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者鲲徒步《走进西藏》第十五集 达 马 拉 山 雷达站始终见不到，道班上的人告诉我，只要见到雷达站，昌都就等于到了。达马拉山是几座大山的总称。翻过头一座大山，可以看到山脚下有一条小河，小河上面是一座浮桥，旁边有个小小的村子，这是第一站。晚上只能歇在村子里，第二天再翻一座大山，只要不出意外情况，傍晚时就能到达昌都。他说的是小路，走大路正常速度需要三天。 雨不停地下，我在羊肠小路上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迷失了方向。 远远地，有个放羊人在向我呼唤。我停下脚步，等他走近。他来到我面前，这是一个汉语说得非常好的藏族人，他问我：“怎么样？这山里有金子吗？” “什么金子？”我迷惑不解。 “你不是勘探队的吗？”他问我。 原来他把我当成野外作业的地质勘探人员了。 “我不是勘探队的，我是走路的。”我说。 他很惊奇，竖起了大拇指，又指着远远的一条小路，再三告诫我不要走错路，一定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下去就能见到村子。我感谢他的好心肠，寒暄了一阵，我们分别了。牧羊人赶着羊朝一条小山谷走去，我望着他，祝愿他能见到真正的勘探队员，告诉他什么地方埋着金子，他就一定能发财了，就不用再放羊了。 我沿着小路继续前进，傍晚时到达山顶，果然望见了一个小村子。一条小河流淌着，上面是一座浮桥。道班朋友和牧羊人说的不错，这里就是我的第一站。 晚上，我歇在一个藏族人家里。山里人纯朴好客，他憨憨地笑着，把我带到了他的家。他汉语不太会说，只能说出他的名字。他费了半天劲，一个一个得搬着手指头，搬到第五个，也就是小拇指时，他不动了，嘴里说：“这个，这个。” 我就明白了，他叫巴桑，巴桑在藏语里是“星期五”的意思。一路上在藏区走，得到无数好心的藏族人的帮助，一些简单的藏语名字就知道了。比如说尼玛是太阳，达娃是月亮，巴桑是星期五，拉巴是星期三，江就是茶，穷就是酒，通就是喝，烟就是塔马等。 我望着眼前这个憨厚善良的小伙子，想起了《鲁滨逊漂流记》里的“星期五”，他们都同样纯朴善良。 我揉搓着糌粑，望着巴桑笑，巴桑也望着我憨憨地笑。他的三个大点的孩子簇拥在身边，一脸幸福的表情。我取出白糖分放在三个小孩子的碗里，孩子们惊叫着，欣喜之极。我又取出一袋饼干，每人分了几块。孩子们把饼干含在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在吱呀什么，可能是在感谢我吧。他们可能还从未吃过如此香甜的奶油饼干吧。剩下的一小袋白糖和半袋饼干我留给了巴桑，巴桑双手捧过，象捧宝贝似的捧在胸前，观摩了好一阵才小心地揣进怀里。藏族朋友宽大的藏袍好像是一个百宝箱，里面什么东西都能放得下，变魔术似的一会掏出个碗，一会掏出个杯子，一会儿又摸出一小袋糌粑。 巴桑的女人背对着我们在奶一个最小的孩子，她头上缀着简单的饰物，只有几颗不大的绿色的石头。从藏族妇女缀在头上石头数量的多少，可以知道她们的贫富。巴桑的女人头上只有几颗石头，可见他的家并不富裕。 女人的身子微微晃着，嘴里轻轻哼着我听不懂的小调，神态温柔之极。巴桑搬了二十三次指头告诉我他今年二十三岁。我望着这个二十三岁却已经有了四个孩子的年轻父亲，想想自己已经二十四岁了，却仍象个孤魂野鬼似的在异乡漂泊流浪，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小小的蜡烛快要燃尽了，糌粑已经吃完了。我的小碗空了，象一只大大的眼睛在瞪着我。我也低头盯着它，心里空落落的，象丢失了什么一样。唉！欢乐总是太短，痛苦总是太长，明天不知又要翻几座大山呢？ 半夜里，雨停了。我躺在巴桑家的屋顶上，身下垫着一整块木板隔湿，木板上再垫上厚厚的青草，青草上又是一张老羊皮，使我躺起来很舒服。屋顶平坦，是用来晒粮食的。