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五日,起之东北。四旁远有人烟,皆黑车白帐,随水草放牧。尽原隰之地,无复寸木。四望惟黄云白草。行不改途。 又二十余日,方见一沙河,西北流入陆局河。河水濡马腹,旁多丛柳。渡河北行三日,入小沙陀。 四月朔,至斡辰大王帐下。冰始泮,草微萌矣。时有婚嫁之会,五百里内,首领皆载马湩助之。皂车毡帐,成列数千。 七日,见大王。问延生事,师谓:“须斋戒而后可闻。”约以望日授受。至日,雪大作,遂已。大王复曰:“上遣使万里请师问道,我曷敢先焉?”且谕阿里鲜:“见毕东还,须奉师过此。” 十七日,大王以牛马百数,车十乘送行。马首西北。 二十二日,抵陆局河。积水成海,周数百里。风浪漂出大鱼,蒙古人各得数尾。 并河南岸西行。时有野薤得食。 五月朔,亭午,日有食之。既,众星乃见。须臾,复明。时在陆局河南岸(蚀自西南,生自东北)。其地朝凉而暮热,草多黄花,水流东北。两岸多高柳,蒙古人取之以造庐帐。 行十有六日,河势绕西北山去,不得穷其源。西南泺驿路,蒙古人喜曰:“前年已闻父师来。”因献黍米石有五斗,师以斗枣酬之。渠喜曰:“未尝见此物。”因舞谢而去。 又行十日,夏至。量日影,三尺六七寸。渐见大山峭拔。从此以西,渐有山阜。人烟颇众,亦皆以黑车白帐为家。其俗牧且猎,衣以韦毳,食以肉酪。男子结发垂两耳,妇人冠以桦皮,高二尺许,往往以皂褐笼之,富者以红绡其末,如鹅鸭,名曰“故故”,大忌人触,出入庐帐,须低回。俗无文籍,或约之以言,或刻木为契。遇食同享,难则争赴。有命则不辞,有言则不易。有上古之遗风焉。以诗叙其实云: 极目山川无尽头,风烟不断水长流。 如何造物开天地,到此令人放马牛。 饮血茹毛同上古,峨冠结发异中州。 圣贤不得垂文化,历代纵横只自由。 又四程,西北渡河,乃平野。其旁山川皆秀丽,水草且丰美。东西有故城,基址若新,街衢巷陌可辨,制作类中州,岁月无碑刻可考。或云:契丹所建。既而地中得古瓦,上有契丹字。盖辽亡,士马不降者,西行所建城邑也。又言:西南至寻思干城,万里外,回纥国最佳处,契丹都焉,历七帝。 六月十三日,至长松岭后宿。松栝森森,干云蔽日。多生山阴、涧道间,山阳极少。 十四日过山,度浅河。天极寒,虽壮者,不可当。是夕,宿平地。 十五日,晓起,环帐皆薄冰。 十七日,宿岭西。时,初伏矣,朝暮亦有冰,霜已三降。河水有凘,冷如严冬。土人云:常年五六月有雪,今岁幸晴暖。师易其名曰:大寒岭。 凡遇雨,多雹。 山路盘曲,西北且百余里,既而复西北,始见平地,有石河,长五十余里,岸深十余丈,其水清泠可爱,声如鸣玉。峭壁之间,有大葱高三四尺。涧上有松,皆十余丈。 西山连延,上有乔松郁然。 山行五六日,逢回路转,林峦秀茂。下有溪水注焉。平地皆松桦杂木。若有人烟状。寻登高岭,势若长虹,壁立千仞,俯视海子,渊深恐人。 二十八日,泊窝里朵之东。宣使往奏,禀皇后。奉旨请师渡河,其水东北流,弥漫没轴,绝流以济。入营驻车。南岸,车帐千百。 日以醍醐、湩酪为供。汉、夏公主皆送寒具等食,黍米斗,白金十两,满五十两,可易面八十斤。盖面出阴山之后,二千余里。西域贾胡,以橐驼负至也。 中伏时,帐房无蝇。窝里朵,汉语“行宫”也。其车舆亭帐,望之俨然,古之大单于,未有若此之盛也。 七月九日,同宣使西南行。五六日,屡见山上有雪。山下往往有坟墓。及升高陵,又有祀神之迹。 又三二日,历一山,高峰如削,松杉郁茂。而有海子。南出大峡,则一水西流,杂木丛映。于水之阳,韭茂如芳草。夹道连数十里。北有故城,曰:曷刺肖。西南过沙场二十里许,水草极少。始见回纥决渠灌麦。 又五六日,踰岭而南。至蒙古营宿。拂庐旦行。迤逦南山,望之有雪。因以诗纪其行: 当时悉达悟空晴,发轸初来燕子城(抚州是也)。 北至大河三月数(即陆局河也。四月尽到,约二千余里),西临积雪半年程(即此地也,山常有雪。东至陆局河约五千里。七月尽到)。 不能隐地回风坐(道法有回风隐地攀斗藏天之术),却使弥天逐日行。 行到水穷山尽处,斜阳依旧向西倾。 邮人告曰:“此雪山北,是田镇海八刺喝孙也。”八刺喝孙,汉语为:城中有仓廪。故又呼曰:仓头。 七月二十五日,有汉民工匠络绎来迎。悉皆欢呼、归礼。以彩幡华盖香花前导。又章宗二妃曰:徒单氏、曰:夹谷氏,及汉公主母钦圣夫人袁氏,号泣相迎。顾谓师曰:“昔日,稔闻道德高风,恨不一见。不意此地有缘也!” 翌日,阿不罕山北镇海来谒。师与之语曰:“吾寿已高,以皇帝二诏丁宁,不免远行数千里,方临治下。