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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山下的访客 - 辞职打猎、卖虫草、建木屋、听情史 - 梅里雪山(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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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4 22:53 2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不个 于 2014-4-4 23:2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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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4 22:58 2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不个 于 2014-4-4 23:01 编辑

队伍

   队伍裂开一道口子,过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一位大汉,带着一顶大帽子,就是美国西部片的那种圆形牛仔帽。在黑衣警察之间,走出一名牛仔,更显荒野霸气。听到有人叫他乡长。
   不愧是乡长,身下的马与众不同,高大、挺拔、俊美,又黑又亮。乡长和马很般配,翻身下马,足足高出我一个头,为了迎接他的目光,我不得不抬起头来。他目光冷酷,一言不发,拿着条鞭子,围着我们转了一圈,像是要抽人,但是没有。
   我正想开口,乡长身后突然冲过来一个人,指着我们,厉声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没干什么啊,我说,游客,我是游客。
   游客?他冷笑一声,这里怎么会有游客!游客会干这种事吗,知道这是在哪里吗,这里是西藏,是军事特区!知道你们犯了什么罪吗,告诉你,后果非常严重!想搞动乱是吧,有党有政府有国家,我们绝不允许……
   这是个年轻人。长得很帅,汉语标准,用词讲究。他怒不可遏,一直在自问自答,根本不容我插嘴。语速特别快,端起嘴,一通扫射,完全陷入忘我状态。感觉他在当众宣判某个罪大恶极的人,而不是我们。每次我想解释,都被他用一个强有力的手势打断。最后还是一个警官打断了他,问,要不要铐人?——我说他是警官,因为其他警察都听他指挥。
   警官提着手铐,已经等了好久,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大概在想,说那么多屁话干嘛,打翻铐走,关起来再说。
   年轻人平静了一下,看看我,你是哪里来的?
   上海的,我说,上海来的摄影师。我说了好几遍,他控诉太投入,没有听进去。为了增强可信度,我抬了抬胸口的相机,佳能650D,后悔不够专业。
   年轻人说,相机没收,把身份证拿出来!
   警官有些失望,把手铐挂到屁股上,拿走了我的相机和身份证。扎西也交出了身份证,其他三位村民都没带,他们上山打猎,从不带证件。我说他们是当地村民,警官还不信,又想铐人,这是他的职业习惯。这时,队伍里走过来一个特别高大的人,比乡长还高大。村民像看到了救星,惊呼“队长队长”。我来了这么久,竟然没见过他,想必是下面行政处的队长。
   队长用藏语说着什么,大概在指认村民。藏语我不懂,但我听到队长叫警官所长。
   就是说,这些人都是派出所民警。西藏的民警和内地不同。内地大都是胖警,走几步就喘,腰上挂着手枪,退休之前没开过火,主要工作是逛街、罚款和收费;这里都是瘦长型,猿猴一般,形如悍匪,挎着自动步枪,额头上总有一层甩不掉的细汗。但是,这位所长不同,他有肚子,挂着手枪。
   所长啐了口痰,只收了我和扎西的身份证,同时示意其他警察,把那三个村民隔离出去。这么一来,无论在逻辑上,还是场面上,我和扎西都成了事件的焦点。
   年轻人喊,检查相机!
   所长拿着我的相机,翻过来看过去,犹豫不决。我主动帮他打开,教他怎么看。我很耐心地说,看到没,这是前进这是后退,这是放大这是缩小,点击这个,播放视频。
   好了好了,所长说,我会,我都会!
   爸爸从小教育我,遇事不要慌,找到那个能做主的人。这群人没有自我介绍,去问吧,显得不礼貌,刚开口就挨骂。谁能做主呢,我想军队都要听党指挥,警察肯定不是老大,这个年轻人咋咋呼呼的,大概是个跟班的,要不就是个翻译,那个高大的乡长,拿着鞭子不说话,代表的是党的权威。想到这里,我不理年轻人,凑过去跟乡长解释。
   乡长一屁股坐到草地上,立刻有人取来垫子,说,乡长坐这里,地上湿。这个小细节,仿佛证实了我的判断。
   我说,乡长乡长,您听我说。
   领导就是领导,见过大场面,遇事不着急,并不搭话,鞭子在双手之间轻轻敲打着。我感受到了一个成熟男人的气场。
   乡长盘起腿,说,都坐下来吧,慢慢说。
   于是,我、扎西、年轻人和乡长,四个人围坐一圈,其他人都还站着,但气氛明显缓和了很多,枪口都抬高了,有几个人还凑在一起,帮所长检查我的相机。我觉得应该发烟,摸摸口袋,想起已经答应爱人戒了烟。
   席地而坐,虽然不雅,却让我感到踏实和平等,多了一点安全感。我说,事情没那么严重吧,我们只是——
   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年轻人就火了,大声说,没那么严重!引起地方冲突,破坏安定团结,还说没那么严重?!山下队伍都集合好了,我们要是不来,你们会被活活打死,信不信。不是吓唬你,发生过的,这里不比你们内地,都是有枪的,杀了扔山里,谁也找不到!
   接着又是一通恐吓和指责,好几次我想开口,都被痛斥回去。我有点不喜欢这个年轻人了,咱这是夫妻吵架吗,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你看人家乡长,一个成熟的男人,首先要学会倾听,懂不懂?还是乡长老道,晃了晃鞭子,说,让他们把话说完。接着扫了我们一眼,谁来说?
   突然沉默。山风吹暗了树林。