夜空低低的垂着，雨后的天空清冷冷的，繁星挂在上面点点闪烁，感觉就在眼前，象一伸手就能摘下几颗。 我盯着头顶的星星，一点睡意也没有。康德说：这世界上只有两个问题越深入思考，越让人怦然心动。一个是头顶闪烁的星辰，一个是人类内心的法则。我的心怦怦跳动，眼前出现老人睿智的眼睛，目光深邃，就像星星般闪烁，穿透一切，直达心灵。 一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向夜空的深处坠去。这是第二次看见流星燃尽了自己，第一次是在甘肃境内的临江乡，白龙江畔的夜晚。那天，也是一颗流星向远方坠去。 生命多像是一颗流星啊！短暂的闪烁后，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多少人却连短暂的闪烁都没有出现过，就已经没有了。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是多么的幸福，能掌握人类内心 法则的人则是崇高和伟大了。 幸福在哪里呢？崇高和伟大的人，你们又在哪里呢？ 不知不觉中已经沉沉睡去了。 清晨醒来时，天又落雨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巴桑最小的孩子在哭叫，女人拍打着他，哼着小曲。 茶水已经煮好了，我和巴桑围坐在火炉边喝茶揉糌粑。一边是温暖的家，一边是凄风苦雨，我的心犹犹豫豫的总想多呆一会儿，巴桑也一个劲地劝我多喝茶。时间终于不早了，我咬咬牙，背起背包，准备走了。巴桑要去放牛，可以送我一程。要爬的山路就在村子背后，雨雾中若隐若现。趁着热茶水的温度还没有降下来，趁着拳头大的一团糌粑还没有在胃里消化，赶紧走吧。 山路有一百多米左右，虽然不长，但是很陡，又在下雨，湿漉漉的打滑。巴桑披着我的塑料雨衣，他不是怕风雨，只是非常喜欢那件灰白色透明的塑料布，好像那块布能给他带来好运一样。巴桑抢过我的背包背在身上。我轻松多了，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就只能帮他吆喝牛。我不会吹出巴桑吹出的那种时而婉转，时而尖厉的唿哨声，只是啊啊的大呼小叫。牦牛根本不理我，不紧不慢地爬着山路，悠闲得胜是闲庭信步。我却东倒西歪，几次滑倒。巴桑一边爬山，一边冲着我微微笑。我尴尬地笑笑，指指牦牛，气喘吁吁的说，这些家伙有大将风度，在风雨中游玩呢！ 巴桑听不懂我的话，憨憨笑着，继续往上爬。雨越下越大，我们两个小人物的身影，在风雨中，缓缓地向上攀爬。 终于爬到山顶，牦牛们早已悠闲地啃着青草，等候我们多时了。山顶的景色很美，郁郁葱葱的林木在雨雾中肃穆地站立，鸟叫声此起彼伏，空气格外的清新。感觉中好像到了传说中的香格里拉。 巴桑仔细地指着远处一条小路，嘴里说着什么。我知道他的意思，他在告诉我该走哪条路。我嗯嗯地应着，心里却想要是能在这里住一辈子，那简直就是神仙了。 分手时，巴桑的小背包里露出一个大馒头，烤的焦黄，望着都流口水。这是巴桑放牛一天的食物。我忍不住掰了一小块含在嘴里，半天舍不得咽下，这一刻，我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吃的食物了。 巴桑执意要送我，我坚决不要。这是他一天的口粮，给了我，他就要挨饿了。 巴桑披着我送给他的塑料雨衣，赶着牦牛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嘴里的唿哨吹得娴熟自然。牦牛们温柔地跟在他左右，渐渐消失在树林里。我也要继续赶路了。山是爬上来了，可距离昌都还远着呢！ 走过长长的一段灌木树丛，我来到了一架山梁上，共有两条路在等我选择。这两条路是那么相似，都是牛羊踩出的泥泞小路，唯一的区别是一条路向上，一条路向下，一时间，我竟分辨不清该走哪一条。我痛苦地张望巴桑的身影，视野中只是无边无尽的大山，雨雾中分不清方向，躲在厚厚云层中的太阳也不知道是从哪一面升起来的，连我的来路都被灌木树丛遮掩得无影无踪。 