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徒步骆驼 于 2013-7-19 11:04 编辑 第五章 新校区 每次分别,你们都应该当作是永别, 再也不相见亦没有悲伤,万一又再相见 就会是惊喜。如果总觉得反正以后还会 再见,就于当下草草,敷衍了事,通常 就再难相见了。 ——《袜子神教诲录》 一般来说再见有三种含义:1.很快再见;2.总会再见;3.再也不见。麦阔比较喜欢第二种,传叔则无所谓。 经过“欢迎您来湖北”的大路牌时,离武汉还有284 公里,现在已经到了。 麦阔很高兴在武汉又一次见到了黄九日,他们是中学同学,也是好朋友。传叔很高兴第一次到武汉,以前太少往大城市里跑,而 最近连续在小城镇间骑车,能进一回大城市也蛮好,对于乡村和城市的新鲜感被临时地对换了位置。 黄九日的学校在武汉洪山区的南湖边上,一个全无特色的新校区。这么说也许有些不公平,很多大学的新校区在整体规划和建筑 设计上都格外标新立异,试图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如果你是坐高架城铁路过,没准还真会有点什么印象,但是骑车进到里面,就实在 是很难有什么印象了。整齐划一的道路,整齐划一的楼房,就这样。 反而是依傍甚至包围这些大学城新校区的周边林立的小旅馆、小餐馆给人印象深刻,总是整体建筑群里最破旧的片区,尽可能小的空间,尽可能多的桌椅,按这个密度计算,一个大学校长的新校区办公室里放个三五十桌一点困难也没有。当那些把自己办公室装潢得犹如科 幻电影中未来世界般明净剔透的校长们,站在落地玻璃窗前俯视全区景色,却很可能最不喜欢看见那一片区的灯火通明,那里似乎总是 毫无悬念地占据着全校最脏乱差的名头。聪明人的做法就是用水泥墙、铁栅栏进行明确地分隔,以示内外有别。 黄九日带我们穿行在这拥挤喧嚣的片区,对周围指指点点,仿佛一切都很熟络的样子,但无法弄清楚是介绍给我们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我对新校区是没有感觉的,那里没有人味,这和它的规划设计毫不相干。我上大学的时候,这玩意才刚刚兴起,我有幸没到那里 住过。在我看来,它可以算是小城镇的一个更加凌厉的变种,也是大学被称为大县中的开始。最直接的差异是你在老校区骑车,总能 有树荫给你些庇护,而新校区只有干晒着,那些小树苗的年纪比走在周围的学生们还要小很多。 刚坐下来,正要开吃,黄九日就说:“我们吃快点,我还要赶回宿舍,有急事。”最后三个字异常的咬牙切齿,我们当然要问“什么事呢?” “凡客竞拍啊!”黄九日非常热衷网络上一切优惠、酬宾、有奖活动,亲力亲为地尽可能参加每一项活动。大学二年半的日积月 累下来,各大网站几百个马甲、各小网站几十马甲之外,还攒了一床杂货,大都是免费附赠品。从T 恤到小饰品,应有尽有,摆满了 他的上铺床位,简直就是一个义乌小商品城(顺便说一句,他就是义乌人),活脱脱电影《五美元过一天》里那个老爹的生活风格翻版, 弄到我们要在走廊上另搭一个上下铺才有得睡。 黄九日专心致志、手握鼠标面对电脑的时候,好像一个战士,蓄势待发。坚定的眼神、坚毅的表情、坚韧的手臂,和第一眼看到 他的印象截然两样,“这真的是一个人吗?”传叔问麦阔,“不是克隆体?不是双胞胎?” “不是吧,”麦阔也有点不能确认,回答也很犹豫,“应该不是吧。” 等战斗结束,黄九日恢复了本来面目,也就是我们第一眼看到他时那无精打采的样子。虽说这从本质上也就是一场小规模投机倒 把的上半场,但是他的热忱,拉着我们一起围观他竞拍时的那股子活跃劲头,都令人钦佩,我们骑车骑到high 的时候也不过如此,真 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他的生活步调全部建立在凡客以及其他各种能提供极其优惠甚至免费物品、代购券、代币券的网络活动时间表上,完全跟着走, 丝毫不停留。