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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能大雪纷飞,便是安好(附《一本没能送出去的书》—— 纪念好友杨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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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5 09:39 1 只看该作者 |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青衣佐刀 于 2013-7-23 12:06 编辑


    这一阵不关心登山,不关心摄影,更不想聊天。

    春风死了。春风姓杨,新疆人,今年45岁,他是国内登山者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还差三座,就会改写迄今为止还没有汉人完成对148000米雪山攀登的历史。

我们在一起攀登过三座雪山,听到他死讯后,我哭了,前后四次。

    只有当一个人死掉后,过去的影像就会活了过来。一连几个晚上,一些情节纷至沓来,虽然不能开口,我却听到了春风说话的声音。628日凌晨3点半,我再也睡不着了,起床进书房,想记录下那些声音。那些声音缥缈、混乱、断续,像夜空中的蛛丝马迹,让我无法归拢。突然我的眼神无意识中瞥到了书桌上的一本书,这让我心中一凛,也让我有了一条思路,有了一个写作的切入点。

    这本书,就是春风为我作序的《永无高处》。

    终于,中饭前,我一口气写出了《一本没能送出去的书》这篇悼文,并投给了《南方人物周刊》。

文中我描述到那个场景:


    我喜欢、甚至有些享受与他聊天的那种感觉,如沐春风,像他的名字。以至于有一天,当我完成初稿后,突然有了让他为我这本书写序的冲动。我在电话中对他说道:“春风,干脆你为我的书写篇序如何?”

  “我的文笔不行,不如找个在登山圈中名气更响的人吧。” 春风回答说。

  “这与文笔无关,我看重的是人品和友情。”

  “那好吧,我先试试。”

    第二天,我的邮箱里就收到了他写的序:

     ……

    春风在这篇短短的序文中竟然提到道拉吉里的那次山难,说明去年那个时候他依然没能走出身边山友死亡的阴影。他一直背负着沉重,像山,面对那些不懂山的人的指责。

    我想说,攀登者不是英雄,我不是,春风也同样不是。登不登,山都永远在那里,我们要征服的只是自己并不存在的影子。

    但我们可以选择勇敢。每次爬山前,我没问过别人的做法,但据我所知,我和春风都做了同样一件事,就是每次都将遗书写好放在办公室抽屉里。我们是用这样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告诉自己:我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而勇者无惧。

我们都是成年人,应该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应该怎样为自己负起责任。我想春风在我序里再次提到那次山难,是因为那些众多的指责,也是他内心的一次不平。春风是人,不是神,这样,才真实。

    ……

    也许,是春风意识到自己在这篇序里情绪过了点,下午,我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佐刀,昨晚写序时文字有些偏激了,刚才又看了一次,觉得有些不妥,现在重新写了一下,已经发到你的邮箱里了,请查收一下。”

打开邮件,眼前序的内容比前一篇缩水不小,却又平添了一份从容和淡定:

    ……

    最终,我与出版社编辑反复磋商的结果,是将二篇并成一篇,因为前面一篇充满着他思想碰撞的火花,感性十足;后一篇则像是一条波澜不惊的河,呈现出有序、理性流淌的一面。二篇,我都喜欢。

当书的初稿出来后,我看到出版社将杨春风的前面冠上了国内著名登山家这个字眼,我想了想,还是改成了:即将完成对14座8000米级雪山攀登、国内最具实力的民间攀登者 杨春风。

这样改过后,我觉得这样的称呼有一种期待,也多了一份亲近平和的感觉。


    2012年暑期那次与儿子24天的川藏线骑行,将这本书21760元稿酬悉数提前预支捐给了西藏山南浪卡子县道布龙村完小的孩子们。但那次骑行也彻底击垮了我右膝原本就断裂的半月板,不得不在年底去北医三院做了切除、清创和修复手术。后来,便一直在家休养。

   《永无高处》这本书最终是在今年春节后问世的,出版社只送了我10本,4月初我拿拿到书后,便在其中一本的扉页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准备寄给春风,可电话一直没能打通。

     ……

    我相信春风的内心强大,在一起的时候,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坚定和坚韧的气质,但这么多年来,冥冥之中,他的攀登生涯似乎总有一股死亡的气息如影随形。他的队友、他的队员一个个相继离去的事实,我不清楚,也一直担心,他究竟需要用多么大的心脏才能够去抵抗住那些煎熬和摧残的力量。

