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者鲲徒步《走进西藏》第十七集 背 枪 的 人 那匹马奔跑的速度很快，象一股黑色的旋风呼啸而来。它渐渐地近了，可以清楚地看到马上坐着一个高大的藏族人，头上的红巾象一团火在燃烧。 他奔到我面前，拉一下缰绳子，骏马一声嘶鸣，停住了。 这是一个典型的康巴男人，神色疲惫，棱角分明的脸上似乎很忧郁，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隐隐透出一股冷峻的杀气。他的身后背着一枝长长的有两根杈子的枪，腰间是宽背的一米左右的藏刀。 他左手拉住缰绳，右手握住腰间的佩刀柄，冷冷地盯住我，上下打量着。 我的心咚咚乱跳，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友好地对他微笑，嘴里喊着： “扎西德勒！”（藏语：吉祥如意，祝福人时常用） “扎西德勒”是我在四川阿坝州贡嘎岭时学会的，当时，一个叫扎西的藏族朋友告诉我，一路上见到陌生人，你只管冲他喊“扎西德勒”就是了，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事。这是一句祝福的话，可以缓和紧张得气氛。 果然，他握住佩刀的手松开了，脸上也露出友好的微笑，他也对我说： “扎西德勒！” 声音很硬，然后又说了一长串藏话，显得很急切的样子。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他着急了，又是一长串藏话，同时双手比划着一个人的模样，嘴里在喊： “阿家拉！阿家拉！”（藏语：女人的意思） 阿家拉的意思我知道，是一路上最常听见的一个名词，显然，他是在问一个女人。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他坐在马上沉默着，骏马的蹄子敲打着地面，发出一串很好听的嗒嗒声。 他看看天色，太阳已经西沉，又望望远方无尽的长路，犹豫了一下。随后他一拉缰绳，双腿一磕马肚子，骏马长嘶一声，纵开四蹄向远方奔去，他头上的红巾在夕阳下燃得更旺了。 我羡慕地望着背枪人的身影，感到他像西部片中的游侠。我叹了口气，继续赶路。 类乌齐地区属于林区，树林茂盛。天就要黑了，我不想再走，准备找块空地歇下来，我坐在路边，望着郁郁葱葱的林木默默想心事。 一串马蹄声渐渐由远而近，一团火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心里一阵狂跳。那个背枪人又回来了，前面没有村庄，他回来做什么呢？ 背枪人骑着马来到我面前，他跳下马，嘴里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什么。看样子，他也不走了，准备在这里歇下来。背枪人对我并没有恶意，他友好地对我微笑，说，扎西德勒。我也友好地对他微笑，回敬他一句扎西德勒，心里的担忧渐渐被高兴替代。这里太安静了，有个人做伴也好。望着背枪人高大的背影，我想，这个背枪人一定也是很孤独，需要有人陪伴了吧。 背枪人把马拴在一棵树上，取下长枪放在马鞍上，然后抽出腰刀去砍一些树枝。树林中有人歇息过，草地上堆放着野炊的灶，是三块熏得黑黑的石头。我也放下背包，去拾一些枯枝干叶。树枝砍来了，背枪人把它们堆放在石头边，一边擦着火柴点燃一些我早已放在石头间的枯枝干叶，一边趴下高大的身子，嘴对着枯枝堆使劲吹，腮帮子一鼓一鼓。一阵浓烟过后，火就慢慢燃起来了。 背枪人走向那匹马，从马背上解下一个大口袋，里面生活用具一应俱全。背枪人端着一口熏得很黑的小铝锅向河边走去，我想背枪人一定出门很久了，他说的那个女人是谁呢？ 天黑透了，林子里静悄悄的，树边的马偶尔打两声响鼻。火燃得很旺，这里有烧不完的木柴，我们一点也不担心没有柴火。锅里的水慢慢开了，背枪人从怀里掏出一只小木碗，又从另一只口袋里抓了一些糌粑放在小木碗里。