在极度兴奋和空虚无聊之间徘徊的时候,他会抽空亲身测试一下刚刚快递来的面膜,“我勒个去,一点都不吸收嘛。” 正因为过度的兴奋,才有了过度的空虚,习惯了那种快节奏,想要再慢下来就不容易了,哪怕是看个下载的片子,也要刺激、暴力、 速度和力度并重的好莱坞大片,不然就快进。周杰伦的《青蜂侠》、贾森·斯坦森的《机械师》以及布鲁斯·威利斯、摩根·弗里曼、 约翰·马尔科维奇联合主演的《烈焰战场》就都这样被快进了,“不过瘾。”黄九日转入游戏模式。时值大风大雨的天气,从阳台收衣 服回屋内只用了1 分钟,然后在游戏里血战起码100 分钟,如果不是尿急,他还会继续下去。 ![]() 黄九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宿舍里的其他人也都大同小异,虽然他们这里不是学生宿舍,而是老师买了新校区的便宜房子返租给 学生的,各种管制也比较少。但是,管制相对多一点,难道就能阻止他们了吗?“都一样,学生宿舍我也不是没住过。”黄九日头也 不回地说。 大家都喜欢黄九日,我们骑车跟着他的山寨小绵羊电动车在校区里晃来晃去的时候,感觉好像人人都认识他,和他点头、挥手、 打招呼。“不是应该银桑骑小绵羊的吗?”黄九日问。他几乎看过所有网上能找到的日系、美系动漫,但都记不太齐全,只能有个大 概印象,往往会说岔了。 “银桑的是正牌车,是摩托车。”传叔回答。 “一个整日价吊儿郎当的废柴大叔,是怎么买得起用得上正牌小绵羊的呢?”没等传叔答话,黄九日自顾自地继续下去,“估计 是源外老爹给山寨的吧!” “啊哈哈哈,这个吐槽不错嘛!”谁说黄九日看动漫不仔细呢。 你要是这么夸他,他就会很腼腆地表示,其实他最在行的是日系爱情动作片,一认一个准,从来不脸盲。 等他们骑到了黄鹤楼,传叔和麦阔被门口一排自行车给吸引了,一看就知道是外省长途骑行过来的老年车队,“怎么知道的呢?” 黄九日总能及时地发问。传叔指了指还插在车上的旗子,“写着呢。” 麦阔则比划了一个中指,黄九日双手奉还了他两个中指。 他们一辆一辆地看过去,分析每辆车的车架、中轴、花鼓、外胎、把横、把立、叉子、刹车等等配件的型号,这是骑车人的职业 病,最后的结论是“非常有钱”,钛合金车架以及相对高端的配置,一把大链子锁串了5 辆车,就这么扬长而去,上黄鹤楼了。 这一路上老年骑友们没少见,他们多半配置高端,轻装疾行。 渡过长江后在华容区的路上,曾经遇见过这么一批老爷子,在他们27 码的速度下还超了他们的车,传叔和麦阔心想反正要赶着去武汉 和黄九日一起吃饭,就决定追一把,结果追了十几公里,连人家影子都没看见。 |
“真是不明白,年纪那么大了也不悠着点,要不要骑这么快啊。” 传叔放慢了车速。 “他们车子好,而且轻。”麦阔很实际地评点说,“货架上只有一个小包。” “嗯,一切都用钱解决,是轻装的王道。” “而且他们有的是时间。” “有的是时间?是吗?我可不觉得。”传叔伸手去摸水壶。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有的是时间,却偏偏你追我赶、你抢我夺地去竞争那些没有或者是匮乏的东西,比如平台、资源、职位、 第一桶金等等。按照古老的说法,这些都是坐在黄金棺材上要饭吃,具体又分两种,一是棺材里放了黄金,但是坐在棺材上的人嫌弃是 一口棺材,连打开都懒得打开;一是棺材是黄金做的,但刷了漆,没有辨识力的人懒得摸它,摸了也白摸。 “孩子,所有的时间都是你的!”电影《超凡绅士联盟》里辛·康纳利扮演的男一号对来自美国的年轻特工汤姆·索亚说的台词, 虽然无法想象马克·吐温如果知道自己的孩子居然从事联邦特工这么有前途的职业会作何感想,会怎么样地吐槽,但他应该也会同意 这句话,《哈克贝里·芬历险记》一整本书都可算是这句话的背书。 所有的时间都是我们的,但我们不知道该怎么用,上了快车道,反而觉得时间越来越少,整天埋头工作的人总抱怨时间过得太快, 总是有太多的工作还没有完成。