   这时我才发觉,直到现在,扎西一句话都没说。他最无辜了,在家待得好好的,忙着收青稞呢,被我拉过来盖木屋,稀里糊涂就被抓了,大概还没回过味来。扎西走南闯北,这种大场面,估计也没遇到过,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
   谁叫你交友不慎呢,我给了扎西一个眼神,算是鼓励,然后说,我来说吧。在说之前,我想了一下,尽量把事情说得简单,像追求梦想啊,刻名字啊,永无乡啊,乌托邦啊,这些让人费解的事儿就不提了。
   是这么回事,我说,我是个摄影师,一心想拍卡瓦格博,七月份就来过一次,下了好多天大雨,什么也没拍到,这次再过来,就想搭个木屋,住下来好好拍。
   你们这种驴友我见得多了,年轻人说,为什么不搭帐篷,要建木屋?
   我说,帐篷不好生火,晚上太冷了,我想拍夜景。
   夜景?
   嗯,星河下的卡瓦格博。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我说,对不起,可能是我想简单了,但我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拍摄。
   对对,扎西连忙补充,他是个作家,写过好多文章,网上杂志上都有,国家地理啊,旅行家啊,对开发旅游有好处,我们想着能为当地老百姓带来——
   哼,你们想!年轻人说,轮到你们去想吗,有党有政府有国家,这里早就有规划,你们算什么东西,擅闯禁区,乱砍乱伐,违章搭建,扰乱治安。你还是记者呢,懂法吗,眼里还有法吗?闹得这么大,两个地区都惊动了。
   对不起,我说,打扰您一下,一间小木屋,危害这么大?
   什么!你说什么!
   对不起,我说,虫草营地松茸营地还有那些牧场,都是小木屋啊,我们跟村民谈好了,付给他们工钱,木屋建好了,不是属于我们的,是村民自己的,谁都可以住,我拍完就走了。
   你跟谁谈的?
   这个这个,我说,跟村民谈的。
   哪个村民,你指出来!
   我望了望那三个村民,他们都低下头来。勇错大哥杀羊去了,无论如何,我不能还没受到严刑拷打就出卖朋友。我保持沉默。我的沉默,加重了怀疑。年轻人说,没话说了吧,一看你就不老实!
   所长蹲下来,把两张身份证交给年轻人,咬着耳朵说了些什么。年轻人抖了抖身份证,质问道,你不是说你是上海的吗?怎么这是,他看一眼说,江西!
   我说,身份证是江西的,出生在江西,可我家在上海。
   你明知这里没法查!他冷笑一声,望了望四周,像在确认这是荒郊野外。
   我说,我工作在上海,老婆孩子房子都在上海,不信你们可以去查,到山下去查,连网去查,骗你们干嘛。我的语气很坚决,甚至有点委屈,不是我想沾上海的光,是上海名气大,省了很多麻烦,按我在藏区的经验,说上海谁都知道,说江西分不清和山西有啥区别。
   你是个记者?年轻人问。
   不是,我说,过去是个工程师,现在辞职了。
   什么工程师?
   软件测试工程师。
   不是说作家吗,怎么又说工程师,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辞职了,没工作。
   不是说写文章吗?
   自由撰稿人。
   自由什么人?
   就是自己写东西卖给杂志,拿一点稿费,不归任何单位管。
   收入多吗?
   很少。
   那你老婆孩子怎么办?
   这个。我想细谈,又觉得不对劲,跟木屋有啥关系。唉,我感叹一声,我爱卡瓦格博。说完自己都笑了,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他可能也觉得我不太正常,老婆孩子都不要了,爱卡瓦格博?他拿着另一张身份证,问扎西,你是云南的?
   是嘎,扎西说,佛山的。
   啊,乡长一直没说话,这时把身份证抢了过去,大声问,你给再说一遍,你是哪里的?
   云南佛山的啊,扎西说,山对面。
   哪你怎么说是龙溪村的?
   我妈妈是龙溪村的,扎西说,我小时候在龙溪长大。
   胡闹!乡长说,瞎胡闹!你户口是哪里就是哪里,你家在云南就是云南人,这个都不懂,会出人命的,懂吗?
   扎西傻了,我也傻了,一个户口有那么严重吗,不是将要取消户口制度么。见我们犯傻,年轻人说,这位是碧土乡的乡长,龙溪村归碧土乡管,就是听说你们是龙溪村的,才带人赶过来,走了三天。乡长脸色铁青,憋了半天,又喊了一句:胡闹!
   与此同时,队伍骚动了。之前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如临大敌,忽然松懈了,像是刚散会,交头接耳。
   扎西说,我弟弟在你们左贡县委,和县委书记关系很好。何止是关系好,扎西的弟弟给书记开车。在内地,司机相当于半个书记,西藏应该也不例外。一听这个,乡长更火,说,少拿上面压我,都闹到这地步了,谁的关系也没用!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至于吗,一个木屋引发的血案?
   扎西说,这边做生意的大老板,我一个不认识的没有。扎西说汉语,喜欢用这种“双重否定等于肯定”的句式,比如这句“一个不认识的没有”,意思是“我都认识”。我是习惯了,别人却陷入了逻辑推理。
   所长懒得推理,说,管你认识谁。说着把相机交给了手下。他肯定没看完,16G
的卡,至少几百张。我担心他删了,说,都是风景,大风景。
   冰川是你拍的?所长问。
   是啊。
   你能爬那么高?
   还好吧,我说,喜欢爬山。
   真会爬,你真会爬,爬吧爬。所长笑了一下,意味深长,搞不清是嘲笑,还是赞赏。
   我说,这些相片都是杂志要用的,很珍贵。
   年轻人说,把相机和身份证都扣下,到村里再做处理。
   也是,天都黑了,老坐下去不是个办法,除了乡长,我们的屁股都湿了。
   其他人先回去,一个警察和一个官员,由村民带着去看现场。我想,坏了,发现刻的名字怎么办,又一想,管他呢,都到这一步了,要杀要剐由他去吧。