    可终究,有些东西,是我们谁也抵抗不了的,比如,命运。

    6月23日下午1点半,我正与中学好友生齐在一起,突然收到小弟张群的微信:

    中国民间登山家杨春风今早在巴基斯坦南迦帕尔巴特峰大本营遭塔利班武装分子袭击遇害,同时还有10名登山者……

    那一刻,没有眼泪,只有周围世界的迅速消退、消失,身体像被什么抽空一眼,手、脚变得软弱无力。我恍惚走在大街上,仿佛周围的一切与我无关,思想就像一缕抓不住的空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知道再也控制不住了,就背向人流,对着一堵灰白的墙壁哭泣起来。那天,我人在双廊,哭泣时,感到双廊古老的街道随我的肩膀不断起伏、抽动,眼中的一切,婆娑、全无着落。

    随即,我回到车里,车奔驰在环洱海的路上,途中,又接到南京好友文徽打过来的电话,他本是特意安慰我的,谁知却勾起了我心中更大的悲伤。人少,我不再顾忌,便号啕痛哭起来。

    那次,起先哭的是春风本人,后来哭的是向阳、机长、老吴等,那些还留在雪山上的一堆堆兄弟。

    24日上午,一杯茶,一座院子,我对老友生齐聊起了春风,聊了好久。

    末了,生齐对我说道:“你经历的,我也曾经历过,我都能理解。重要的,是当下能为他做些什么。”

    是呀,我能做些什么呢?我想了想,决定先做二件事。一是写篇悼念文章,二是自己买些春风为我作序的书,所有的利润全部捐给春风的家人。

     ……

    《一本没能送出去的书》文章是这样结尾的:

    春风,仿佛天生就是为雪山而生的人,虽然他没能死于攀登本身,却还是倒在了雪山之中,死在了攀登的路上,这是遗憾,也是命定的归宿。这个结局,对于他来说,不算太坏。


    一切,已经结束。此刻,这本要寄的书,地址已随春风逝去,再也无法抵达他生命的内心,只能静静地躺在我电脑桌左侧音箱的上面了。它,曾经像一朵花,开放在我和春风彼此相知的那段时光里。


    想春风依旧,序言不死,天堂凌空,你若能大雪纷飞,便是安好。


                             青衣佐刀写于 2013年6月28日星期五上午



    我在生活中朋友很少,登山圈内更是如此,但春风是一个,并且春风是我敬佩的人。

    他不在了,我永远当他活着。



                             青衣佐刀写于201373日星期三晚上919



附《一本没能送出去的书》全文(此文刊登在南方人物周刊第22期)


