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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一个不靠谱女队友去无人区追星的奇幻经历(2021年8264小金驴奖获奖热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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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26 15:19 31 显示全部帖子
本帖最后由 那马 于 2021-2-27 10:32 编辑

晚饭我来做。橙子主动说。本来信用卡小两口邀请我们吃火锅,他们带了做火锅的炊具,菜蔬齐全。但是橙子说她讨厌吃那玩意儿,又辣又咸。她不是说不太喜欢吃火锅,她说我讨厌吃那玩东西,人家就噤了口。我想去吃火锅,可我不便于丢下橙子一个人不管。我就没吭声。大概橙子觉得对我有点抱歉,很稀罕地主动提出做饭。

橙子做了一个红烧鸡蛋,用蚝油凉拌了折耳根。她这样做红烧鸡蛋:将热锅倒入色拉油,放一块姜片炸锅,然后命令我:把鸡蛋递来。我将搅拌好的四只鸡蛋端给她。她倒入热油中,又命令我:把酱油给我。我又从后备箱拿一瓶酱油给她,她倒一勺到锅里。盖上锅盖焖3分钟,也不放盐,红烧鸡蛋就做成了。不算好吃,但也不难吃。烧这个菜她将我支使得团团转。

饭后我刷了锅,洗了碗筷,吸了一支烟。天色慢慢暗下来,勺子状的北斗七星最先从湖面升上来。因为有月光,亮度3.5以下的星在月空下肉眼基本不见,天空散布着30颗左右的亮星。

可以工作了。我从车里取出相机、三脚架,支上设备,正要拍摄,发觉现场只有我和信用证信用卡。橙子不见了。咦,橙子呢?我问。信用卡说:橙子姐可能去上大号了。我想了想,觉得不对劲,从吃完饭到现在一个小时过去了,若是上大号,时间也太长了。我朝四面喊:橙子,橙子。没有人回应。我放大声音喊,还是没有人回应。我有点担心。倘若是去上大号,她不会走远的,要么去前边沼泽,要么去后边山丘,我这么大声音她应该听得见。我揿亮头灯,走到沼泽那边去找,喊了很多声,不见回答。我又去山丘,走到半路看见橙子从山坡上下来,黑暗中影影绰绰的。我生气地说:喊这么多声你也不回一声,吓死人。她的脸色没有一点表情,寒得像贝加尔湖的冰刃,给人的感觉是刚刚哭过。找我干嘛,没我更好。她厌倦地说。她声音沙哑。我感觉她今天情绪非常不稳,就不再说话。


虽然月光明亮,地上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可是因为空气纯净,天上的大熊星座、小熊星座、仙后座、北极星依然清晰地映在墨蓝墨蓝的天幕上。我用了3只柔光灯,一只放在帐篷里,两只放在断墙边,以废弃的羊圈为地景拍摄北斗七星。其他人将相机架在我旁边,拍摄同一画面。找到正确的曝光参数后,我又将魔杖拧在一只柔光灯上,自己登上断墙,手举魔杖拍地球人引领星星回家。回看画面,手举的柔光灯过曝了,又用户外头巾裹上,再拍。然后每个人都登上断墙,当一回模特,留下影像。


捡一个不靠谱女队友去无人区追星的奇幻经历(2021年8264小金驴奖获奖热帖)
引领着星星回家的路。设备及参数:佳能EOS5D3改机,适马14毫米art镜头加柔光镜,光圈1.8,ISO800,曝光2.6秒。


想起车里还有一只北欧宇航员玩具,该是它登台亮相的时候了。拍完地球人引领星星回家,我们又拍宇航员登陆太空”——将玩具宇航员放在断墙上,用14mm镜头抵近,先聚焦宇航员拍一张,再聚焦星星拍一张,以便后期合成为超焦距图像。信用卡边拍边笑,叽叽嘎嘎,她觉得很好玩儿。橙子闷声不响。


捡一个不靠谱女队友去无人区追星的奇幻经历(2021年8264小金驴奖获奖热帖)
星空下的"北欧宇航员"。设备及参数:佳能EOS5D3改机,适马14毫米art镜头加柔光镜,光圈1.8,ISO1600,曝光19.8秒。



月亮升到中顶后,银辉耀眼,月光遮蔽了星光。没法再拍了,我们钻进帐篷睡去。凌晨4点,月亮落下了地平线,我定的手机闹铃响了,我又穿衣起床,独自走到旷野拍银河。此时银河在黑暗的天幕下鲜明地呈现,只是方位已旋转了将近150°,谓为反向银河。我分别以羊圈、帐篷和汽车为地景拍摄银河。夜里温度低,湖水蒸发湿气,镜头不久蒙上了一层雾。我没带电除湿装置,只好用麂皮擦拭镜片,影响了成像质量。我们的好邻居——鼹鼠,发出弃妇一般幽怨的哭泣声,声音从山坡的石头堆后边传来,似有若无,时隐时现,十分瘆人。在这深夜,空旷的湖边野地,幽怨的哭泣声如孤魂野鬼的倾诉,令人汗毛直竖。拍了一会,我赶紧收机,钻回帐篷。我怀疑天黑后橙子跑到哪里哭了一场,把怨鬼勾出来了。


捡一个不靠谱女队友去无人区追星的奇幻经历(2021年8264小金驴奖获奖热帖)
下半夜,月亮落下了地平线,我钻出帐篷,拍下羊圈帐篷和银河。


她为什么哭泣?我迷惑不解。说实话,也不想解。简单地说,我对她排斥,不想管她的烂事。当分手的前一天,一切真相大白,我才恍然看清她藏于内心不为人知的温柔情怀,后悔对于拥有如此深情的女子不该这样冷漠。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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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26 15:19 32 显示全部帖子
本帖最后由 那马 于 2021-2-27 10:37 编辑