(这个部分没图,当时气氛太紧张,手机也没敢拿出来)
发表于 2014-4-4 23:09 23 只看该作者
书记

  我们夹在队伍中间,浩浩荡荡下山去。
  队伍拉长了,在夕阳的余晖中,一串枪口散发光芒。他们的服装并不统一,二十几个黑衣警察,十多个康巴汉子,加上官员和马匹,组成了一支混合编队。我前看后看,很是兴奋,一时间忘了自己的处境,想起小时候玩打仗,醉卧沙场马革裹尸。
  扎西打断了我的英雄梦,轻声说,跟你说了会扒光,你还不信。
  以为拿我开玩笑呢,我说。
  开什么玩笑,扎西神情紧张,真会扒光!
  是这样,今天中午我还生了扎西的气。野餐的时候,扎西说会有86个人上来抓我们,打一顿,扒个精光,赶下山去。真的嘎,扎西说,他们已经在路上了,要扒光我们的衣服,甩着**下去,怕不怕?说完哈哈大笑,村民也跟着哄笑,我以为在拿我开玩笑。他们有时会这样,一群人说着藏语,忽然问你,下面大不大,有没有情人,能做多少次。一群男孩中间,总有一个受气包,我从小孩子王,没受过这个。我霍地站起,握着刀柄说,来呀,过来呀,看他妈谁敢扒老子!饭也不吃了。扎西解释半天,我就是不理。
  我和扎西轻声讨论着,被年轻人听到了。他说,你们说的那个人是来挖矿的,包里装满了石头,才被扒光的。
  真事啊?我问。
  当然,年轻人说,是我处理的,还好没有出人命,光着身子下山,脚都走烂了。
  是你处理的?我问,是你叫人扒光了他衣服?
  怎的?年轻人停下脚步,看一眼我的裤子,怕了?
  不是,我笑着说,您不是那种人,您很讲道理,会秉公执法,会依法办事。
  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对吧?年轻人说,你也不想想,我们这么多人大老远赶过来,就是为了跟你开玩笑?告诉你,你比他严重多了!
  说完,他撅起屁股就走。我愣在那里,不会真扒光吧。扒光,好像是这里的风俗。遇到对神山不敬的人,扒得一丝不挂,朝屁股上踢一脚,由他自去。礼义廉耻倒是小事,晚上下大雪,一路尖利的乱石,无数带刺的毒草……我不敢想了,忽然觉得衣服和鞋子都很宝贵。
  有党有政府,怎么能随便扒人衣服,我追上去问,您是政府官员吧?旁边有人说,这是我们书记。
  书记?我问,哪里的书记?
  年轻人说,我是察瓦龙乡的书记。
  天啊,这么年轻,我连喊了好几声,周围的人都笑了。我顾不上廉耻,追着问,书记,您是八几年的啊?
  82年的。
  比我还小一岁,已经是书记了,我说,年轻有为。
  没什么,书记说,干部年轻化。他转过脸去,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书记,咱们都是八零后,可不能再用老办法了,扒光不好,不与时俱进。
  怕了吧,书记笑着说,不是我扒的,是村民扒的,跟他们讲过了,以后不许再扒了。
不过,他继续说,这里是民族地区,我们办事也要尊重当地风俗,对吧?
  我说,风俗固然重要,**也不可忽视。
  当我叫年轻人书记,沟通明显顺畅多了。看来这世上,沟通之所以有障碍,首先是称呼不对,没摆正自己的位置。在我们国家“权比法大,党比国大”,书记永远都是第一把手,我还老往乡长身边凑,太不应该了。
  书记一边走路,一边做着手势,从他的角度,讲述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书记刚刚上任,就遇到了地震(2013年九月滇藏交接发生的那次地震,我们也是在地震刚过就进山盖房子了),正忙着抗震救灾,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龙普村村长打来的,说已经集合好了队伍,准备上山讨个公道。龙普村有86户,每户出一个人一匹马一条枪,由村长带头,上山血拼。书记大吃一惊,问为什么血拼。村长说龙溪村在神山脚下建木屋,明摆着抢地盘,政府不管,我们自己管。书记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一旦枪战发生,后果不堪设想。
  卡瓦格博脚下的归属,一直是个历史遗留问题。龙普村和龙溪村,一向为此争夺不休,还闹出过人命,由政府出面调停,才把问题悬置起来。这么说吧,它是两个村的钓鱼岛,是冲突的中心。现在龙溪村单方面撕毁协议,都盖起木屋来了,这不只是宣誓主权,而是不宣而战。
  我们建木屋的地方,是在甲应村。那么,甲应村和龙普村,又是什么关系呢?
  甲应,仅有四户,本来不存在,大活佛来此修炼,转世之后,仆人不忍离去,形成了小村甲应。甲应的地盘,属于远在一天半路程之外的龙普村(西藏一个村,有内地一个县那么大)。活佛的仆人,谁也不敢驱赶,由他们繁衍生息,可在龙普人心里,甲应村毕竟还是外人。所以,当村民听说甲应的人竟然帮助龙溪村占地盘,更加群情激愤。誓师大会上,每条汉子都喝了酒,一寸土地一寸血,哪怕战到最后一人,也不能丢了土地!
  枪战一触即发。
  书记深知此事重大,立刻向上汇报。地方太特殊,挨着的两个村,却涉及了两个地区,请看地址信息:

      西藏 林芝地区 察隅县 察瓦龙乡 龙普村
  西藏 昌都地区 左贡县 碧土乡 龙溪村

  一层层上报,惊动了林芝和昌都两个地区,立刻成立专案小组,由察瓦龙乡书记带头,碧土乡乡长辅佐,抽调两乡警力,务必抢在村民上山之前探明情况。如果事态持续恶化,将派遣部队。维稳,是重中之重。
  我们在山上实现梦想,山下正喊杀一片,怪不得书记说我们引起了地方冲突。
  误会,我说,纯粹是个误会,我们跟龙溪村没有任何关系。
  书记一指扎西,你问他!
  扎西又说,我妈妈是龙溪村的,我小时候在龙溪村长大,后来才搬到云南去的。
  户口!书记说,户口是哪里就是哪里!
  前天收工回来,半路上碰到一个藏族兄弟。他们经常这样,看到路上过来一人,一屁股坐地上,瞬间把山野变成客厅,一把拉住客人,不管熟不熟,一聊就是半天。席地而坐,膝盖靠得很近,真正的促膝谈心。谈些什么,我也听不懂,坐在边上傻笑。一般我都会笑到最后,可那天实在太累了,打声招呼就先回去了。
  扎西很晚才回来,和勇错大哥商量着什么。我在火边写字,问怎么了?勇错一边给我倒酒,一边说,不要怕不要怕。怕什么,他没说,但他那生死与共的眼神,好像我是窝藏在这里的逃犯。后来扎西才告诉我,半路遇到的那个人,是这里的护林员,龙普村村长派他来打听情况,扬言要把我们扒光。扎西说,我是龙溪村的,有人有枪,不怕你们!扎西也就这么一说,吓唬一下,谁知消息传下去,立刻变成了武装**。如果当时我在,当面解释一下,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他们谈得那么激动,我还以为是亲热。
  所有人都以为要出大事,势必血染雪山,马背上还带了卫星电话,随时准备调动武警。他们千辛万苦爬上来,才发现是两个外地的疯子在建木屋。书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同时又觉得有些失望,回去怎么交待,兴师动众的,说搞错了?
  书记说,都是你的向导瞎胡闹!
  扎西一听,立刻解释,他不是我的向导,而是朋友,没收我一分钱。我也说,扎西最无辜,忙着收青稞呢,被我骗上了山。
  书记轻声问,老实交待,真的是你想建木屋?
  是啊,我说,绝对是我想建的。
  朋友,书记语重心长,看你像个文化人,懂法的吧,这样你就是主犯,是要负全责的。
  当然,我说,应该由我负责。
  谁收了你的钱?
  这个,我说,不方便说。
  不说是吧,不说我们也能查出来!
  所长突然插过来,你还狡辩什么!你没经别人允许,把锁撬了,拉开冰箱就吃,是盗窃是抢劫,懂不懂。
  这个比喻,让所长有些得意,但我觉得并不贴切,我说,村民都答应了啊,怎么是没允许?
  所长推了我一把,由于太突然,我险些摔倒,又不敢反抗,眼巴巴望着书记。
  书记一摆手,回去再说吧!
发表于 2014-4-4 23:14 2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不个 于 2014-4-4 23:37 编辑