沙漠中多不以耕耘为务,喜见此地秋稼已成,余欲于此过冬,以待銮舆之回,何如?”宣使曰:“父师既有法旨,仲禄不敢可否。惟镇海相公度之。”公曰:“近有敕:诸处官员,如遇真人经过无得稽其程。盖欲速见之也。父师若需于此,则罪在镇海矣。愿亲从行,凡师所用,敢不备?”师曰:“因缘如此,当十日行。”公曰:“前有大山高峻,广泽沮陷,非车行地。宜减车从,轻骑以进。”用其言,留门弟子宋道安辈九人,选地为观。 人不召而至,壮者效其力,匠者效其技,富者施其财。圣堂、方丈、东厨、西庑、左右云房(无瓦,皆土木),不一月,落成。榜曰:栖霞观。 时稷黍在地,八月初,霜降。居人促收麦,霜故也。大风傍北山西来,黄沙蔽天,不相物色。师以诗自叹云: 某也东西南北人,从来失道走风尘。 不堪白发垂垂老,又蹈黄沙远远巡。 未死且令观世界,残生无分乐天真。 四山五岳多游遍,八表飞腾后入神。 八日,携门人虚静先生赵九古辈十人,从以二车。蒙古驿骑二十余,傍大山西行。宣使刘公、镇海相公又百骑。 李家奴,镇海从者也。因曰:“前,此山下精,截我脑后发,我甚恐。”镇海亦云:“乃满国王亦曾在此为山精所惑,食以佳馔。”师默而不答。 西南约行三日,复东南过大山,经大峡。 中秋日,抵金山东北。少驻,复南行。其山高大,深谷长坂,车不可行。三太子出军,始辟其路。乃命百骑挽绳悬辕以上,缚轮以下。 约行四程,连度五岭。南出山,前临河,止泊。从官连幕为营。 因水草便以待铺牛、驿骑,数日乃行。有诗三绝云: 八月凉风爽气清,那堪日暮碧天晴。 欲吟胜概无才思,空对金山皓月明。 其二云: 金山南面大河流,河曲盘桓赏素秋。 秋水暮天山月上,清吟独啸夜光球。 其三云: 金山虽大不孤高,四面长拖拽脚牢。 横截山天心腹树,干云蔽日竞呼号。 渡河而南,前经小山,石杂五色,其旁草木不生,首尾七十里。复有二红山当路。又三十里,咸卤地中有一小沙井,因驻程,挹水为食。傍有青草,多为羊马践履。 宣使与镇海议曰:“此地最难行处,相公如何则可?”公曰:“此地我知之久矣,同往咨师。”公曰:“前至白骨甸,地皆黑石,约行二百余里,达沙陀北边,颇有水草。更涉大沙陀百余里。东西广袤,不知其几千里,及回纥城,方得水草。”师曰:“何谓白骨甸?”公曰:“古之战场。凡疲兵至此,十无一还。死地也。顷者,乃满大势亦败于是。遇天晴,昼行,人马往往困毙。惟暮起夜度,可过其半,明日向午,得水草矣。少憩,俟晡时,即行。当沙岭百余,若舟行巨浪然。又明日辰巳间,得达彼城矣。夜行良便,但恐天气黯黑,魑魅魍魉为祟。我辈当涂血马首以厌之。”师乃笑曰:“邪精妖鬼逢正人远避,书传所载,其孰不知?道人家何忧此事?”日暮遂行。牛乏,皆道弃之。驭以六马。自尔,不复用牛矣。 初,在沙陀北,南望天际,若银霞。问之左右,皆未详。师曰:“多是阴山。”翌日,过沙陀,遇樵者,再问之,皆曰:“然。”于是,途中作诗云: 高如云气白如沙,远望那知是眼花。 渐见山头堆玉屑,远观日脚射银霞。 横空一字长千里,照地连城及万家。 从古至今常不坏,吟诗写向直南夸。 八月二十七日,抵阴山后。回纥郊迎至小城北。酋长设葡萄酒及名果、大饼、浑葱,裂波斯布,人一尺。乃言曰:“此阴山前三百里,和州也。其地大热,葡萄至夥。” 翌日,沿川西行。历二小城,皆有居人。时,禾麦初熟,皆赖水浇灌,得有秋,少雨故也。 西即鳖思马大城,王官、士庶、僧道教数百,具威仪远迎。僧皆赭衣,道士衣冠与中国特异。 泊于城西葡萄园之上阁。时,回纥王部族劝葡萄酒,供以异花、杂果、名香,且列侏儒伎乐,皆中州人。 士庶日益敬侍,坐者有僧、道、儒。因问风俗,乃曰:“此大唐时北庭端府。景龙三年,杨公何为大都护,有德政,诸夷心服,惠及后人,于今赖之。” 有龙兴西寺,二石刻载功德,焕然可观。寺有佛书一藏。唐之边城,往往尚存。其东数百里有府,曰:西凉。其西三百余里有县,曰:轮台。师问曰:“更几程得至行在?”皆曰:“西南更行万余里即是。” 其夜,风雨作。园外有大树,复出一篇示众云: 夜宿阴山下,阴山夜寂寥。 长空云黯黯,大树叶萧萧。 万里途程远,三冬气候韶。 全身都放下,一任断蓬飘。 九月二日,西行。四日,宿轮台之东,迭屑头目来迎。南望阴山,三峰突兀倚天。因述诗,赠书生李伯祥,生,相人。诗云: 三峰并起插云寒,四壁横陈绕涧盘。 雪岭界天人不到,冰池耀日俗难观(人云:向此冰池之间观看,则魂识昏昧)。 岩深可避刀兵害(其岩险固,逢乱世,坚守则得免其难),水众能滋稼穑干(下有泉源,可以灌溉田禾,每岁秋成)。 名镇北方为第一,无人写向画图看。 又历二城。重九日,至回纥昌八刺城。其王畏午儿与镇海有旧,率众部族及回纥僧,皆远迎。