢慢调整,直到坐垫和臀形能有所合拍。而要做到这一条,必须首先挑选到一个和自己 臀形匹配的坐垫,这仍旧需要去到车店,一个个挑,一个个试,切莫怕烦,路上蛋疼才是真的烦。 至于那些头天买车,第二天就上路的,也没有基本的骑行初始量垫底,不嚷嚷屁股疼才怪呢,可这又能怨谁呢? 通常,大多数人都或多或少会重视硬件装备、软件配置和体能训练这三部分,却往往忽略了其实最最重要的第四部分,心的准备。 “我擦,已经9 点啦,你的闹钟怎么不响的?传叔啊,要靠谱啊。”麦阔醒了。 “闹钟定在9 点11 分,现在才09 分48 秒,当然不会响啦魂淡。” 传叔早就醒了。 “要不要定在9 点11 分这么奇怪的点啊魂淡?” “这是21 世纪最重要的一个世界性转折点,作为起床的点,再合适不过了魂淡。”传叔的歪理很多,这绝不是最歪的一条。 魂淡来魂淡去,两个人虽然都醒了,却都不想起床,传叔哼哼唧唧,麦阔嘟嘟囔囔,说到底是因为腿有点微微地发胀发酸,积累 了一些乳酸却没有爆发完全,昨天还是骑快了一点。 “我要减重。” “嗯?” “我要寄东西。” “麦阔啊,说什么呢?” 麦阔已经爬起来,把驮包里的所有东西都倒出来,铺了满满一床。 “原来你的东西也没比我少啊。”传叔边看边摇头,等传叔把 驮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的时候,麦阔发现两个人是五十步笑百步,老大不要说老二,于是都沉默了。 这也怨不得他们,赶上3 月底出门,天气冷暖变幻,阴晴不定,自然是厚衣服不能不备着,既占地方又占重量,可从昨天的气温来看, 穿抓绒都有些多余。 “我最近几年的旅行主要是搭车,自然不免要多带几本书。” 传叔对着床上一包书解释。麦阔似乎没听见,他的床上也有一包书。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看,我们都带了些什么?”传叔说。 陈光天《曹源一滴水》(商务印书馆) 陈鼓应《老子今注今译》(商务印书馆)李安宅《藏族宗教史之实地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 黑塞《悉达多》(世纪文景) 弗洛姆《爱的艺术》(上海译文出版社) 简德林《聚焦心理》(东方出版中心) 布里恩《实用摄影手册》(辽宁教育出版社) 还有几本克里希那穆提的书,《一生的学习》什么的。 各自还有一两个手写的笔记本,好几支签字笔,以及昨天就崭露头角的那一盒铅笔和手摇刨笔刀。 “看看、看看,我们都带了些什么!”传叔直摇头,反复重复这一句,站在对面的麦阔则完全不同步地也在摇头。“我们是来准 备考研呢,还是要搞肖陶扩呢?” “啊,肖陶扩?!” 肖陶扩,英语Chautauqua 的音译,是一项开展于19 世纪末期美国的教育改革运动,发源于纽约的肖陶扩一地,因此以地名指代 这项运动。它是由基督教卫理公会的牧师Dr.John·H·Vincent 及俄亥俄州的制造商Lewis Miller 所倡导,在暑假期间去郊外举行的 教育集会,提供宗教和成人教育的课程。通常包括表演戏剧、演奏音乐、集体讨论、单独报告等等,借着一连串谈古论今的表演来寓 教于乐,拓展大家的生活广度和深度,以启发更多的领悟。它促进了函授教育的发展和暑期学校的兴起,发展到1921 年时曾扩增至 12000 个社团,但是已经与原发起组织无关,是各地自行组织的了,总共至少有500 万人参加过这个活动。这项教育运动的关键是面对 面进行实实在在的交流,比较容易帮助学习者摆脱纯粹的概念,而被引领进入一种体验式的学习环境。 “后来肖陶扩因为收音机、电影和电视的出现而没落了,在我看来这种改变不见得是一种进步。虽然思想交流更加快速便捷, 但也似乎变得更浅陋。”波西格在《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一书里这样说。他的著作就是依托肖陶扩这个方式来阐述他的思想源流、 脉络和发展以及结论的,偏偏这本书我们没有带,当时的版本还是2006 年8 月出版的16 开大开本版,还改了一个颇为”大气“的名字 叫《万里任禅游》。如果2011 年9 月出版的32 开小精装版早半年出版,也许我们就会带上了。 同样是版本的原因,最常被旅行者带在路上的《在路上》也没有带,上海译文出版社的王永年译本实在不敢恭维,漓江出版社 2001 年版的文楚安译本现在只能上淘宝找二手书或者盗印版,至于在众多版本中,翻译最好最流畅最贴合原著风格的漓江出版社1990 年版的陶跃庆译本绝版多年,只有下载电子版自己打印了。顺便说一句,带《在路上》在路上,其实是不对的,那是一本主要讲述自 驾游(有时候用偷来的车或者是代驾)并附带搭车的书。讲述背包客自助游的是凯鲁亚克的另一本书《达摩流浪者》。 “这本书好重,全彩铜版纸印刷啊,”麦阔掂量着《实用摄影手册》,话题立刻被切换了,大概觉得传叔的长篇大论有点闷。 传叔果然不愧“环岛跳”高手,很习惯这种跳来跳去的方式,“摄影类图书当然要这么印,否则如何彰显照片的张力和厚度呢。这还 不算重,我还带过更重的,文德斯的《一次:图片和故事》,那书真的好,顶顶文艺的,和他一比,很多文艺青年最多只能算是小清 新。不过,我随身带过的书里,最重的是一巨册《海吉斯摄影手册》,那次是搭车旅行,就往大背包里一塞,扛着上川藏线了。” “牛!” “毛,那时候准备着去拉萨常住两年,自然要多备些精神干粮。”可他们马上要做的是要减少些精神干粮,以及各种各样当初好 不容易塞进驮包里去的乱七八糟的杂物和较厚的衣物。骑车和搭车不一样,即使是老手,只要计划的路线以前没骑过,就一定要耐心、 细心、虚心、专心地听取过来人的意见和建议,吸取经验和教训,他们说一定要带的不一定要带,他们说不一定要带的一定不带。现 在可好,一定不要带的都给带上了,还带多了。 “这是一种不自觉的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传叔自我分析说,“一个很少出门的人就免不了要像电影《在云端》里那个女孩子一样, 扛上一大箱子行李。即使我们这样经常出门的也还是会犯这个毛病,总觉得带的还不够。” “你也会恐惧吗,叔?”麦阔问。 “是人都会恐惧的好么。” “为什么恐惧?” “一切都是未知数的时候,一切都不在掌控中的时候,这是不由自主的反应。人,总是希望一切尽在掌握,如同广告里说的那样。 但广告所给予的是一种虚假的承诺,不是现实。” “现实是什么?” 现实是10 公斤,是的,10 公斤,全部要寄走的东西加上包装纸箱的重量,居然有10 公斤。一个极其负责任的邮局营业员彻头彻 尾地翻检了一遍这些书籍、衣服和杂物,他们不得不站在邮局柜台前,一件一件地重新整理和安放进纸箱里。 喂,要靠谱啊!他们不得不绕着芜湖市北边的银湖骑了三圈,来消化这个现实,仿佛吃太饱被撑住了似的。要命的是完全不觉得 车重有所减轻,如果不是手边保存着邮局的包裹单,简直要以为整件事情是一个幻觉。 等离开芜湖骑上321 省道,已然日当正午,两个人耷拉着脑袋,慢慢踩着车,一丁点也没有天黑前赶到铜陵的意思。 “骑到哪儿算哪儿吧,”传叔心想,“反正不赶路就对了!” 道路两边的景色基本上是城乡结合部、技术开发区、分散的农田、县城和集市,几样交替出现,波澜不兴。这种情况要一直维持到武汉, 但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游兴,原本就不是为了单纯看风景,骑车晃悠才是正经事。 加油站是最好的休息点,两点之间的间距也比较合适。他们通常会选中石化的加油站停车,因为相对干净整洁些,配套的小超市 里饮品很齐全,男女厕所统统开放接客,龙头里还都是有水的,这些条件同时得到满足并不容易,大城市里的人们常常会忘记这一点。 就是可恨不能抽烟,当然,在加油站不抽烟是应该的,为了自己和他人的身家性命也没啥可抱怨的。不过加油站办公室前明目张 胆地摆着烟摊子,这算是神马情况啊。 离开加油站,还没骑出去多远,他们又停下了。 长江就在右手边,还没有到丰水期,江堤下是大片大片裸露的滩涂,点缀着萋萋芳草,还有两三个拾荒的人。让他们停下来的, 是前面一辆横在路上的车,是脚踩三轮车改装的已经很难命名的车,后车斗上并排顺放着两条迷你小舟,一米五左右的长短,半米不到 的宽度,每条小舟上站着3 只……3 只……奶奶的,3 只什么呢?两个人绞尽脑汁,能想到的会捕鱼的水鸟只有一个名字:鸬鹚。谁也 不确定。踩车的老大爷乡音很重,他们也不能保证听懂了。大概是吧。 四体还算勤、五谷不太分的两个人给水鸟们拍了几张照片。 “传叔,你应该能认得出来啊。” “我为啥要认识一种江南水乡的捕鱼的鸟呢?” “你是一个2000 年就走过滇藏线的人啊。” “什么逻辑啊魂淡,再说90 年代已经很多人走西藏了。” “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逻辑啊魂淡。” “这么说吧,我是专注于新疆西藏的,近在咫尺的景点很少去,泰山、黄山路过山脚下不知道多少次,也从没有过一丝一毫爬上去 的念头。同样的道理,你看,自从我家搬到玄武湖附近之后,我就再也没进过玄武湖,最多是晚饭后在环湖路上散散步。但在我小学 的时候,能去一次玄武湖简直是天大的喜事,事前能兴奋好几天,弄到最后在湖里翻了船,幸好已经会游泳,还能扑腾到岸上。” “ 所以…… 不进湖里去划船了?” “唔,不是的,不去玄武湖和不去玄武湖划船是两回事。” “不划船怎么进?” “走进去啊。” “水上漂吗?” “麦阔啊,要靠谱啊,你这个杭州人。” “什么意思啊?” “西湖呢是要进去只能用划船的,否则最多只能在苏堤、白堤上走走,但玄武湖不是的,玄武湖里有五块绿洲,所以玄武湖公园 又叫五洲公园,都是很大的陆地,中间有桥梁相连,是用走的。