所长

神山下的访客 - 辞职打猎、卖虫草、建木屋、听情史 - 梅里雪山(直播)
甲应
摄影/刘某

  走进甲应,正在杀羊,一下接待这么多人,牲畜们倒了大霉。
  大人愁眉苦脸,孩子却很高兴,拿树枝追在马屁股后头。看到我们被抓,村民不便问候,报以同情一笑。我们和村民已经很熟了,全村的男人都在施工队。我想,群众的目光是雪亮的,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心知肚明。
  一起走进藏家,挤满了一屋子人。
  站着多累啊,我自作主张坐了下去,同时笑着招呼大家,都累了吧,坐坐坐。所长一跺脚,我屁股一颤。他命令我和扎西出去,他们要开会。我们出去的时候,村民搬进来好多坐垫。
  一个年轻的警察看守着我们。其实没必要,身份证都扣押了,逃也白逃。小警察掏出烟,敲出一颗,自己抽了起来。我虽然戒了烟,仍觉得不是滋味,真拿我们当犯人了。
  天黑了,又刮起风,屋里在议论什么,根本听不清。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想起遥远的学生时代,我们闯了祸,站在教室外头等待发落。我的同学扎西,也许正在想对策。
  我说,这事搞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望着扎西,笑了起来。
  你看,扎西说,好漂亮的马!下面拴着一群马,最显眼的是“乡长”,暮色中更加高大,影子盖过了围墙,鹤立鸡群,让人想起关羽的赤兔。扎西说从一开始他就在看这匹马,看得发呆,被围了都不知道。男人都爱马,我也感叹,好发达的胸肌!
  小警察要去小便,问有没有厕所。扎西笑着说,遍地都是。扎西指点他翻过了篱笆墙。
  靠,我说,那么多枪!
  八一式自动步枪,扎西说。
  没拍照,真可惜,想拍来着,怕挨打。
  拿手机拍?扎西摸了一下裤袋。
  别别,我望着黑夜说,会闪光。
  扎西看着“乡长”,真心想拍下来。小警察提着裤子走了回来,我们立刻闭嘴。我担心相机里的照片,更担心“永无乡”,去取证的人还没回来,等下该怎么解释?
  所长把我们叫进去。他们达成了共识,碧土乡纯属误伤,事情发生在察瓦龙乡,就因该由察瓦龙书记处理。于是,分兵两路,察瓦龙乡继续开会,碧土乡去吃肉。在外面等的时候,我就闻到了烤肉香,中午跟扎西赌气不吃饭,现在饿得肚子咕咕叫,但理智告诉我,肉不是给我们准备的。
  工作多年,开会无数,我是有经验的,不要急着发言,先分析角色,再听明情况,然后抓住重点,简明扼要,一语中的。就像钓鱼,要沉得住气,静望水面,用心体会水下的暗流和争斗,关键时刻,提鱼出水。把领导和同事当鱼来钓,是有些不太尊重,可你我在世上来去,怎能没有心机?
  书记虽然年轻,开的会肯定不比我少,拿腔拿调的,很有领导风范。我觉得,他说话还是太快了,缺少必要的停顿。不要小看停顿,停顿是思考,是审时度势,你看总理答记者问,停顿之后,收放自如。
  书记说,我们这个会,分三步,第一说明情况,第二讨论如何处理,第三安抚村民。你们是来帮我们宣传的,按理应该支持,可你们宣传的方式太奇怪,为什么要建木屋?搭帐篷就可以了,没人会管你,建木屋就不允许,今天你来建,明天他来建,把树都砍了,到处违章搭建,眼里还有没有政府?
  我们点头,表示同意。
  书记又说,不错,我们是要发展,可发展的前提是稳定,没有稳定哪来的发展?中央三令五申,稳定第一,发展第二,维稳是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建木屋不是什么大事,可你们建的地方太特殊,引发了地方冲突,破坏了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大家都听着。所长不耐烦了,突然插话:这两个人都有问题,搞清楚到底是干什么的。
  书记一皱眉,嫌所长太粗暴,又不好发作。这些人很少叫他书记,不像乡长身边的那些人,“乡长乡长”喊个不停,他身边的所长还总是一副不屑的样子。看来年轻的书记想要服众,还任重道远,我不由为他的政治前途感到担忧。当然,此时此刻,我更担忧的是自己的木屋。
  所长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语气是审问。
  我说,就想拍卡瓦格博。
  没那么简单。你是哪个单位的?
  没单位。自发的。
  不可能!
  所长拿手电照着我的脸,使我睁不开眼睛。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使我原形毕露。我用手遮挡,觉得正在受侮辱。还是书记心软,说,别照了,你介绍一下自己吧。
  你们想听吗,我说,说来很长。09年我遇到扎西,带我去了错给,太美了,我回去写了好多文章,说那里是卡瓦格博的正面,后来有人根据我的游记,找到了这里,说这里才是真正的卡瓦格博。三四年了,一直魂牵梦绕,我辞掉了工作,就是想来拍摄。
  好多钱?所长问。
  钱?
  你拍这个,挣好多钱?
  不挣钱,我说。
  不可能!
  我笑了,长叹一声,就是喜欢。
  你又不是小孩子!
  我不回答。
  你把我们当孩子了!
  为什么,我快哭了,为什么做自己喜欢的事,总是不受理解?我说服了自己,还要说服你们。难道美景必须用钱来衡量么?难道没有功利的目的,就不能奋斗么?天地万物自然生长,水流花谢不由自主,世界本来就在你的脚下,只要你敢走,就会有路。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梦……
  好了好了,书记说,我能理解。
  您是八零后,我说。
  你们是怎么来的?所长问。
  我说,从云南翻过来的,我和扎西,翻雪山,过冰川。
  不可能!
  鞋都烂了。
  你骗谁,那边没路。
  走乱石,我说,不信你看相机,遇到一朵雪莲花,在最高的垭口,五千多米,来日贡卡。
  来了多久?
  五月份就来了,在山上四十多天。
  都在这里?
  不,走了个遍,从那龙到杜龙到说拉到错给到龙溪到碧土,最后到了这里。想起这些天吃的苦,我被自己感动了,顾不得他们笑话,大谈风景如何壮丽,天光云影,世事沧桑。一旁的小警察也被我感动,说,大城市的人都这样,一过香格里拉就疯了,没见过。扎西也说,他是个好人,是个好人呐。
  我说,我是乡下孩子,在水田里长大。
  没问你这个,所长说,建木屋就为拍照?
  是啊是啊,我说。我还想说为了梦,为了一个人。
  谁收了你的钱,所长厉声问,甲应的谁?说!
  我不回答。所长站起来,拍一下我的肩膀,叫我出去。同时示意另一个警察,也把扎西叫出去。这个我遇到过,警察的惯用做法,隔离审讯。
神山下的访客 - 辞职打猎、卖虫草、建木屋、听情史 - 梅里雪山(直播)
海拔5000米左右的山路上发现盛开中的雪莲花
摄影/刘某