一本没能送出去的书
—— 纪念在南迦帕尔巴特峰遇难的好友杨春风
在国内登山圈,康华是我敬佩的人之一。2008年秋季我参加了海拔8201米世界第六高峰卓奥友的攀登,在海拔6400米的C1营地我与他同在一个帐篷里,晚上闲聊,我问:“康老师,你觉得在汉人中谁最有可能成为首位登顶K2的人。”几乎没有犹豫,康华回答:“杨春风。”我们这个星球,共有14座海拔8000米以上独立存在的山峰,被登山者爱好者简称为14座。完成对14座的攀登,是每个登山者最大的梦想。如果说14座代表的是攀登王国的皇冠,那么,珠峰只是海拔最高的一座山而已,K2(乔格里峰,世界第二高峰)才是皇冠上闪耀的明珠。康华的眼光果然很毒。2012年7月 杨春风终于成功登顶海拔8611米的K2峰。今年春季又成功登顶了马卡鲁峰,春风离14座目标只差3座了,也是迄今为止汉人攀登者中最接近那顶皇冠的人了。如果不是2013年6月23日在南迦帕尔巴特峰前进营地10名登山队员被塔利班武装分子枪杀事件的发生,每个关注攀登的人,都不会怀疑春风一定会达成那个目标,有疑问的,只是时间而已。我和杨春风能成为好朋友,还要将时间再次倒拨回2007年那个夏季,作为菜鸟的我,参加了新疆登山协会组织的对昆仑山脉海拔7546米慕士塔格峰的攀登活动,紧邻我们营地的是杨春风领队的乔格里探险公司的队伍。那时,他在圈内早已是成名人物,二个月前,他更因成功组织并带领“新疆啤酒珠峰登山队”登顶珠峰而声名大噪。在此之前,国内能够真正组织攀登珠峰的权威机构原本只有二家,即国家登协和西藏圣山探险公司。有次拉练,我在下山途中,左腿韧带被严重拉伤。翌日,因处理不当,导致伤处毛细血管破裂,腿肿得厉害,我们队又没有队医,便只能到隔壁寻求帮助了。因为我知道杨春风本是中医出身,加上他的攀爬经验,我想,他的建议应该是最具说服力的。杨春风并没有因为我是其竞争对手队伍里的成员而稍有怠慢,仔细为我做了检查,并给了我一些很中肯合理的建议。从那以后,我就在心里就将春风当成值得一交的朋友了。接着是08年秋季和09年春季对卓峰、珠峰的二次攀登,期间,所发生的一些事情则加深了彼此的了解也拉近了二人间的距离。有次,攀谈中,我对春风表示过有机会将去参加他组织的攀登活动。2010年初夏,在我攀登北美麦金利峰下来不久的一天训练中,不慎拉裂了右腿半月板。不久,接到春风一个电话,邀请我参加秋季对道吉拉里峰的攀登。但那次,被我婉拒。一是因为腿伤,二来是为了儿子。09年春季对珠峰的攀登,我途中遇险,那次如果没有亲情的支撑,以及那些年长期坚持锻炼积累的体能和意志力,后果实在难以预料。接着09年夏季,在对雀儿山的攀登中,我和好友深圳的阿忠又差点滑坠到几十米深的绝壁下。说真话,我开始害怕了。我明白,那种害怕并不是出于对自己生命本身的担心,因为真正喜欢攀登的人是能克服那种心理恐惧的。我害怕的源头其实来自于我对正上着小学5年级儿子的感情。我清楚自己在锻炼的那几年里,能一路坚持下来的原因,并不仅仅只是对珠峰的那个梦想,更是因为我在儿子面前所做的一次承诺。那次,我对儿子说,老爸开始要锻炼了,我希望你能监督并陪我一起跑步儿子最终答应,也做到了。在此过程中,儿子成了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一面镜子。从这面镜子里,我不断能看到自己以前人生中诸多丑陋和不足的一面,也心生许多感动和美好的念头。这面镜子,让我汲取,也让我改变。为此,我对儿子一直心存感激。后来我想,镜相是相对的,既然我能看到一面,儿子也必看到另一面,我怕自己万一在攀登时挂了,也就意味着儿子那面心镜也会破碎。终于在某天某刻,我决定在儿子还没考上大学前,绝不去攀登其它8000米级雪山了。接着2011年初我带伤攀登了乞力马扎罗峰,并因此腿伤加剧,以至在随后的时间里,没有再进行过攀登,也没有接受过正规治疗。直到2012年春季,为了暑假能与儿子一起骑行川藏线,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中医气功针灸疗程。在此期间,应约开始了《永无高处》的写作。写作期间,因为怀疑自己的记忆,为厘清那些攀登过程中纠结一起的事实真相,我与春风始终保持电话联系,我们一起回忆,一起探讨,努力将记忆中的点点滴滴还原和归拢。每次通话,少则几分钟,多则几十分钟,每次在我与春风的问答之间,充满着的,必是一种暖洋洋的坦诚和信任。还有他睿智、机敏的话锋中时常透出的一缕冷幽默,也让我着迷不已。我们之间的话题不设底线,也没有框架。比如,我们谈到09年春天老吴遇难后我与乔格里探险公司侍总在大本营的争吵,也谈到那几年乔格里探险公司与西藏同行之间业务上的纠葛和矛盾等诸多故事的细节。在和春风的交谈里,在话筒中,我从未听到过一句他说别人不好的话。我在书中有过这样的描述:纵观国内能组织八千米以上高海拔攀登的公司也就二、三家,但近年来,做的比较有声势也就这两家了。自从乔格里公司介入珠峰攀登后,有关于它和圣山公司的江湖恩怨,坊间的传闻就一直没有间断过。