下到湖里,才要用船。” “哦,这样啊。” “可惜不能像西湖那样环湖骑车,虽然环湖路是免费开放,总是感觉差了那么一点。” 麦阔打开iPhone4 的电子地图查看玄武湖所谓一湖环五洲的地形,然后猛然惊醒似的,“笨,可以搜索一下啊。” “搜索毛啊?” “外事不决问google,内事不决问百度嘛。” Google 出来的鸬鹚图片和他们拍摄的照片做了比较之后,他们终于确定刚才看到的就是鸬鹚。 “果然是鸬鹚!”“不是鸬鹚是桂!”传叔又抬杠了。 麦阔瀑布汗,暗暗预热要开启新八吐槽模式。 “哎呀呀……”传叔已经直接跳转到回忆模式了,“我上一次看见它们,还是在中学,不对,小学的课本上呢。那时候的课本很 少彩图,仅有的几张集中在书的开头,印象特别深刻。” “我的妈呀,那时候我还没生呢。”麦阔几乎是在呻吟了。 关于这件事的讨论分散了太多的精力,也耗费了不少时间,两个人就这样并排着,一边骑车,一边讲话,不像在旅行,更像在上 学或者放学的路上,非常放松的一种状态,忘记了车子的轻重问题,从纠结中解脱出来。 如果这种放松晃悠的骑行心态是在出发前培养并一直保持到路上,大概就可算是一种简单的“心的准备”了,难就难在一直保持 这四个字,这需要很多的心力去维系,而心力的锻炼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没有任何捷径可以一蹴而就。 现代人99.999999999%——还可以在后面加上任意多的9——都患有一种几乎无法完全治愈的病症,只是程度深浅不同而已。 这种病没有确切的名字,或者说已经有了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名字, 比如信息饱和、信息过载、网瘾、上网依赖症等等, 我 认为更加确切的病理名称应该叫做肌肉的纤维性颤动(英文名:fibrillation),是由一种本来属于美国汽车文化的症候群发展而来, 蔓延到整个现代社会,肇因不是一般认为的上网,而是驾驶。现代人之所以慢不下来,就是从汽车文化开始的。 法国思想家鲍德里亚在《美国》中写道“驾驶是一种令人叹为观止的失忆状态。一切在眼前等着被发掘,一切都随即从记忆中消 逝……过度的距离、难以抗拒的距离、无名脸孔的多不可数,与不可知距离的无穷无尽……这种类型的旅行有其独特的事件与神经兴 奋过程(innervation),所以也有特殊的疲惫形式。就像肌肉的纤维性颤动(fibrillation),是由于过度的炎热和速度,由于阅历、 走过和遗忘的地方太多,因而产生了条纹所致。身体负荷了过多的空泛符号、功能性手势、天空令人眩目的亮光及梦游般的距离,消 除这种颤动的过程需要很长的时间。” 这段文字不太好懂,翻译也很别扭,但是相比后来南京大学出版社的《美国》译本已经好很多了。总之,是由摄入过量甚至海量 信息而引发周边神经过度兴奋导致的一种症状。再按今天网络社会的情况来推演,因为逐渐习惯了上网就轻松获得海量信息,久而久 之也产生了一种副作用。那些长期忙碌于工作或学习而难得有几天休假的人们,不但不能尽心玩耍,反而急于返回工作岗位,或者起 码趴到电脑前面去刷新页面、查收邮件,更时髦的要刷豆瓣、刷微博,还要每过几分钟或十几分钟就检查一次手机有无收到短信、飞信、 微信什么的,如果一天的信息摄入量不如上班时候那么多,就无法安心地坐在沙滩上无所事事地晒太阳。 “听起来很奇怪,是吗?” “有一点,”麦阔承认,“无论上班还是上学的,应该都喜欢玩的吧,沙滩上晒太阳多好啊。” 是啊,谁会真心讨厌晒太阳呢?在这个人人都标榜自己热爱旅行(不是旅游,是旅行,他们会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强调或纠正这一点) 的时代,哪怕装,也要装一下,比如晒黑装。 关键不是在沙滩上晒太阳,关键是无法安心地无所事事! |
第三章 国道 你们想休息就尽情地休息,想骑 车就尽情地骑车,不要总在两者之间 犹豫不决! ——《袜子神教诲录》 “你们太慢了。”铜陵的骑友云山已经在铜陵的路口青天白日地等了他们一个多小时,显然这并不怎么好玩。 “袜子神保佑,城乡结合部的红灯太多了。”传叔解释说。 “袜子神保佑,你们还是慢了点。” 三个人骑进城区,云山带着去了一家他熟悉的餐馆,吃了一顿相当丰盛的大餐,还喝了一瓶红葡萄酒,麦阔试图记住是什么牌子, 传叔提醒他,那是安妮宝贝系的做派,麦阔就作罢了。 席间云山大谈铜陵的古今历史,显然知之甚详,还有自己在铜陵的骑行经历,以及今年去西藏骑车的计划,非常详尽、非常细致, 然后他问,“你们的骑行计划是什么?” “我们没什么计划。” “没计划?