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TFS^冬冬 于 2009-7-19 23:39 编辑 无以复加的狼狈 ——2009年7月,阿妣山西壁新路线尝试札记 夏季确实是最不适合在四川登山的季节。由于降水较多,高海拔地带的雪崩危险极大,而4000-5000米之间的较低海拔则更容易发生落石;另一方面,降水和云雾所带来的极低能见度,也导致路线的判断变得非常困难。在这样的天气里攀爬具有一定技术难度的高海拔新路线,实在是一桩危险吃力又不讨好的事情,所以搞得极度狼狈,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我和搭档何浪于2009年7月5日至8日尝试了阿妣山西壁转西山脊路线,也就是从结斯沟一侧攀登海拔5694米的阿妣山。就我们所知,这是一条完全的新路线,之前并没有任何中外登山者攀登过。路线的技术部分高差约800米,其中前300米为3级以上的岩石地形,中间300米为冰川,最后200米左右为山脊;岩壁最高难度5.6,冰壁最高难度AI 3。我们的技术攀登主要在6日、7日两天进行,最终到达的海拔在5500-5600米之间(手表的气压高度计无法准确测量),距顶峰尚有100多米的高差。 这是我至今为止最狼狈的一次登山经历。直到现在——攀登结束一个星期之后,我回到燥热的北京,坐在电脑前敲键盘的时候,十个指尖还在因为轻微的冻伤而又胀又麻。并不会抱怨什么,因为换个角度想想,能够全身而退也算是一种幸运——如果我们7月6日没有花大半天的时间观察冰川上的流雪情况,临时把路线由右侧雪崩槽改为中央冰舌直上;如果6日那天天气不好,没能看清楚路线状况;如果7日夜里砸烂帐篷的那两场落冰再严重一些;如果…太多的“如果”都有可能导致这次攀登变成一场灾难,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的经历仍然可以算得上顺利。 (此次的路线,红色为完成部分,黄色为最后的山脊,岩石难度应该不大,3-4级左右。由于天气的缘故,我们从始至终都没能拍到一张远观全景照片。) (5100营地位于图中冰川缺口处的下方,阳光中依稀可见营地与冰川之间的岩壁。) (我们所到达的最高位置,由于能见度差,很难分辨冰雪之后的岩石山脊,但是由此到顶峰还有约150米的高差。) 7月5日 阴转雨 前一天晚上宿在结斯沟向花村,早晨8点钟准时乘拖拉机出发。结斯沟在向花村口不远处分为东西两岔,东侧的岔沟底部与双桥沟相邻,也是从西侧攀登阿妣山的必经之路。从向花村到住在沟底的最后一户人家,路程约15公里,拖拉机行驶3个多小时。 从这里开始徒步,约1个小时即可到达向右(东)转的岔沟口。阿妣山西壁路线的下侧是一条碎石山脊,从两侧沟里都可以爬升到山脊上,其中从南侧的沟爬升更容易一些,北侧(我们此次所走的路线)则需要进行20米左右的4级攀岩。由于两条岔沟里都云雾缭绕,我们从主沟中无法判断上面的情况,所以为保险起见走了北侧的岔沟。 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飘下来,起初只有一点点,渐渐大了起来。下午4点一刻,我们爬升到碎石坡上海拔约4600米处,用石块铺出一片平整的地面作为营地,搭起帐篷在里面躲雨。我们做晚饭的时候,上面的雾散开了一小会,露出冰川的形状,我们才知道原来走偏了一条岔沟——不然第二天可能就会继续沿碎石坡朝东上升,彻底错过通往主峰的路线。 (5日的营地,修建在碎石坡上。) (营地与上方的路线。) (对面的龙脊[左一]等山峰。) 7月6日 晴转阴 7点钟起床,8:20出发。爬上两条岔沟中间的山脊,沿碎石坡走一段,然后是100多米高差的4级攀岩,中间有几段几米高的台阶,最难处约在5.6左右。这一段我们为了节约时间,没有使用绳索,全程无保护自由攀登。