传尼玛校长曾经有过提议,乔格里公司所组织的队伍到了西藏以后,就交给圣山公司操作,圣山公司所组织的攀登慕峰的队伍也交由乔格里公司操作,但乔格里公司没有同意,双方也因此而心存芥蒂。在尼玛校长还没调到藏队之前,2007年春季攀登珠峰杨春风领军的新疆队请的是尼泊尔夏尔巴向导,藏队为他们提供后勤和协作服务,最终6人的队伍有5人登顶。2007年秋季卓奥友攀登是两家公司的第一次合作,但作为B组的杨队他们最终没人登顶,因而08年秋季的卓峰攀登他们又重新请藏队作向导和后勤服务。那次攀登,乔格里公司的前进营地就在我们营地的下方,在那些天里,因为天气的原因,攻顶的日期被一再推迟,每次宣布新的攻顶时间时,桑珠总会加重口气要大伙注意保密。保密是必要的,因为攻顶时间的确立是建立在决策者对天气的正确把握和判断上,而早一天出发和晚一天出发的结果可能是迥然不同的,但这却也给山友们留下了想象的空间,甚至山友中开始流传起尼玛校长有心要“做掉”新疆队的说法。我当时一度也轻信了那些说法,在市场竞争中,采取一些不太光明的手段在当下的社会里虽然普遍,但如果出现在尼玛校长身上,就显得不够大气了。以至于有天,我贸然地找到杨春风对他说,乔格里公司在西藏独立运作高海拔的攀登活动,对国内攀登者和一个市场来说都是好事,请他一定要坚持。现在想来,我是在道听途说中得出自己判断的,对杨队说的那些话,是欠考虑和不成熟的。可当时杨队听了我的话后,也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可能是认为解释的时机还没到吧。
关于尼玛校长对西藏圣山公司与新疆乔格里探险公司之间竞争关系的态度我有些问题一直纠结在心里,回到家后,我和杨春风通了很长时间的电话,并多次QQ聊天,以求一些事实和细节的真实。杨队回忆过去的一些往事说,尼玛校长和他自己把对方定位竞争对手的意识其实很淡。乔格里公司涉足西藏的雪山攀登以来,尼玛校长也从没有过故意的刁难。乔格里公司当初之所以请夏尔巴向导,一是因为夏尔巴人的实力确实要强,二是乔格里公司与圣山公司相比,不论从规模和实力上来说都不如对方,聘请夏尔巴向导就是为了突出服务的品质和特色。后来两次卓奥友攀登中分别与圣山公司、藏队合作,也只是为了能有一个比较。07年没能攀登成功,并不是圣山公司组织运作的问题,而是因为自己队里有个队员身体状况不好耽误了最佳冲顶时间。杨队还说,尼玛校长对乔格里公司聘请夏尔巴人做向导,确实有他自己的担心,因为登山学校毕竟只有十年的历史,毕业的学生也只有一百多人,而尼泊尔夏尔巴人从事登山服务行业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人数上万。尼玛校长真正担心的是他十年来所培养的穷困孩子们的未来,是还很脆弱的圣山探险公司的服务体系和意识。杨队最后说,尼玛校长的这种担心,他也曾经有过,他能理解。
这是大气,也是他磊落做人的底气。我想,是不是正因为春风性格里这股包容、平和之气才让他具备了一种人格上的魅力,才能让那么多人喜欢,即使他带队时发生了诸如道拉吉里那样悲惨的山难,一些热爱攀登的朋友依然对他不离不弃的原因吧。我喜欢、甚至有些享受与他聊天的那种感觉,如沐春风,像他的名字。以至于有一天,当我完成初稿后,突然有了让他为我这本书写序的冲动。我在电话中对他说道:“春风,干脆你为我的书写篇序如何?”“我的文笔不行,不如找个在登山圈中名气更响的人吧。” 春风回答说。“这与文笔无关,我看重的是人品和友情。”“那好吧,我先试试。”第二天,我的邮箱里就收到了他写的序:有山友跟我聊天时问我知不知情今年春季两支国内民间队伍攀登马卡鲁峰以及由是否登顶而发生的纷争;我未登过此峰,他们攀登时我又不在场,所以我也无从判定。但我还是勉强安慰询问者说“如果登顶是事实,则质疑或许有其他原因;若不是事实,则提出质疑是有正义感的举动。”
登山的记述,真实性,而不是渲染和夸耀,依然是灵魂。我跟佐刀是09年聊到这个话题的,当时他在整理他当年春季攀登珠峰的记述文字,经常电话我,核证这次登山的一些细节;我了解登山者刚结束攀登后,回忆自己在七、八千米的经历时似是而非、恍如梦境的感觉,由于环境和身体状态都处于极端,记忆多支离破碎;这种认真的核证是必须养成习惯;其后不久后我于次年春季遭遇道拉吉里峰山难,就又沉陷于一轮辛苦的核证,这是后话了。
佐刀是登山论坛的“人气王”,他的两篇登山记述的帖子-08卓奥友、09珠峰-点击率和跟帖率都是最高的,我想这不光是因为他的文字好,他的一些文章,就不乏不无凭据的质疑;在谈到国内登山现况时,他有思索敏锐之处,而我当时对这些敏感的话题,半含混半回避,现在回看,在真实性以及更深层上都有所违背。
登山在运动项目中有一个独特:只有登山者被冠以“勇士”称号;它所倡导的勇敢——敢去、敢尝试,在“怕字当头”的当下,意义自昭。佐刀他们的坚持真实性、坚持质疑和思索,比起只会登山、登多少山来,要算大勇敢了。