开玩笑吧!” “不是啊,确实没有。” “真的假的?” “真的。” 云山用极其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们,但他们说的就是真的。横穿中国,从南京到拉萨,听起来很有计划的样子,但他们并 不打算按照什么预计路线严丝合缝地骑过去。在出发前的几次当面讨论中,传叔就和麦阔商量妥了,只确定一个大方向,一路向西, 随遇而安,最后的目的地是拉萨就行,并且尽可能地避开318 国道。 318 国道虽然被誉为中国的景观大道,实际上进藏前的风景却相当一般,所谓神秘的北纬30 度周围的伟大景观,比如西湖、太湖、 黄山、九华山、天柱山、庐山、鄱阳湖、洞庭湖、张家界、武陵源等等,几乎都是分布在道路的南北两边大约200 公里的范围内,这对于骑 车人而言,并不是很近的一个距离,除非出门的目的就是专程奔某个景点而去。进藏后的风景主要是因为西藏特殊的地理环境而不是 318 本身,西藏境内的其他国道如317、219 的风景也一样精彩。近两年因为骑行运动渐渐盛行,318 上满是骑车人,每天光是打招呼就 要用掉一半的时间。还有家在江苏、安徽、江西、浙江一带的骑友,专门折回头去上海,找到318 的起点标志,然后亦步亦趋地骑向318的终点—西藏樟木友谊桥。 我们不打算这么干。 “不走寻常路!” “只爱陌生人?”麦阔接茬很快。 “no,no,no”,传叔竖起食指,像钟摆一样均衡地晃动,“只要前半句就够了。” 然而,这只是偷懒的借口。出发前一周,传叔刚刚送走两位要骑行318 的新人,一直送到江浦珍珠泉北,他们过长江后走全椒、 合肥、霍山、英山上318,要全程到底。传叔发现这么走,有些绕远路了,即便这样一点点所谓的远路,也是传叔不愿意的,更别说 折回头先骑到上海318 的起点。所以,麦阔从杭州搭车到南京来和传叔会合,然后向南骑行,而不是向北。“能免则免,此人很懒。” 传叔狡猾地说。 这个懒人在酒足饭饱之后就表示午睡时间到了,麦阔居然也有些困意,这一睡,今天下午是没法骑车了。 云山的困惑完全可以理解,他们是在QQ 群里认识的,传叔曾经在群里非常活跃,对于即将开始的横穿中国计划,表现得好像一副 胸有成竹的样子,那么在他人看来,理所当然是有一个很周详的攻略,甚至应该写成文字打印在纸上或者存在手机里的。 QQ 骑行群有很多,专门骑车进藏的群也不少,但是最著名的超级群(可容纳500 人的最大QQ 群,后来改名LV3,名字弱了,现在 升级到1000 人群)并不很多,它们之间慢慢形成一个松散的群联盟“铁定进藏骑行群联盟”。统一使用“川藏骑行2011 铁定群”、“川 藏骑行2011 奋进群”这样格式的名字,每年更换年份,去年就是2010 铁定群,明年就是2012 铁定群。除了川藏线,其他青藏、滇藏、 新藏等进藏线路,每条线都有一个铁定群和一个奋进群,还有综合各条线路的“藏地骑行2011 铁定群”以及奋进群。后来人气越来越 旺,骑友越聚越多,川藏线又增开了铁石群、铁心群。所有群里的骑友都会祈祷袜子神保佑他们骑行平安,骑行顺利。 很难说是进藏骑行热提高了骑行群人气,还是骑行群人气旺带动了进藏骑行热。这并不是妄自尊大,因为决定骑车进藏,是一个 极其耗费精力和时间的事情,没工作的学生还可以利用暑假,而工作的人则起码要请长假,多半是要辞职。无论怎样,这一趟进藏骑 行对于人生可算是一个比较大的变化,是或多或少会波及到周围其他人的生活,十几个群,好几万人一起产生的波动,造成的干扰指 数一定不会小,再说骑行圈本身并不大。 从铜陵到安庆的路线上,过了池州,就要开始经过一段318 国道,他们有点不太情愿地拐了上去,路碑是454。这几年国道、省道上的 来往车辆减少了很多,为了更快更多地做生意赚钱,大部分车辆都去走高速了,从这个意义上讲,高速公路越来越多也还真是骑车人 的福音。 还没等骑到464 公里处,就开始陆续碰到各路骑友,一直到他们离开318,在潜山县转上105 国道。这些骑友,有轻装疾行赶路的, 还有重装夜行也是赶路的,就没有不赶路的,只来得及互相说一声“袜子神保佑!” 最多再追问一句:“为什么要这么赶啊?” “我们没有时间。”这是行色匆匆的骑友们最惯常的回答,无论是请长假的还是辞职的,少有例外,与之相配合的是滴水不漏的 行程规划,尽可能穷尽道路附近十几公里内的所有景点。 没有时间的不光是这些骑友,传叔和麦阔停在路边喝水,住在附近的当地小青年们围过来搭讪,对他们的长途骑行表示羡慕,传 叔通常会说:“你们也可以去啊。”小青年们明显是无聊开着摩托或者电瓶车出来打发时间的,仍旧一个个使劲摆手说:“不行的, 我们没有时间。” 那么,时间到哪里去了呢?没有人知道,也似乎没有人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考虑问题本身就需要时间。 