既入,斋于台上。洎其夫人,劝葡萄酒。且献西瓜,其重及秤,甘,瓜如枕许,其香味盖中国未有也。园蔬同中区。有僧来侍坐,使译者问:“看何经典?”僧云:“剃度受戒,礼佛为师。”盖此以东,昔属唐,故西去无僧道,回纥但礼西方耳。 翌日,并阴山而西。约十程,又渡沙场。其沙细,遇风则流,状如惊涛,乍聚乍散。寸草不萌。车陷马滞,一昼夜方出。盖白骨甸大沙分流也。 南际阴山之麓,踰沙又五日,宿阴山北。 诘朝南行,长坂七八十里,抵暮乃宿。天甚寒,且无水。晨起,西南行。约二十里,忽有大池,方圆几二百里,雪峰环之,倒影池中。师名之曰:“天池。”沿池正南下,左右峰峦峭拔,松桦阴森,高踰百尺,自巅及麓,何啻万株?众流入峡,奔腾汹涌,曲折弯环,可六七十里。二太子扈从西征,始凿石埋道,刊木为四十八桥。桥可并车。薄暮,宿峡中。 翌日方出,入东西大川。水草盈秀,天气似春。稍有桑枣。次及一程。 九月二十七日,至阿里马城。铺速满国王暨蒙古塔刺忽只,领诸部人来迎。宿于西果园。土人呼“果”为“阿里马”。盖多果实,以是名其城。其地出帛,目曰:秃鹿麻,盖俗所谓“种羊毛”织成者。时得七束,为御寒衣。其毛类中国柳花,鲜洁细软,可为线、为绳、为帛、为绵。农者亦决渠灌田。土人惟以瓶取水,戴而归,及见中原汲器,喜曰:“桃花石,诸事皆巧!”桃花石,谓汉人也。师自金山至此,以诗纪其行云: 金山东畔阴山西,千岩万壑横深溪。 溪边乱石当道卧,古今不许通轮蹄。 前年军兴二太子,修道架桥彻溪水(三太子修金山,二太子修阴山)。 今年吾道欲西行,车马喧阗复经此。 银山铁壁千万重,争头竞角夸清雄。 日出下观沧海近,月明上与天河通。 参天松如笔管直,森森动有百余尺。 万株相倚郁苍苍,一鸟不鸣空寂寂。 羊肠孟门压太行,比斯太略犹寻常。 双车上下苦敦颠,百骑前后多惊惶。 天池海在山头上,百里镜空含万象。 悬车束马西下山,四十八桥低万丈。 河南海北山无穷,千变万化规模同。 未若兹山太奇绝,磊落峭拔如神功。 我来时当八九月,半山已上皆为雪。 山前草木暖如春,山后衣衾冷如铁。 |
连日所供胜前。又西行四日,至答刺速没辇(没辇,河也)。水势深阔,抵西北流,从东来,截断阴山。河南复是雪山。 十月二日,乘舟以济。南下至一大山,北有一小城。 又西行五日,宣使以师奉诏来,去行在渐近,先往驰奏。独镇海公从师西行。 七日,度西南一山,逢东夏使回。礼师于帐前。因问来自何时,使者曰:“自七十二日辞朝,帝将兵追算端汗,至印度。” 明日,遇大雪。至回纥小城。雪盈尺,日出即消。 十有六日,西南过板桥渡河。晚至南山下,即大石林牙(大石,学士;林牙,小名)。 其国王辽后也。自金师破辽,大石林牙领众数千,走西北,移徙十余年,方至此地。其风土、气候与金山以北不同,平地颇多以农桑为务,酿葡萄为酒。果实与中国同。惟经夏、秋无雨,皆疏河灌溉,百谷用成。东北西南,左山右川,延袤万里。传国几百年。乃满失国,依大石士马复振,盗据其土,继而算端西削其地。天兵至,乃满寻灭,算端亦亡。 又闻前路多阻,适坏一车,遂留之。 十有八日,沿山而西。七八日,山忽南去。一石城当途,石色尽赤。有驻军古迹。西有大冢,若斗星相联。 又渡石桥,并西南山行五程,至塞蓝城。有小塔,回纥王来迎。入馆。 十一月初,连日雨大作。四日,土人以为年,傍午,相贺。 是日,虚静先生赵九古语尹公曰:“我随师在宣德时,觉有长往之兆。颇倦行役,蒙师训,道人不以死生动心,不以苦乐介怀,所适无不可。今归期将至,公等善事父师。”数日,示疾而逝。盖十一月五日也。 师命门弟子葬九古于郭东原上,即行。 西南复行三日,至一城,王亦回纥,年已耄矣。备迎送礼,供以汤饼。 明日,又历一城。 复行二日,有河,是为霍阐没辇。由浮桥渡,洎于西岸。河桥官献鱼于田相公,巨口无鳞。其河源出东南二大雪山间,色浑而流急,深数丈,势倾西北,不知其几千里。河之西南,绝无水草者二百余里。 即夜行,复南望大雪山,而西山形与邪米思干之南山相首尾。复有诗云: 造物峥嵘不可名,东西罗列自天成。 南横玉峤连峰峻,北压金沙带野平。 下枕泉源无极润,上通霄汉有余清。 我行万里慵开口,到此狂吟不胜情。 又至一城,得接水草。 复经一城,回纥头目远迎。饭于城南,献葡萄酒,且使小儿为缘竿、舞刀之戏。 再经二城,山行半日,入南北平川。宿大桑树下,其树可荫百人。 前至一城,临道一井,深踰百尺。有回纥叟驱一牛,挽辘轳汲水,以饮渴者。初,帝之西征也,见而异之,命蠲其赋役。 仲冬,十有八日,过大河,至邪米思干大城之北。太师移刺国公及蒙古、回纥帅首,载酒郊迎,大设帷幄。