两个人的负重量都在10-15公斤之间,玄武岩的表面又比较破碎,所以在难度比较高的地方确实有一定的危险性,但因为这一天是个难得的好天,岩石表面基本干燥,攀爬的手感非常好,总体过程相当顺利。 10:40到达海拔约5100米的地方,此处距离冰舌末端只有很短的距离了。我们找到了一片稍有倾斜的岩面,比帐篷只窄一点,紧靠将近70度的岩壁,上面的落石因为有一定的初速度,所以会从上方飞出去,不会打在岩面上。在一旁打好岩锥固定之后,这片岩面就成了理想的营地——至少我们当时是这么认为的。 扎好帐篷不过11点左右,我们面临着两个选择:是趁着好天气尝试冲顶,还是按原计划待在营地观察路线?考虑到这是一条完全的新路线,我们最终选择了后者。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我们原计划走冰川右侧与岩石山脊之间的沟槽,而这沟槽在夏天是一条流雪槽,里面大大小小的流雪发生了好几次,如果我们沿沟槽上升,要么会在切过去的过程中被落石击中,要么会被流雪打下来。下午的落石不算很频繁,但每十几分钟也总会有一次,主要发生在营地的右方,也就是我们的原定路线上;有些从高处山脊上落下的石块速度很快,在空气中旋转发出喷气式发动机一样的声音,让我不禁回想起2月在幺峰南壁的感觉。右侧的冰川边缘也发生了几次流雪,左侧则有落冰,我们唯一的选择是直接攀爬帐篷背靠的岩壁,然后从正面翻上冰舌。 傍晚时分天气转回云雾蒙蒙的状态,天黑时又下起了雨,我们最终没有能看见星空。同6月在爱德加峰搜寻遇难美国登山队员遗体那次一样,我们这一次的攀登,也注定只能经历一个又一个无星之夜。我们把攀登绳理出一个绳头,与帐篷上角的岩锥相连接,另一端挂安全带,侧身睡在倾斜的石板上,除了不方便变换姿势之外,倒也还算舒服。 (爬升到山脊之前是一段碎石坡,顶端有很小一段岩壁。) (离营地还有不到100米高差,刚进行了一段横切之后的岩壁。被岩石边缘挡住的部分就是此次攀登中已通过的最难几步,估计约有5.6,但是长度只有3-4米。) (这把Simond Fox就是之前被人弄丢的DMM Rebel锤头版的临时替代品。) (5100营地底下的岩板是斜的,并且宽度只有帐篷的2/3,睡觉时需要通过安全带与帐篷上角的岩锥连接,侧躺在岩板上。) (营地往上不到一个绳距就是冰舌。) 7月7日 雨雪 5点半起床,6:20整理好装备出发的时候,天上仍飘着碎雨,岩石表面冰冷湿滑。所幸岩壁不长,只有40米左右,且较难的前半段也只有5.5-5.6的难度。一段绳距到达冰舌末端,保护何浪跟攀上来,然后换上冰爪准备翻越冰舌。 我的一对DMM Rebel冰镐中,锤头的一把5月份在雪宝顶西壁被别人弄丢了,只剩铲头的一把配上锤头的Simond Fox辅镐使用,这辅镐我并没有用来攀爬过冰壁,所以对它的表现没有十足的把握。何浪带的则是一对Simond Coyote Light,纯粹的攀冰镐,尽管并不太适合登山,在攀爬冰舌的时候却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于是就由他先上。由于之前并没有预料到要进行比较陡的冰川冰攀爬,所以我们只带了5个冰锥,3个13厘米,1个20厘米,1个22厘米,跟高度超过一整段绳长的冰川舌比起来,不免有些捉襟见肘。 由于冰锥实在太少,何浪爬了30米左右就只能做保护站,下一段换由我领攀。由于是夏季,冰川表面十几厘米都是充满微小空洞的烂冰,打镐和踢冰都比较舒服,但冰锥的安全性则很值得怀疑。先往左横移三四米的距离,然后从左边一块一米见方的松动冰板和右边更厚、更稳固的大片冰板中间的狭缝里挤上去,再翻越两个台阶,我就已经用掉了两根冰锥,再加上何浪用作固定的一根,身上只剩下两根冰锥了。如果分三段翻越冰舌,就会浪费太多的时间,所以别无选择,最后近30米只能一路近乎solo上去,紧贴路线左侧有一块估计至少十几吨的巨大松冰,大脑的某一个遥远的角落在想,如果它整个塌下去该有多壮观啊。