传叔不为所动,依旧保持着原本的15-20 码之间巡航速度,偶尔下坡会超过25 码,平均就在18 码左右徘徊,麦阔静静地跟在后面。 路边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缓缓向后退去,微微有些闷热,刚刚好和匀速踏频带来的轻风两相抵消,这本身就是个享受,不是依靠速度, 也不是依靠饱和度而带来的那种填空型的充实感。 时间,这个问题对于传叔和麦阔来说压根不是问题,两个人都有的是时间。如果说富到流油的人们已经穷得就剩下钱了,那么 他们就是穷得只剩下时间了。他们还都觉得,别人也完全可以有这么多时间,就看舍不舍得。说到底,就是能不能安心地无所事事, 就这么漫不经心地骑车晃悠,虽然有一个骑到拉萨的目标,但一点也不着急完成。 “反正无论你骑多快,都有人比你更快,无论你骑多慢,都有人比你更慢。你自己掌握一个令自己身心舒畅的速度,均匀地踩出 节奏来。”传叔这样总结说,“让那些上坡70 码,下坡180 的人去走他们的路吧,我们骑我们的,新八叽。”说到最后三个字,赫然 变成了杉田智和的声调,宛如银魂附身一样。 “根本就没有上坡70 码,下坡180 的人好吧。”麦阔的新八吐槽模式全面启动了,他虽然不是银魂党,却也经常跟着传叔一起看《银 魂》,“再说了,我不是眼镜男啊魂淡。” “活活,反应很快啊,新八叽,看来我们的cosplay 时间到了魂淡。” “毛毛毛。” “哈哈哈。”传叔的大笑是出了名的声震屋宇,绕梁九日,能把一屋子人都给笑到外面阳台上去,因为耳膜实在受不了了。而且 笑起来毫无顾忌,不分场合,路人侧目于他如浮云。 前面有个弯道,传叔率先拐了过去,笑声戛然而止。 麦阔一呆,但脚踩着车子已经惯性地跟着拐了。 接下来是直道,一个从背影就明显看出是和尚装扮的人正在一步一磕头地缓慢移动。难怪传叔 不笑了,还叹了口气,“终于碰到比我们更不着急,更不赶路,更有时间的人了。” 他们骑到和尚的前面,停下车来,传叔回头去找那个和尚搭话。 和尚很年轻,看起来比麦阔大不了几岁的样子,自称是从普陀山一路磕头过来,要去到峨眉山 参拜,之后还要去五台山。言语间平平淡淡,不像是怀揣了这样的雄心壮志并在付诸行动的人。传叔和麦阔以前都在进藏路上见识过 成群结伙、磕长头去拉萨的藏民,早就不以为奇,但碰到汉传佛教的和尚这么玩法,还真是不怎么多见。 小和尚很瘦弱,个子也不高,面色有些焦黄。他背上的背囊很小,几乎装不了什么东西,另有一个据说是简易帐篷的包,也都一 并背着。一把折叠伞和一个装了两个苹果和一卷纸的塑料袋松松垮垮地挂在背囊的外面。麦阔很想提醒说,这样的背负结构,不但不 利于磕头前进,还很容易掉落。但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传叔却在那边一直说个不停,他很有一种勾着人说话又不叫人着恼的本领, 小和尚的语音略略带些涩味,一一作答。在传叔很有礼貌的请求之后,小和尚同意他们给他拍照。 看到传叔从车首包里掏出大相机时,小和尚的脸色有些变化,麦阔估计他是后悔了,但也没有做声,又继续他的磕头前行作业。 可是,他的动作僵硬了,脸颊泛红了,传叔相机的快门声音是那么的嘎嘣脆,又总是使用包围曝光的连拍档位,除非是习惯在镜头前 出没的模特或者明星,否则都会感觉到不自在。麦阔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办,手里的小摄影机开也不是,关也不是。 小和尚走一步磕一个头,走到第三步,脸已经是通红通红了,终于开口说:“行了,不要拍了吧。”但在他抬头之前,传叔已经 盖上了镜头盖,并且用非常抱歉的口吻说:“真不好意思,太感谢了,谢谢,谢谢你啦。” 告别的时候,传叔双手合十说:“愿地藏王菩萨保佑你,一路顺风到峨眉。” “阿弥陀佛,也愿菩萨保佑你们一路顺风。” “也愿袜子神保佑你!” “什么?什么神?喂……” 传叔和麦阔已经骑远了。 “地藏王菩萨是什么人?” “地藏王菩萨是保佑在路上的行者和旅人的菩萨。” “啊,原来就是佛教里的袜子神!”麦阔恍然大悟的样子。 “擦,不能这样类比的好不好,袜子神是保佑所有在路上的骑车人的唯一真神!” “那岂不是和地藏王菩萨保佑范围有冲突了?会打架吗?” “胡说!地藏王菩萨,是佛教四大菩萨之一,他首先是一位大菩萨,大菩萨都是超级宽容的。其次,保佑在路上的人,对于地藏 王菩萨来说只是很多责任中的一项,但袜子神是专精这一项的。第三,神和菩萨,完完全全是两回事。” “好复杂的样子啊!” 天色有些暗了,他们决定今天到安庆住宿,这就不免要加速赶路,才赶了没五六公里,一声轻响,爆胎了。“赶路者会爆胎”,袜子 神的预言应验了。 