因驻车焉。 宣师刘公以路梗,留坐中,白师曰:“顷,知千里外有大河,以舟、梁渡,土寇坏之。况复已及深冬,父师似宜来春朝见。”师从之。 少焉,由东北门入。其城因沟岸为之。秋夏常无雨,国人疏二河入城,分绕巷陌,比屋得用。 方算端氏之未败也,城中常十万户。国破而来,存者四之一。其中大率多回纥人。田园不能自主,须附汉人及契丹、河西等。其官长,亦以诸色人为之。汉人工匠,杂处城中。 有冈,高十余丈。算端氏新宫据焉。 太师先居之,以回纥艰食,盗贼多有,恐其变,出,居于水北。师乃住宫,叹曰:“道人任运逍遥,以度岁月。白刃临头犹不畏惧,况盗贼未至,复预忧乎?且善、恶两途,必不相害!”从者安之。 太师作斋,献金段十,师辞不受。遂月奉米面、盐、油、果、菜等物,日益尊敬。见师饮少,请以葡萄百斤作新酿,师曰:“何必酒邪?但如其数得之,待宾客足矣。”其葡萄经冬不坏。 又见孔雀、大象,皆东南数千里印度国物。师因暇日,出诗一篇云: 二月经行十月终,西临回纥大城墉。 塔高不见十三级(以砖刻镂玲珑,外无层级,内可通行),山厚已过千万重。 秋日在郊犹放象,夏云无雨不从龙。 嘉蔬麦饭葡萄酒,饱食安眠养素慵。 师既住冬,宣使洎相公镇海遣曷刺等,同一行使臣,领甲兵数百前路侦伺。汉人往往来归依。时有算历者在旁,师因问五月朔日食事。其人云:“此中辰时食,至六分止。”师曰:“前在陆局河时,午刻见其食。既又西南至金山,人言巳时食,至七分。此三处所见各不同。按孔颖达《春秋疏》:‘月体映日则日食’,以今料之:盖当其下,即见其食。既在旁者,则千里渐殊耳。正如以扇翳灯,扇影所及,无复光明,其旁渐远,则灯光渐多矣。” 师一日至故宫中,遂书《凤栖梧》词于壁,其一云: 一点灵明潜启悟。 天上人间,不见行藏处。 四海八荒惟独步,不空不有谁能睹? 瞬目扬眉全体露。 混混茫茫,法界超然去。 万劫轮回遭一遇,九元齐上三清路。 其二云: 日月循环无定止。 春去秋来,多少荣枯事? 五帝三皇千百祀,一兴一废长如此。 死去生来生复死,轮回变化何时已。 不到无心休歇地,不能清净超于彼。 又诗二首,其一云: 东海西秦数十年,精思道德究重元。 日中一食那求饱,夜半三更强不眠。 实迹未谐霄汉举,虚名空播朔方传。 直教大国垂明诏,万里风沙走极边。 其二云: 弱冠奉真傍海涛,中年遁迹陇山高。 河南一别升黄鹤,塞北重宣钓巨鳌。 无极山川行不尽,有为心迹动成劳。 也知六合三千界,不得神通未可逃。 是年闰,十二月将终,侦骑回。同宣使来,白师言:“二太子发军复整舟、梁,土寇已灭。曷刺等诣营谒太子,言师欲朝帝所。复承命云:上驻跸大雪山之东南,今则雪积山门,百余里深不可行,此正其路。尔为我请师来此,听候良便。来时,当就彼城中遣蒙古军护送。”师谓宣差曰:“闻河以南千里绝无种养,吾食须米面、蔬菜,可回报太子帐下。” 壬午之春正月,杷榄始华,类小桃。俟秋,采其实食之,味如胡桃。 二月二日春分,杏花已落。司天台判李公辈,请师游郭西,宣使洎诸官载葡萄酒以从。 是日,天气晴霁,花木鲜明,随处有台池楼阁,间以蔬圃。憩则藉草,人皆乐之,谈玄论道,时复引觞。日昃方归。作诗云: 阴山西下五千里,大石东过二十程。 雨霁雪山遥惨淡,春分河府近清明(邪米思干大城,大石有国时,名为河中府)。 园林寂寂鸟无语(花木虽茂,并无飞禽),风日迟迟花有情。 同志暂来闲睥睨,高吟归去待升平。 望日,乃一百五旦太上真元节也。时,僚属请师复游郭西。园林相接百余里,虽中原莫能过,但寂无鸟声耳。遂成二篇以示同游,其一云: 二月中分百五期,元元下降日迟迟。 正当月白风清夜,更好云收雨霁时。 匝地园林行不尽,照天花木坐观奇。 未能绝粒成嘉遁,且向无为乐有为。 其二云: 深蕃古迹尚横陈,大漠良朋欲遍寻。 旧日亭台随处列,向年花卉逐时新。 风光甚解流连客,夕照那堪断送人。 窃念世间酬短景,何如天外饮长春? 三月上旬,阿里鲜至。自行宫传旨云:“真人来自日出之地,跋涉山川,勤劳至矣。今朕已回,亟欲闻道,无倦迎我。”次谕宣使仲禄曰:“尔持诏征聘,能副朕心,他日当置汝善地。”复谕镇海曰:“汝护送真人来甚勤。余惟汝嘉,仍敕万户播鲁只。以甲士千人,卫过铁门。”师问阿里鲜以途程事,对曰:“春正月十有三日,自此初发。驰三日,东南过铁门。又五日,过大河。二月初吉,东南过大雪山。积雪甚高,马上举鞭测之,犹未及其半,下所踏者,复五尺许。南行三日,至行宫矣。且师至次第奏讫,上悦,留数日方回。” 师遂留门人尹公志平辈三人,于馆以待行,五六人同宣使辈三月十有五日启行。 四日,过碣石城,预传圣旨,令万户播鲁只领蒙古、回纥军一千护送。