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藏日记 写在前面: 因为懈怠,更因琐事,久不提笔,新游记只崭露头角,便再无音讯,对于我,何尝不想一气呵成,却终于零零散散,曲未终,人却散。昨日终于见到骆驼大哥,答应完成游记(这篇是其中的一篇,之前应友之邀所写,先放上,待日后慢慢写全),算是给自己一个新的任务,同时也结自己年少的一段过往。 人的一生,学会总结,学会怀念,总是好的。 这段文字是整个旅程的一部分,可以说,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我尽量回归到用一种白描的形式去面对这段经历,我希望,这些留下的回忆,等我回头看,能看到那个叫“青春”的单词,我想,无怨无悔,是这个词最好的奠基。 原本我只是想去阿里亲历夕阳中的古格王朝,却陷入了新藏线的魔力之中,那不是我所能控制的,我所能控制的,只是让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对自己,对他人,都慈悲。 (一) 新藏线,国道219,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公路,途中翻越5000米以上的山5座,其中最高的界山大坂海拔高达5248米,是几条进藏路线中最危险的,特别是界山达坂和死人沟。在短短的3天时间里,从海拔900多米的新疆翻过5200多米的山口再停到4500多米的阿里,加上复杂多变的气候,已经超过了很多人身体正常承受的极限。 新藏,离天堂最近,所以最容易感受天堂的味道,但如果不留神,从这里就会直接入天堂。或许,这正是它魅力所在。 天堂之韵,我是这么形容过。 让我从拉孜的那条岔路开始说起。 那是我与小蒋同学从尼泊尔回西藏的第二天,凌晨一辆班车从樟木开往拉萨,中午时分我已经站在新藏线上,我在那个四处漏风的班车上,冻得全身僵硬,直到爬上班车,卸下我的背包时,我仍旧全身冷冽,好在高原阳光很快便包裹过来。又回到西藏,又要开始搭车,又开始漫漫征途,我有回归的感觉。 那是一个西藏常见的检查站。你可以见到熟悉的警察与熟悉的表情。 我没选择在检查站搭车,而是徒步直接走向了新藏那个方向,坐在路边摆弄着手机,信号不好,想看些新闻都是艰难的,回到西藏搭车的日子,好像一切都开始回归,蓝天,白云,寂寞,孤单,潇洒,自在,纯粹的只剩眼神直视的远方。 卸下背包,坐在路边,两个藏族小朋友跑过来,他们好像很好奇,我与他们聊天,我说,你们谁去过拉萨?其中一个小朋友说去过,另一个说没去过,我说,要去看看的,那是你们的首都啊。那个小朋友立刻改正我,我们的首都是北京。我笑笑。嬉闹了一番,两个小朋友便离开了。 在路边等了会儿,搭上一辆运沙车,陪着司机去了沙场,大约四点多才缓慢前进,一路上,藏族小伙与我普及着藏族人的心理,我看着他车上挂着的一些上师像,便问起这些上师的事情,可那藏族小伙好像并不能理会我的意思,或许他也不知道那些画像上人物究竟是谁,只知道这些人像可以保佑平安罢了,我便停止谈话,静静地望着窗外,他只能把我搭到昂仁,到了昂仁,下车告别。这是最常见的搭车段落,你与司机此生也就这一次交集,即使下次遇见,可能也不太能互相记住,此生的缘至此便有了终止似的。 昂仁,一个很小的地方,那里的检查站已经有人在等待搭车了,后来我们在冈仁波齐又见过他们一次,他们在拉萨的青旅工作,一起谈论了些有趣的事情,再后来我在古格王朝发过一个短信给其中的男孩子,告知古格的一些情况,他回了一条信息感谢,便再无交集。这些露水般的情谊,简简单单,却温温暖暖。在路上,就是一个人与不同人的交集,或擦肩而过,或相拥而泣,但,我们很真诚。其实,这是人类的本然。 最终我们在昂仁还是没有搭上车,西藏的温度与阳光有直接关系,阳光逝去的每一秒仿佛严寒就渗透进身体一片,直到住进小旅社时,我已经感觉身体承受了足够的冷,足够的寒,那一夜我无法入睡,好像一直有团火,在我呼吸时进出,灼烧我的一切,我蜷缩在那里,熬到第二天。 次日清晨,我感冒了,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打击,谁都知道在高原感冒意味着什么。 但走出旅社,吃碗热面,却依旧对前方的路有无限的向往。 一切总会好的,一切都没那么糟,我总是对自己说。 (二) 坐在昂仁的检查站,检查站的警察递过来一杯热水,很热心地帮我们搭了去萨嘎的车,原本这辆车也不太愿意搭我们,坐上车后,小蒋与车上的大哥聊得很投缘,他们所学的专业差不多,有很多共同话题。车到萨嘎已经是下午三点,吃了碗面条便开始继续搭车,但这次的运气显然没之前那么好。 从三点到快天黑,我立在那里像根电线杠,四周荒凉,我只看到一群野狗在乱石堆中互相撕咬着。之间停过一个车队,但最终还是没搭我们,谁都不想惹麻烦,我能理解。之后我们也在冈仁波齐再次遇见了,还打了招呼。微笑总是要有的,理解万岁。 天色近黑,在寒风瑟瑟中终于拦下一辆车,原本以为没希望,但绝处逢生,司机居然愿意搭我们前行,原本以为只搭我们走一段,而这辆车最终却一次搭我们去了冈仁波齐,一直开到半夜三点多。那一夜,也是难忘的很。 车在新藏线上行走着,夜晚便这样来临,只剩下车内的指示灯还亮着,司机开始与我们聊天,那一夜我印象极深,好像经过一个漫长的时间隧道,一段纯粹到内心深处的对话,整个时空只剩下这辆车,我们三个人,这样的夜晚,可能此生只有一次。