群山静悄悄地注视着我，鸟鸣声也不婉转了，象是在哭一样。我的心境变了，一切望上去都是那么阴森可怖，可我必须选择，时间不允许我长期犹犹豫豫。如果晚上找不到人家，那就更惨了。我闭上眼睛，让心平静一会儿，嘴里默默祈祷，我已经站在山梁上了，感觉中就是在山顶，应该向下走才是。我咬咬牙，义无反顾地迈上了朝下的小路。 我的选择是错误的，我所站立的地方只是一道山梁，并非山顶。向上去的那条路直达山顶，再往前走不到一百米就是盘山公路。这条路隐蔽在灌木丛中，好像到此为止的样子，所以我没有发现，没有走那通往公路的一百米，这一百米没有走，却让我在大山里整整转了一天，多走了不知道多少个一百米。 人一旦选择，心就踏实了，不管它是正路还是歪路，关键是选择时的心理承受力。所谓痛苦，是在选择的过程中，走在路上，就是快乐了。 我的心情慢慢好起来，群山不再阴森可怖，鸟鸣声又婉转了。年轻人真是长了一颗驿动的心啊！阴晴好坏只是转眼间的事情。 不知走了多久，云层终于散去，太阳露出了笑脸，公路见不到，雷达站更是踪影皆无。林间的景色却更美了，小河水潺潺地流淌，一路唱着欢歌向山底奔跑，小鸟鸣叫的声音让人想到了天堂。小天使们扇着小翅膀，温柔地飞来飞去，没有忧伤，只有欢乐。雨后落在树枝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象一颗颗珍珠，真美啊！我贪婪地欣赏着，忘记了我正走向一条死路。 太阳斜在西边了，天色渐渐暗下来，人又累又饿，渴倒不渴，小河水可以解渴，就是太饿了，肚子咕咕地欢叫，提醒我该吃点东西了。路越走越长，不见尽头。一个山坡一个山坡的下，山谷却越走越窄。山谷应该是越走越宽才对啊！藏东重地的昌都城不至于小得只有巴掌大吧。我开始意识到可能走错路了，回头望望刚刚走下来的大山，暗暗叫苦，想着也许又要折回去重走，心中顿时感到无限凄凉。真是下山容易上山难啊！在二郎山已经错过一次了，这次又错了，怪谁呢？ 谷底有青烟袅袅飘在树林上空，一定有人，我精神一振，不管错不错，今天就不走了。让我一天在同一座山上爬下爬上，心里总是不痛快，况且是重复机械的体力劳动，心里就更不愿意了。明天就好了，明天我心理就平衡了，就可以毫不羞愧地重新爬上我刚刚走下来的大山了。人就这么怪，不愿意承认自己犯了错误，更不敢面对自己的错误，总是找理由平衡心理。 我自己安慰着自己，心都快哭了，这颗心马上又驿动到了凄凉的境界。 穿过厚厚的树林，一块狭窄的谷地出现在面前，谷地里散落着几户人家，是一个小小的村落，静悄悄地注视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我的心哀叫了一声，痛苦地呼喊：这决不是昌都，昌都啊！你在哪里呢？群山回应：你在哪里呢？哪里呢？ 两只狗听到响声，狂叫着奔出来，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地闯进了它们的家园。 我把打狗棍横在手里，冷冷地盯住它们，动也不动。两只狗围住我狂蹦乱叫 ，象跳舞一样。一间房子的门开了，一个藏族老阿妈出现在门口。她推开院门，喝住了狂叫的两只狗，打着手势问我干什么的。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轻松多了。山里人家纯朴善良，不会轻易伤害一个外乡人。 我笑了，可是我说的话老阿妈听不懂。我只能两只脚在原地踏步，象士兵操练一样，右手随便指着一个方向，嘴里不停地呼喊：昌都，昌都。。。。。。 老阿妈似乎听懂了，转过身子指着山村背后，大声喊着什么。我顺着老阿妈手指的方向望去，视野中隐隐地现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不仔细看决发现不了。 我的心一阵狂喜，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滚烫滚烫，无声无息的滴落。