过铁门。东南度山,山势高大,乱石纵横。众军挽车,两日方至前山,沿流南行。军即北入大山破贼。 五日,至小河,亦船渡。两岸林木茂盛。 七日,舟济大河,即阿母没辇也。乃东南行。晚,泊古渠上。渠边芦苇满地,不类中原所有。其大者,经冬叶青而不凋,因取以为杖,夜横辕下,辕覆不折。其小者,叶枯,春换少。南山中,有大实心竹,士卒以为戈戟。又见蜥蜴,皆长三尺许,色青黑。时三月十九日也。因作诗云: 志道既无成,天魔深有惧。 东辞海上来,西望日边去。 鸡犬不闻声,马牛更递铺。 千山及万水,不知是何处。 又四日,得达行在,上遣大臣喝刺播得来迎。时,四月五日也。 馆舍定,即入见。上劳之曰:“他国征聘皆不应,今远踰万里而来,朕甚嘉焉。”对曰:“山野奉诏而赴者,天也。”上悦,赐坐。食次,问:“真人远来,有何长生之药以资朕乎?”师曰:“有卫生之道,而无长生之药。”上嘉其诚实,设二帐于御幄之东以居焉。译者问曰:“人呼师为‘腾吃利蒙古孔’(译语谓:天人也)自谓之邪?人称之邪?”师曰:“山野非自称,人呼之耳。”译者再至,曰:“旧奚呼?”奏以“山野四人,事重阳师学道。三子羽化矣,惟山野处世,人呼以‘先生’。”上问镇海曰:“真人当何号?”镇海奏曰:“有人尊之曰‘师父’者、‘真人’者、‘神仙’者。”上曰:“自今以往,可呼‘神仙’。”时,适炎热,从车驾庐于雪山避暑。 上约四月十四日问道。外使田镇海、刘仲禄、阿里鲜记之;内使近侍三人记之。 将及期,有报回纥山贼指斥者,上欲亲征,因改,卜,十月吉。 师乞还旧馆,上曰:“再来不亦劳乎?”师曰:“两旬可矣。”上又曰:“无护送者。”师曰:“有宣差杨阿狗。” 又三日,命阿狗督回纥酋长,以千余骑从行。由佗路回。遂历大山,山有石门,望如削蜡,有巨石横其上,若桥焉。其下流甚急,骑士策其驴以涉,驴遂溺死。水边尚多横尸。此地盖关口,新为兵所破。出峡,复有诗二篇,其一云: 水北铁门犹自可,水南石峡太堪惊。 两崖绝壁参天耸,一涧寒波滚地倾。 夹道横尸人掩鼻,溺溪长耳我伤情。 十年万里干戈动,早晚回军复太平。 其二云: 雪岭皑皑上倚天,晨光灿灿下临川。 仰观峭壁人横度,俯视危崖柏倒悬。 五月严风吹面冷,三焦热病当时痊。 我来演道空回首,更卜良辰待下元。 始,师来觐,三月竟。草木繁盛,羊马皆肥。及奉诏而回,四月终矣。百草悉枯。又作诗云: 外国深蕃事莫穷,阴阳气候特无从。 才经四月阴魔尽(春冬霖雨,四月纯阳,绝无雨),却早弥天旱魃凶。 浸润百川当九夏(以水溉田),摧残万草若三冬。 我行往复三千里(三月去,五月回),不见行人带雨容。 路逢征西人回,多获珊瑚。有从官以白金二镒易之近五十株,高者尺余,以其得之马上,不能完也。 继日,乘凉宵征。五六日,达邪米思干(大石名‘河中府’),诸官迎师入馆。即重午日也。
宣差李公东迈,以诗寄东方道众云: |
七月朔,复起。三日,至下水。元帅夹谷公出郭来迎,馆于所居。来瞻礼者无虑千人,元帅日益敬。有鸡雁三,七夕日,师游郭外,放之海子中。少焉,翔戏于风涛之间,容与自得。师赋诗曰: 养尔存心欲荐庖,逢吾善念不为肴。 扁舟送在鲸波里,会待三秋长六梢。 又云: 两两三三好弟兄,秋来羽翼未能成。 放归碧海深沉处,浩荡波澜快野情。 翌日,乃行。是月九日,至云中。宣差总管阿不合与道众出郭,以步辇迎归于第楼。居二十余日,总管以下,晨参暮礼。云中士大夫日来请教,以诗赠之云: 得旨还乡早,乘春造物多。 三阳初变化,一气自冲和。 驿马程程送,云山处处罗。 京城一万里,重到即如何? 十有三日,宣差阿里鲜欲往山东招谕,恳求与门弟子尹志平行。师曰:“天意未许,虽往何益?”阿里鲜再拜曰:“若国主临以大军,生灵必遭杀戮,愿父师一言垂慈。”师良久曰:“虽救之不得,犹愈于坐视其死也。”乃令清和同往,即付招谕书二副。又闻宣德以南诸方道众来参者多,恐随庵困于接待,令尹公约束,付亲笔云:“长行万里,一去三年,多少道人,纵横无赖者,尹公到日,一面施行,勿使教门有妨道化。众生福薄,容易转流,上山即难,下坡省力耳!” 宣德元帅移刺公遣专使持书至云中,以所乘马奉师。 八月初,东迈杨河。历白登、天城、怀安,渡浑河。凡十有二日,至宣德。元帅具威仪,出郭西远迎。师入,居州之朝元观。道友敬奉,遂书四十字云: 万里游生界,三年别故乡。 回头身已老,过眼梦何长。 浩浩天空阔,纷纷事杳茫。 江南及塞北,从古至今常。 道众且云:“去冬有见虚静先生赵公牵马自门入者,众为之出迎,忽而不见。”又,德兴、安定亦有人见之。 河朔州府王官将帅及一切士庶,争以书疏来请,若辐辏然。止回答数字而已。