其实,有一次也足够了。 司机跟我们说他的故事。 他是西藏最大的自然保护区羌塘保护区的守护者,我们大多数人都听说过可可西里,可对羌塘自然保护区,却一无所知。这个在阿里地区面积五万多平方公里的自然保护区其中最珍贵的不仅有藏羚羊还有金丝牦牛,在阿里这样的高海拔地区,守护这个区域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他与司机两人,巡查一遍保护区需要15——20天,天寒地冻时也是如此,反而是恶劣天气更需要加紧巡逻,这时候的盗猎分子最多,因为冬天藏羚羊为了御寒,毛此刻最多。 他与司机带着粗粮就这样出去,每天露宿在野外,没有东西吃时,直接吃生肉。他说每天他在野外露宿早晨都起不来,我原以为是太累了,早上要睡很久,他的解释是,每天睡在睡袋里,呼出的气把睡袋口部分冻住了,需要等到太阳出,稍微融化才可以从睡袋钻出来。 他是南京森林公安毕业的,刚毕业时他年轻气盛,希望在自己的专业有所贡献,但却被分配到一个乡村,什么事也不需要做,照样拿工资,他觉得这是在浪费生命,于是申请去了自然保护区,虽然艰辛,危险,但他热爱他现在的工作。他说这些事情时,其实是在说一种另一个区域已经快断绝的精神。 他前后一共抓过20名盗猎分子,在那样的环境,他独自一个人面对的,是嗜血的暴徒,究竟要怎样的毅力才能承担起这份责任。 他说,他最对不起的是家人,他的妻子原本是昌都人,现在为了他搬到阿里,直至如今还不能完全适应那里的高海拔,而他一年也见不到孩子几次,他说,他唯一的贡献,就是希望以后孩子问他,藏羚羊是什么样,他会亲自带着他去看,而不是在电脑上指着照片描述。 他说,藏人其实对很多东西都很有兴趣,他们会问中国究竟发射了几颗卫星。 他说,在大城市容易迷路,在西藏,却只有一条大路,他从未迷失过。 他说,阿里这里的狼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如果狼咬你,我赔你命。 他说,小时候在圣湖边,有很多人供养了很多钱在湖边,他捡了很多硬币回去,被母亲狠狠揍了一顿,母亲告诉他,那是人们给未来的希望。 他说,人一定要有理想,并且努力去实现它。 他还说了很多很多,那个夜晚,我坐在后排,看着前方他的背影,一直想象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一边哆嗦着跟他对话(他的车一直摆弄很久,都没有打开空调,因为这是他的新车,刚从拉萨买的)到巴嘎时,其实已经三点多了,他敲响藏族老乡的门,那是一个没有电灯的小旅社,那段小蜡烛,隐隐照着我们,我们都困到极点,我没能辨认清他的脸庞,只是互相留了号码便沉沉睡去,躺下后,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次日醒来,他早已经不在,他说过,要我们去日土时找他,但后来因为时间原因也没去,再后来,我看《远方的家走进阿里》,我终于看清了他,几乎与我想象的相同,他的镜头不多,可是却真真切切,也许过两年,我会再去阿里,我会去找那位大哥,然后跟着他一起去保护羌塘自然保护区,跟着他一起走在银河之下,让生命之火燃烧在高原之中。 我开始回忆那晚的情景,却总感觉,那一夜,发生的事情那么不真实,可是,它的确存在过。 我搭了一辆车,却改变了我一些想法,我以为这个世界再找不到这样的人了,可是,我错了。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 (三) 从巴嘎醒来,一个全新的世界就在眼前,这里就是冈仁波齐所在地,面朝西方,那座神山就在远方,喝了些甜茶,把登山包寄存在旅社中,便开始徒步去冈仁波齐,刚走出巴嘎检查站不远,寒风袭过,雪便开始飘散开来,走在雪中,没有任何寒意,却感觉自由到极点,徒步走了一段搭了一个当地人的车,直接去了冈仁波齐。 冈仁波齐脚下有些旅社,有些商店,因为对转山没有准备,直接进了一家青年旅社,两个小伙子在忙活着,于是询问有关转山的事,其中一个小伙子回答的很简单,你们今天上去,傍晚时分住在寺院中,明天再走一天就可以了。听他们这么说,再也没什么顾虑,直接背着小包,里面只放了一包饼干,便开始了我的转山之路。 开始的十几公里,一路上风景很好,认识了几位藏族大哥,大家一起走着,还算轻松自在,沿途藏族大哥们谈笑风生,他们背着经幡,我也跟着他们的脚印深浅不一向上走着,围着冈仁波齐走,能从不同的角度欣赏圣山,那是一座金字塔形的雪山,印度教,苯教,佛教都许这座山为圣山。关于冈仁波齐的传说很都多,再不一一赘述。 中途的一个休息站,我们遇见了三位同样转山的朋友,他们说在二十公里与二十五公里处都有休息的地方,他们决定走到二十五公里处休息,也正是这个决定让他们陷入了差点丢掉性命的危险之地,这是在以后在多玛再次遇见谈起的。 我们与藏族大哥一起走到二十公里的地方,那里有些帐篷有些房屋,可供转山者休息,藏族大哥们说,今晚不能再走了,前面很危险,早点休息,明天早起,再出发。听从劝告,我们吃了碗面,便钻进被窝,不知是感冒还是高原反应,我几乎把能盖的被子都盖上,却依然觉得寒意逼人,身体一阵一阵战栗,头疼欲裂,这一夜,我几乎没睡,翻来覆去,从前看到在这样高度有高原反应的人睡下去便再没醒过,我心里其实也有这样的担忧,在这样的煎熬与祈祷中,我终于等到了次日大哥们的敲门声。 