第十一章
马前:陷车被困三天三夜


捡一个不靠谱女队友去无人区追星的奇幻经历(2021年8264小金驴奖获奖热帖)
在“半无人区”陷车被困三天三夜,是我今生难得的极致体验。




越过强玛镇西行,草原鼠渐渐增多。这里不是荒原,是可以放牧的草原,只是地上的草稀稀拉拉,远看大地铺上了绿毯,近看赭红色的土质裸露,像瘌痢头盖不住的头皮。这里也不是无人区,因为有牦牛和羊,叫牧区更为妥当。只是人口极少,往往开行几十公里才能看见一个人或一座房子。仿佛房子不是为了住人而建,而是为了喻示看吧,这里是牧区这一事实而建。

到处都是鼠洞。车行时不断有草原鼠在前头横穿马路。它们尚未品尝过车祸的滋味儿,不知厉害。草原鼠体型很小,与医学实验的小白鼠相差无几,毛色呈暗棕色,灰暗无光,没有城市下水道里的老鼠活得滋润。

信用证信用卡开车在前,我和橙子紧随其后。


之所以让信用证信用卡走在前边,是因为他们的车有毛病了,发动机不正常,像早搏症患者的心脏一样一会儿突突突突狂跳,一会儿又慢得快要停摆。信用证说,有一只汽缸垫烂了,得修。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我怕他们悄然熄火我却觉察不到,就让他们走在前边。

不知从何时开始,导航显示我们离开301省道,驶上了605省道。地图上没有605省道这条路,导航上有。地图和导航我只能选择性地相信,作为参考。我更加注重方向感和实际看到的路况。实际操作中,我只要把握方向——一路向西,总会走到拐向双湖的丁字路口。605省道就是一直向西,连一个拐弯都没有。

这条道开始还是柏油路,后来不知怎么悄悄变成了砂石路,再后来又神不知鬼不觉转换成土路。这是省道吔!不是县道,更不是乡道、村道,怎么会是土路?然而事实就是如此,路边每隔1公里非常正规地埋着石头刻的里程碑,省道605 ×××公里。这是西藏的神奇处之一。阿里中北线有一条省道,其实就是荒原中的轮胎印,几年前我走过的。

605省道355公里处,路断了。路中间竖着一个木牌,上写:前方水毁,请绕行。牌子上画了一个箭头,指示绕行方向——左转从草地走。信用证他们显然已经过了草地,现在连影子也不见。

为慎重起见,我和橙子下车探看。前方80米处,路确实被曾经流过的水头冲断了,留下一个宽10米、深15的大豁口。水头像dao一样将道路开膛破肚,坦克车来了都作难。

现在想来,我当时应该走到左边的草地上察看一番,因为草地显而易见有积水,信用证的丰田陆巡能过去,我的车不一定能过。如果不能过,退回去再想办法,不至于陷车。被困三天三夜的事实就不会发生。

然而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卖,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总之我向左开行30米,陷入泥沼,开不动了。

开始我还试图挣扎,换手动挡,死力加油门,前进,后退。但前轮打滑(我的车是前驱的),轮胎转动时将轮子下的烂地挖出一道半米深的口子。我让橙子下车,减轻自重。从后备箱找出两只防陷板,分别垫在前轮下。上车再加力,防陷板被轮胎抠进了泥里,车子依然不动。NND,防陷板买得太小了,简直像玩具一样。

我说,橙子,你上来开,我到后边推,你体重轻,我力气大。她就上车,用手动一档狠加油门。我在车后鼓起腮帮子使劲儿推。后轮甩起的泥浆溅了我一身。车子纹丝不动。

这天阳光很好,紫外线直射下来,不一会儿脖子就被灼疼了。我戴上宽边遮阳帽,绕着车子东瞅西瞅,希望找到脱困的办法……嗯,有了。我让橙子到省道上捡来一堆石头,自己拿工兵铲将前轮下的稀泥挖出来,垫进石头。我说,橙子,你再上去开,我再加力推,试试。她上车,挂挡,油门一脚到底。狠踩油门时轮胎摩擦石头烧出一股青烟,鼻子立即闻到了浓烈刺鼻的焦糊味儿。车轮抓不住地面,车子像发情的公狗紧紧趴在母狗身上,撕扯不开。

这地儿一个人都不见。虽说是省道,路上却没遇见一辆车。只是在安多境内的时候(现在已进入班戈境内)遇到过一对藏族夫妇骑摩托车相向驶过。没人帮忙我们怎么脱困呢?

想给信用证打电话,手机连一格信号也没有。手机总是在求助的时候打不通,然而麻烦找来时它从来没有掉过线,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我从车后找出千斤顶,试图将前轮顶起来,垫入石块。但车的四周全是稀泥,千斤顶没有支撑点,忙乎了半天,除了赚得两手泥,一无所获。

一筹莫展。


捡一个不靠谱女队友去无人区追星的奇幻经历(2021年8264小金驴奖获奖热帖)
所谓“省道605”就是这么一条路。



捡一个不靠谱女队友去无人区追星的奇幻经历(2021年8264小金驴奖获奖热帖)
简直是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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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快乐小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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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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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天农夫 信用卡两口真是菜鸟哦,无人区行车,必须前车看后车,后车没跟来不知道回来找? 2021-3-13 10:40
  • 绿色的马 “车轮抓不住地面,车子像发情的公狗紧紧趴在母狗身上,撕扯不开。”哈哈哈哈,这么生动的比喻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2021-3-4 15:15
  • 英7544 期待更新!收藏,好帖! 2021-2-27 11:13
发表于 2021-2-26 15:19 33 显示全部帖子
本帖最后由 那马 于 2021-2-27 10:40 编辑

橙子情绪低落,她在省道上展开一只折叠椅,坐那玩手机,打着伞遮阳。

不管怎样,先做饭吃,不能饿着肚子弄车。我说。在稍微离开泥水的草地上支上小桌板,做中午饭。橙子不来帮忙,我一个人弄。

你应该看看泥地里能不能走车,才往里开。弄成这样,全怪你。吃饭时她皱着眉头抱怨说。

我没吭声。但心里对她十分反感。即便要追究责任,也要先解决问题,过后再批评。素质低的人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怨言脱口而出。我要是反驳两句,就会形成互相攻讦的局面。