但是,当我们慢慢悠悠在乡间骑车晃荡的时候,却意外发现时间变得很长很长,就像夕阳下的影子。 黄九日在城里晃悠了两个半小时已经明显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居然才3 点半,真是不可思议啊。” “今天下午没有凡客竞拍才是真的不可思议。”麦阔学着传叔的腔调略带讽刺地说。 “这世上没有不可思议的事,只存在可能存在之物,只发生可能发生之事。”传叔很正经地引用京极堂的名言,但麦阔和黄九日 都毫无反应,光是看到《姑获鸟之夏》的厚度,他们的退堂鼓就已经打得山响了,如果他们知道后面还有十来本同样厚度的续作,肯 定想死的心都有了。 “落梅轩,”黄九日已经不耐烦研究老爷爷们的自行车,转头去看公园门口的导游路线展板,他切换话题异常迅速,还带着一种 急迫感,传叔怀疑是动作片看多了。“好琼瑶的名字。” “明明是很武侠的名字好么。” “很少看武侠。”“从不看武侠。”黄九日和麦阔异口不同声。 “那你们看什么呢?” “什么都不看。” “好吧。”传叔想,真的能什么都不看也很不容易的,其实关于“落梅”这个典故的那首李白的诗,传叔也背不全了。 凡是要门票的风景点,他们都很少进去,除非像南京鸡鸣寺那样5 块钱一张票还附送三支香的。这不是钱的问题,也不是能否物 有所值的问题,基本上就是简单地反对收门票。至于为什么反对,说不清楚,当然存心要找理由的话,那是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 但也不是说就非要逃票,也不是就一定不买票,“认同价格又特想进去看看就买票,不能承受就拉倒”,这方面并没有绝对无可通融 的原则,至少传叔骑车去莫高窟是买门票的。那次的一段骑行旅程给人印象特别深刻,从敦煌市出来,10 公里平路,再有15 公里极缓 上坡到莫高窟。由于事先全无准备,也没查攻略什么的,天晓得04年网上有没有敦煌骑行攻略,应该是没有吧,那个时候搜索这玩意 也不怎么好用,所以完全不知道那15 公里是缓上,骑得传叔从开始怀疑自己的体力,到最后都要怀疑自己的人生了。等弄明白了事情 的底细,一切就变得非常简单了,回程非常爽,一路溜到底。 无论如何,黄鹤楼70 元的门票让他们非常不爽,于是决定去车行转转,从南京骑到武汉六百多公里,也该把车好好地调整一下了, 他们只有随身的多用途小工具,不是很给力。 龙骑单车俱乐部就在附近,而且是美利达车行,这一点他们从安庆的时候就开始很注意了。因为他们的车子一个是美利达,一个 组装的,骑到捷安特车店,人家要么懒洋洋地不搭理他们,要么开个不靠谱的价格,无论调车、配零件还是打包皆是如此,特别烦人。 所以,他们看见捷安特都绕着走,省得闹心。 赶巧了龙骑车行老板也要今年去西藏,亲自拿了工具来给他们的车子做微调,检查得很认真细致,不是那种听着音乐、工具到处 乱扔的粗疏伙计们可比的。他们喝着冰爽茶,聊着曾经走过的西藏,讨论着即将要骑行的西藏,越说越投机,越聊越开心。后来传叔一 直用的全指手套就是那时候买的,骑到重庆还打电话去订了一条骑行速干裤。 “我们该回去了。”黄九日开始紧张晚上的凡客竞拍了。 “可是才4 点半啊。” “不可能。” “真的。” “怎么可能?你调了时间吧。” “难道我们都调了手表吗?”传叔很无辜的样子,事实上一圈人谁也没有手表,看时间不是靠手机,就是靠码表的。 “过得好慢。” “一下午都贴在电脑前面就不会这么慢了,对吧?” 显然,正因为常常贴在电脑面前,吞咽了太多简直一辈子都消化不了的信息,停下来就总觉得那是个幻觉——滞胀的幻觉,以至 于黄九日已经不怎么记得真实的时间流逝是怎么样的了。 慢,就真实吗?慢动作呢? 你觉得电影里的慢动作真实吗?显然不会,因为太慢了,慢过头了,过犹不及。麦阔一直理解“过犹不及”的意思是,过头了还 不如没达到,但其实确切的意思是,火候过了和火候没到是一样的。 