急促的几声敲门声,告诉我们是时间上路了。 挣扎而起,推开门,已不见大哥们的身影,见到的却是一夜大雪留下的纯净,几串脚印代表着方向,走出去,才感觉到那种空灵,仿佛宇宙寂静到极点的感觉,气温骤降,我明显感觉到身体不能承受,缩了回来,寒意瞬间穿透灵魂般,嗖嗖直逼全部感官。 一夜未睡好,高原反应与感冒的双重施压,我吃不下任何东西,喝了少量水便上路了。陆陆续续,转山路上的人多了些,远近不一,只要能见着人,那便是能见到方向,再无担忧之处,只管向前,这段路大约五公里,但海拔却从五千二直接上升至五千七,对于一个在零海拔生活的南方人来说,一是严寒让我无法承受,二是这样缺氧的环境让我头疼欲裂,毫无力气可言。 疲惫不堪,甚至几次都差点晕倒,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抽空般的。只管向前,转山的路,因为昨晚的大雪覆盖,加上本来就碎石积累,不好走,但除了走过去,没有退路。我走几步,喘一段时间,再走,再喘,休息的间隔越来越短。 转山路上,你会遇见很多人。半途我遇见一位广东大哥,一起休息时,他给了块巧克力,这时一位藏人向他伸出两根手指,他以为是要两块钱,于是给了她两元,她没要,原来她只是在提醒我们,前面还有两公里就有休息站,大哥惭愧抱歉,他说实在太累了,让我继续。 继续前行,遇见了一位藏族朋友,他告诉我,他从日喀则地区过来,全家都在转山,他说他要转130圈,他指着一条通往冈仁波齐山底的路,问我要不要进去,那里已经被雪完全覆盖,后来我向他人提起这件事,有人告诉我,那里也是转山的一条路,但据说,没有福报进去是会死人的。这位藏族小伙的脚步很快,我只得勉强支撑着跟上他的步伐,好在有他同行,能让我稍微有些信心。 就这样互相支撑着,在心理上互相鼓励安慰,每一个经过我的藏人都会对你微笑,这才是真正走在路上,这条路没有竞争,没有喧嚣,有的,只是一种共同的目标,无论你有任何信仰,或者没有信仰,这条路,是我走过千万条路中最为难忘的路之一。 这段路简直就是乱石堆,只能沿着前面朋友留下的脚印前行,其中隐约有些指示牌会告诉你一些圣迹,比如有处是“测试孝敬父母处”,闭上眼看是否能把手指放入眼前的一个小洞中,看是否一次就能成功,很多藏人在此尝试。 山顶时,我遇见了一位念诵祈愿文的藏族大叔,他献上哈达与神山。于是跟着他一起走,他的速度很快,我也只得加紧,一直尾随着,这其中没有任何交流,但好像隐隐有种联系,把我们这两个陌生人用某种形式串联在一起,他有时会慢些,等等我,有时会回过头,看看我,我们之间唯一一次交流是在一次休息时,他指了指我的裤子说,你的裤子好,我的,不行,冷。我笑笑,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我也很冷。 就是这样一位大叔,在膝盖可能受冻的情况下,拄着一根木棍,在转山路上与我同行。 等我到了休息处时,他已经远去了,他没有休息。 休息站中有位香港大哥,给了我一片阿司匹林,说是能缓解高原头疼,于是感谢吞下,他的司机藏族大哥握了些糌粑,半天没吃东西,此刻任何东西都是香甜的,只觉得一切的美好来自于简单,来自于知足。 这次休息后,便一直徒步未停止,已经经历了最艰难的一部分,后面的路程,渐渐的平缓,从漫无边际的雪山脚下走过,然后回到草原,这一路,都有人陪伴,或是三言两语,或是微笑鼓励,熟悉的陌生人说的或许正是如此。 回到山脚起点,转山完成,已经是接近傍晚。 转山的路虽然不漫长,可其中心里的经历却是独自在沉淀,每一个转山者,经历过这些,都会在心里留在潜在的某种精神鼓励。 回到旅社,那里全是预备去转山的人,大家聊的话题都是围绕着转山的种种,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四) 次日起床,在饭店遇见一位东北大姐,她坐在那里说她高原反应很强烈,不去转山了,我们都觉得很可惜,她说,她当初来西藏之前,她的朋友,同事都说她疯了,一个人去西藏。最后,她谁也没提及,只是对孩子说要去西藏。她对孩子说,妈妈要去西藏了,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银行卡的密码要记好。他的孩子听她这样描述,急的要哭了,妈妈,别去了。但是她说,她还是想来,于是,她来了。 这是个伟大的人,有些理想很简单,可是心里付出的那段历程却是常人无法理解的。 她最终还是因为高原反应强烈而没有去转山,可是,我还是佩服她。 我与小蒋需要搭车去圣湖——玛盘雍措。 从冈仁波齐出,沿途的景色很壮丽,搭车也很顺利,很简单搭上一辆去巴嘎的车,司机是去加油,聊上几句后,便到了巴嘎,下车后沿着路徒步去圣湖,放眼望去,似乎前方正经历着一场暴风雪,没有退却,依然前行,徒步了几公里后,顺利搭上一辆去往圣湖的车,这位藏族大叔家就在圣湖边,我们都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圣湖边只有我们两人,望着那平静的湖面,雪还未化,远处是连绵的雪山,圣湖边稍作停留,捡了两三颗石子作纪念,再爬到高处欣赏一下圣湖的全景,世上有很多事情很纯粹,而此刻,我只觉得,我只愿如那恒河沙般,静静在宇宙中呼吸。 