饭后我在车里稍微睡了一会。她坐在折叠椅上打盹。她的头发凌乱,皮肤干涩。简单地说——失去了初见时的水色。

一觉睡醒,我觉得头脑清醒了许多,喊橙子过来卸行李。我率先将她的大行李箱扛到省道上,随后将我的登山包和两只摄影包也拎到路上。橙子拎走她的摄影包,还有一箱沉重的面膜。我又将炉具、肉菜、酱醋搬下来放在小桌板上,凡有分量的东西统统卸下,试着空车突围。但是,一番折腾之后,前轮越陷越深,车子还是动不了窝。

我说,橙子,咱们分头找人,我往那个方向走,你往这个方向走,越过山坡,或许有牧民点,我们请人来帮忙。但是千万不要走得太远,一定要保证自己能找到回头的路。陷车不要紧,丢人事儿就大了。

橙子很不情愿去找人,她的不情愿都写在脸上。但事到如今,她必须参与脱困。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我们分头行动。我踏着草地和密密麻麻的鼠洞朝西南方向走了5公里,爬到一个制高点,看到坡下有个牧民点。牧民点看着近,其实还有3公里多。我直直地下到牧民点,离老远就喊:喂,有人吗?有人没有?无人回应。

这是两间土房,一间正房大一点,一间侧屋矮小简陋。门口扔着一辆锈迹斑斑的儿童自行车,两只小孩穿的烂鞋子。屋子锁着门,锁已经生锈了。我趴在正屋门缝看,里边空空如也,仅屋角有个土砖围起来的炕,上面扔着一件旧衣服。侧屋有火堆遗迹,火堆边有一把像乌鸦一样黑的铁壶,拐角堆着一堆干牛粪。我确定这家人转场到其它牧区了,看起来走了有几个月了。

回到车旁已是傍晚。我的收获是手里多了一块旧木板,是牧民扔在屋后的。橙子手里拿了一件羊皮藏袍,藏袍已然烂糟糟的。她说她也找到一户人家,屋子里空无一人,门没锁,有价值的器物全带走了。藏袍是她路上捡的,搭在605省道边的铁丝网上。

累死了累死了。橙子说。边说边弯腰揉两只膝盖。她说她今天至少走了20公里。她有点夸张。不过15公里还是有的。


我们在省道边支上帐篷。8月是西藏的雨季,白天气温正好,不冷不热,晚上急遽降温,要穿羽绒服。今天多云,天上星星很少。我想拍这里的星空作为被困的纪念,但景色毫无美感,我就没再折腾。毕竟干了很多活,累了。

我们会不会困在这儿呀?临睡前,橙子隔着帐篷担心地问。

怎么可能!我答,这儿又不是无人区。

可是我们今天没见到一个人。她说。

那两个骑摩托车的藏族夫妻不是人吗?

那是在安多,离这儿100公里了呀。她叹口气。

放心吧,不会被困的。明天我们把木板和藏袍垫到轮子底下再试。实在走不脱,我们就等。总会有牧民经过的。我说。

今天我走到山坡上,那里有一格手机信号,信息进不来,但电话能打通。过了一会儿,橙子说。她晚上说话的口气温温柔柔的,像一个淑女,至少比白天温存。

你想找救援吗?我警觉地问。

明天再看吧。她说。

不要害怕,我安慰她,我们车里的食物是按12天准备的,水能凑合3天。省道旁边的水沟里有泥浆水,我带了净水药片。我们省着点儿,生存15天没有问题。15天不会没有人经过吧……你赶时间吗?

时间倒是不赶。可是,我害怕?

怕什么?

万一有狼呢?

切,我轻笑了一声,我倒想见见狼呢,有狼就有故事了。


这夜安静得要死。风止了,灰云从深邃的天幕无声掠过。除了草原鼠细微而短促的吱吱声(不竖起耳朵根本就听不见),万籁俱寂。夜空被黑暗充满。这是纯净而透明的黑,黑的空气没有丝毫躁动,让人灵魂安然。这样的黑很容易滋生宗教。照我说,藏传佛教就是在这样是黑暗里传播的。黑夜是藏地的监护人。

要是我一个人在这儿扎营会怎么样呢?我进一步想。一个人在荒山野岭扎营这种事,两年前我在川西干过17次。我深深体会到,很酷,心很静,可也寂寞得要死。一个人露营有一个人的好,两个人露营有两个人的妙。

老马。橙子轻声喊我。

干嘛?我答。我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她什么时候声音变轻柔了接下来准是有求于我。

夜里解手怎么办?我害怕。她音调柔弱。

怕什么。我就在旁边。

我不敢出帐篷。她说,这里不比黑海,黑海是西王母瑶池,有神迹的,多少给人安心之感。这里是无人区。

我没吱声。过了一会,我问:你想要个容器?

嗯。她轻声答,我想要个饭盒。

你莫瞎讲了,饭盒给你当尿盆,我们还能吃饭吗,不行。我直截了当地拒绝。

不是啊,橙子说,咱们不是有个一次性打包盒吗——格尔木装排骨用的,圆形的。我想要那个。

那倒可以。我略略松了口气。

那,你去车里帮我拿来可以吗?她的声音更轻了。

为什么你不自己拿?我厉声问。

我害怕。她答。

我沉默了。我擦,我去给她拿尿尿的容器,这算什么事儿啊。这容易让人产生很多联想,一下子将我俩的距离拉近到让人局促不安的地步——而且是虚拟距离。这感觉不爽。

然而实事求是地说,她的确害怕。女人嘛,这我理解。如果我自己不认为有什么,那其实就没有什么。

唉,算了。在荒野里旅行,活着走完全程是第一要义,其它的就不要认真了。

我穿上衣服到30米外的车里给她拿来饭盒。


捡一个不靠谱女队友去无人区追星的奇幻经历(2021年8264小金驴奖获奖热帖)
将轮下挖空,垫上防陷板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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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26 15:19 34 显示全部帖子
本帖最后由 那马 于 2021-2-27 10:41 编辑