走在路上，我这颗心变得异常敏感，动不动就要流泪，好像我就是长江大河一样，储存着用不完的泪珠。 “江通，江通。”（藏语：喝茶的意思） 我感动地拒绝了，这条小路使我兴奋起来，天还没有黑，我还有时间，也许这条小路走完就到昌都了。 我一边指着若隐若现的小路，一边对老阿妈重复着“昌都，昌都。。。。。。”语气不敢十分肯定。老阿妈不停地点头，更加用力地说： “昌都，昌都。。。。。。”我紧紧背包，继续握着打狗棍，小心翼翼地向那条小路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着老阿妈，心有余悸的呼喊： “昌都，昌都。。。。。。” 老阿妈一边点头，一边打手势，也在喊： “昌都，昌都。。。。。。” 我想，这回肯定错不了，就放心大胆地走下去。狗又叫了，却没有追上来。 这是怎样的一条小路啊！真正是羊走的，坡度太陡，刚下过雨，路面泥泞不堪，身后的背包沉重的几次想把我拽下去。一个弯道接着一个弯道，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我低着头，咬着牙，咽着胃里返上来的酸水，艰难地向上爬，狗叫声渐渐听不见了。我望了一下小村子，老阿妈的身影也只是一个小黑点了。 终于到了山顶，放眼望去，却还是大山。远远的山坡上一群牦牛在吃草，几个人动着，不知道做什么。因为距离远，只是一些小黑点在移动。我喘着粗气，默默注视着远方，心里苦涩的连胃都麻木了。路在哪里呢？昌都真是神秘，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啊！茫茫群山中，它藏在哪个角落里呢？ 我放下背包，歇一会儿，我取出矿泉水瓶，猛灌了一大口，瓶子里早已经不是纯净水了，而是雪山草地上的河水。高原没有污染，河水比纯净水还纯，一路上我不知喝了多少条小河的水了。水在肚子里，口是不觉得渴了，肚子却咕咕叫唤得更响了，微微一晃，竟是哗啦哗啦的水声，早上的那团糌粑早已消化得无影无踪，饼干送给巴桑的小孩了。我的手在背包里翻着，想找出一点吃的，终于发现一块奶糖粘在牛仔背包的角落里。我小心地把它抠下来，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嘴巴甜了，心却更苦了。人一饿过头，就有点飘飘乎乎的感觉，飘飘呼呼中，就感到神仙也不好当，也要食人间烟火。这神仙一食人间烟火，就大打折扣了，一打折扣就不纯净了，一不纯净就觉得做神仙也没啥意思了，还是做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吧。可做人，有时就要挨饿，就要被雨淋，偶尔还会被狗咬，还要卑躬屈膝，点头哈腰。还要娶妻生子，还要照顾家庭，还要生活，还要辛苦挣钱。钱挣少了就要痛苦，人一痛苦也就没啥意思了。神仙没意思，人也没意思，到底做什么好呢？ 我胡思乱想着，太阳早已挂在西边的山顶上，天就要黑下来了，我吓了一大跳，怎么这么快一天就没了，赶紧背好背包，朝着那群牦牛奔去，那里正有几个人忙碌着什么。 近了，近了。我远远竟看见善良的巴桑向我奔来，他一定是看见我了。我百感交集，拼命向巴桑奔去，嘴里喊着： “你好啊！朋友。”眼泪就流了下来。 巴桑抱紧我，嘴里呼喊着，好像在说：朋友，真舍不得你离开啊！眼神却分明在奇怪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呢？ 我苦笑着，也抱紧巴桑，嘴里说： “我舍不得你啊！朋友，你看，转了一圈后我们不是又相逢了吗？” 其它几个藏族人见我们很亲热，都微笑着望着我们。 我仔细分辨一下四周，却搞不清楚我们相逢的位置距离我们今天早上分别的地方有多远，也分辨不清方向。 巴桑高兴地笑着，把我介绍给其它的几个人。他们冲我友好地笑着，我也冲他们笑笑。 一个年纪大些的藏族老阿爸稍懂一些汉语，他比划着告诉我，他们家正在盖房子，巴桑是过来帮忙的，然后又对巴桑说了些什么，巴桑“欧呀，欧呀”（藏语：是的意思）地应着。