他又往我的瓷缸子里抓了些糌粑，然后端起小铝锅，先在我的瓷缸里倒了些水后，才在他的小木碗里倒上水。我们围着篝火，不说话，默默揉搓着糌粑。风吹过树林，高大的树木偶尔晃动一下，有几片叶子落下来，无声无息。 吃完糌粑，我支起了小帐篷，用手势告诉背枪人，今天晚上我们一起睡在这里。背枪人对我五颜六色的塑料小帐篷很惊奇，那么小的一个小包背在身上，展开后就变成了一个家，他觉得很有趣。 望着这顶帐篷的家，背枪人的眼神渐渐由惊奇转向痛苦。他转过身，不再望帐篷，眼睛盯着篝火，若有所思。我望着背枪人的眼睛，感到他心里藏着一段伤心的事。背枪人的眸子里闪动着两团火，是仇恨的火焰在燃烧。他的手紧紧握住腰间的长刀，我的心微微动了一下，好像敏感地猜到了什么。 背枪人慢慢把手伸进了怀里，小心地掏出一束头发，然后长久地盯住它陷入了沉思，大大的眼睛似在无限怀想。这是一束女人的头发，柔软发亮，透着淡淡的光泽。这束女人的头发一定跟背枪人有着很深的渊源，或许就是背枪人妻子的头发。背枪人望着它，眼睛里满是柔情，这个痴情的男人一定是在想他的女人了。 我盯着背枪人的眼睛，心里也是软软的。有人牵挂是多么幸福啊！那个背枪人正在寻找的女人，你感到快乐了吗？都说痴情的女人难得，痴情的男人更难得啊！人性是多么相通，这个世界上怎么有那么多寂寞的人呢？ 火光映着我们的脸，象映着我们的心事。 很长时间后，背枪人叹了口气，默默把那束头发放进怀里，右手却更加紧紧地握住了腰刀的把柄，两只温柔的眼睛变成了仇恨的火焰，在黑夜中燃烧。 我感到了什么，却不知道该怎样说，因为，我的心里也装满了深深的伤痛。 夜深了，我们两个寂寞的人挤在小帐篷里，梦着各自的爱情，渐渐睡着了。 清晨，我和背枪人一路同行，翻过了一道山口，视野猛然开阔，远远地一座小村庄在那里。背枪人骑马向村庄奔去，回头示意我慢慢跟上。背枪人心情急迫，他要找到村子里的人打听他女人的下落。 背枪人向前去了，剩下我一个人慢慢走。群山很静，山坡上是茂密的树林，静得我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我回味着昨夜的一幕，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 忽然，我听见了几声狗叫，叫的人心惊肉跳。我看见一只狗狂叫着，从山坡上的密林中飞速冲下来。这是一只大黄狗，象一阵旋风，转眼就到了我的面前。它狂叫着向我扑来，我的心一阵叫苦，赶紧松开背包，挡在前面。我左手拽着背包带子，右手舞着棍子，一步步向后退着身子。大黄狗呲牙咧嘴，狂叫着左右扑腾。 狗啊！我们真是有缘分，一路上，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受到你的欢迎了。大黄狗呲着白森森的牙齿，并不怕我的棍子，一步步向我逼来。相持了大约30多分钟。我听见一串马蹄声在身后响起，是背枪人赶来了。我一阵狂喜，手中的棍子向大黄狗打去，用力猛了些，竟脱手飞了出去。大黄狗见我手空了，趁势向我扑来，我把背包一丢，大黄狗一口就咬在了背包上，支帐篷的小铁杆子硌了大黄狗的狗牙。大黄狗松开背包，又要向我扑来。 背枪人骑着马已经赶到了，背枪人抽出腰刀，照着大黄狗闪电般就是一刀背。大黄狗没有闪开，刀背重重地砸在大黄狗身上，大黄狗哀叫一声，窜到一边，却再不敢叫唤，夹着尾巴向山坡窜走了。背枪人翻身下马，腰刀已插回鞘里，动作潇洒之极。我看得目瞪口呆，觉得这个背枪人功夫很厉害。 大黄狗跑了，我也松了一口气，擦着头上的汗水，冲背枪人深情的喊了一声：扎西德勒！背枪人淡淡一笑，也说了一句扎西德勒。 村子里的人并不知道背枪人女人的下落，背枪人很伤心，脸紧绷着，眼睛中的火更炽烈了。 穿过小村庄，我们继续同行。中午时，太阳出来了，因为路的周围是密林，并不怎么感到热。