第二天早上,我们做了早餐吃了。原来每天早晨两个人吃3只鸡蛋,这天只吃了2只。要省着点儿。饭后也没刷碗,用湿纸巾擦了擦,节水。橙子用水洗了脸,我只用湿毛巾意思一下。牙也没刷,嚼了一支口香糖。

再次尝试脱困。我将前轮下的坑挖得更深一点,一只轮下塞入旧木板,用工兵铲将旧木板砸下去。另一只轮下塞入羊皮藏袍,用脚踩实。觉得还不够,又将我的夏季睡袋展开,揉吧揉吧塞到轮下。橙子将她一件旧的牛仔夹克拿来,也塞到轮下。

我觉得这次应该可以成功的。结果一加油门,前轮还是打滑。轮牙里嵌满了泥糊子,摩擦力接近于零。

我长叹一口气,倒在驾驶席吸烟。橙子皱眉不语。


捡一个不靠谱女队友去无人区追星的奇幻经历(2021年8264小金驴奖获奖热帖)
藏人扔掉的皮袄也垫到轮子下面,还是无法脱困。



我们打电话找救援吧。过了许久,橙子开口。

救援?昨天遇到的一对江苏夫妇说了,救援一次要2800元。我说,况且,这里电话打不通。

“2800元也不能算贵啊,人要是死了,再多钱也换不回命啊。我去山顶打电话,那里有一格信号。

不要。我简洁地说,我们等人来。

那要是等不来人呢?她急了。

怎么可能等不来人。我有点不耐烦,这里不是无人区,顶多算是半无人区。

她沉着脸不说话了。


我说:你在这儿守着车,有人来就拦住他。我再去找人,反正坐在这儿也是无聊。即使找不到人,能找到水源也行。我们紧要的是解决缺水问题。

她没反对,就算同意了。

我往西北方向走,与605省道成45°夹角。走啊走,翻过三座相对高差不超过100米的山丘,踩过成千上万只鼠洞。估计走了两个多小时,看见一堆房子。我心中一喜……这里不是住了一家人,是一、二、三……三家人。我加快步子走过去。

结果还是空空的牧民房。房门锁得紧紧的,屋子里显出搬家后的凌乱,没有一件我需要的东西。但离居住区100米开外有一间外墙刷成黄色的小小砖瓦房,看起来很新。小房子的门是虚掩的。我推门进去,看到一口井。

这是三家共用的吃水井,井里有水,大约5米深。井口有辘轳,但没有吊绳,也不见水桶。一块金属牌钉在门口齐眉高的墙上,上面有字:马前乡贡曲村四组三户十七口人饮水井,井长次珠。落款是班戈县农村安全饮水巩固提升工程指挥部。这是政府投资兴建的惠民井。只要有水,我们总能想办法汲出来。我心里有了底。

原路返回,回到车边。车里没有橙子。我以为她躲到哪里方便去了,就大声喊:橙子,橙子。但没有应答。我约略有些心慌。脑中闪过三种可能。一、她被野兽拖走了。二、她被坏人绑架了。三、她去某个方向找人去了。第一种可能被我排除了,她有车作堡垒,野兽来了也无可奈何。第二种可能也不大,这里人毛都没有,哪有可能恰巧坏人经过这里。只剩下一种可能:她去了某处。具体去哪我无从知晓,只能等她回来。

快天黑的时候她从昨天徒步的方向回来了。她有点兴奋,说:那马,我打通电话了。我正为她不听我话擅自走开而恼火,没好气地说:我都担心死了……你打电话干什么?

我打给一个广东公安厅的熟人,叫他跟拉萨公安局联系,派人来救援。她颇为得意。

我叫你打电话找救援了吗?我心头火起,声音有点大,什么危险都没发生,你净给政府添麻烦。驴友本来就形象受损,这下你又给抹了一道黑。你以为救援是免费的嘛?

她也火了:怎么没有危险?我都害怕死了,还没有危险!什么情况才算有危险?你咋呼什么。

橙子,我压下火气,一字一句地说(或者说咬牙切齿地说),你跟我去拍星空,攻略我做,车子我开,你应该承认,我是队长对吧?你不经队长同意,擅自打电话惊动警察,而且是根本不需要救援的情况下报警,你这么做过分不过分?

我为两人的生命考虑,怎么了?救援我俩又不是救援我一个。我知道了,你是舍不得那钱。那好,钱老子一个人出,这样可……”

橙子!我厉声打断她,你以为这仅仅是钱的事吗?你是闹户外笑话呢。我告诉你,我玩户外十几年,多次徒步无人区,沙漠也穿越过,遇到的危险多了去了。有吃有喝有帐篷被困几天算什么危险!你根本就是菜鸟,不懂,瞎害怕,又不听老驴的。你根本不信任我。你牵着我的鼻子走,还以对我好的名义,你真太无知了。

好,好,我无知,你有知,你户外经验那么丰富,为什么把车开到泥里去?我不知中了什么邪跟你走……”她哭了,哭得梨花带雨,将遮阳帽摔在车上,我看好了,你就一孤寒鬼(广东话吝啬鬼的意思),舍命不舍钱……”

我想扇她一个大嘴巴,但我显然不会这么做。我胸脯一起一伏像波涛汹涌,牙齿咬得咯咯响。但我克制住愤怒。因为克制,点烟的手都微微颤抖。

我找到水源了。定定神,我说,5天没人来我们就带着食物和水往回走。估计走三天就能见到人了。你说你招惹警察干什么?