春风在这篇短短的序文中竟然提到道拉吉里的那次山难,说明去年那个时候他依然没能走出身边山友死亡的阴影。他一直背负着沉重,像山,面对那些不懂山的人的指责。我想说,攀登者不是英雄,我不是,春风也同样不是。登不登,山都永远在那里,我们要征服的只是自己并不存在的影子。但我们可以选择勇敢。每次爬山前,我没问过别人的做法,但据我所知,我和春风都做了同样一件事,就是每次都将遗书写好放在办公室抽屉里。我们是用这样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告诉自己:我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而勇者无惧。我们都是成年人,应该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应该怎样为自己负起责任。我想春风在我序里再次提到那次山难,是因为那些众多的指责,也是他内心的一次不平。春风是人,不是神,这样,才真实。我无意为春风解脱什么,尤其在他遇难之后,更无意义。但我不得不说,其实,对于攀登者来说,直面死亡,是必须要过的第一道坎,这毕竟只属于少数勇敢者的游戏。我也无意去拔高攀登的意义,但真正的攀登者,面对雪山,拥有的必定只是一份纯粹。那纯粹或是一次次肾上腺素的急升,或是一次次挑战自己极限后的满足。其实,在死亡面前,没有人不会害怕,这是实话,但为什么还要去攀登?我不知道别人的想法,但我的答案是,一是因为喜欢,二是因为梦想,三是能为自己带来改变。那种喜欢,是来自骨头里那种与生俱来的探险本能,可以满足每个人内心都曾存在过的英雄情结。那个梦想,我想,也许就是马斯洛心理学说中所指的那个自我实现的层面吧,就像每次成功的攀登,都能为自己带来一次惊喜一样。那种改变,不仅只是因为长期坚持锻炼而带来的体质和外形方面的变化,更多的,则来自于经过磨砺后收获的内心成熟。也许,是春风意识到自己在这篇序里情绪过了点,下午,我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佐刀,昨晚写序时文字有些偏激了,刚才又看了一次,觉得有些不妥,现在重新写了一下,已经发到你的邮箱里了,请查收一下。”打开邮件,眼前序的内容比前一篇缩水不小,却又平添了一份从容和淡定:相比起登山爱好者数量增加的趋势,国内对登山的宣扬甚少;人群对登山难获更多细致的了解和参照。佐刀的这部作品,无疑是对这块短板的补益。不妄判曲直的真实记述,又不缺失理性的思考;对登山是可贵的宣传,也能引发对更深层意义的探讨。
最终,我与出版社编辑反复磋商的结果,是将二篇并成一篇,因为前面一篇充满着他思想碰撞的火花,感性十足;后一篇则像是一条波澜不惊的河,呈现出有序、理性流淌的一面。二篇,我都喜欢。当书的初稿出来后,我看到出版社将杨春风的前面冠上了国内著名登山家这个字眼,我想了想,还是改成了:即将完成对14座8000米级雪山攀登、国内最具实力的民间攀登者 杨春风。这样改过后,我觉得这样的称呼有一种期待,也多了一份亲近平和的感觉。
2012年暑期那次与儿子24天的川藏线骑行,将这本书21760元稿酬悉数提前预支捐给了西藏山南浪卡子县道布龙村完小的孩子们。但那次骑行也彻底击垮了我右膝原本就断裂的半月板,不得不在年底去北医三院做了切除、清创和修复手术。后来,便一直在家休养。《永无高处》这本书最终是在今年春节后问世的,出版社只送了我10本,4月初我拿拿到书后,便在其中一本的扉页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准备寄给春风,可电话一直没能打通。我知道,这个春季对于他很重要,去年,他曾经连续攀登了三座8000米雪山。他想尽早完成这个梦想,能尽早回家。有次,他在电话中透露过这个意思。似乎那个高高在上的梦,对于他来说,正变得触手可及。直到4月26日凌晨,突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叫醒,黑夜里,我一看手机屏上显示的是云南玉溪雪松的号码,心,立马急速下沉。杨雪松,是我珠峰队友,我们一向感情笃深胜似兄弟,我思忖着他此时打电话给我,一定是有凶险的事情发生了。果然,雪松在电话那头用一种近似哭腔的语调说:“向阳死了,在马卡鲁7500米处滑坠的。”我的头脑嗡的一下后,倏忽间,昆明山友刘向阳的样子立马浮现在了我的眼前。2009年5月17日凌晨2点左右我们正在海拔8500米处向第一台阶上攀登时,我曾亲眼目睹一块比墙砖还大有一块岩石从三层楼房那么高的地方在我面前坠落,正好砸在了向阳脸上。血喷射而出,人也当场休克了过去同,幸好那次,只是将向阳的鼻梁骨砸碎了。这次,却最终没能逃了过去。接了雪松电话后的将近一个半小时里,我就坐在黑夜里一直发着呆,胸口隐隐有种窒息感。随后几天,我开始为与他一起参加攀登的春风担心了起来。尽管这次他俩是以队友身份参加一支国外队伍,并不是他自己组队,原本不用担当什么,但我知道,网上总会有那么几个愤青喜欢搬弄是非而板砖横飞。我想打个电话与他聊聊,却依然不通。