去完圣湖,是一定要去旁边的鬼湖——拉昂措,看似很近,其实徒步约一个多小时才能到,但在鬼湖边能见到冈仁波齐神山,听说天气特别好的时候,神山的倒影会在湖中显出,去往鬼湖的路上多半是荆棘,还有无数的鼹鼠洞,不留神会被拌住脚。湖水好似退去不少,留下的都是盐碱地,赤红一片。 从鬼湖回到省道已经是傍晚,风大,吹得四处冷冽,好不容易搭上一辆“朝圣车”,这辆车是专门从阿里地区来此朝神山圣湖的,车停下,我们都没有问去哪,是否可以搭,藏族朋友们便让出这辆小卡车后面的一点空隙,让我们勉强挤进,然后就这样看着彼此,微笑着,不太懂对方的语言,只能猜测着说着从哪来要去哪,颠簸了一会儿他们便要走一条近道去阿里了,我们跳下车,挥手致谢。 在巴嘎的小旅社拿回属于自己的背包,徒步出了检查站,很快就搭上一辆回冈仁波齐的车,我们打算今晚好好休息,这一天,顺利的出乎我们的意料。 转山后的运气是真的。 (五) 清晨从冈仁波齐出,坐在新藏线上,望着远处牧民赶马掀起的尘埃,回过头,冈仁波齐依在,静候着一批批不远万里的转山者,神山无情,人却各自有着自己的情,转山,更像是一种远古方式的自我净化,不是神山让你得到了什么,而是你在这过程中收获了什么,那里更像是一个正能量场。 这里搭车其实并不好搭,漫长的等待后,终于搭上一辆去马尔兵站的车,搭我们车的大哥是贵州人,考了公务员在这里工作,常年在这里工作,也就鲜有机会回家,阿里这里的农业之类是归他们管,因此经常下乡之类。 到达马尔兵站时大约是中午,告别了大哥,下了车,风很冷,吹得我们瑟瑟发抖。 那里搭车也不好搭,去古格王朝大约一百多公里,最后只得每人给了些钱顺利去了扎达,终于要去古格王朝了,这是我此行很重要的一站。一路上可见壮观的土林,自然而成的荒凉。自然的鬼斧,让人惊叹。 到了扎达,离古格王朝还有十八公里,还得搭车,还好比较顺利,搭上一辆越野车,车里的朋友让出些空间,直接带我们去了古格王朝。 我曾多次在图片在看到古格在夕阳中的壮美,站在那里,古格却突然变得那么凄凉,只剩下耳畔风吹过,低声细语。我站在那里,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时间流,从我的身体穿过,我感觉到渺小,微不足道,却依然很自豪。只傻傻面对古格,当夕阳血色般染红天际时,我眼朦胧,挥手向古格告别,我来过,我已无遗憾。 剩下的,都是此行的馈赠。 晚,夜宿藏民旅社,两位老人和蔼可亲。 (六) 晨起,回到老路,搭车回新藏,这次没那么幸运。 徒步走在那十八公里的路上,车一辆辆过去,大约走了八公里时,终于搭上一辆藏族朋友的摩托车,摩托车车速飞快,我背着包完全不能动,风又大,思绪完全被吹走,只剩下祈祷,千万不要滑倒,摩托车手显然没有算过我与背包的重量,依旧按自己的速度前行,好在只有十公里,安全到达扎达。惊魂的我,道谢不已。 徒步去了检查站,发现昨天遇见的一位搭车的女生,她告诉我,这里搭车不好搭。从十二点一直等到三四点还未搭上车,好在一位大哥最后在祈求之下愿意搭我们一程。感谢上路。 回到新藏线上,原本这辆车是去普兰的,也就是那位女生要去的地方,可临时又改变了计划,直接把我们带到狮泉河,是我们要去的地方。这绝对是意外中的意外,欣喜不已。突发状况也是在路上的惊奇与收获。 到了狮泉河,联系了二哥,住在他那边的都是骑行者,原本只打算住一晚,后来听说要办边防证,只得在那多待了几天。 那几天与几位骑行者在一起聊天,感觉很轻松,其中一位大哥的骑行时间能追溯到我还未出生,而另一位则是从北京出发环中国边境线骑行,他们的经历更为奇特,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一种不同的态度,对待人生,对待当下发生的一切,你愿意接受这样的生活,并为此承担这一切带来的苦痛与幸福。 这是人,应当在人间得到的。 在二哥那待的几天让我感受到一种温暖,这种在路上上的温暖其实很简单,大家在一起没有年龄,没有性别,没有背景的隔阂,是很纯粹的在一起,聊着各自的理想,人生,我们这些原本平行的人生在这个时间中有了交集,也许很多年后,我们会淡忘彼此的脸庞,但永远也不可能忘记那种感觉。 围炉夜话的感觉,你总得有几次,那是我们的青春,我们的理想,在火苗中,跳动。 (七) 离开狮泉河,继续搭车之旅,行走在那条路上搭车的人不多,冈仁波齐认识的那几位,加上一对情侣,再无其他。 但搭车却越来越难,徒步是唯一的选择,我一直走着,直到走到检查站不远才真正搭上一辆车。 上车时不小心把裤子撕裂了一个口,这是一辆货车,是一对在这里运货的四川夫妻,年纪约比我的父母小些,他们不断给我说他们的孩子有多么让他们头疼,也向我述说他们在西藏工作的艰辛,他们的货车开得很慢,我告诉他们关于我的旅行,就这样,摇摇晃晃走在新藏线上。前路未知,才觉得好。 可一切都来得很糟糕,正说着,听得“砰”一声,车胎爆掉了,幸好是车速慢,也幸好行走在平路上,司机及时刹住车,停靠在路边,下车后检查才知道,车的一侧,两个胎全部爆掉了,他们说,对不住了,只能在这里停下了。惊魂记上演了。 我道谢,背起包告别,我不能等待,路漫长。 挥手告别这对夫妻,继续徒步,走了几公里到了一个检查站,这是去日土的最后的一个检查站,检查站的警察递过来一罐可乐,我进去取暖,与里面当兵的小伙子寒暄着,就这样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检查站过来车后,警察便要求那个司机带我去日土。 