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成行，可因为各种事耽误着。这几天她有空，又逢周末，赶着张罗，不然她就要开学了。 原想住在老屋，可老屋已经檩断椽折，炕上都是积水，无法安睡。上周上坟看中一块地方，那里正好扎帐篷。龙哥几次让我寻出去玩的地方，便约上这家伙，一是安他出游之心，二是解我夜宿家乡之怕。公私合营，不错的选择。 从朔州出发得晚，已经是晚上6点，走到应县，天已经摸黑。可辛苦的老乡正是回家的时候，三三两两，抗锹的、开农用车的，来回穿梭，农忙景象，依稀的记忆。很熟悉，也多温馨。女儿却不在乎这些场景，她在寻找影影绰绰的长城夯土风火台，寻找天上的星星。两排高高的杨树夹道下，蝉鸣此起彼伏；黑蓝的天幕下，星星散落着，大大的、亮亮的，好像一闪闪地拼命发着光，有一种很亲近的感觉。 到了驻地，开始张罗扎帐篷的时候，月亮从东山露出了脸，大大的、黄黄的、亮亮的。黑黢黢的高山，熟悉的月亮，却给人一种寻得珍宝、振奋的感觉。这是意外的惊喜，家乡的馈赠。好久没见过这种景致了，要不是今天一见，我都担心我见没见过这种月升东山的景象。 “太阳出来了。”不知谁在喊。确实，如果记忆中没有这种壮观景致，恍若太阳升起，自然贴切。拿出手机想抓住她，可她却太有劲道，从探头到看到满月，就是一分钟的时间。拙劣的手机，笨措的拍摄技术，是抓不住月亮从东山探头景象的。就让她再次回归记忆、常留心间吧。 吃饭，喝酒。男人们户外的一个必备节目。看着他们那么快乐，我作为地盘之主，内心有一种很满足很幸福的感觉。月亮东山迎客，幕野尽兴吃喝，尽管家乡已经不能给朋友们一盘热炕，但新奇的体验，还是会给朋友们留下美好的。 选择这里，心中还有一种想法，就是父母的坟就在北面三四百米处。这是近十五六年来，我离他们最近的一次。如若人走后真有灵魂，今夜，父母是知道我来了，就睡在他们身边。或他们正在一旁暗角幽幽地看着我。 夜间两点多，先是风吹帐篷，沙沙的声音。有野兽，还是什么。偷偷地再次想起父母。宏保这家伙中午的酒还没醒，晚上又喝了一顿，鼾声一个声调一直不停，没有抑扬顿挫，也不像他的人时时有新奇怪招。他的鼾声可比他沉稳多了，一刻不停、一声到明。平日里，这是噪音，此刻却是温暖。知道朋友就在那边，他若安好，我便无危。 后来，沙沙的雨声响起，原来下雨了。没有雨夜宿营的经验，也不知道多大的雨会让帐篷漏。心中惴惴不安。雨小的时候，起来看了看，地湿湿的，却不滑。云看上去一块黑一块白，没有那种阴云墨布的感觉，想不会有阵雨或暴雨，心安了下来。想临睡时看到的月晕，女儿说学过月晕与天气的关系，却想不起来，原来有雨。 听着雨声，摸着还干干的帐篷内壁，安稳的心把自己带入了梦乡。梦中却没有父母，想灵魂之说终究是一种寄托与安慰。 醒来时已经是六点，云还在，一块一块的已经不成型，想是要撤兵。熟悉的山、熟悉的土地出现在面前。哪块地种过莜麦，哪块地种过大豆，哪声地种过土豆，哪块地种过豌豆，我都能想起来。我放假的时候都劳作过，锄过、背过。那些地里、通向它们的道路上，都有我的汗水滴过、渗过。很亲切。 对面就是我的初中校址，我在那儿上了四年。学校已经搬迁，只留下墙壁。我带妻子与女儿走到那里，把哪是伙房、哪是老师办公室；我在哪里上过课，我在哪里睡过觉；我在哪个山沟大声背过书，我在哪里喊过操，都一一指给她们。我想让她们和我一样，记下来。她们也懂我的心，留了影，虔诚的样子，凝重的神态，像在思考、像在镌刻，让我内心很温热。 上午，我选了我家对面的山，和朋友们一起去爬。这座山形状像一只蹲立的老鹰，鹰喙、翅胛栩栩如生，只要我一出家门就能看到。家乡的太阳与月亮，也都是从它那高高的山尖升起。我常常面对它等待。今天我想与他们一起，再爬一次。我也已经记不清有十年，或二十年没有爬过它了。只是对于他们，可能只是一种攀越，是一次活动；可对于我来说，却是一次温习，一次回归。这种不能与别人沟通，内心碰撞的感觉，让我沉静中有激动，沧桑中有温暖，感怀中有体验。 登上山尖后，人长的松懈，不喜欢照相的我，第一次主动与家乡合影。面对老屋的，背对老屋的，都有。儿时，我常爬它们的时候，什么是照相我不知道；我也能照相，更想也不敢想；与家乡合影，更没有想过。今天，我要把它们与我放在一起，留了下来，以一种扯不开的姿态。算是一种缅怀，也是一种固守。家乡愿意，我也愿意，这是我们共同的心愿。 家乡的河道里，有榆次的勘探队摆放的几台定位设备。我来了三次，见了他们三次。问他们，他们说这里有铁等多种金属，我看到一种誓要寻找到，挖掘出的坚持。内心稍有不安。村子里原来有150多口人，现在只剩下两口了。原来的山齐整葱郁，如果他们来了，开了矿，路会通，但欲望也会升腾。原来的乡邻可能会有很多回来，原来的关系可能会有许多改变。到那时，山会肌肤裸露、满目疮痍；人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钱会有，性会失。河道里日夜流淌的那股我一直引以为豪的水也会潜藏。想起来，好怕。 今天，我选择在家乡停留，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今天是我的生日。以这样一种方式，在父母身边，在家乡安睡行走，可能是最好的庆祝方式。 午饭，是在县城吃的。围坐桌边的是朋友，桌上有美食蛋糕。一高兴，饮了酒。要是父母在，又要责怪。要少喝。可热热的场面，我怎么冷得下来。正如我面对家乡，永远冷不下来。 女儿说，等你们去逝了，我还把你们埋在这里。对，我们要回到这里，哪怕死去，毫无知觉，我也愿意回到这里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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