巴桑对其它人说着话，语速很快，一边说，一边用手划了一个大圆圈。我听不懂，感觉他们象在说我。巴桑说完了，憨憨地对我笑笑，其它的人也笑着，我也在笑着，可心里却哭了。唉！命中注定，我不该两天走到昌都。什么叫欲速则不达，这就叫欲速则不达，一大圈后原地踏步。 巴桑和其它的藏族朋友很热情，招呼我喝茶，然后又是揉搓糌粑。我揉着糌粑，心里直后悔，昨晚上应该给我留点白糖就好了。以为今天晚上到昌都，不需要了，真是计划不如变化。看来，任何时候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能把事情做绝了。我咽着干涩的糌粑团，心里不怎么光明的想着那半小袋白糖，想着巴桑的小孩子在吃着白糖时会不会想到我。 巴桑和其它人又在忙碌了，要趁天黑前多干一会儿。他们一边干着活，一边唱着歌，显得很轻松，不象内地，严肃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我一边吃着糌粑团，一边望着他们搬草块。盖房子用的材料是草地上的土，草地上的土粘性很大，挖出一块四四方方的土地，就是砖了。砖上面长着一层青青的小草，然后把一些指头粗细的树枝削成楔子，深深地钉入这些土块中，就成了围墙了。严格的说，他们是在垒房子，不是盖房子。 一顶黑色的大帐篷支在草地上，帐篷很大，里面摆放着一些生活用具，看来这是他们临时搭建的家。一个藏族女人在为男人们操劳着，一会儿在锅里加一些水，一会儿揉着一块面团，她把这块面团揉搓成一个个小馒头。望着这些拳头大小的小馒头，我庆幸自己口福好，等会就可以吃馒头，而不用咽糌粑了。女人揉搓好小馒头，把它们一个个摆放在另一口稍大些的锅里。锅架在另一堆火上，又在锅底添了些木柴，然后，冲我笑笑，端起一个铝盆，去河里提水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男人们停止了手里的工作，又坐在锅边开始喝茶。我一边喝茶，一边想着另一口锅里的小馒头。小馒头终于蒸好了，巴桑笑着递给我一个，我接在手里，迫不急待地咬了一口。 天啊！这哪里是什么馒头。并非我想象的那样是用面粉做的，而是麦糠。整个是一个小糠团嘛！怎么外表看起来那么可爱呢？小糠团不是蒸，而是用水煮，什么味道也没有。经过水一煮，连糠的味道都没有了。一时间，我不知道我正往嘴里送的是一团什么东西。我艰难地吃下了一个，巴桑又递给我一个，我赶紧摆摆手，端走装糌粑的碗，意思说，我还是吃糌粑吧，小馒头留给你们吃。巴桑笑了笑，见我难受的样子，就不再勉强。我往巴桑的怀里看，希望他的藏袍里能忽然跑出来一袋白糖，或者是早上见到的烤的黄黄的象面包一样的大馒头，那才是真正的馒头啊！ 巴桑的手伸进了怀里，我的眼睛也瞪大了。巴桑掏出的是一小瓶鼻烟，并非一小瓶白糖。我嘘了一口气。巴桑已经吃饱了，他似乎不太饿，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个小馒头。他把鼻烟递给我，让我来一口，我笑着摇摇头，这玩意吸不好就吸到嗓子眼里。让人难受半天。巴桑小心地从小瓶里倒出些粉末放在右手打拇指的指甲上，然后往鼻孔里一送，先右后左，使劲地一耸鼻子。一股子白烟冒了一下，长时间的回味一阵后，再很响地打两个喷嚏，表情舒服极了，像个神仙。 晚饭吃完了，天也就暗下来，巴桑要走了。他用藏语对其它人说着什么，其它人也在“欧呀，欧呀”地应着。说完后，巴桑走过来，指指那顶大黑帐篷，双手合掌往耳朵边上一伸，做了个睡觉的姿势。然后，拥抱了一下我，把他吃饭的碗揣进藏袍，掉转身子向山坡走去。我和其它人望着巴桑，巴桑打了一声很响地唿哨，山坡上吃草的牦牛就慢慢往一起聚拢，朝一个山口走去。 巴桑的身影渐渐望不到了，青青山坡上的牦牛也不见了。我不知道这里距离巴桑的家有多远，山坡上的那个山口渐渐模糊了。 夜深了，我躺在大帐篷里，天又落雨了，见不到星星。其它的藏族朋友早已躺下休息，他们辛苦了一天，明天还要继续工作。