司机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带上我,聊天中,他们一直在说着关于他们在西藏的事情,那是个很破旧的货车,我在颠簸中听着他们模糊的乡音,只是应声着,我望着窗外飞过的鸟,想象这样的天空下自由驰骋的感觉。 三十公里,他们的故事还未结束,我便下车了,到了日土,与前面的搭车者汇合,在一个废弃的检查站中等待着。 天很快黑去,有三人搭了车向前去,剩下我们四人,在那个检查站中勉强搭上两个帐篷,好在有地方可以避风,蜷缩在帐篷里,阿里的夜,寒到骨子里。 一夜无梦,蜷缩着,支撑到日升。 (八) 次日,等到阳光出来,把帐篷拖到检查站外,呼出的气凝结成冰附于帐篷上,只待化去。 等到十点多才搭上一辆去班公湖的车,这辆车也只能带我们去那里,他们在那里工作,班公湖很快便到了,那是片清澈的湖,湖中有很多鸟类,这片湖域奇特之处就在于,它被分成两部分,印度的水域,湖是咸水,中国境内的是淡水。 在班公湖边的一个很小的地方,借了些热水,嚼了些饼干,稍微让自己的身体温暖些,力气些。 继续回到路边去搭车。 从这里过去的车就更少了,好在幸运,搭上了一辆军车。 军车里坐着一位团长,他对我们很有兴趣,一直与我们聊着关于中国的一些民生问题。他也讲了关于现在部队的事情,这些对于我们来说,都是陌生的事情,所以搭车是件有趣有意义的事情,你永远不知道打开车门,面对的将是什么人,将是什么问题,将是什么建议,甚至将是什么人生。 车行至多玛,这已经是出藏的最后一个检查站,出了这里,如果有人愿意搭你,几乎可以说,那就能直接到新疆了。但,事实上,这里搭车很艰难。 到多玛,遇见了那两位姑娘,聊天半晌,她们说这里搭车不容易,但很快她们又搭到车往前去,我想,这也许不是那么困难,至少没有她们说的那么严重。 但,其实,我错了。 一直在那待到天黑,也没再搭上一辆车,经过这里的人,多半是货车,而货车上基本都是满员,偶尔自驾行驶的车,也全部塞满,在一次次的委婉拒绝下,在一次次冷冰冰的回应下,在一次次的失望之下,我渐渐感觉到了一种压力。 虽然检查站的警察很不错,也帮着我们搭车,但实际上,很多时候,他们也无能为力。 就这样,天很快变黑,我们唯一的期望就是明天能早起搭上军车,正是这点期望,让我们的心情还不错,在检查站不远有个小旅社,就住下了,那里有些在多玛工作的工人,他们说,现在这里搭车困难,很快这里就要撤离了,大雪封山,来往的车都不可能搭的。 搭车久了,这样的话是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搭车本来就困难,但还没有哪次至这种程度,所以也没有多想,只是想着明日早起,静候军车。 (九) 命运有时候会捉弄你,让你手足无措,有时候却把机会摆在你的面前,而你却漠视而行,也许,这世界上给予我们的已经太多了,只是,我们不懂得珍惜罢了。 尘世大约如此,但总要经历一些惨烈,才能懂得。 在多玛的小旅社打听到明早8点军车会出发,我们七点多便起床,背包至检查站,那时候的天还未亮,寒意逼人,我们站在检查站看到军车已经一辆接着一辆出发,我们期待着,期待着昨天最后那辆车,能否出现。 隔着检查站的玻璃,注视着,终于等到那辆车了,但我们却因为没有及时赶上而错失了。也许,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没什么。但对于一个想逃命的人来说,这个意味着空前的未知,而未知是最诱人的,而诱人的东西,多半充满了危险。 而那段经历,的确如此。 等待整整一天,也没能搭上车,或许这是我搭车史上最惨烈的一次了,可是如果那时我已经预料到未来的几天都没有搭上车,那我究竟会以怎样的心态面对。 我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等待,这世间总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等待,等待是一种巨大的投资,因为,你不知,你等待的究竟能不能到来。 而这段等待,让我逐渐安静下来,平静下来,一直以来,我总是行走在路上,从一处去往另一处,我在风景的震撼与人文的奇特中,以为自己获得了空前的收获,可是,我从未这样静静坐下来,只是坐在一个地方,静静问问自己,你在做什么?你在想什么? 我开始学会观察,观察来往的司机,检查站的警察,甚至只是观察室外的雪山,我逐渐看到一个小世界在此诞生。 我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等待,早晨,我坐在东边的椅子上,晒着左脸,等我的左脸晒疼了,我换到西边的椅子上,我看着远处的野狗追逐着,天上的乌噶飞扬着,那雪山,总是冷冷静静,这世界屋脊上的每一天,都平淡到极点,没人会在城市的生活中想到这里正在发生什么,我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很久了,我们还会继续这样活下去,直到死亡,究竟“意义”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大部分人都不会去尝试了解,甚至疏于想象。 