  到了外面,夜幕早已降临,远处暗蓝的冰川,近处暗黄的青稞,山风湿冷,闻到一股烤肉香,可我已经饿过了头。所长拿着手电,照了一下屋檐上的夜空,光被吸走,夜空更显深远。
  所长走到墙角,掏出家伙,尿声清脆。
  他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忽然说,忍了好久。好像在说尿,接着说,知道我们平时怎么抓犯人吗,包围、撂倒、铐走!因为你是个记者,才没动手,你不要得寸进尺。朋友,你的后果很严重,知道吗。我没回答。
  说吧,所长晃着手电,谁收了你的钱?我还不回答。
  你不说有人说,到时再说就晚了。
  我就是不回答。心里想好了,再怎么样也不能招出勇错大哥,大不了你把我铐走,建个木屋,还能枪毙不成。
  所长说,朋友,这是为你着想,你是外地的,说了就可以走,不回来就是了。你要再不老实,铐下去,关起来,就有污点了,找不到工作,你老婆孩子怎么办,你为他们想过吗,人活着不能只考虑自己啊。
  我就是不回答。他强调,就算你只为自己,以后永远进不了藏区,你好好想想。
  从小厌恶这个。老师就这样,软硬兼施,威逼利诱,问你是谁带头的,非逼你出卖朋友。都说要构建诚信社会,你们给过我诚信吗?人与人,为什么不信任,早就有源头。我感慨万千,却不敢反问,轻声说,你去问别人吧。
  好!所长说,等着吧,有你哭的时候。


发表于 2014-4-4 23:17 25 只看该作者

乡长


       再进去,已经知道是谁收的钱。村民自己招认了。太简单了,我们住在谁家,第一次找的谁。

       警察去带勇错大哥,大家都等着,陷入沉默。

       书记,我说,先吃饭吧,你们跑了一天,辛苦了。

       你饿了?书记问。

       没有,我笑着说,怕你们饿。我这么说,不只为了拍马屁,饿着的人脾气都不好,带女友逛街,先喂饱再说,否则肯定吵架,何况此时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扎西明白我的意思,立刻叫村民准备吃的,由我们请客。书记说,先办事,等下再说。村民就摆上来藏巴和核桃,大家剥着核桃,一时间此起彼伏清脆悦耳,气氛融洽了很多。

       书记叫我坐过去,坐到他身边,问我,真的这么好看?他还不好意思地补充,我平时工作忙,没来过。

        当然好看了!我抓住机会,问过来相机,一张张秀给他看,冰塔林,冰瀑,雪峰,雪刃,举世罕见的植被分布……言语之间,我还不忘加上国家地理啊旅行家啊天涯啊磨坊啊,等等杂志和论坛的名字,我想让他知道,这些图片有多宝贵,删了简直是犯罪。

        你的文章发在哪里?书记问。

        很多啊,我说,天涯,磨坊,微博,我的ID是“以下简称刘某”

        这么奇怪?

        网名嘛,流行。

        不好记。

        您叫我刘某吧。

        刘某,你很出名?

        这个嘛,我犹豫一下,说,还行吧。

        扎西忙说,他很厉害的,很多人看了他的文章,都找到我家来了,今年国家地理就来了好多人(其实就两个),有个女的还——

        这时,警察把勇错带了进来。奇怪的是,勇错并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对我们说,羊杀好啦,老婆正在弄呢。勇错大哥笑嘻嘻的,坐到警察中间,像个看戏的孩子。他越是这样天真烂漫,我越是担着心。

        书记示意我们出去,他要和村民开会。

         这次没有警察看守,待着也是待着,我们走到另一家,去找碧土乡长聊天。

         我是这么想的。这事儿和碧土乡没关系,乡长应该放松心情,好好吃肉。错给在龙溪,龙溪属于碧土,万一甲应不让建,明年就去错给建,需要乡长的支持。谁知我们一进去,气氛就不太对。

他们已经吃过了,没人问我们饿不饿,有人抽烟有人剔牙。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下属,这一屋子人都不说话。乡长好像很喜欢他的鞭子,一直拿着,骏马般孤傲。我们擅自坐下,主动交待事情的经过,跟对书记说的差不多,重点说到了错给。

       忽然,乡长说,我们的地方不要你们管!

       啊,我一愣,下意识问,什么,你说什么?

       我们地方不要你管!

       没管啊,只是觉得很美,想——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过去是个工程师,现在没工作,就是——

       什么工程师?

       软件测试工程师。

       什么软件,什么测试!

       手机软件,测试程序,白盒的。白盒就是——

       不老实!

       你可以去查啊,骗你干什么。我也火了。

       哼哼,你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可告人?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就是喜欢这里啊。

       我们不要你喜欢,不欢迎你!

       扎西说,乡长,他也是好意,想着能给当地带来游客,为我们老百姓——

        你!乡长用鞭子一指扎西,又一指我,还有你,哼哼,在山上这么多天,我们早就注意到了,无法无天了,跑到龙溪村去,还跑到我们乡小学拍照,以为我们不知道!

       拍照怎么了,我说,不让拍吗?

       我警告你们,别的地方我不管,但不准打我们乡的主意,永远不准踏进我们乡的土地!

       话赶话,没几句就吵了起来,我觉得他的愤怒毫无道理。乡长怎么了,省长也要讲道理啊。

       乡长继续说,你以为你是谁,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老想做第一人,你是第一人吗?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反复解释,我知道自己不是第一人,错给不是我发现的,甲应也已经有好多人来过了,我没想做什么第一人,就是喜欢雪山而已。喜欢雪山和第一人有什么关系呢。

       扎西冲我摇头,示意我别说了。好长一段时间,尴尬地沉默。

       一位官员为了缓和气氛,给我们讲故事。有个以色列人,到藏民家一住就是两年,每次下山都偷偷带点东西,越带越多,最后才发现他想登山,给绑了下去。卡瓦格博发生过世界第二大山难,死了好多日本人,至今无人登顶,现在完全禁止。还有个汉族人,来了十多年,路线都摸透了,还画了好多图纸,最终失踪了。可能出了意外,也可能被杀了。这些人都是疯子,争做第一人,没有敬畏之心。

        我也是气晕了,在他讲故事的时候,一直在想乡长为什么生气。我总夸书记年轻,乡长这么大岁数,还是个乡长?(我心眼小的)我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认为我想登山,想做第一人。后来有个姑娘问我,他们说你想做第一人,会不会指的是登山?我这才恍然大悟,按他们的思路,你把木屋搭在卡瓦格博脚下,可不就是在建基地么。木屋是小事,登山可是大事,涉及到宗教信仰。乡长大人啊,您真是太高看我了,我想都没想过啊。

       当时,我还傻乎乎地问,您累了吧?

       不问还好,一问乡长火更大,说,我们抗震救灾,好几天没合眼,被你们搞上来了!

       我觉得很愧疚,憋了半天,说了一声,乡长,对不起。

       又沉默好久,所有人脸上都闪着火光。乡长长舒一口气,问,你们去了龙溪村的冰川?(即错给)

       是啊,我说,错给太美了!