她别过身去擦眼泪,擤了一大把鼻涕。她靠在车上,双手使劲绞遮阳帽。我只是叫那个熟人预备着联系这边的公安局,我没叫他立即打电话叫救援。

算你聪明。我松了口气,不然你死定了。

怎么死定了?她瞪着眼问。

我这车是偷来的。警察肯定抓我,你也要拘留。我撒谎说。

她眨巴眨巴眼睛,真有点信了。她不是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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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冷冷的眼 信用卡有点不上路啊,说好的一起走,后车没动静了,怎么也得回来看看吧 2022-3-12 21:03
  • kerrigan 信用卡他们就开车直接走了么?都没有回来看看发生什么情况了? 2022-3-10 14:10
  • mazipite 这夜安静得要死。风止了,灰云从深邃的天幕无声掠过。除了草原鼠细微而短促的吱吱声(不竖起耳朵根本就听不见),万籁俱寂。夜空被黑暗充满。这是纯净而透明的黑,黑的空气没有丝毫躁动,让人灵魂安然。这样的黑很容 ... 2021-3-10 11:44
  • 绿色的马 哈哈哈哈,这是急了眼了。 2021-3-4 15:50
发表于 2021-2-26 15:19 35 显示全部帖子
本帖最后由 那马 于 2021-2-27 10:44 编辑

其实这里面我有个私心:我想挑战生存极限。既然已经被困了,何不多困几天?我暗暗期望救援的人不要马上现身,等个5-7天。我想看看在这种情况下,被困者会有什么反应,心态会有什么变化,意志力会遭受怎样的摧残。这,有助于深刻认识自己、深刻领悟人性。深刻认识自己才能活得通透,深刻领悟人性才能活得睿智。我当然不想坠入死亡的深渊,但我想站在谷口窥视深渊的模样。当然我会系着安全带,不让自己失手坠落。这个安全带是我们的食物、水和基础体力。迫不得已我们背着帐篷、食物和水沿路回撤就是了,来时看到路边有还没转场的牧民的。

但这些内心活动橙子并不知晓。她没有经验,不明就里,六神无主。我必须稳住她,不要让她因惊慌失措误踩警铃。警察来了,带来拖车,损失的不仅是金钱,我的极限生存体验也会半路夭折。

所以我晚饭时清点了我们的食物,和颜悦色指给她看,让她相信我们能坚持15天。我将手机拍的水井照片给她看,说明水的问题也能解决。她一句话没说,就我一个人嘚吧嘚吧。但我明白她心里多多少少安定下来。


又过了一夜。

早晨才发现夜里下了雨。到处都是潮乎乎的。因为睡得沉,竟没感觉到。太阳出来后,将三脚架撑开,睡袋搭在上面晾晒。黑黑的睡袋挂在三脚架上像个吊死的幽灵。帐篷也掀开让它透风。要保持寝具干爽,不能生病。

早餐后,我对橙子说,水不多了,我去昨天看到的井里取水,你在这留意有没有人经过。她说,我不干。我抬头看着她。她涨红了脸说:我一个人害怕。我恨恨地说:你真菜。不是煮菜,是蒸菜。无奈,我找到一张纸,写上:我们陷车了,现在去远处取水,大约下午三点钟回来。如您经过这里,请留下来帮助我们。202082日上午9时。纸条夹在雨刮器上。我带她去取水。

我拎了一个30升的备用油桶,军绿色的铁皮桶,出发前从网上买的,还没装过汽油。车里有一根军用背包带,是我当兵时用的,长6.3米,拿来装在口袋里。我要用它汲水。

天气不错。微风吹拂,薄云遮日,空气干爽。草地的气息微微钻入鼻孔。我们走在苍茫高原上,视界开阔,心怀坦荡,肚中有食,身上有衣,蛮惬意的。倘若身边这个女伴更可爱一点,更温柔一点,更懂事一点,就完美了。可惜世上没有完美的事,人生就是遗憾的叠加。

看橙子现在的状态就知道人其实活得是一股气。我刚见到她那会儿,是在乌素特315国道停车区,她神采飞扬,充满自信,因期待未知的旅途而兴奋莫名,一看就是个美女。现在的她邋遢疲惫,身上的冲锋衣皱巴巴的,皮肤蜡黄,有气无力,风采大减。她整个人是忧心忡忡的,精气神被担忧侵蚀得残破不堪。不过年轻女子的娇嫩仍然从不可见的地方溢出。

两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井房。

我将背包带拴在辘轳上,另一头系着油桶。油桶盖子拧下来,绞动辘轳,慢慢放下去。带子够长,放到底还余1米。但是,油桶漂浮在水面,桶口高傲地昂起,灌不进水。我摆动井绳,试图让桶口没入水中,效果不大。每次摆动,只能灌进一勺水。

我让橙子到外面找一块石头来。将鞋带解开,石头绑在桶口上。重新放入井中,试一下,石头太轻了,桶口依然像勃起一样昂立。提上来,换一块大石头,这次桶口没入水中。但石头太沉了,桶屁股撅上了天,水无法倒灌进去。再提上来,换一块中不溜的石头。这下好了,桶口正好有一半浸入水中,水咕嘟咕嘟灌进去,灌得越多,水桶越沉,最后口朝上沉没下去,水漫金山。

提上来之后才晓得30升水桶灌满有多沉,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扛不回去。路太远了。橙子要帮忙,但桶上没有第二个抓手,也找不到木棍可以当扁担。只好倒掉三分之一。就那也沉得要命。走了2里地,觉得实在太吃力,又倒掉一点。最后扛回来只有10多升水。后悔当时没带那个18升的塑料水桶。


回到车边才下午2点。纸条没人动过,仍然压在驾驶座前边的雨刮器下,未被压住的一角在风中瑟瑟发抖。

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橙子有说有笑了,大概见到水了,放心了。这会儿又皱起了眉。我还是倾向于报警求救。过了一会儿,她说。这时我正将铁桶里的水倒进塑料桶里。铁桶有铁锈味儿。

我回身,伸出长长的脖子,朝她像狼一样龇了一下牙,嘴唇无声地咒骂一番,眼神凶狠。她赶快跑开了。她晓得我肯定有类似的反应,但她憋不住话,还是要说。


无聊。等待的时间无聊得要死。手机无信号,也无法看到推送的消息。我坐在车里注视天上飞过的乌鸦,橙子坐在折叠椅上盯视地上打架的昆虫。过一会,她来车里注视飞过的乌鸦,我就回椅子上盯视地下的昆虫。我们不聊天。没什么好聊的。