三天时间,我们都在等待中渐渐沉默,没有了任何所要交流的,我们唯一的期望,谁都知道。 这三天中,多了一个女生,这个女生是辞职出来的,她一定是搭车太顺利了,在这里困了一天后,她也渐渐不再说话了,只是望着远方。我能理解打击的意思。 也许,此刻沉默是一种力量,一种不知该如何表达的力量,无处释放。 好在,他们都很幸运,终于在第三天时搭到了车,女生先搭上一辆越野车,而同伴我也让他上了另一辆越野车先走了。当时的我,有种失落感,那一刻,的确有些寂寞的味道升起。 那一夜,我独自睡在那个简单的小房间中,依然是那个未知,让我胆寒。 (十) 我在想,是否我该一直等下去。 我没得选择,我只能等下去,第四天,我依然在检查站报道,我苦涩地朝着警察笑笑。 好在一切没有那么糟,就在我放下背包去买馒头时,我遇见了两个背包客,他们是骑摩托从新疆过来的,在翻越大阪时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他们告诉我一些至关重要的信息,至少我知道了前面还有地方可以住。 这样聊着,在路上走时,遇见了一位大哥,这是位货车司机,我碰碰运气跟他说了我的情况,我依然能记得当时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只是默默听着我述说,而我似乎有太多的话要说出,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望着我,有些尴尬,好像对不起我,说,他不能搭人去,而且他只去前方的“死人沟”,那个地方海拔很高,怕我有危险,他劝我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我觉得我再留在这里,不如向前一步,于是坚决央求着要跟着他一起去,他终于没有办法,答应了我,我知道他只是心软,对于我来说,这好像是一大步,而对于他来说,意味着风险加剧。 我终于背上包离开多玛了,我没有多看这个地方一眼,也许我早就把这个地方印在心底最深处。 我与大哥一路畅谈,也许缘分就是这样一种奇妙的东西,世间的相遇,真的是久别重逢。 大哥姓田,宁夏人,与我有很多共通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他曾对妻子说,这辈子,我的世界只活出一个你,你的世界只活出一个我。当时我听了,觉得很诗意。 我在西藏,没有吃过什么水果,田大哥给我的梨子与大枣算是我在西藏吃过最美好的水果。直到现在,我还能想起自己咬下那梨子的味道。 苦难,让人懂得珍惜,也更能容易记忆。 一路颠簸中,路并不好走,而且大雪遍布,翻越大阪时,大哥问我有没有感觉,我说,没有。他这时似乎才真正稳定了下了。 终于到了传说中的“死人沟”。 当地人传说50年年前,解放军进藏先遣部队从新疆进藏的连队曾在泉水沟全军覆没,于是这里就改名叫“死人沟”。 我查阅资料,关于“死人沟”是这样介绍的: 历年在这里冻死、病死以及翻车死亡者留下的白骨数不胜数。车过这里,凄厉的风声犹似鬼哭狼嚎;夜幕降临后,沟两旁星星点点的磷火连成一片,在道路两旁蔓延,让人毛骨悚然。很多资料都说,这是一道峡谷,海拔5000米以上,是新藏公路上最容易让人反应的地方,再健壮的人,可以躲得过麻扎、躲得过黑卡、躲得过康西瓦、躲得过甜水海,却无法躲过在死人沟一品反应的滋味,有些人甚至因此而丧生,似乎这里充满邪气,也是真正的名符其实。 此时的“死人沟”,给我的感觉就两点,第一,几乎无人烟,第二,极寒。 好在路边还一个小小的客栈,可以避寒,我们进了那个小客栈,晚上,这个客栈中来了一些货车司机,好像都是往新疆去的,我心里稍微有了些安慰。 原本田大哥说是要乘着夜晚去前方几十公里运货的,但是室外的温度实在太低了,很快他的车子便冻得启动不了了,夜幕一拉开,温度迅速降到零下二十几度,他披着厚厚的军外套,在严寒中,修了好久,还是未能启动,只能作罢,再下去,人便冻僵了。 只能回到屋子里取暖,终于我们都累了,然后沉沉睡去,我不知盖了多厚的被子,只觉得全身都被压得动弹不得。 那一夜,睡得并不好,不知是否是高原反应,总之,一切好像回到了原点,不到新疆,永远都是那两个字——未知。 (十一) “死人沟”唯一能住人的便是我们住的“兰州饭馆”,这是一对兰州来的夫妻在这里开的店,据说很多年了,我无法想象他们究竟是怎样过来的,更无法想象,他们是怎样坚持下来的,这里的气候条件,这里的生存状况,简直是地狱一种。 老板的脾气很不好,但如果你想象一下,在这种地方待上十年,脾气不好,也只是很小的事情了。 次日,因了闷热的火炉房间抵御住室外的严寒,我终于活着见到了阳光。 田大哥出去继续修车子,经过一夜的严寒,车子居然奇迹般又能发动起来,这让大哥很是高兴,老板的脾气依然如初,这让我骨子的倔强也升起来了,再不想停留,只想离开。 有个开挖土机师傅在吃饭,他说他可以带我去新疆,听到此,大哥也放心了,他临行前跟我告别,还把一袋枣留给了我。至此,我再没见过他,也许,我们的缘分,只到此了。我到新疆后,第一个短信就是给田大哥的,他没回,我不知道怎么了,有些人,怕是再见不到了吧。 这个开挖土机的师傅,年纪似乎很小,跟我也差不多大,因为他提出能帮我,这让我很高兴,但同时也隐隐觉得这能否实现,毕竟开挖土机到新疆,是个漫长而艰巨的事情。 