正所谓,火候不到,众口难调,火候过了,事情就焦,都是没能成事,没能把事情做好。 如果要从哲学上讨论真实,可以写一本书乃至几百几千本书,不过简单直接地判断是从切身感受开始的,这感受本身无所谓快慢, 视各人情况而定,但基本上是一种处于稳定的、均匀接受信息的状态,而不是过载,也不是没有信息。就像站立在水中,感觉到 水的流动一样,虽然没有一个明确的速度值来标示快和慢,你还是会说水流得好快,或者水流得好慢。因为你的身体在感受着水 流,太快的水流冲击到你都要站不住了,你就来不及去感受;太慢的水流所需要的细腻感受,又不是你的身体所能把握到的。 骑回去的时候,这种感受就非常明显了,我们是在赶路,因为黄九日不想耽误了凡客竞拍,还打算在此之前能吃上晚饭。 武汉的交通是全国出名的,慢车道在哪儿,我们反正是没看见。 无论老城区还是新城区,堵车没商量。按说像我这样曾经多年在大城市上下班高峰时间骑车的人,或多或少会有一种技能:“擅长左 冲右突、左右穿插,可以始终保持前进,而不是停车傻等”,在武汉没有用武之地,连人行道上都堵得满满的。公车司机凶猛,不但 不让人,简直就是要撞你。再加上扑面的灰尘甚于乡村土路,这要不是传叔和麦阔还算有两把刷子,就得交代在大武汉啊。 “武汉就是个大县城啊。” “满街都是飞虎队——霸天虎的飞虎队。” “活着回来,毫发无损,我们赢了!”三个人一人一句,总结了今天回程的凶险,然后同声高呼“骑车人万岁!” 一看时间,也没比去程快几分钟,因为不断的红灯、堵车,导致不断地上下车、发力踩车,一有空档就拼命骑,体力消耗倒是大 了不少。这和爱因斯坦为阐明相对论而说的小故事异曲同工:你在一个美丽的姑娘身边呆了两个小时觉得才过了五分钟,你在大雨中 的车站等了五分钟公车感觉等了两个小时。快慢看来好像主要是个心的感觉问题,你心里着急就是坐在高铁上也还觉得慢,心里悠闲 则十几码的骑车速度也觉得快了点。 凡客竞拍失利,黄九日气愤地关了电脑,“我们来讲鬼故事吧。”都是老一套,连麦阔都没觉得害怕,一屋子三个房间,总共有七个 大男人,日光灯雪亮的,有什么可怕呢。“那么,来说南大的碎尸案,真事哟。”黄九日亮出了绝杀技,然后源源本本把这案件的来龙去脉, 种种变数都一一道来,当然仍旧是网络信息被添油加醋的陈词滥调,而且几个人都曾耳闻,所以没有太多惊讶,无非根据几个既有的推 断来各持己见。 唯一读过大量推理小说还自称推理迷的传叔尤其淡定,“一点确定的实际线索都没有,你都在瞎扯个啥嘛!还有,你说过几遍了, 怎么这么熟络啊?” 黄九日承认说过很多遍了,又继续承认:“好吧,我很无聊,我追看了好几年相关的帖子。” 这时候有听到风声的同学找上门来,要向传叔和麦阔取经。 “取什么经?” “真心求教骑车进藏的经验。” 还好,这个确实是真心的,买了车,存了钱,就等暑假了。 传叔没有问“为什么要骑西藏”,直接一五一十地把一些骑车走长途的注意要点告诉他了。“还有不明白的就去豆瓣看传叔的日 记《袜子神教诲录》吧,还可以去QQ 群里提问,24 小时都总有人在线的。” 越来越多人骑西藏了! 骑西藏,已经不再仅仅是一项体育运动,而是一项运动了。学生把骑行西藏当作成人礼,上班族把骑行西藏当作间隔年必备项目, 越到后来,被赋予的内涵越丰富。犹如在电脑点开了太多的网页,却忘记了最初打开浏览器的初衷。 我们不能忘记,我们还要上路。和黄九日告别的时候,他很伤感,很不习惯,连面膜都没有做,头也没梳,就非要起床送我们出门。 “再见!” “袜子神保佑!” “袜子神保佑!”黄九日也学会了,停了一停,又补了一句:“麦阔啊,要靠谱啊。” 麦阔也很语重心长地说:“九日啊,要靠谱啊。” 骑车穿过民族大道和阳光大道,进了江夏区,就要离开武汉了,传叔和麦阔才吃上第一碗热干面,凑合着过了个早,谁让他们都是 大懒虫,能睡懒觉就不起早床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