不过,当晚在帐篷里不知怎么聊起了她老公。她说老公大她8岁,对她可好了。世上没有几个人像他那样对老婆贴肝贴肺地好。从来不让她下厨(要么佣人做,要么他做),只要有时间就开车接送她上美容院、健身房,甚至上朋友家打麻将,尽管她自己会开车,有自己是小宝马。他给她洗脚。他从不对她发火(她倒是经常对他发火)。她在他面前无比放松,撒泼放赖都能得到包容。

我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聊起了老公。我对她的家庭生活没有丝毫兴趣。在我看来,她的可爱程度当不起这样的好。故而,我只听她说,不作回应。后来她感觉无趣,就闭嘴了。


我们因陷车在半无人区扎营三天。第四天上午9点,我照例坐在车里望天,她坐在30米外的折叠椅上看地,远处响起了摩托车的声音。一个牧民骑着车头飘着哈达的摩托车从山坡驶下来。我迅速下车,橙子早已站起来朝来人大声喊叫:喂,老乡,陷车了,帮忙啊!

那是个40多岁胖乎乎的藏族人,黑红的脸膛圆得像一只排球,面相憨厚。虽然听不懂汉话,但他看到烂泥中的车子,和橙子焦急的神情,什么都明白了。他听我们说完,指指我,指指摩托车,然后指指远处的山丘。又将手机贴在耳边作打电话的动作。我点点头:吆西。跨上他的摩托车跟他到山丘上打电话。

来到78公里外的山顶,他拨通电话,用藏语简单讲了几句,手机递给我。对方是个能讲汉话的男子,我说我的车子陷在泥里,请求来个车拖出去。不白干,给钱的。对方犹豫了一下,问,多少钱?我心想事到如今多给点,让他快来,别折腾了,就说600块。他同意了。说他去乡上找车,让我们耐心等着。

我本来是打算等5-7天的,我要看看橙子一天一天有什么反应,也看看自己的心态一天一天有哪些微妙的变化。我每天都记日记(就像橙子每天都敷面膜),记得很详实、很琐碎。例如几只藏羚羊经过,天空飞过几只乌鸦,一对鼹鼠立起身来亲嘴等等。

在遇险之前,橙子从不在意每顿饭我吃多少、她吃多少。从被困第三天开始,我觉得她开始在意了。分菜时她专注地盯着我的手,似乎害怕给她分少了。我比较注意每天饮用水消耗和她持平,但这天我挖车出了汗,从车里拿出一瓶水,说橙子我出汗了,我要多喝半瓶水。本来是开玩笑似的打个招呼,男人要干活,多喝点水谁还能说什么呢。可出乎我的意料,橙子瞪着我不说话,那狐疑的神情,好像我在千方百计多吃多占以在困境中维持自己的生命置她于不顾似的。到最后她都没说喝就是。我笑笑,将矿泉水又放回车里。直到从井里汲出水来,我才痛痛快快喝个饱。以上这些我也详细写在了日记里。

现在,救援的人来得快了点,我尚未感觉到真正的危险,就要被解救出去,我有点不过瘾。橙子当然欣喜若狂。我不能告诉她我的真实想法。

我们等待那人带车过来。没有事可做。我们干等,一分钟一分钟地熬。骑摩托车的汉子问我要来工兵铲,在车边挖来挖去,在我看来他做的是除了消磨时间别无任何意义的事。问他抽不抽烟,不抽。喝不喝水,不喝。他只会摇头。面带微笑、和和气气地摇头。


捡一个不靠谱女队友去无人区追星的奇幻经历(2021年8264小金驴奖获奖热帖)
在等待小舅子开车来救援的时间里,那个骑摩托车的藏民不知在忙活什么。


三个小时后一辆农用车从来时的路摇摇晃晃地开来,发动机的声音和手扶拖拉机一模一样,似老驴噗噗喷气。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30多岁的瘦子,是骑摩托车的汉子的内弟;一个更瘦的小伙子,是内弟的内弟。

三个人过来,一会儿挖前轮下的稀泥,一会儿又挖后轮下的稀泥,围着车忙得团团转。20分钟后我看出来了这三个人都是笨人。是真的笨。我对能听懂汉话的内弟说,你把钢丝绳接过来,一加油门就把我的车拖出泥坑了,不用这么麻烦。不知为何他憨厚地笑笑,摇摇头。他问我要千斤顶,然后在左前轮后边挖个坑,导入一块水泥方砖。跟着将千斤顶支在方砖上,一点一点将车子顶起来。

左前轮离地。他们扒出轮下的旧木板和防陷板,垫入方砖。右前轮也如法炮制。最后才接上钢丝绳。

轻轻一拉,我的车离开了泥窝。我加大油门,倒车到605省道上。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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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援的藏族兄弟尝试用千斤顶顶起车轮,在轮下塞入水泥砖。



车子脱困了并不算完事,我们要去双湖还必须向前走。橙子对老乡说,你们别走,还得请你们带着我们绕过陷车的地方,我们要去双湖。再加100块钱,谢谢了。藏人没有意见。他们留下一个人看车,两人骑摩托车带领我们,绕了很大的一个弯,回到前方的605省道。我们给了700块钱,说了感谢的话,挥手再见。

这是后话了——到了有信号的地方,我打通了信用证的电话。原来他们到了申扎县城。那儿不是双湖方向,却是离这儿最近的有修车铺的所在。他们发现我们没有跟上来,可是不敢回头,因为他们的车子随时可能熄火,只能祈祷我们自安。真是太对不起了,那马叔,我们担心死了,却又没有办法。信用卡诚恳地说。他们在申扎等待从成都快递过去的汽车配件。我们就此散团,再也没有重逢过。