午饭后,他突然接到电话,他说,老板派了一辆车子来接他,他的挖土机放在车上,让我坐在挖土机上,这样就可以一直开到新疆去了。我想想,这样也不错。 下午,他去不远处装矿去了,我独自在室内,边搭车边等候,室外的温度,只能支持我站一会儿,不出十分钟,我便全身冻僵,然后又回到室内,让自己恢复温暖,再出去,循环反复,但依旧没能搭到车。 于是独自在寒风中,去了路对面的那个湖,“死人沟”的这个湖,绝美,冰冻了周围的湖水,大部分还是湛蓝如天,中间有沙土似的裸露,天然一段身姿,实在让人爱到极点。但同时这湖面冷冷凄凄,好像曾经这里的确发生过很多事情,但这些事情却无人得知。 我独自面对着这面湖水,在宇宙的这个时刻,这面湖只是属于我的,只有我在望着它,我忘了自己对着湖水想些什么,我只知道,我沿着湖走了好长一段距离,也许,我什么都没想,那一刻,什么想法都是多余。 湖边风大,我被吹得瑟瑟发抖,迅速回到屋内,刚在烤火,进来一个男人,他说他是来接那位挖土机司机的,我连忙背上包跟着他出去了,路边停着一辆大货车,我把包放上去,跟司机说,已经跟挖土机师傅说好了。但这个卡车司机,显然不愿意让我搭车,拒绝了我,开车而去。我只得失望而归。 回到屋内,才发现,自己刚才匆忙,重要的保暖水壶丢在那辆货车上了。祸不单行。 过了一会儿,却又看到那个挖土机师傅开着挖土机过来了,我突然又有了希望,连忙让他带我去那辆卡车那里,我只说我的水壶丢在那里了,他说,前面是无人区,你去那里只是为了要取一个水壶,值得吗?你做好决定再说吧。我毅然选择了上车,希望总会有的,不在这里,就在那里,总之,我没这个命耗在这里,我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刻了。 人, (十二) 挖土机司机一边向前开着,一边向我普及一些在此生存下去的常识,说他住的帐篷周围经常有狼,但帐篷里是一夜都有火的,所以狼并不敢靠近。说他们工地上有个人,来这里以后便开始流鼻血不止,差点死在这里。还警告我,今晚我可能要露宿在这里,一定要找一个能保暖的地方,如果遇见狼,点燃火,把能烧的都烧了。虽然这样说,但他同时也对我说,他试着看看能不能让那个卡车司机搭我,还把他车上剩下的一瓶汽水还有半片馕给了我,说大家出来都不容易,能帮的,也只到这里了。 (那片馕,我只吃了几口,实在咽不下去,那瓶汽水,我当作最后保命的水,一直舍不得喝,等到了新疆好几天,过古尔邦节时,我才打开喝了,才喝一口,我就思绪乱飞。) 在那种情况下,你无法不感动。我应诺着,随着挖土机缓缓前进,终于到了前方二十几公里处,看到那辆卡车,先去拿了水壶,然后挖土机师傅去求情,我站在卡车的侧面,只听得他说,这个男孩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带他过去吧。卡车司机暴吼着,不行,带他就不带你,带你就不带他,你自己选择吧。那个师傅继续求情,他到了叶城,就会给你车费的。司机说,我不要钱,你再说下去,你也别想去了。最后,那个师傅说了一句话,你不带他的话,他今晚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司机这时的一句话,让我心寒到极点,他说,他的死与我无关!我听到这句话,背上包,头也不回地离开那辆车。 天气的寒冷怎比得了心寒更为恶劣。 以前我遇见那么多温暖的事情,同样,我也一定会遇见寒冷的事情,这些都是正常的。我以为我已经准备好接纳这一切了。可是,真的发生时,我还是难以接受,人总是希望光明,谁把黑暗当作外套,裹着活下去呢。 世间的事,多半有绝处逢生之感。 我背着包,望着远方,我心里其实很明确,如果黑夜降临之前,还搭不到车,等待我的,将会是一场人与自然的搏斗,而对手显然冷酷到极点,而我,只能束手就擒。 我开始徒步,离开那辆卡车,我望向四周,这里是一个空旷的地方,四面荒凉,只剩寒风刺骨,虽然阳光还在,但依旧难以抵挡这高寒,我的感冒未好,体力尚弱,没走几步便开始大口喘气,没什么想法,只想活下去。 人在求生时迸发的敏锐与坚强,至今难忘。 我望见远处的一辆车,那是一辆停在矿场之中的卡车,于是走过去,机会,总是在寻觅中得到的,尝试一切,机会就在其中。 我艰难走过去,路并不好走,看到车头坐着两个维族朋友,其中一位先看到了我,跟我打招呼,我连忙回应着,他说,你是要去哪,我说,去叶城,他说,我们就是回叶城,车坏了,修好,跟我们走。 我一激动,抱拳相示。 我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十三) 我坐上那辆卡车,车内的气氛其实不算好,我与他们根本的交流也只限于此了。我们彼此言语不通,但我知道,能让我坐上来,这已经是命中最大的幸运了。 等待中,来了两辆卡车,帮助他修车,修车的过程并不容易,我也下车帮着准备着一切,折腾了好久才终于启动了车。 车启动后,却是向来时路驶去,我有些惊讶,他们说,他们不回叶城了,去死人沟。我愣住了,那一刻,他们笑了,说是跟我开玩笑。 这玩笑,让我瞬间肾上腺素递增。 还好,他们只是暂时回到死人沟有些事情,天黑之前,他们开始往叶城方向行驶。 我的心,稍微平静了些。 夜真正降临了,我与司机并无太多可交流,我只是试着做一名合格的乘客,不乱动,不乱想,不乱说,这个时候,我是世界上最乖的人。 