有云: 王室未宁,道门先畅。 开度有缘,恢宏无量。 群方帅首,志心归向。 恨不化身,分酬众望。 十月朔,作醮于龙门川。望日,醮于本州朝元观。 十一月望,宋德方等以向日过野狐岭,见白骨所发愿心,乃同太君尹千亿醮于德兴之龙阳观,济渡孤魂。前数日,稍寒,及设醮二夜三日,有如春。 醮毕,元帅贾昌至。自行在传旨: “神仙自春及夏,道途匪易。所得食物、驿骑好否?到宣德等处,有司在意馆谷否?招谕在下人户得来否?朕常念神仙,神仙无忘朕。” 十二月既望,醮于蔚州三馆。师于龙阳住冬,旦夕常往龙岗闲步,下视德兴,以兵革之后,村落萧条,作诗以写其意云: 昔年林木参天合,今日村坊遍地开。 无限苍生临白刃,几多华屋变青灰。 又云: 豪杰痛吟千万首,古今能有几多人。 研穷物外闲中趣,得脱轮回泉下尘。 甲申之春二月朔,醮于缙山之秋阳观。观在大翮山之阳,山水明秀,松萝烟月,道家之地也。以诗题其概云: 秋阳观后碧岩深,万顷烟霞插翠岑。 一径桃花春水急,弯环流水洞天心。 又云: 群山一带碧嵯峨,上有群仙日夜过。 洞府深沉人不到,时闻岩壁洞仙歌。 燕京行省金紫石抹公、宣差便宜刘公以下诸官,遣使者持疏恳请师住大天长观,许之。既而,以驿召乃度居庸而南。燕京道友来迎于南口神游观。 明旦,四远父老士女以香花导师入京。瞻礼者塞路。初,师之西行也,众请还期,师曰:“三载归,三载归。”至是,果如其言。 以上七日,入天长观。斋者日千人。 望日,会众请赴玉虚观。是月二十五日,喝刺至,自行宫来,传旨:“神仙至汉地,以清净道化人,每日与朕诵经祝寿,甚好。教神仙好田地内爱住处住,道与阿里鲜:神仙寿高,善为护持。神仙无忘朕旧言。” 仲夏,行省金紫石抹公、便宜刘公再三持疏请师住持大天长观。 是月,二十有二日,赴其请。空中有数鹤前导,傃西北而去。 自师寓玉虚,或就人家斋,常有三、五鹤飞鸣其上。北方从来奉道者鲜至,是圣贤欲使人归向,以此显化耳。人会之众皆稽首拜跪,作道家礼。时俗一变,玉虚井水旧咸苦,甲申年,西来道众甚多,水味变甘,亦善缘所致也。 季夏望日,宣差相公劄八传旨:“自神仙去,朕未尝一日忘神仙。神仙无忘朕,朕所有之地,爱愿处即住。门人恒为朕诵经祝寿则嘉。” 自师之复来,诸方道侣云集,邪说日寝,京人翕然归慕,若户晓家谕,教门四辟,百倍往昔。乃建八会于天长,曰:平等,曰:长春,曰:灵宝,曰:长生,曰:明真,曰:平安,曰:消灾,曰:万莲。 师既归天长,远方道人继来,求法名者日益众。尝以四颂示之,其一云: 世情无断灭,法界有消磨。 好恶萦心曲,漂沦奈尔何? 其二云: 有物先天贵,无名不自生。 人心常隐伏,法界任纵横。 其三云: 徇物双眸眩,劳生四大穷。 世间浑是假,心上不知空。 其四云: 昨日念无踪,今朝事亦同。 不如齐放下,度日且空空。 每斋毕,出游故苑琼华之上,从者六七人,宴坐松阴,或自赋诗,相次属和,间因茶罢,令从者歌游仙曲数阙。夕阳在山,澹然忘归。由是,行省及宣差劄八相公北宫园池并其近地数十顷为献,且请为道院。师辞不受。请至于再,受之。既而又为颁文榜,以禁樵采者,遂安置道侣,日益修葺,后具表以闻上,可其奏。自尔,佳时胜日,师未尝不往来乎其间。 寒食日,作春游诗二首,其一云: 十顷方池间御园,森森松柏罩清烟。 亭台万事都归梦,花柳三春却属仙。 岛外更无清绝地,人间惟有广寒天。 深知造物安排定,乞与官民种福田。 其二云: 清明时节杏花开,万户千门日往来。 岛外茫茫春水阔,松间猎猎暖(一作晓)风回。 游人共叹斜阳逼,达士犹嗟短景催。 安得大丹冥换骨,化身飞上郁罗台。 乙酉四月,宣抚王公巨川请师致斋于其第。公,关右人也。因话咸阳终南竹木之盛,请师看庭竹,师曰:“此竹殊秀,兵火而后,盖不可多得也。我昔居于磻溪,茂林修竹,真天下之奇观,思之如梦,今老矣,归期将至,当分我数十竿植宝元之北轩,聊以遮眼。”宣抚曰:“天下兵革未息,民甚倒悬,主上方尊师重道,赖真道力,保护生灵,何遽出此言邪?愿垂大慈以救世为念。”师以杖叩地,笑而言曰:“天命已定,由人乎哉?”众莫测其意。夏五月终,师登寿乐山颠,四顾园林,若张翠幄,行者休息其下,不知暑气之甚也。因赋五言律诗云: 地土临边塞,城池压古今。 虽多坏宫阙,尚有好园林。 绿树攒攒密,清风阵阵深。 日游仙岛上,高视八纮吟。 一日,师自琼岛回,陈公秀玉来见。师出示七言律诗云: 苍山突兀倚天孤,翠柏阴森绕殿扶。 万顷烟霞常自有,一川风月等闲无。 乔松挺拔来深涧,异石嵌空出太湖。 尽是长生闲活计,修真荐福迈京都。 九月初吉,宣抚王公以荧惑犯尾宿主燕境灾,将请师作醮。