       旁边的官员说,早就有人来考察了,开发旅游是很复杂的事,要考虑到方方面面,尤其是安全风险,还有环境保护。

       我问他们,你们去过吗?他们都说太忙。我说,这是你们土地,你们自己应该去看看,有明永冰川五六个大,比珠峰的冰川壮观多了。全球变暖,这种高山冰川,再过五十年就没了,后代只能看图片。

      扎西站起来说,走吧。

      出了门,我问扎西,他为什么那么凶?不就是个乡长么,牛逼什么呀?

      这些当官的,扎西说,骑马都嫌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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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瓦格博的正面(正对拉萨的那个方向)平时从飞来寺看到的是背对拉萨的方向
摄影/刘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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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4 23:24 26 只看该作者
永无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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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门,就知道坏了,取证回来了。
   我还没坐下,书记说,我以为你很老实,我错了,原来你早有阴谋。
   书记,您听我说。
   你们汉族人啊,书记很痛惜,太有心机了!
   书记,对不起,您听我说。
   你这样的人,就该扒光。
   书记,听我说嘛。
   你说你说!什么叫永无乡!
   我摊开双手,书记,怕您不理解,我才没说的。永无乡,源自一部国外动画片,是彼得潘的故乡。
   什么盘?
   彼得潘。小说里的人物。永无乡,永远年轻和纯洁的地方。他一直想返回故乡,可故乡没了,好难过。
   你难过?书记说,我们才难过呢。这边是察瓦龙乡,那边是碧土乡,你还弄个永无乡。还说不是抢地盘,连名字都刻好了,居民都有了,好端端的要建个乡,你怎么不建个国啊?(还好没叫理想国)
   又说,这已经不是地区冲突了,你在搞独立搞分裂!
   还说,还以为是小事,看来事太大了。
   书记那么认真,听得我都笑了。大家神情严肃,都饿着肚子呢,听我解释了足足二个小时。从09年初到错给,到今年辞职搭木屋,一个浪漫的梦,惊动了地方政府。面对一个务实的藏族书记,讲述自己的梦幻,自己都觉得荒谬。做梦也是要讲原则的,起码不能扰乱社会治安。我也不想啊,就怕打扰了大家,才没去中国梦想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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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刻好的43位业主的名字
摄影/刘某

   书记问,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要刻名字?
   我说,都是朋友,听说我有梦,表示支持。
   支持你抢地盘?
   不不,我说,支持建木屋。木屋是公益的,不属于任何人,属于所有人。
   到底属于谁?
   所有人,就像世外桃源,是个称呼。
   所有人?包括龙溪村?
   跟龙溪村没关系。
   你脑子不清楚啊,颠三倒四的,还写文章,还作家?
   我百口莫辩,幸好旁边有个年轻干部,大概听懂了。他头戴一顶棒球帽,像个美国少年,在大山里这么打扮,不免让人觉得奇怪。他帮我向书记解释一通,搞写作的人都不太正常,想在我们的神山下建木屋,表达他们的想法。
   对对对,我不住地点头,由衷感激他的解释。棒球帽拿相机看了看,念了起来,Never Land,Neverland,这不是杰克逊的歌么?
   是么,我说,没听过。
   你这没创意嘛!他鄙笑起来。
   这个,我苦笑,创不创意再说吧,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大家听懂了吗?
   所长说,我早就看你有问题,这些人是有组织的,到底是什么背景?
   没什么背景啊,我说,有我同学有我同事还有网友,就是实现一个愿望。今年建好了,以后来看房。
   啊,书记惊呼,还要来看房!
   我说,他们的名字刻在这里,来看看也正常,又不常住。您想啊,长城上都刻满了名字,就是个祝福,就是个愿望,谁去那里住呢,风大。
   那也不能搞破坏啊,书记说。
   对对,我说,不能搞破坏,不能搞破坏。
   书记看看我,又看看扎西,摇摇头,笑了起来。他大概想,来登山的多了,建木屋的倒是头一次,你们这些家伙,就不能在家好好待着吗。接着他们用藏语,讨论起来。
   这种政府工作会,我也是头一次参加。过去在公司开会,我会抽身离去,站在云端,回望尘世,不明白这样忙碌到底了为什么。现在身处雪山,每条汉子闪着火光,倒像是梁山好汉,杀人越货,坐地分赃。
   果然,开始算账了。书记说,数过了,你们砍了三十六棵树,每棵价值二千罚款八千,加在一起三十六万。我们两支队伍跑了三天,你也看到了,有马有骡子,吃饭住宿,算个整数吧,费用四万。三十六加四,你出四十万。
   靠,我吓得蹦了起来,是被四十万的顶起来的。
   我工作也没了,我快哭了,书记,您把我抓了吧?我没钱,真没钱。扒光也行。
   书记也觉得多了,要不,帮你减减?
   是这样,我说,一个小偷偷了五块钱,为了抓他,警察花了五千。判刑的时候,是判五块,还是五千零五?你们来抓我,是行政支出,怎么能算在我头上?
   好吧,书记说,你出三十六万。
   一旁所长说,按照森林法,判你好多年,三十六万,便宜你了。
   我沉默了。沉默好久。三十六万不是我能承受的。书记问,你怎么了啊?像在问女友。
   没怎么,我说,你们看着办吧,我饿了。
   这样吧,书记说,你们出去一下,我们再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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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的刘某
摄影/斯那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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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4 23:30 27 只看该作者
处理