远方天空越来越淡的余晖已经不能算是红色了,在这光线条件下补胎,真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庆幸的是麦阔动作很快,手脚 很麻利,居然还在补胎的间隙拍了两张“最后的晚霞”。 传叔用手机google 地图查了下位置,太巧了,刚才遇到小和尚的地方叫“佛子岭”,现在所在地是铜山乡辖区,离安庆还有大约19 公里。 “已经过6 点半了,不知道安庆轮渡几点关闭啊?”通往安庆的公路是G50,经过一座长江大桥进入市区,但自行车是不允许上高 速的,所以只能去坐轮渡。 “果断百度。” “毛,必须google。” 谁也没有搜到什么确切有用的信息,各种过往的资讯和小道消息占据了手机屏幕。 “好吧,实践是检验搜索结果的唯一标准,我们去到那儿,就自然知道了。”传叔把手机塞回护套里,又补充了一句,“但是要 尽量早到。” 传叔给后轮打足气,然后调整由头灯改装的车前灯在前叉上的指向位置,并连接上车杠包里的电池。麦阔收拾起工具,从驮包里 拿出赞助商geartaker 提供的高亮手电。一时间,昏暗的道路上一片雪亮。 可是当四周完完全全地黑下来,他们发现在这茫茫乡野中,再高亮的手电也仅仅只能照亮不远的前路,骑夜路是够了,赶夜路就 不那么够了。幸好道路还算平整,路上的车很少,他们一前一后,两辆车两圈光,以25 码左右的速度在浓烈的黑暗中潜行,花鼓的声 音分外清晰。 渐渐接近安庆市,路况变得差了,这是大城市附近道路的通病,坑坑洼洼的小搓板路,时不时地冒出一小段,坚持不减速就会颠得 很厉害。幸好远处已经能看见安庆长江大桥的灯火了,这时黑暗的路边突然传来狗叫,麦阔一惊,手电照歪了方向,顿时前路消失不见, 后面的传叔赶紧刹车,以为遇到了什么沟壑。 麦阔承认自己怕狗,传叔却一点也不怕,还总是嚷嚷要进羌塘,和那只杨柳松拍摄到的大熊来一个熊抱。麦阔相信是真的,起码对 于狗而言。因为进藏后,每每遇到土狗、藏獒什么的,传叔都张开双臂,毫无畏惧地迎上去,大狗们反而掉头就跑。 到达安庆轮渡码头是7 点32 分,一问售票员,那位中年妇女极其耐心地解释说,轮渡要开到9 点,夏天会更晚,人满了就启航。 “人会满吗?”这个疑问才在他们心里升起就被掐灭了。推摩托车的、推电瓶车的、手提肩挑的,没几分钟就站满了整条渡口通道。 传叔一直都标榜说他特别招人,特别聚人气,只要进了任何一家店,哪怕里面原来没有一个人,也能一会儿功夫冒出一堆人来,“单靠 这一手,如果店家给回扣,都够我环游世界8 圈了。”麦阔半信半疑,但每次的现实又不由得他不信,而且似乎因为他的加入,他们两个 更招人了。 江面上风很大,到底还是三月份最后一天的江南,不过十来分钟后就了到江北。 |
第四章 小城镇 你们如果有什么事情想不开、想不 出结果、想不出个所然来的话,那么就 反过来想,想着想着,事情就发生松动 了,所谓反者道之动也。 ——《袜子神教诲录》 从安庆开始,事情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并且越来越明朗,越来越典型。回过头来想,出发那天在江宁镇的滨江开发区就昭示了这 一切。 我们自安庆再次踏上旅途,经过安徽潜山、小池、太湖、宿松进入湖北地界,之后经过黄梅、梅 川、蕲春、浠水、黄冈,由亚港汽车渡口过江,取道华容,抵达武汉。 自潜山之后,我们就拐上105 国道,告别了318,下次重逢是要在西藏邦达了,不过还会在成都和它有一面之缘。 在一个小镇投宿,一个相对破旧的小居民楼,都无客栈牌子,只是三楼有几间空房,主人索要了身份证之后,掀开布帘,去一架 崭新的扫描仪上扫描,然后连接到一台陈旧不堪的老台式机上,要通过公安局的联网验证,才能放心让人入住。这是整幢楼里最 现代化的一件设备,速度慢得和蜗牛差不了多少。到楼上,推开窗户,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在夕阳地映照上格外灿烂,仿佛和楼下 是两个世界。 这一路上所经过的小城镇,在硬件上都在争先恐后地模仿大城市,努力加快着自身建设和发展的步伐,当越来越多各行各业的全 国性大公司参与到小城镇建设中来,这种追随大城市风貌而带来的变化就变得近乎疯狂了。 在我们这些纯属路过打酱油的骑车人眼里,更多的外在表现就是到处都试图在弄成一个微缩的大城市,令人想起90 年代末深圳的 世界之窗公园。骑车人最易停留的地点如旅店、饭馆,看看它们的外部装潢、内部装修和服务套路都千篇一律到可以总结出一 个模式,大同小异的职业着装,大同小异的礼貌用语,甚至大同小异的菜单,从外观形制到图文印刷都那么的相近,还有那统一 塑料膜包装的碗碟,给我们造成是在一个超大规模全国连锁的旅店兼饭馆里的错觉。 连锁店存在的最大意义是提供安全感,让你在出发之前就能够预先知道付出什么代价,会换得什么档次的物品或什么级别的服务。 但我们骑车旅行经过这些小城镇的时候,通常事先不做什么功课的,任凭那些吃住的信息是悬而未决的未知数,直到我们到达后 再满街晃悠地去寻找,这是旅行的乐趣之一。如果一切都是事先预订好的,那简直就和公务出差没区别,上班令人厌倦的主要原因之 一不就是每天都按部就班吗?当然,连锁店也自有其好处,物价相当的均衡,从南京到武汉,变化不大,如果说有差异,也就是大城 市里的大超市和精品小超市的价格差而已。 硬件起来了,软件自然要设法跟上,本来相对懒散的慢节奏小城镇,不得不设法提速。我们在清晨或黄昏或任何一个钟点,看到 一群统一制服的员工被拉到店门口训话、喊口号,都已经不太惊诧了,哪怕是在农家乐门口。 |
