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八挂围遇见他时,他正赤着上身在一排尚未倒塌的房屋前乘凉,他告诉我独居在八挂围中,这让我颇感意外。 他居住的房屋紧邻宗祠左侧前排,山墙明显有刚修补不久,房屋是借住亲戚的,这已是他第四次搬家,原本分到的祖屋已经倒塌。所谓“分到”原格讲是“留给”,因为围楼中按嫡庶长幼排序,他父亲继承了张氏最多产业,解放后划成分自然划成了地主。政府给了他们一家9口人两间老屋,晚上需打地铺。“当时住没地方住,饭也吃不饱,成分又不好,谁愿嫁你,等土地下放,都三十多岁了,哪里去娶老婆?!”说到此他面庞不停抽搐,这是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痛。 他排行老三,三兄弟中只有老二(还是老大忘了)比较流氓,没因是坏分子就老老实实,反倒娶了老婆。 他由正门左侧的寅门进出,这是几百年留下的传统,非重要祭祀活动或迎接获得功名归来的族人不走正门。 |
江尾镇到司前镇一路艳阳,改县道后山谷中天色渐行渐暗,前方乌云片片,正缓缓聚拢。 上到半山已有零星雨点散落,急忙停车,套上雨衣,为不让伤口沾到雨水,将赤裸的左脚也给套上鞋套,因在烈日下逛了两个古围楼,伤口本有些发炎,此时套上鞋套一闷,阵阵疼痛传来。 忍痛骑行几公里,路傍忽现错落两间简易小屋,纵然此时雨点没有回大之势,仍决定停下避避。 入屋一看,屋内参差堆放着几张桌椅,还有些破碎的杯盘,应是以前在山中开的山庄,大概最近几年政策收紧,已经关闭废弃了。 摩托车可以直接从门口骑进房内,于时决定晚上在此过夜,甚至有在此休整养伤两天的打算;最后水源问题,放弃了。 |
骑行十来公里,雨点再降,套上雨具骑行几分钟,路傍有家摩托车修理店兼营日常小百货。是排用石绵瓦搭起的简易棚屋,有个小车棚,先把车两骑进车棚,再去报告老板。老板是个瑶族中年妇女,穿着一般的现代服装,普通话也讲得挺好,她的少数民族身份当然是我询问得知的。她正在杀鸡,一个约四五岁的小孩独自在另一个房间里看电视,不时出来闹腾一番,大概是饿了吧。 看她用煤气做饭,我顺带询问,保护区内是不是不允许用柴禾做饭,她说还是有人偷偷上山砍柴,只要不被抓到就行,其实如果政府真要严管,偷偷砍回来也能查到,因为木柴不是黄金,不是可以藏得住的。大概是宥于当地农村的实际情况,政府闭上一只眼吧! 雨越下越大,老板的鸡都煮熟了,还没有停歇的迹象。开始我以为杀鸡是有客要来或者要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等待丈夫归来,不料鸡一煮熟,母子二人就开餐了。妇女未脱农村熟人社会“来的都客”的思维,在桌上多放了一副碗筷,叫我吃饭,当然她只是随便带了一句,加上我还没练就一副蹭饭的脸皮,谎称已经吃过了。农村是要再三邀请以表诚意的,其实是中国文化中“半推半就”这种虚伪文化的一种表现形式。 我很能理解瑶族妇女的行为,她生长在农村,又面对过往的陌生人做生意,而车八岭又不算什么出名的景区,游客不多,于是她未能完全从一个熟人社会的思维转变成为陌生人社会思维。我向他借修理铺搭帐篷时,他面有难色而没有直接拒绝或者学会一套委婉拒绝修辞。 为了避免尴尬,我转移了话题。外面天已尽黑,雨仍未停歇,不过明显小了许多,于是套上雨具继续上路。 出村不久,雨势转强,略觉寒冷;雨点打在头盔镜片上,叠加成流,眼前一片朦胧,只能看到公路的一个大概方向;休息一个多小时后稍缓的脚伤疼痛再起,于是决定,有房就停。 车速降到20以下,骑行半个小时,终于看一以堵约两米高的破旧围墙,围墙拐角处有一个牌楼式的大门,心中大喜。 下车,跨过大门,用帐篷灯当电筒一照,门外密林参差,荆棘密布,紧揍的雨点打着山林簌簌作响,俨然也是原始森林。原始森林中,有些古扑沧桑的一堵围墙和一道大门突兀而生,在浑黄的帐篷灯照射下仿若幻影,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在做梦或者产生了幻觉。如果此刻一个撑伞的白衣美女珊珊而来,将我引入一个宽敞温暖的精舍阁楼,也许第二天,我就在密林中剩下一堆白骨;若干年后,不知谁会在密林中发现我那锈渍斑班摩托和已经腐烂成渣的驮包(人越是在孤独无助时越容易胡思乱想),如此一想,就没再多看围墙和大门一眼,急忙点火继续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