   再次出门,我说,草,三十六万。
   轻点声,扎西说,吓唬你呢。
   你看我像三十六万吗,像吗?我还沉浸在数字里,扎西说,木屋危险了,要拆。扎西支起耳朵,所长在里面惨叫。是在喊话,我听不懂,感觉是惨叫。
   在骂人呢,扎西说。他一边听,一边给我翻译。我相信扎西,五官特别发达,他们打猎挖药全靠身体本能。
   施工队全被揪出来了。包工头勇错大哥,想必受牵连最多。当初谈到收钱,勇错还不好意思,说你们帮忙宣传,不该收钱的。好说歹说,造价定在五千五,还包括修一条山路取水,要请木匠刻名字,又加了五百。我们主动说,收工之后吃饭喝酒,由我们来掏钱。谈得其乐融融,不像做生意,倒像办喜事。最后勇错加了一条,下次你们过来,帮我老婆买点药,她吃完油腻的食物会胆疼。我们说,应该的应该的,就是你不说,我们也应该带过来。
   正胡思乱想呢,又被叫了进去。我第一眼就找勇错,我想用眼神告诉他,大哥,出卖你的不是我!
   勇错一点头,没笑,搞不清是不是在生气。
   书记说,坐吧,坐过来。处理决定出来了。
          第一,木屋要拆;第二,工钱要付;第三,立即离开。
     当然,书记说的没这么简短,是我帮他总结的。他打着官腔,又一次提到“稳定第一,发展第二”。他说的工钱,包含了拆迁费。工钱五千五,拆迁费二千,问我们有没有意见。
  我没说话,心里一直在琢磨“拆迁费”的意思。拆迁费,一般指的是给业主的补偿。我们是业主,被拆了,不但没补偿,还得自己掏钱。不应该叫“拆迁费”,他们只拆不迁,叫“强拆费”更合适吧。
  扎西说,你们这样,我们觉得,觉得好难过。话还没说完,书记说,你还难过,你要搞清楚,这不是跟你商量,是在宣布决定。
  不提三十六万了,我轻松了很多,想到要拆木屋,又感到无比沉重。我想哀求,又觉得场合不对,忍着没发言。
  书记说,政府每年给每户六千五的护林费,就是叫村民不要乱砍乱伐,就为你们这点钱,他们砍了那么树,政府不是亏了么,还发钱干什么。又安抚我,你来帮我们宣传,我们是欢迎的,可你的方式太奇怪,你找的向导也很,很害人。
  我说,书记,能再待几天么?
  不行,书记说,明天一早必须离开。民警会送你们走。
  一旁所长打趣道,你还想待啊,去我们所里住住?
  我还想哀求,又觉得不是时候,这么多人呢,书记下不了台。
  扎西说没带钱,要回去拿。我觉得奇怪,扎西明明带着钱。所长叫民警跟我们去拿钱。走出门,扎西一会儿说找勇错,一会儿说找队长,在黑夜里来回折腾,惊起好多狗叫。民警说,你放心,钱一定会交到村民手上,我们一分也不拿。
  我没想钱的事儿。永无乡,是一个姑娘取的名。我以为自己在做一件最浪漫的事,差一点就做到了,忽然特别不甘心。拆了,真的要拆了吗?我跑了回去,扎西问干什么去,我说忘了拿东西。
  上楼摔了一跤,在门口碰到书记。我把他拉到一边,说,再多给我一天时间,能不能等建好再拆?书记说不行。我说,就想拍个照,回去好交代。书记说,我也要交代,抗震救灾,没时间陪你们。我说,不要你陪,你要相信我,拍完就走。书记说不行,松手。我说,就想拍个照,咱都是八零后啊。书记说,松手松手,听到没有。我站在那里,一遍遍地说,就想拍个照,就想拍个照啊。
  书记甩开我,叫民警过来,把身份证和相机还给我。我不接。扎西上来了,接了过去。看到这情形,扎西说,书记,他这个人相当好,真的相当好。这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可我眼眶发热了。
  书记走到平台边缘,看了看大山,回头说,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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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木屋方向遥望梅里雪山的样子
摄影/刘某
发表于 2014-4-4 23:33 28 只看该作者
分别

  书记带人去吃饭。我和扎西走进去,把钱交给队长。
  全村男女老少都在,我拿相机拍照,可惜光线不好。那么安静,每个人的脸都像油画,定格在那里。大家都知道,这是要告别。

  我们跟村民去割过青稞,有个女人喝了酒,唱着山歌跳起舞来。她喝太多了,踏着麦浪,跌跌撞撞,像个疯婆子,可她脸上的笑容,又像个眉飞色舞的小姑娘,笑啊闹啊,天真流露,在天地间撒着娇。她已经老了,还可爱着,一直可爱下去。
  太多情景,来不及细数。这些村民,常使我深受感动,使我闻到一种辛苦、轻甜、微苦的生活气息。我没想到告别得如此匆忙,还以为要唱歌跳舞欢庆完工。
  接过钱,队长说,建木屋我们是赞成的,你们不该说是龙溪村的。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呢,我告诉队长,还会再来。
  回去吧,跟勇错大哥回家去。
  一下楼,勇错异常激动,大声说话,双手比划着,做出打人的姿势。我以为在责怪我们,看样子又不像,他在笑,拍打着墙壁。扎西说,勇错跟所长动手了,骂所长忘恩负义,敢停特困补助。所长过去是个混子,跟勇错是好兄弟,还在勇错家躲过一年难。勇错说,他打不过我。嘿嘿一笑。
  知道,这是在安慰我。以男人的方式。
  回望来路,已是一片星河灿烂。想想这一趟拆迁之旅,还是挺有意思的。
  回到勇错家,嫂子端过来羊肉汤。我坐在火边,低头吃着。扎西走过来,坐在我身旁,看了会儿笑了,拍拍我的肩膀问:你没事吧?
  我歪着膀子说,没事。
  那你怎么不吃?他看看我手里的碗,不是饿了吗。
  我笑了笑,越过烟雾看勇错,说:给大哥添麻烦了。扎西翻译过去。
  勇错问,喝不喝酒?
  我说好吧。
  扎西问,不写情书了?
  不写了。生命终究是一片云霞,你我不过是过客。你的沉默,是那星光的沉默,遥远而明亮。我念叨着,眼不离火。
  扎西问,什么意思?
  情书。我说。
  你写的?
  我说,你觉得好吗?
  好。听不懂。
  听不懂还好?
  你念的好。再念一段来听?
  不念了,我说,回去嫂子会骂你么。
  扎西拿着碗,喝了喝,女人懂什么,不跟她讲,明年再盖嘛。
  勇错走过来,蹲下跟我碰杯,想说些什么,满眼愧疚。半晌,他说,喝酒喝酒。
  扎西说,哎呀呀,太美了,太美了,别伤心。
  我往炉子里添柴火,拨弄着火焰。脸是暖的,心却很凉。
  躺在床上,听着大风,身下垫着黑熊皮,墙上闪着斑驳的火苗。扎西问我,还没睡?我说,睡不着,冷。扎西说,你在被子里抖什么。我说,没有啊。扎西起身,你没哭吧。我从鼻子里笑了笑。扎西问,是不是脚趾疼了。我说,不疼,麻了。
  他们会问你要钱?
  不是钱的事。
  扎西拿来杯子,说,喝点水。
  我捂着脸喝了一口,转过身去,说,睡吧扎西,明天翻垭口。
  嗯,扎西说,明天过垭口,把那朵雪莲摘了,你送给她。
  好。
  她不会怪你的。
  睡吧。
  我躺在那里,躺在荒谬的境地中。没法去想这件事,稍微一想,就要笑起来。嘿嘿,这事儿搞的。猜到会很艰难,却没想到会这样荒谬。我甚至感到轻松,好像盼了好久,终于有了结果。这些天所发生的事,历历在目。玩命地攀登,致命的喘息。快要登顶了,一个石头砸下来,又回到了起点。爱得死去活来,终成梦一场,时间仅仅只能冷却,却不能使之熄灭,这份遗憾,恐怕要用终生的光阴来咀嚼和反省,像爱里的疯狂举动,最终变成一个伤人的笑话。
  知道兄弟会说什么,真他妈没出息,再建好了。姑娘也说,哎呀,杰文哥哥你别多想了,不是挺有意思的吗,至少你去做了。
  酸着鼻子睡了。醒来继续想,有什么呀,再哭也是往事。往事不可追。翻过来,继续想,几年几个月几天几小时。继续想,还爬山吗,还折腾吗,还有什么不对,还有什么可以补救的地方?
  掀开被子,啊一声,再掀开,再啊一声。
  小时候受了委屈,一个人坐在被子里哭。用想象加深委屈,试试哪种最钻心。发现不出声的效果最好,静静的,泪从眼睛流到嘴角,憋住气,再放掉,如此循环往复。心酸在体内回流。有一种痛哭不是嚎啕,而是深呼吸,像是在空谷里听自己的回音。是啊,哭泣改变不了什么,可没有人能挡住你哭泣。
  不过,我没哭,捂住脸,一幕幕地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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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脸见业主
摄影/斯那扎西
发表于 2014-4-4 23:36 29 只看该作者
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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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某
摄影/斯那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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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那扎西
摄影/刘某

