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wormkit 于 2010-8-23 22:04 编辑 回到闷热潮湿的广州了。耳边还响着博格达的风声,眼前还是冰川上那片刺了眼的白茫,似乎还能隐约闻到雨后雪莲花妖娆的余香。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病态,反正,每次从雪山上回来都会经历这样的一个阶段,正因为这样,才便有了下一次的期待,然后,又有了下一次的攀登。 闭上眼睛,现在已经不会再好像几年前的那样,拼命地在攀登过程的回忆中翻箱倒柜地寻找蛛丝马迹来回答“为什么要登山”这个问题了。也许,我不再需要为了这个问题而去攀登了吧,总觉得,只有这种源于最原始本能的攀登,才能会是最真实,最自由的登山。在4613峰1866米的攀登路线上,我便尝到了这种自由的味道,那种被山野召唤,迫切地回归白茫冰雪的宿命感让我几近窒息,冲破冰槽顶端难点之后的那种释放,就好比婴儿从产道娩出时呼吸的第一口空气,我甚至能感到4613顶峰上吹出的雪雾随着我大口的呼吸,在每一个极度舒张的毛孔中的流转自如。 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有在你专注于攀登的时候,只有抛开了所有一切你所信奉的登山的理念和原则的时候,只有放下浮躁,放下欲望的时候,你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种人和山之间犹存已久的关联,你才能完完全全地抛开那些让你沉沦的名和利,看清楚最真,也是最假的自己。 当然了,这毕竟只是一种保鲜期很短的感觉,我的生活不能离开社会,还没清高得为了登山不食人间烟火,起码,在现阶段是这样。而现阶段的我的生活,是很寒酸的,日常的收入也仅够我一天两顿馒头,因此我总是幻想着能用自己的摄影作品和鄙文去换点上山的机会,或者做些什么别人看不起的活能让我跟着上去的。起码,像这次的大本营饭堂里面还有王大厨的羊肉汤,羊排炒饭,还有肉馅饺子。等换来的钱在支付了登山的费用还有剩余的时候,我就要考虑我的家了。 嗯,家,在出发的第一天便开始想家了。因为爸的一言不发,因为妈 “保重,一切以安全为上” 的短信,因为女朋友“什么时候回来啊?”的耳语。在户外滚着少说也有七八年了,头一回如此撕心裂肺地恋着家,所以在总结会上我看到陶说A4纸上的几个大字的含义,听到熊猫说在BC等着大部队像等着亲人的心情时,我便使足了劲往喉咙里咽那几滴差不多要掉出来的眼泪。 距离受伤的日子刚好半年,下颌骨骨折和缝在嘴边三十二针的疼好像才刚刚消失,原本以为“被家里永远禁止登山”会在这次受伤之后真的成为现实,却因为一夜的促膝长谈,以及几位队友的真情流露而感化了铁石心肠的老爸。在成都医院的十四天,在家的半年修养,把我字典中的“家”重新定义了更厚重的爱,更多的责任感,和更远大的抱负。 但是,挂在嘴角的笑容还没褪去,我便从家人的爱和关切中,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源于这份支持的压力。 特别是在C1,顺道感谢一下那条极限温标为零度的破烂睡袋,总会适时地让寒气在我即将结束思考的时候透进来把我轻轻地刺激一下,以让我维持着前所未有的恋家情结。夜越深,心里越发纠结,依稀记得我曾经在想:要不就放弃吧,武队长不也曾在冲顶前为了“不符合登山理念”而放弃呢!何况这是家!?要不我爬到冰槽前看看!?君不见下午那十几块飞石是怎么从旁边的冰槽滚下来的!?要是再磕上一块,出师未捷身先死咋办?!……反正,这些“要不”就一直叨念着不尽相同的内容。没记错的话还有一段小电影,是我在明天站在冰槽底端看着飞石朝我左边脸飞来的慢动作回放,这一惊,才发觉外面的风声刮得和旁边的鼻鼾声一样大了。 差点儿没笑出声来。男人啊,想家的时候还真挺可爱的,那种一发不可收拾的崩溃状,相信没几个女生能演绎得出来。如果你尝试过在这20个pitch之后如初生婴儿般忘情地呼吸;如果你能感受到肩上扛着的除了背包之外还有家人对你的惦念,对你的期望,对你的抱负;如果你天真到打算用登山获得的成就去报答你家人对你的爱,你会和我一样,无论是在登山和城市的生活中都无时无刻地被这种绝对痛苦的窒息感觉所包围着,这是一种急切想去回报,却无能为力的窒息,更多的,是一种没有了氧气的爱。 直到顺利登顶从博格达凯旋归来,却丢失了8G最关键的照片,由此引发的数个牵涉到温饱问题的因素一起发作的时候,我才意识到Voytek Kurtyka说的“攀登高山是一门忍受的艺术”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绳距,是始终都得爬过去的,于我而言,我的生命在地球上度过的每一个24小时,都是登山的一个Pitch,只不过,这座称为“家”的山岳,再也不像4613那样有人给你打冰锥修路绳,而需要穷尽你一辈子的精气神去SOLO罢了。也许,今后的我将会把自己的每一天,都当作是自己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天,竭尽了毕生的气力,卯足了吃奶的劲…… 你可以一辈子不登山,但你心中一定要有座山。……它可以让你任何一刻抬起头,都能看到自己的希望。 ——刘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