年纪稍大些的老阿爸在蜡烛光下默默祈祷，嘴里不知道念着哪一段经文，一副虔敬无为的样子。我静静地躺着，什么也不想。时间凝固了，思维凝固了，肚子咕咕地越发感到饿了，糌粑并没有填饱它。 我终于忍不住爬起来，抓起桌子上的一个小馒头，缩回睡袋里默默咀嚼。老人继续在念经，没有理会我。 雨点吧嗒吧嗒地打在帐篷上，响声使夜色中的群山显得更静了。 我只想着天亮，想着明天的路该怎么走，慢慢就睡着了。小糠面团握在掌心里，很温暖。 跟前天清晨一样，雨继续下，黎明中的群山雾气蒸腾。老阿爸早早就已经起来，烧开了水，请我喝茶。我没有久留，喝过茶后向主人告别。一条盘山公路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不象在地面，倒象在天上。老阿爸指着路告诉我，爬上这条路向左走，千万不要向右，向右就又回去了。顺着公路一直往前走，你会看到一个雷达站，见到雷达站，就等于到昌都了。天啊！雷达站竟然躲在这里，我长叹口气，向老人告别，其它人还睡着，我没有惊动他们。 又是很陡的坡，这次没有人为我背包，走几步就要休息一下，大口的喘上一阵子气。早上没有吃糌粑，肚内空空，浑身像散了架，有些感冒，清鼻涕不停的流下来。 上午十点四十分，终于爬到了山顶，远远地果然望见了雷达站，天线高高的耸立在一个小山坡上。这个钢铁的东西立在那里静穆不动，给人一种坚强的感觉。我不敢再走小路 ，虽然我知道不会迷路了。我呼喊着：就要到昌都了！就要到昌都了！脚步轻飘飘地向前移动，感觉是在腾云驾雾。 中午时雨停了，太阳又露出了大笑脸，温度很快升高，湿衣服走着走着就被烤干，竟然感到很热了。早上还是雨，中午就是大太阳，晚上又是雨，这就是高原的气候。口又干渴了，我舔着嘴唇，挣扎着拐过了一道山口。 山口一过，就是另外一个天地。一块宽阔的谷地出现在面前，这就是昌都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顿时感到又饿又累又热又渴。精神支柱一垮，人就什么也不是了，立即就变成了轻飘飘没有一点根基的“神仙”。 坐在山顶，可以俯瞰下面的昌都城。昌都城面积不大，跟家乡的小城差不多。澜沧江静静地穿城而过，将不大的小城分成两半。一座小寺庙的经幡在阳光下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山顶到山下，一条盘山路“九曲十八肠”似的盘到昌都城边，一辆卡车蜗牛般吃力地在盘山路上蠕动。 我把背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地上，重新整理一番。我找出一包有些潮湿的鞭炮，是在新都桥买的，一路上预备防狼用的，狼没有遇到，倒是一群群恶狗让人心烦。有打狗棍握在手里，鞭炮就没有用上，经过长途跋涉，已经散乱了。我取下一支小鞭炮，擦根火柴点燃。 “砰”的一声，居然响了。我高兴地叫了一声，把还没有散乱的鞭炮拢在一起，点燃引线，想听连响，以此庆祝我胜利抵达昌都。 “砰 砰 砰 砰。”半串左右的鞭炮只响了那么几声，象是几对稀稀拉拉的巴掌在拍着，其余的全哑着，没有发出叫好声。 “好啊！”我大喊大叫，自己给自己鼓掌，手掌都拍痛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摊在地上的东西差不多都晾干了。我把背包重新整理好，顺着一条直抵山脚的小路出发。昌都城就在眼前，一目了然地向我敞开了怀抱。再也不会迷路了，噩梦已经过去，太阳正暖暖地照着。世界多好，活着多好，走路多好啊！ 我奔跑在小路上，象疯子般大喊大叫： 达马拉山！我会永远记住你的！你会记住我吗？不会的，我只是一名过客，百年之后，随风而去。而你还在。那时，又有谁会经过你的身边？你会记住他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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