我始终不明白他们从哪里搜到的去申扎的路。因为我们在重回605省道后,往前又遇到三次断路,一次是从沟底慢慢挪过去的,一次从旁边草地绕过去(事先察看了草地无水),最后一次实在绕不过去了(绕到一座山上去了),只好原路返回,又重走一遍刚才的险路,一直退到安多境内。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605省道一辆车都没有。天色已晚,我们在路边一口惠民井旁扎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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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小房子其实是一口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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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26 15:19 36 显示全部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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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26 15:19 37 显示全部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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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26 15:19 38 显示全部帖子
本帖最后由 那马 于 2021-2-27 13:48 编辑

第十二章
多玛:窥视羌塘


真正进入羌塘,是从班戈、尼玛、双湖三县交界的丁字路口北上,朝新疆方向行进是时候。羌塘,藏语的意思是北方的空地,总面积59.7万平方公里,相当于4个安徽省那么大。羌塘是无人区,和可可西里、阿尔金一样,同属于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此次西部追星之旅,无人区是重头戏,而羌塘无人区因为在几大无人区中最大、最典型、最凶险也最难到达,更是重中之重。我祈祷在我到来之后,羌塘能够展现笑颜,给我连续几天郎朗晴空,让我拍到理想的大片。

丁字路口离双湖县城155公里,中间经过一个乡——多玛乡。说是乡,其实也就是有几十户人家的居民点,运气好的话,能加到油。加油点在一所孤伶伶的土院内,小小的油罐埋在地下,院门口立着一间小耳房。这样的加油点值班人员十有八九不在岗,能在加油点加到汽油是这辈子最走运的事之一。我一路不下7次驶入这样的加油点,从没加上一滴油。直接导致从色林措到尼玛县全程悬着一颗心。到达时油箱只剩半升油。正如赣哥所说:什么头上挂镰刀——危屌险。

通往双湖县城的窄窄的、但是平坦好走的县级公路使荒原有了一点生气。它仿佛是原始和现代联结的纽带,切换着太古洪荒摩登时代不同的风格。固然细若游丝,终归是纽带。这一段路两边几乎不长草,属于纯粹的荒原,地上除了百无一用的石头,就是碱性大到足以杀死一切植物的红漠土。因为没有吃的,藏羚羊和藏野驴不知转移去了哪里。天低云暗的日子里,荒凉到无可救药。

今天就是天低云暗的日子。

橙子坐在副驾位上不停地咳嗽。昨天,我们从惠民井启程,走了许多弯路,费尽辛苦到达班戈,在班戈县城休整了一晚。洗澡洗衣服充电。这几天橙子吃了药,已经不怎么咳嗽了,但昨天——据她自己说,贪恋那个热水淋浴头,洗到最后水就不热了。结果今天咳嗽就加重了。可能感冒了。

在空气稀薄的雪域高原,感冒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弄不好,就会演变成肺水肿或脑水肿,夺走性命。至此我开始留意她是否面色潮红、呼吸困难、眩晕嗜睡、舌头僵直、走路不成直线。假若出现上述症状,那就是水肿了,要紧急送医。

好在她只是咳嗽,像咽炎发作,嗓子不清爽。


从丁字路口到多玛的路上,我一直注意有没有下到荒野的小路。因为路基两侧都有很深的排水沟,车子越不过那条沟。天色已晚,我要在羌塘无人区扎营拍星空。虽然天气不太给力,我期待能发生奇迹。我不能来了羌塘却赶去县城睡宾馆。

我征求橙子的意见,问她能不能坚持住。她说没问题。她对荒原里拍星空有着浓厚的兴趣,虽然嘴上不说,但每次去荒原她都不拒绝。尽管毛病多多,就进荒原拍摄星空的愿望和激情这一点来说,她有作队友的最基本条件。

离多玛还有18公里,我终于找到下到荒原的出口。这一片荒漠破天荒地长了一点草,可以看到草原深处有一个牧民点,有类似羊圈的矮小建筑。拜其所赐,路边排水沟搭了一块门板。我们从门板上一跃而下,朝牧民点开去。

不过我们没有惊扰牧民,我们从他家屋后悄悄驶过,开往更深的深处。

渐渐的,人类踩踏的痕迹消失了。地表还算平坦,土质也不松软,是下雨也不至于陷车的砂型土质。我放心大胆向前开去。

我们要去里边扎营吗?橙子从假寐中睁开眼睛问了一句。我说:是的。深入进去10公里,找看不见人的地方扎营。她复又疲惫地闭上眼睛。她今天面色浮黄,嘴唇有点肿。不知为什么,她嘴唇肿起来很性感,让人不知不觉生出俯身下去吻一下子的冲动。理所当然,我不可能这么做。即便她是个温柔多情的女人,早就渴盼着男人的春雨,我也不可能这么做。倒也不是有多么高尚的道德情操,只是单纯地相信因果。倘若这么做了,几千里外的太太肯定莫名其妙走背运,受到意想不到的伤害,比如切菜误伤了手指什么的。好比亚马逊森林的蝴蝶煽动翅膀,几千里外的德克萨斯刮起了飓风一样。我对于获取不该获取的快活有心里障碍。

我们的车子像白色甲虫一样爬上一个缓坡,溜到谷底。再爬上一个缓坡,溜到另一侧谷底。这个谷底明显是雨季的过水道,泥土被冲刷得一星不剩,铺陈着大大小小的淡青色鹅卵石。我们斜着车身横切,找到河道平缓的地方加力冲过去。我尽力记住此地的地貌,以便把握回程的路径。

我们绕过一个圆圆的如少女眼睛般的小海子,看到前方有一群藏羚羊。我们朝藏羚羊开过去,但它们未等我们靠近,就转到一块巨大的山石后边不见了。我们开到这块大石头旁边停车,此时已离开大路10公里。我觉得这块大石头很有意境,带着羌塘荒原的特质,极其耐人寻味,决定在此露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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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营在一块巨大的山石旁边。天气不好。我像勤劳的农夫一样铲平地面,安营扎寨,烧水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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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藏野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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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荒凉的大地,这生命的禁区,我来了,心里多少有一些自豪。