所有的农家乐都是在开发旅游的大环境号召和诱导下应景翻修起来的,用以满足城里来的游客们一心追求原汁原味的需求,但究 竟有多原汁原味,又是怎样的原汁原味,实在很难说得清。事实上,真正的乡村农家,弥漫在周围田里的肥料味道,家禽家畜的腥膻味道, 根本是住惯了城里的人一时半会难以接受的。一些书本里所极力鼓吹的田园风光仅仅局限于笔下纸上,大多数是描述一种类似欧式几 何的理想平面、牛顿力学的匀速直线运动的东西,缺乏实际和实践,首先就过不了气味那一关,有气味的生活才是真实的生活,梦里通 常是没有味道的。 我们也看见沿路的很多房屋空关着,居民们去了大都市,或者是都市附近的卫星城,还有些人仅仅是离开本省去了外省,离开本地去了外 地,声称为了更好的生活,虽然就实际挣钱和升迁来说,其实变化几乎没有,但也大都没有回去。在西藏的很多城镇里,这一点表现得尤 其明显。麦阔说,根据他姐姐和姐夫一家人在美国这几年的见闻,这个判断也完全适用那些移民的人。 那些留在当地的人,无论老少,两个主要状态:呆坐路边抽烟或者一群人围一桌子打麻将,总之,那是相当的悠闲,不是“难得 浮生半日闲”,而是拿了一生去悠闲!这里面很有一些和大城市完全不同的东西,即:至少还有这么一部分人是发自内心地在享受这 种悠闲,沉浸其中,乐在其中,越往西部走就越明显。 小城镇的核心节奏仍然是慢的,以至于城里人在享受那个大连锁店服务的时候总不免觉得受到了怠慢,忍不住批评的人也总是把 火力集中在反应慢、上菜慢这些服务速度上,却从来没想过,如果一砂锅农家老母鸡汤没过一根烟的功夫就被端上桌来,那还能是现 做的吗? “不是现做的?”麦阔假装表示震惊了。 “人们口口声声是垃圾食品的肯德基、麦当劳之流倒经常是现做的,还有就是夜市大排档那种当场掂勺的,我们现在就正坐在里面。” “……” “现做就要拿出耐心来等,但多数人等不及。你可别忘了我们是在一个南来北往的十字路口啊。”传叔提醒说,“就连我们也没 打算耗时间在一个汤上面。” “那么……。” “吃吧,还挺烫的。” 麦阔不是很接受大排档,除非那天所到地方的饭馆都关门了,只剩下大排档。但是天气渐渐热了,而且越来越热,还有些潮湿, 一身臭汗是风尘仆仆这个雄壮成语的内在本质,洗澡成了头等大事。 而小城镇的正规饭馆关门有点早,等他们找定住所,洗完澡出来,就真的只剩下大排档了。 “给根烟嘛。” 麦阔听到这话一愣,再看看发话的人,是大排档老板夫妻的儿子,一个半大小子,最多上高一吧,刚才趴屋角写作业的,不知何时来 到了他们的桌前。 传叔递给他一根,帮他点了火,“味道怎么样?”传叔还问。 “太淡了。”那小子愣头愣脑地回答。当然淡,这是焦油量8mg的七星,麦阔试过一次。抽七星也是不得已,因为现时没有骆驼了。 7 年前,我一直都是抽骆驼烟,也是淡蓝色盒装的8mg,然而它却停产了。随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只能靠中南海过日子。要到这次横穿 中国的骑行结束的一年多以后,骆驼烟才悻悻然又一次蹩进了超市柜台。 “要不要再备一根?” 那小子犹豫了一下,说了声“要”,就伸手接过来夹在耳朵上。 麦阔已经忘记要注意大排档卫生的问题了。 排档的老板夫妻正忙着切菜炒菜,完全没看这边,那小子也没藏着掖着的,一副老嘎嘎的样子问:“你们从哪儿来?” 传叔吐出一口烟,就和他闲扯起家常来。这种事情上麦阔是一直非常佩服传叔的,和什么人都能聊,还越聊越起劲,一眨眼就打 成一片,仿佛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但传叔表示基本上都是香烟的功劳,“我抽烟就没怎么感觉过能提神,但是在路上,敬烟非常管用, 社交第一神器,几乎是无敌的”。 传叔还有给女生敬烟的习惯,据说是在拉萨养成的,那里的单身女背包客在一圈男人们互相敬烟而忽略她的时候会问,“怎么不 发我一根,看不起我吗?”虽然回到东南沿海这样做引起女孩子们另一种截然相反的质疑:“怎么会发给我,我看起来是抽烟的人吗?”, 传叔还是坚持下来,“敬总比不敬好,能了解一些情况。” 