我相信春风的内心强大,在一起的时候,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坚定和坚韧的气质,但这么多年来,冥冥之中,他的攀登生涯似乎总有一股死亡的气息如影随形。他的队友、他的队员一个个相继离去的事实,我不清楚,也一直担心,他究竟需要用多么大的心脏才能够去抵抗住那些煎熬和摧残的力量。可终究,有些东西,是我们谁也抵抗不了的,比如,命运。5月23日下午1点半,我正与中学好友生齐在一起,突然收到小弟张群的微信:中国民间登山家杨春风今早在巴基斯坦南迦帕尔巴特峰大本营遭塔利班武装分子袭击遇害,同时还有10名登山者……那一刻,没有眼泪,只有周围世界的迅速消退、消失,身体像被什么抽空一眼,手、脚变得软弱无力。我恍惚走在大街上,仿佛周围的一切与我无关,思想就像一缕抓不住的空气。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知道再也控制不住了,就背向人流,对着一堵灰白的墙壁哭泣起来。那天,我人在双廊,哭泣时,感到双廊古老的街道随我的肩膀不断起伏、抽动,眼中的一切,婆娑、全无着落。随即,我回到车里,车奔驰在环洱海的路上,途中,又接到南京好友文徽打过来的电话,他本是特意安慰我的,谁知却勾起了我心中更大的悲伤。人少,我不再顾忌,便号啕痛哭起来。那次,起先哭的是春风本人,后来哭的是向阳、机长、老吴等,那些还留在雪山上的一堆堆兄弟。24日上午,一杯茶,一座院子,我对老友生齐聊起了春风,聊了好久。末了,生齐对我说道:“你经历的,我也曾经历过,我都能理解。重要的,是当下能为他做些什么。”是呀,我能做些什么呢?我想了想,决定先做二件事。一是写篇悼念文章,二是自己买些春风为我作序的书,所有的利润全部捐给春风的家人。还有一件,是为自己做的,也是为了纪念:等儿子上了大学,我攀登的第三座8000米雪山,必是道吉拉里。
春风倒了下去,与其它攀登雪山的人倒下去不同,相信这种倒下去的方式是他所有的朋友们最不能接受的。攀登者攀登时,倒下去,是一种悲壮,对本人而言,是得其所。而春风则是在睡梦中被拖起,然后倒在乱枪的子弹里,死的惨烈、冤枉,永远无法瞑目。当初刚听到那个噩耗时,心中陡增起对塔利班的无比仇恨,我对身边的人说,真想拿起一把枪去报仇,可后来左思右想,那些全副武装的恐怖分子对这群手无寸铁没有丝毫反抗念头来自好几个国家的平民,对与他们无怨无仇平时在生活中毫无交集的登山者,对这帮善良、热爱自然、热爱生活、热爱和平的人进行残忍无情的杀戮,甚至没留下只言片语。显然,他们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是想彰显和放大他们的存在,他们要报复的不是某个特定的国家或群体,他们要挑战的,也许,是一种秩序。显然,他们的行为和心理是病态或变态的,这种极端的方式不仅不会为当为今主流社会和传统价值观所接受,只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的仇恨和报复。那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们这个时代,这个社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导致了这一幕人间惨剧的发生。如果我们不好好反思、检讨我们人性深处的病因和制度上存的缺失而不去加以改变的话,相信,诸如此类的场景还会被不断复制,而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们这个星球原本美好、纯朴,大自然给了我们这么多的东西,本来是为了让人类可以共同分享,可我们至今还没能学会满足和感激,学会以公平和公正的方式去对待一切。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人,通常都只会以自我为中心去看待这个世界,只想着如何扩大自己利益的最大化,只想着没有节制地去占有和鲸吞。说到底,这都是人类无休止的欲望导致了纷乱和仇恨的产生。我无力也不能给出一付人性解药,我有的,只是一些卑微的想法,只是一个因为这么多年攀登才得来的一点感触,也算是一个愿望:如果有天,我们都能回归本源,也能学一学雪山的包容和豁达就好了。春风生前一直秉持对生命对存在的那种包容、豁达,有时,再沉重的话题,他也有能力轻松化解,我想,我们悼念他,如果他在天堂还能听见的话,依然会冷幽默一把,然后劝我们快点抛掉沉重,继续自己的脚步,轻松生活,愉快做人。也许,这才是我们彼此间最好的告慰。春风,仿佛天生就是为雪山而生的人,虽然他没能死于攀登本身,却还是倒在了雪山之中,死在了攀登的路上,这是遗憾,也是命定的归宿。这个结局,对于他来说,不算太坏。
一切,已经结束。此刻,这本要寄的书,地址已随春风逝去,再也无法抵达他生命的内心,只能静静地躺在我电脑桌左侧音箱的上面了。它,曾经像一朵花,开放在我和春风彼此相知的那段时光里。想春风依旧,序言不死,天堂凌空,你若能大雪纷飞,便是安好。