我在漫漫长夜中,借着车灯,数着道路边的里程碑,每一次看到新的递减,我的心里就一层层剥落着未知,那是一种漫长而艰苦的期待,那一刻,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我朝着那个方向,正在缓缓移动,而我的生命线,正在慢慢延长,那光明,会在尽头到来。 车行驶到大约凌晨一点多,翻过红柳滩,来到一个休息处,但是他们并没有下车休息,而是熄掉车,然后钻到车头后面的被窝中,其中一个在朝着圣地祷告,我只是静静听着。 我好像是一个局外人,我只能待在自己的位置上,车熄灭了,寒气开始逼进来。先是丝丝凉凉,然后车外开始狂风大作,我一刻也没闭眼,时间瞬间减慢,每一秒都好像是一个世纪,我的心还在跳动,我知道这一晚,我将在寒冷中煎熬,我怕我闭上眼,就再也没机会睁开,冷,是全身裹过来的,但最初失去知觉的,是脚。我使劲动着脚趾,可最后,还是失去了知觉,我不能站起,不能抖动,那两个我不熟悉的朋友,还在酣睡。 窗外,偶尔有车灯从远处过来,然后驶去,我在忽明忽暗中,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精灵在暗夜中舞蹈。 零下多少度,我没有测量过,但根据后来的估算,零下二十几度是正常的。 好在车里没有风,只有纯粹的寒冷,呼出的气,渐渐凝在车窗玻璃上,让我一度以为外面是下了雪,身体不能动,也渐渐动不了,我的魔术头巾上是呼出的气凝结的薄冰,冷冷的抵住我的脸,像死神的手指抚摸着我。 我的全身在早上六点多时,几乎冻僵,只剩下心口那团热气还在循环,我颤抖着艰难地用冻僵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发出一条微博,告知自己的位置,还有两个多小时,天才会亮,而那时,我若还能活命,便是老天赐我的新生。 那漫长到无边的等待,好像这辈子都等过去了。 终于等到旁边有车开始启动了,灯光打过来,照着我,我想那时候,我是麻木的表情,我知道,我撑过来了。 车内的司机开始醒过来,开始渐渐发动车子,车内好像暖和些,我的手脚开始缓缓恢复,阳光开始从天际散开,这是我的重生。 那一夜,我没想什么,我没时间想,生命在挣扎,耗尽了所有想象。 (十四) 卡车缓缓行驶在路上,静默无言。 那半片馕,我从背包拿出来,硬的像石头,可还是得咽下去,用唾液,每嚼一口,便觉得是石头磨砺着嘴唇。 车行至一处矿场,他们想装矿,于是我帮着用汉语交流是否可以。爬到车后,才发现我的登山包已经被灰尘遮盖的模糊不清,只能把背包使劲往尾部挪着。 挖土机几下便填满了卡车,我的背包被层层红土掩埋,顾不及珍惜,人还在,一切都好。 车行至前方不远,便停下了,说是要换轮胎,于是我又爬上爬下,在他们模糊不清的汉语中辨认出自己的任务,终于在艰难之后,轮胎换好,此刻,我已经饿到极致,没有水喝,是最大的困难,只能一个字:忍。 重新启动不久,车在荒凉之极的地方行驶着,突然驾驶室开始往外冒水,这辆车的问题诸多,你所想象不到。鞋子被冒出的水浸透(幸好不是热水),又开始修关于冒水的问题,一番折腾后,算是基本解除了隐患,而此刻,我才发现鞋子几乎废了。 这样一路缓慢游行在山路上,在过昆仑山脉时,夕阳氤氲,远处巨大的轮廓像是某种象征,我在那山路上颠簸着,只觉得活着的人,有多不易,人在这世上,挣扎,多艰难。 行至库地时,我终于算是到了新疆,而且是有人烟的地方,我们下了车,在库地的一个餐馆,他们说要请我吃饭,于是各自点了一碗面,面条半个小时才端上,可我们却只花了不到一分钟就解决所有,味道都没感觉到。 饿极了的感觉,是没有感觉。 车从库地过,被警察没收了车上的刀具,又加收一次过路费,后又停在路边,有帮着搬下重石,前方是车重检查,到了检查站,发现依旧超标,又是一次艰难搬运。筋疲力尽怎么能形容我的此刻,终于在重重磨难后,到了离叶城不远的地方。 他们停了下来,休息,而我,开始祝贺自己的重生。 重新上路后,已经是黑夜,车子开到一处矿场,卸矿,我又是帮着忙了一个小时。他们拿到了应有的报酬,在车上放起欢悦舞曲,跟着手舞足蹈,而我,亦像是同伴一样开心不已。我与他们一路同行,同甘共苦过,我能理解此刻的一切。 叶城终于快到了,我在离叶城不远的地方下车。 把背包从车上扔下的那一刻,激动不已。 我从车上跳下,砸在在新疆的土地上。 捡起背包,随便拍一下灰尘,便背着继续上路了,我知道,那时候的我,若浪子,身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而心,此刻却越发澄明。 我在那夜色中,借着路边来往的车灯,辨明出方向,跌跌撞撞走向远处的灯火,那里,便是叶城。是我的新藏线的终点。 那里,是我重生的起点。 后记: 我把这段日记用平稳的语调说完,其实对于我,已经是消化了这其中的所有,而对于看这篇文字的朋友,我希望你们看到的,只是一段旅程,这里不存在你我,这是我的,也是你的。 国道219,一段漫长的路,连接着这个国家最异域的两个省,也是世界上最吸引人的一段路之一,我从这条死亡线上穿越而过,我相信,这一切,都会化作我这一期生命中的动力。 也许,所有的经历,都在那一刻变为历史,但,令人不敢忘却的是,这的确是人生无法磨灭的一段经历。 希望未来,一切简单,一切安好,因为最坏的最好的都已经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