问所费几何,师曰:“一物失所,犹怀不忍,况阖境乎?比年以来,民苦征役,公私交罄,我当以观中常住物给之。但令京官斋戒以待,行礼足矣。余无所用也。” 于是,约作醮两昼夜,师不惮其老,亲祷于元坛,醮竟之夕,宣抚喜而贺之曰:“荧惑已退数舍,我辈无复忧矣。师之德感,一何速哉!”师曰:“余有何德?祈祷之事,自古有之,但恐吓不诚耳。古人曰:‘至诚动天’,此之谓也。” 重九日,远方道众咸集,或以菊为献,师作词汇一阕,寓声《恨欢迟》云: 一种灵苗体性殊。 待秋风、冷透根株。 散花开、百亿黄金嫩,照天地清虚。 九日持来满座隅。 坐中观、眼界如如。 类长生、久视无凋谢,称作伴闲居。 继而,有奉道者,持茧纸大轴来求,亲笔以《凤栖梧》词书之云: 得好休来休便是。 赢取逍遥,免把身心使。 多少聪明英烈士,忙忙虚负平生志。 造物推移无定止。 昨日欢歌,今日愁烦至。 今日不知明日事,区区甚著劳神思。 一日,或有质是非于其前者,师但漠然不应,以道义释之。复示之以颂曰: 拂拂拂,拂尽心头无一物。 无物心头是好人。 好人便是神仙佛。 其人闻之,自愧而退。 丙戌正月,盘山请师黄箓醮三昼夜。是日,天气晴霁,人心悦怿,寒谷生春。将事之夕,以诗示众云: 诘曲乱山深,山高快客心。 群峰争挺拔,巨壑太萧森。 似有飞仙过,殊无宿鸟吟。 黄冠三日醮,素服万家临。 五月,京师大旱,农不下种,人以为忧。有司移市立坛恳祷,前后数旬无应。行省差官,赍疏请师为祈雨醮。三日两夜,当设醮请圣之夕,云气四合,斯须雨降,自夜半及食时未止。行省委官奉香火来谢曰:“京师久旱,四野欲燃,五谷未种,民不聊生。赖我师道力,感通上真,以降甘澍,百姓佥曰:‘神仙雨’也。”师答曰:“相公至诚所感,上圣垂慈,以活生灵。吾何与焉?”使者出,复遣使来,告曰:“雨则既降,奈久旱,未沾足。何更得滂沱大作,此旱可解,愿我师慈悲。”师曰:“无虑。人以至诚感上真,上真必以诚报人,大雨必至。”斋未竟,雨势海立。是岁有秋。名公硕儒,皆以诗来贺。 一日,有吴大卿德明者,以四绝句来上,师复次韵答之,其一云: 燕国蟾宫即此州,超凡入圣洞宾俦。 一时鹤驾归蓬岛,万劫仙乡出土邱。 其二云: 我本深山独自居,谁能天下众人誉? 轩辕道士来相访,不解言谈世俗书。 其三云: 莫把闲人作等闲,闲人无欲近仙班。 不于此日开心地,更待何时到宝山? 其四云: 混沌开基得自然,灵明翻小大椿年。 出生入死常无我,跨古腾今自在仙。 又题支仲元画得一、元保、元素《三仙图》云: 得道真仙世莫穷,三师何代显灵踪? 直教御府相传授,阅向人间类赤松。 又奉道者求颂,以七言绝句示之云: 朝昏忽忽急相催,暗换浮生两鬓丝。 造物戏人俱是梦,是非向日又何为? 师自受行省众官疏以来,悯天长之圣位、殿阁、常住、堂宇,皆上颓下圮,至于窗户、阶砌,毁撤殆尽,乃命其徒日益修葺,罅漏者补之,倾斜者正之,断手于丙戌皆一新之。又创修寮舍四十余间,不假外缘,皆常住自给也。 凡遇夏月,令诸斋舍不张灯,至季秋,稍亲之,所以豫火备也。 十月,下宝元,居方壶。每夕,召众师德以次坐,高谈清论,或通宵不寐。 仲冬十有三日,夜半振衣而起,步于中庭。既还,坐以五言律诗示众云: 万象弥天阔,三更坐地劳。 参横西岭下,斗转北辰高。 大势无由遏,长空不可韬。 循环谁主宰?亿劫自坚牢。 丁亥,自春及夏,又旱,有司祈祷屡矣,少不获应。京师奉道会众,一日谒师为祈雨醮,既而消灾等会亦请作醮。师徐谓曰:“吾方留意醮事,公等亦建此议,所谓好事不约而同也。公等两家但当殷勤。”遂约以:五月一日,为“祈雨醮”;初三日,为“贺雨醮”。三日中有雨,是名“瑞应雨”,过三日,虽得,非醮家雨也。或曰:“天意未易度,师对众出是语,万一失期,能无招小人之訾邪?”师曰:“非尔所知也!” 及醮竟日,雨乃作,翌日,盈尺。越三日,四天廓清,以终“谢雨醮”。事果如其言。 时,暑气烦燠。元帅张资允者,请师游西山,再四过观,师赴之。翼日,斋罢,雨后游东山庵,师与客坐于林间,日夕将还,以绝句示众云: 西山爽气清,过雨白云轻。 有客林中坐,无心道自成。 既还元帅第,楼居数日。来听道话者,竟夕不寐。又应大谷庵请。次日,清梦庵请。其夕,大雨自北来,雷电怒合,东西震耀。师曰:“此道之用也,得道之人威光烜赫,无乎不在,雷电莫能匹也。”夜深客散,师偃息草堂,须臾,风雨骇至,怒霆一震,窗户几裂,少焉,收声。人皆异之,或曰:“霹雳当洊至,何一举而息邪?”有应者曰:“无乃至人在兹,雷师为之霁威乎?”既还。 五月二十五日,道人王志明至,自秦州传旨:“改北宫仙岛为万安宫,天长观为长春宫”,诏“天下出家善人,皆隶焉”,且赐以金虎牌,“道家事,一仰神仙处置”。 