青衣佐刀写于 2013年6月28日星期五上午

(09年在春风在珠峰)
你若能大雪纷飞,便是安好(附《一本没能送出去的书》—— 纪念好友杨春风


(08年春风在卓峰)
你若能大雪纷飞,便是安好(附《一本没能送出去的书》—— 纪念好友杨春风



22人 评分 查看全部评分
8人点评 收起
发表于 2013-7-5 10:00 2 只看该作者
顶!!!!!!
发表于 2013-7-5 10:20 3 只看该作者
南无阿弥陀佛
发表于 2013-7-5 10:22 4 只看该作者
“我在生活中朋友很少,登山圈内更是如此,但春风是一个,并且春风是我敬佩的人。

    他不在了,我永远当他活着。”

顶!


发表于 2013-7-5 10:24 5 只看该作者
绝对是个大家。。。。走好。。
发表于 2013-7-5 11:07 6 只看该作者
他不在了,我永远当他活着。
发表于 2013-7-5 11:38 7 只看该作者
一路走好,便无遗憾
北屿
发帖:20523 帖 在线:9309 小时 注册:2009-3-11
发表于 2013-7-5 13:59 8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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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5 14:35 9 只看该作者
梦回雪山
发表于 2013-7-5 14:53 10 只看该作者
收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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