我们坐在路边的树林里休息，背枪人默默抽出腰刀，砍下一个胳膊粗细的树枝，很仔细地砍削成一个木棍，他削得很仔细，象是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终于，木棍削好了（比我原来的那根好多了）。背枪人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又拄着它来回走了几步，再用它抽打其它树枝，检验它是否结实耐用。最后，背枪人对这个木棍似乎很满意。他走到我面前，把木棍递给我，又看了看地上我的那根有点细的旧棍子，摇摇头把它拾起来，随手扔出很远。然后他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说着话。 他的意思我知道，让我拿着这根棍子防身，以后遇到狗不用怕，可以用粗棍子打它。背枪人的右手举向空中，然后狠狠地向下劈下来，象劈死了想象中的仇人。他比划着告诉我，狗如果再敢咬你，你就用棍子劈死它。 我拼命点头，接过棍子一阵狂舞，感觉心里踏实多了。从此，这根打狗棍就陪伴着我，走到了拉萨。 我望着背枪人，想象不出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离开他。 我取出我的傻瓜相机，要给他照个相。背枪人很高兴，威武地骑在大马上。我按下了快门，咔嚓一声，背枪人的形象就印在了底片上，同时也印在了我的心里。 我和背枪人一起走了两天，第三天后，我们要分别了。在一个小村子里，一个村民告诉背枪人，前不久，他看见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人往大山那边的县城走了。那个女人的长相穿戴跟背枪人描述的差不多。 终于有女人的消息了，背枪人的脸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兴奋的原因，涨的红红的，眸子中的火焰更热烈地燃烧。 我为背枪人终于得到女人的消息而高兴，同时也有些伤感。 背枪人摘下他腰间挂着的小藏刀，递在我手里，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嘴里急急地说着什么。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在说，他就要走了，去寻找他的女人，我们也许再也见不到了，这把小刀送给我做纪念。小刀的刀柄上刻着他的名字，几个藏文字母象花一样开在木制刀柄上。我读不懂什么意思，却觉得很好看。 我接过这把雕刻精美的小刀，心里酸酸的，却实在不知道有什么东西送给他，我翻出一张我路途的照片放在他的手里，指着照片上的人告诉他，我就在上面，虽然我们要分手了，希望你能记住他。我在照片的背后写下我们分手的日期，背枪人很珍爱地把照片捧在手里，仔细看了看，然后揣进怀里。 马不安地在原地踱步，蹄子敲打着地面。背枪人用力握了握我的手，然后飞身跨上马背，右手按了按腰间的长刀，紧了紧身后的长枪，双腿使劲一磕马肚子，马就像箭一样朝一条小路奔去，嗒嗒嗒嗒的马蹄声像鼓点一样。 康巴人豪爽重义，为朋友可以做到两肋插刀。他们一般不出刀，出刀则必见血，刀如果沾不到仇家的血，就要沾上自己的血。 我望着背枪人的身影，心情渐渐沉重。 背枪人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了，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直到今天，那匹马的影子还在我眼前飞驰，高大的背枪人坐在马上，红头巾象火焰一样在燃烧。 背枪的朋友，祝愿你能平安无事，也祝愿你能找回你的女人，幸福地生活，不再背着那枝长枪痛苦地漂泊流浪。 背枪的朋友，你在哪里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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