小暑后,大雨屡至,暑气愈炽。以七言诗示众云: 溽暑熏天万里遥,洪波汨海大川潮。 嘉禾已现三秋熟,旱魃仍闻五月消。 百姓共忻生有望,三军不待令方调。 实由道化行无外,暗赐丰年助圣朝。 自琼岛为道院,樵薪捕鱼者绝迹数年。园池中禽鱼蕃育,岁时游人往来不绝。斋余,师乘马日凡一往。 六月二十有一日,因疾不出。浴于宫之东溪。 二十有三日,人报:巳午间,雷雨大作,太液池之南岸崩裂,水入东湖,声闻数十里,鼋、鼍、鱼、鳖尽去,池遂枯涸,北口山亦摧。师闻之,初无言,良久笑曰:“山摧池枯,吾将与之俱乎!” 七月四日,师谓门人曰:“昔丹阳尝授记于余云:‘吾殁之后,教门当大兴,四方往往化为道乡,公正当其时也,道院皆赐敕名额。又当住持大宫观,仍有使者佩符乘传,勾当教门事。此时,乃公功成名遂,归休之时也。’丹阳之言,一一皆验,若合符契。况教门中,勾当人内、外悉具,吾归无遗恨矣!”师既示疾于宝元,一日数如匽中。门弟子止之,师曰:“吾不欲劳人,汝等犹有分别在,且匽寝奚异哉?” 七月七日,门人复请曰:“每日斋会,善人甚众,愿垂大慈,还堂上,以慰瞻礼。”师曰:“我九日上堂去也。” 是日午后,留颂云: 生死朝昏事一般,幻泡出没水常闲。 微光见处跳乌兔,玄量开时纳海山。 挥斥八纮如咫尺,吹嘘万有似机关。 狂辞落笔成尘垢,寄在时人枉听间。 |
遂登葆元堂,归真焉。异香满室。门人捻香拜别。众欲哭,临侍者张志素、武志摅等遽止众。曰:“真人适有遗语:令门人宋道提举教门事,尹志平副之,张志松又其次,王志明依旧勾当,宋德方、李志常等同议教门事。”遂复举似遗颂毕,提举宋道安等再拜而受。 黎明,具麻服,行丧礼。奔走丧者万计。宣差刘仲禄闻之,愕然叹曰:“真人朝见以来,君臣道合,离阙之后,上意眷慕,未尝少忘。今师既升去,速当奏闻。” 首七之后,四方道俗,远来赴丧,哀恸如丧考妣。于是,求训法名者日益多。 一日,提举宋公谓志常曰:“今月上七日,公暨我同受师旨,法名等事,尔其代书。止用吾手字印。此事已行,姑沿袭之。”继而,清和大师尹公至自德兴,行祀事。 既终七,提举宋公谓清和曰:“吾老矣,不能维持教门。君可代吾领之也。”让至于再,清和受其托。远迩奉道会中善众不减。 往者,戊子春,三月朔,清和建议:为师构堂于白云观。或曰:“工力浩大,粮储鲜少。恐难成功。”清和曰:“凡事要人前思,夫众可与乐成,不可与虑始。但事不私己,教门竭力,何为而不办?况先师遗德在人,四方孰不瞻仰?可不劳行化,自有人赞助此缘,公等勿疑。更或不然,常住之物,费用净尽,各操一瓢,乃所愿也。”宣差便宜(使)刘公闻而喜之,力赞其事,遂举鞠志圆等董其役。 自四月上丁,除地建址,历戊己庚。俄有平阳、太原、坚代、蔚应等群道人二百余,赍粮助力,肯构是堂,四旬告成。其间,同结兹缘者,不能备纪。议者以为:缔构之勤,虽由人力,亦圣贤阴有以扶持也。 期以七月九日,大葬仙师。六月间,霖雨不止,皆虑有妨葬事。既七月初吉,遽报晴霁。人心翕然和悦。 前一日,将事之初,乃炷香设席,以严其祀。及启柩,师容色俨然如生。远近王官、士庶、僧尼、善众,观者凡三日,日万人,皆以手加额,叹其神异焉。 继而,喧播四方,倾心归向,来奉香火乾,不可胜计。本宫建奉安道场三昼夜,豫斋旬日。 八日辰时,玄鹤自西南来,寻,有白鹤继至。人皆仰而异之。 九日子时后,设灵宝清醮,三百六十分位。醮礼终,藏仙蜕于堂。异香芬馥,移时不散。 临午致斋,黄冠羽服与坐者数千人。奉道之众,又复万余,既宁神。 翌日,大雨复降。人皆叹曰:“天道人事上下和应,了此一大事。非我师道德纯备,通于天地,达于神明,畴克如是乎!谅非人力所能致也。” 权省宣抚王公巨川,咸阳巨族也,素慕玄风,近岁又与父师相会于燕,雅怀昭映,道同气合,尊仰之诚,更甚畴昔。故会兹葬事,自为主盟。京城内外屯以甲兵,备其不虞,罢散之日,略无惊扰。于是,亲榜其堂曰:“处顺”,其观曰:“白云”焉。 师为文,未始起稿,临纸,肆笔而成。后复有求者,或辄自增损,故两存之。尝夜话谓门弟子曰:“古之得道人,见于书传者,略而不传,失其传者,可胜言哉?余屡对汝众举近世得道之士,皆耳目所亲接者,其行事甚详,其谈道甚明,暇日当集全真大传,以贻后人。”师既没,虽尝口传其概,而后之学者,尚未见其成书,惜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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