停车后我支上小桌板,打开汽炉烧水。橙子生病了,生病的人要吃药,要喝大量的水。不言自明,生病的人心理会发生微妙的变化,尽管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仍然会不知不觉变得脆弱,需要身边的人温柔呵护。她闭着眼睛疲惫地靠在座位上,眼睑下挂着一滴清泪,楚楚可怜。我不知她想起来什么,以致流下眼泪,我可以肯定的是她现在需要一个好队友。

我像一个吃苦耐劳的民工一样用工兵铲铲去地下凸出来的石头,支上帐篷;水开了给她倒水,端到她手里让她吃药;我洗菜、切菜、淘米,做了菜饭;饭好后给她盛了一碗送到车里;吃完又洗涮了一番。我将她的帐篷拎下来准备支上。她说今天住车里,不睡帐篷了。她说车里暖和一点,或许对她的康复有利。



发表于 2021-2-26 15:20 39 显示全部帖子
本帖最后由 那马 于 2021-2-27 13:50 编辑

不经意中,时间的滑杆向前推进,四周的光线暗淡下来。橙子下车,到大石头后边解决俗人之事。我则坐在折叠椅上抽烟,享受着羌塘荒原夜幕降临后的安谧和宁静。远方,青色的云如波涛般一浪一浪地传递,铺排到头顶,再推进到另一方向的天边。近处,那块巨大的山石默然而又突兀地立于荒漠,像一尊门神。石体已风化得千疮百孔,怪模怪样的形态像一块太湖丑石。带着荒原气息的微风掠过面颊,不回头地奔向不可知处。微风中有荷尔蒙的味道,仔细分辨,与石楠花的气味有点相像,可又无从确认。这一切的一切,在我看来比身处闹市商城、身处医院父母的病床前更具现实性,仿佛上辈子我一直在这样的环境和氛围中生活似的。

我是如此喜欢(不,应该说热爱)这样的氛围,这样的时刻,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多次将旅行的目的地设定在无人区,一开始多少有点怀疑自己怪异,不是神经有毛病吧?后来才慢慢释然——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太大了,你不可能强求每个人都喜欢追逐官位权势,都喜欢发财豪横,或者都青睐正能量的高雅艺术。有的人就喜欢荒原,他的神经在荒原中得到抚慰,他的心灵在荒原中释放焦渴,这是允许的,不怪异。这不是反社会行为。虽然以官方价值衡量说不上多么积极(有避世之嫌),可也不见得低下。这是人的偏爱方向之一,它不带罪恶感。喜欢荒原吗?尽可坦然去喜欢。想死在荒原也行,去死好了。人终有一死,喜欢哪儿就死在哪儿也算一种幸福。

我正陷入沉思让意识流像火箭云一样直上九霄,突然听到现实中的橙子大叫:哎呀,狼!狼!她惊恐的喊声带着哭腔,很显然被吓到了。

我腾地跳起来,唰地将目光投向声音方向。她正从巨石后边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叫,一边提裤子。原来她正在巨石后边小解。她裤子的前裆提上来了,后裆仓促间别住了没能提上来,露出白花花的半个屁股,就像电影《兵临城下》里女狙击手坦妮娅的屁股。我朝她背后望去,那边土埂上横向奔跑着一只藏狐,藏狐似乎被她大声喊叫惊到了,仓皇向远处逃去。那是藏狐。我对她说。同时从车里拿出相机(正好上面挂着长焦镜头)对着藏狐拍了几张。后经动物识别”APP比对,确认是藏狐。


捡一个不靠谱女队友去无人区追星的奇幻经历(2021年8264小金驴奖获奖热帖)
匆匆逃走的藏狐。


我大笑起来,为她的狼狈。我被她窝囊了20多天,借着大笑释放心中的憋闷。我笑得有点邪恶,有点不近人情。

都吓死我了,你还笑。她像甩呼啦圈一样扭动腰部,将裤子提好,埋怨道。看起来惊魂未定,声音还带着哭腔。

一只藏狐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值当吗?我将大笑转成无声,只露出白牙。

谁知道那是藏狐呢,看起来就是一匹狼。她涨红了脸。

这么小个头的狼,也干不过你呀,你还怕它?我揶揄道。

滚。老子裤子都尿湿了,你还打趣。不厚道。她似乎生气了。

你讲粗话了。我说。好像中世纪的人吸了笑气一样笑个不停。

死开,老子要到车里换衣服。滚远点。她用手推开我。

噫嘻,谁稀罕看,俺家有。我继续调侃。今天不知怎么了,我就想调皮一下,不正经一次。

奇怪的是,经此一吓,她居然暂时不咳了。


晚上9点半左右,我架上三脚架,扣上相机,拍摄荒原的夜空。今天云厚得像棉被一样,一颗星星都没露出来,但是太阳落下地平线负18°以内,天空呈现迷人的蓝调。我拍蓝调。我将一只补光灯用户外头巾裹好置入帐篷,叮嘱橙子打开驻车灯并坐在车里不要出来,使用A档拍摄了以帐篷、车体和巨大的山石为地景的荒原蓝调。荒原特有的气息被吸入画面,几乎与荒原星空具有同等的现场感和表现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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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塘蓝调.设备及参数:索尼A7m2机身,佳能16-35f2.8二代镜头加柔光镜,光圈4.5,ISO1600,曝光25秒。



夜里下了小雨,细雨打在帐篷上有微小的沙沙声。我起来撩开帐篷看了一眼天空,天空没有一点透度。复又钻入睡袋沉沉睡去。橙子一如既往放平了座位,盖着睡袋睡在车里。

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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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26 15:20 40 显示全部帖子
本帖最后由 那马 于 2021-6-3 10:50 编辑

第十三章
协德:荒原的异物

(略)




捡一个不靠谱女队友去无人区追星的奇幻经历(2021年8264小金驴奖获奖热帖)
八月的羌塘,居然下了很厚的雪。



捡一个不靠谱女队友去无人区追星的奇幻经历(2021年8264小金驴奖获奖热帖)
阿里北线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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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北线的小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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