好在后半段比前半段容易得多,冰况不复杂,大致分成几个台阶,总的平均坡度应该不到60度,加上我在通过狭缝的时候非常聚精会神,之后的心理状态很不错,所以总体上比较顺利。那支镐尖被我重新修过角度的Simond Fox,入冰和承重并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出冰的时候需要稍稍费一番气力。 两个人都翻出冰舌到达倾斜的冰川表面上,已经超过9点钟了。考虑到前一天频繁发生的流雪,我们采用行进间保护,每30米左右打一个冰锥,两人之间随时至少有2根锥。前进了约三个绳距的距离,就到达了第一个断层前,这条断层并没有贯穿整个冰川,右侧是五六十度的冰壁,半爬半攀上去。冰壁刚好比一段绳距长那么十来米,何浪跟攀上来之后说,最后一小段相当于行进间保护,我做保护的时候他已经到达了第一个冰锥。 翻上去之后是一个小平台,前方有几米宽的冰裂缝,正中刚好嵌着不知从何处塌下来的一块大冰,形成非常良好的雪桥,我们直接交替保护通过。再前面是第二个断层,断面比刚才的冰壁更缓,50度左右,现在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行进间保护还是攀爬保护通过的。上面通过不到一个绳距的缓坡就是冰川的背隙(bergschrund)了,这条冰川实在是“袖珍型”的,可惜我们的效率并不是特别高,尤其是在第二个断层前由于能见度实在太差而等待了一会儿,此时已经超过下午1点钟了。 背隙虽然不是很宽,但也只有一个地方能够通过,向上就是西山脊最后一段的北侧壁,从下面看上去似乎是一片雪坡,仿佛非常好走的样子;雾淡一些的时候,已经可以隐约看见顶峰,距离并不是很远,但也不是很近;我们预定的关门时间是下午2点,所余的时间已经不多。由于所有这些原因,我并没有跟何浪交接装备,身上只剩下两个冰锥和没有用处的岩塞、机械塞等装备,就向上越过了背隙。再往上没多远,就发现下面看上去的“雪坡”其实是冰坡表面覆盖着几厘米的雪,坡度超过30度,真个是爬也不是、走也不是,两个冰锥都用掉了,爬完了一整段绳距,也没能到达山脊顶端,只好用两把冰镐尽可能深深打进冰里,保护何浪上来。在此之前,我们的攀登都可以算是按部就班、从容不迫的,而这次没有交接冰锥,则是狼狈的开始。 何浪到达我的位置之后,设好保护站,我们又爬升了二三十米才到达山脊顶。天气变得越发恶劣起来,顶峰几乎看不到了,并且关门时间也超了20分钟左右,我们决定下撤。——把下午2点作为关门时间,实在是此次攀登最大的败笔,如果再早两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当天撤回4600,帐篷就不会被砸烂,也没有后来的狼狈;如果再晚两个小时就可以成功登顶——此是后话。 下撤时在较缓地段采用交替保护,较陡的地方用冰洞下降,一共下降了6段,我们携带的不到10米辅绳刚好用完。何浪在两个断层之间的冰坡滑坠了一下,因为我是徒手为他保护,绳子碰掉了插在一旁的冰镐,本以为这支镐会像另一支镐一样丢在山上,幸好最后在冰壁下捡到了。最后一段没有留岩锥,而是从冰川直接下降到5100米的营地,时间是下午5:07。雨(冰川上是雪)一直没有停,岩石表面依然是湿的,负重无保护下撤太过冒险,而考虑到收拾营地的时间,多段下降又有可能下到天黑,加上食品燃料都还足够,我们决定在5100过夜。 一切顺利,直到夜里9:28,一阵突如其来的落冰砸下来,帐篷顶上开了个口子,我的左手拇指被砸中,幸好骨头没事。冰块没有像之前的落石那样从帐篷上方弧线飞过,而是贴着岩壁落下来,说明速度不是很快,我们分析这很可能是攀爬过程中弄松的落冰,不大可能发生第二次,所以展开铝膜保温毯把帐篷上的破洞遮住,戴起头盔接着睡。哪知不到一个小时后,第二轮更严重的落冰袭来,帐篷三面都裂开了足够人进出的大口子,杆也打弯了,可以说是彻底烂掉了。