和这个愣小子说话确实倒是知道不少情况,他父母怎么从镇里的厂子退下来,怎么去苏州打工失败后回来,怎么开始在这个大十 字路口做大排档,故事好像挺老套,也挺典型,在叼着烟的孩子嘴里讲出来另有一种滋味。尝试过大城市的生活后被迫返回小城镇, 怎么说也绝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小孩子当众抽烟而大人却不闻不问,多少是有点自暴自弃的放任自流,传叔事后这么分析给麦阔听。 这类事情传叔似乎听不厌,总是很主动地问来问去。在105 国道的1332 路碑附近有个陶然土菜馆,当时他们打算休息一下,传叔 跑到里面借凳子坐,店主很热情地给端了凳子,还给喝水,传叔就递烟,然后他们没完没了地聊了很久,休息反而成了次要的事情。 不过,社交神器也有失效的时候,是连拿出来的机会都没有的彻底失效。 他们下午骑车常常会碰到县中放学,凑巧是成群结队的孩子们迎面而来时,会有些大胆的孩子们向他们挥手说“hello”。 “为什么不说你好?”传叔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了弄清楚究竟是不是把他们当成了外国人,传叔在一个漂亮的小姑娘面前停下车来,她刚向 他很羞涩地说了一声“Hi”,一群中学生只有她打了招呼。 “啊喏……”传叔清清嗓子,想着怎么开场,“啊咧……” “啊!”小姑娘立刻对身边的同学说,“是日本人。” “纳尼?”传叔来劲了。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一反刚才的羞涩,小姑娘勇敢地向传叔提问了。 “坂田银时。”传叔这句话是用日语发音回答的。 “魂淡”麦阔在一边心里骂。 但传叔马上承认了自己不是日本人的真实情况,那坦诚的表情让你都觉得他真的实在应该是叫“坂田银时”。小姑娘并没有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只是又害羞起来,谈话就没法继续下去了。从头到尾传叔也没有亮出他的社交神器,连麦阔都知道那是没用的了。 “我们在自己的国家骑车被当成日本人,在别人的国家骑车还是被当成日本人,估计去火星骑车也是要被当成日本人了。”传叔连连叹气,“日本人真是……” “喂,明明是你故意误导的好么。”麦阔不自觉的重新进入新八吐槽模式。 “如果去银河系骑车呢,如果去河外星系骑车呢?”传叔自顾自联想下去,非常认真地盘算起来,“不能瞎想,首先要解决太空远程飞行问题, 光速是极限了啊,这怎么办呢……虫洞?超弦?嗯,得问问加来道雄的意见,啊咧……他就是个日本人啊。我要先学习日语,不过他英文很好,但 是我的英文很烂,唉呀,啥时候全世界都说中文呢,季羡林不是说21 世纪是中国的世纪,中文的世纪了吗?” 完全脱线了。麦阔认为这时候的传叔是最认真最正经的。 “御手洗洁也没这么脱线的吧?” “你明明知道我最喜欢京极堂中禅寺!” |
前面是个小小的上坡,忽然坡顶出现一个跨骑公路赛、全身骑行服的职业选手,高速冲坡而下,单手脱把,拍着大腿引起他们的 视线集中,然后向他们挑起大拇指,却并无停车的意思,闪电般地就飞过去了。 “你看到了吗,麦阔?”传叔回过神来问。 “看到了。” “不是幻觉啊,感觉好像赵子龙。” “长的很像张智霖。”麦阔是出了名的眼神好。 “鹅蛋脸和苹果脸完全是两回事吧。”传叔不服气,接下来又是无止尽地斗嘴。 这引发的结果很严重,他们居然第一次走错了道,本来应该从浠水县的308 省道拐上112 省道,也就是著名的葛洲坝大道——为 什么叫葛洲坝大道,他们也没弄明白,这儿离葛洲坝还很远嘛——结果一不留神提前转了弯,上了109 县道。 土路颠簸,七扭八拐的,越骑越不像是省道,传叔停下来看手机,离开大路有点远,GPS 定位偏差大到1200 米,看google 地图, 他们现在就在葛洲坝大道上,所以没法知道确切位置。值得安慰的是,县道上的风物又是一番光景,同样是油菜花也让人觉得开 得比省道边上的要灿烂,这让他们心情大好,决定不原路返回去找前面省道上的岔路口了。 估摸着前面大约应该是有个较长的下坡,传叔停车喝了好多水,准备不踩踏单车,就这么溜坡溜下去。谁曾想判断失误,居然是个 长长的上坡,还挺陡,结果传叔完全骑不动,干脆下来推。麦阔在坡顶笑得不行,等传叔快上来时要给他拍照。传叔挥着手还拼命解释: “我以为是个下坡,结果是个上坡,还喝了一肚子水。”麦阔越发笑得停不下来,捂着肚子蹲到地上了。 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一个急转弯,豁然开朗,葛洲坝大道就在眼前,宽阔、平坦如高速,他们终于从乡间小道上奋斗出来了。 “袜子神保佑啊!”传叔念念有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