   第一次去之前,查到有个地方叫甲应,就在卡瓦格博脚下,离错给不远。扎西也没去过,问酒鬼猎人斯那平措。
   不能去!平措连忙摆手,没有路的,要爬悬崖。
   1988年,平措去那边采菌子(松茸),遇到两个野人,一男一女,赤身裸体。转眼二十五年过去了,不知野人夫妇是否健在,他们脚下的路,想必很坎坷。
   我们决定绕个大圈,先去错给,从错给下到龙溪村,坐摩托车去碧土乡,坐中巴车去察瓦龙乡,再换摩托去山下的村子,从那边翻上去。
   不去不知道,一山之隔,走了三天。
   顺便提一句,看到一个神秘的地名,千辛万苦找过去,像是寻找无双,本身就很浪漫。
   从察瓦龙上去,正在修公路。公路的尽头,是个工地。这是最后一块有信号的地方。给人打电话,夜黑风高,吹得手发抖,隔着千山万水,谈到前路茫茫,谈到故土情深。四面漏风,容易感动。躺在火堆边,听着雨打帐篷,心是湿的。
   第二天一大早,工头说他们只管往上修,修到哪儿算哪儿,也没去过上头。他给我们指了一条路,说,爬吧,只要不迷路,天黑能到。
   中午,我和扎西坐在垭口发呆,身下纠缠着一团小路。剪不断,理还乱,干脆不走了,一屁股坐在草甸上,躺下去,咬着草根,听扎西讲情史。讲了两个多小时,仍是白雾茫茫,如同坠入情网,越陷越深。我起身说,走吧,斩断情丝!
   后来才知道,那里叫魔口,为高僧所设,不单生人会迷路,村民都可能走丢。奇怪的是,我们凭着感觉走,竟然没走错。在神山的指引下,走到了甲应。

   第一次回去,直接从甲应到错给,再到克乐勃营地。
   雨中暴走十二个小时,一刻未停,累了顶住胸口喘气,饿了往嘴里塞一块压缩饼干,浑身浇透了,裤裆里在滴水。
   过冰川的时候,全身散了架,肩膀找不到胳膊,屁股接不上腰杆,感觉手已经伸了出去,明明想去抓背包,结果抓起来一块石头。我费了好大劲,才弄清楚我在哪里,在干什么。我明白了,我正顶风冒雨走在乱石路上,帽子正啪啪打在脸上。
   夜晚到营地,呆坐火堆边,浑身冒着烟,像在修炼什么神功。

   第二次过去,想到那路我就心慌,又不好意思说害怕,硬着头皮上。
   三哥的预言灵验了,上山之前,碰到了地震。
   震了好多次,睡着觉呢,嗡地一声,床开动了,还以为是睡卧铺。奔子栏的人都睡到了外面。德钦还好,只看到一些墙壁有裂缝。谣言四起,说会来比汶川更大的。家人很担心,劝我快点离开——真正怕你死的,就那么几个人。可我实在不想拖了,那边勇错木头都砍好了,到明年就烂了。人的生死,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你可以决定吃兰州拉面还是桂林米粉,但你无法预测到师傅的心情,咸淡只在一念之间,又何况生死?
   扎西弄不明白,为什么要集资,缺钱么。我告诉他,每个朋友都有他的不舍,或是梦想,或是亲人,或是某段情缘,又能向谁说呢,刻在神山下,说与神山听,也是一份功德。
   听到功德,扎西拿着业主名单,感觉沉甸甸的。
   扎西说,杰文,一定要跟你的朋友讲,我们是男人,说到做到。
   我笑着说,这跟男女没关系。
   本来就没路,还地震了,路被筛了一遍,连方向都没了。尤其是从错给的冰川到最高垭口,爬了一上午,没个动静,总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乱石。如果没有扎西带路,我会冻成“冰人”,静待后人发现。
   每次休息,都是被大包拉倒的,四脚朝天,像只翻过来的乌龟,挣扎着解下背包,感觉飘了起来。那云中峭壁,爬上去还在想,真的上来了吗。那种球形闪电,放射蓝光,一闪而过,听到天空被撕裂,却不见下雨。乱石下面哗哗作响,不见流水,但闻水声,加上疲劳和缺氧,极易产生幻觉。
   总听到几句歌,在耳边来回播放,“想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花儿尽情地开吧……”就这几句,反反复复,还老是串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自己控制不住。扎西叫我念咒,我却念一个人的名字,呼气念一下,吸气念一下,搞得泪流满面。
   路都是自己选的。大老爷们的,说吃苦显得矫情。我和扎西达成共识,不向业主推荐这条看房路线。

   后来翻户外资料,发现有两拨人去过甲应,都提到我的游记(2010年的《去天堂收虫草》)。他们想去错给,结果找到甲应,因为我说错给在卡瓦格博脚下,把他们全给忽悠了。
   朋友,我不是存心忽悠,在藏族同胞心里,错给也是卡瓦格博。神山有四面,四个坐骑,分别是:龙、孔雀、狮子和大象。错给那边是骑龙。

   我从错给找到甲应
   你们从甲应找到错给
   爱美之人
   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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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无忧10 甲应、错改等等我们很早就去过,只是不想这个地方让过多的人打扰,避免成为第二个雨崩,所以不发贴。你的行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2014-5-22 13:06
发表于 2014-4-4 23:40 30 只看该作者
神山下的访客 - 辞职打猎、卖虫草、建木屋、听情史 - 梅里雪山(直播)
从甲应到错给需要翻过的山摄影/刘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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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碎石划破的鞋
摄影/刘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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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走的地方有好风景
摄影/刘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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