我的左肩被重重砸了一下,这一次又幸运地没有受伤。 帐篷是不能住了,而且我想到攀爬时紧挨路线左侧的那块松松的巨冰,更加意识到绝不能待在这里。帐篷往下不到10米的地方有一处悬岩,下面勉强可以挤下两个人,我们前一天下午还曾说笑,要到那下面去过夜,没想到一语成谶。抱着睡袋垫子和保温毯躲下去,上面通过绳索与帐篷旁的岩锥连接,在岩缝里又放进三个机械塞,因为悬岩下面的岩石表面又湿又滑,我们只能把绝大部分体重放在安全带和用扁带临时做的胸带上,就这么熬过一晚。 (即将翻上冰舌的地方,可惜没拍到周围的情况。) (第二道断层前的雪桥。) (即将通过第二道断层出的流雪痕迹。) (从我们最终到达的位置看最后一段山脊。) (下降通过bergschrund。) (下撤,上方就是何浪滑坠和我碰掉冰镐的地方。) (砸烂的帐篷,10日摄于双桥沟。) 7月8日 雨 最后巨冰并没有塌下来,我们除帐篷之外的装备得以保全。中间似乎又发生过一两次较小规模的落冰,没有影响到躲在悬岩下的我们。雨几乎下了一整夜,不下雨的时候就刮风,两个人的睡袋都湿透了,重量一下子增加了好几公斤。可能是因为采用薄羽绒睡袋套抓绒内胆的缘故,我基本上有一多半的时间能够睡觉,其余时候则冻得发抖,而只用羽绒睡袋的何浪则一直抖个不停,整夜基本没怎么合眼。 6点钟天蒙蒙亮,我们从岩缝里出来,简单煮了点热水,吃些东西就收拾装备开始下撤。由于所有的装备都浸透了水,下撤过程中的负重比离开成都时还要大得多,并且辅绳已经用完,只能拆绳套和冰镐的腕带系在岩锥上。在依然湿滑的岩石上下降了5段就到达了碎石坡,可以把绳子收起来了,这样一来负重就变得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回到4600营地,把留在那里的部分食品、气罐和垃圾装好之后,我感觉负重已经达到甚至超过了25公斤,何浪的负重应该也接近了极限,所幸再往下很快就有牦牛踩出来的蜿蜒小路,过河回到结斯沟后则是拖拉机也能开的大路。下午5:42撤回下拖拉机处的那户人家,这将近48个小时里,雨(高海拔是雪)很少停过,但也很少下大,就那么淅淅沥沥一直下着。 拧干了睡袋里的水,加上一夜的恢复,9日10:42出发的时候,负重已经回到了可以接受的范围。在时小时大的雨里行走3个多小时回到向花村,这天晚上我们已经回到了双桥沟的徐老幺家,总算可以收拾起狼狈的心情,让自己放松下来。 因为戴着完全不防水的Grivel攀冰手套,加上天气阴冷,冰川上的积雪含水太多,并且直柄的Simond Fox辅镐打手太严重,我的手在7日傍晚回到营地时就已经冻肿成了萝卜,幸运的是后来只有一个指关节起了水泡,至于十个指尖因为神经受损而导致的麻木感,应该过不多久就会恢复的。 只因为一个简单的下撤时间,加上没有携带防水的露营袋(因为没有得到我们期望的赞助),一次原本顺利的攀登最终以如此的狼狈不堪收场,并且这两件事情都根本算不上错误,我们唯一的错误就是选择了在这样的季节攀登位于阿坝州的山峰。没错,这就是登山——任何一件放在平时可能无所谓的事情,都有可能导致极度的不舒适甚至更严重的后果。这是它的令人不爽之处,也是它魅力的一部分。我会在10月至12月之间尝试完成这条新路线,届时或许又有另外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在山上,你永远无法真正“控制局面”——吸引我们一次又一次走向雪山的,难道不正是它的危险、它的这种不确定性吗? (因为自己没拍到路线全景图片,只能盗用了何浪从8264下载的一张,原作者有意见请联系vstar2000@gmail.com。红色为已经完成的路线[大概示意],绿色为最后未完成的一段。由于拍摄角度的关系,路线看起来要比实际的陡,从远处制高点拍摄的山峰图片都是这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