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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

我在神山脚下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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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0 23:44 121 只看该作者

我说,又不是生离死别,多多,我们拉萨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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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2 22:30 12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杰文也是扎西 于 2016-1-22 22:31 编辑

让我遇见你


曾骞(上)


火车驶过陌生小镇

往事像鸽子飞过天空





去湖南

2013年,我在上海车展,接到老马电话:老刘老刘,出事了,你有曾骞手机吗?快快,快联系他!

噪音太大,我找了个安静点的地方:出什么事了?老马说,小曾写了绝笔信,现在谁都联系不到,他和你最熟了,你得帮帮他。这样啊,我长年出神,遇事习惯了不着急,即便生死攸关也要缓一下,这是生而为的人惯性,好难克服。我报了号码给他,自己也打了打。刚开始是关机,到下午是一长串的“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想着曾骞,我没心思看车展了,打车回家,上网找到那封信。

他贴了一张拼图:




下面写着:


这些照片里的朋友,是我目前几乎所有全部还在联系的朋友。有的已经联系得非常少,但在我心里,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总想成就一些什么,然而,即使再饱满的种子被撒在的是石头上,那么只能说比较倒霉而已,不能再抱怨什么了。
在这些短暂的文字里,我也并不能说出什么精彩的句子,然而我却回忆了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从我第一次一个人坐上长途火车,与某个人遇见,与某个人分开,住的某个房子,又离开,沉默的,冲动的,木讷的,狂躁的,以及那么地一点如同星光般的宁静。
没有光明。
我望着窗户外面的阴霾的山,不知道再说什么好。我只想独自享用完这个早晨,这不奢侈,对不对。人如草麦,对于世界,我们是草麦的世界。对于自己,已经待尽。



人就是这样,活着觉得没什么,知道快没了,就想起好多。我想起小招。2011年情人节在湖南老家跳桥自杀。不少朋友说我和小招很像,可并没见过他,得到消息已经很晚了,后来看《橡皮》,阿坚的文字很厚道,只记录了最后的状况。阿坚肯定也想过,一个人没了,该用什么态度去书写,斯人已逝,也就是活人看重,抒情已经没有必要。

不是我心狠,我觉得曾骞不会走那一步,绝笔如此动情,还是在留恋。

好多人都在打。到深夜,孙智正终于打通。老孙怕我担心,也给我打了一个,说小曾应该没事,抑郁症又犯了,在一家小旅馆里,现在平静下来了。又说,要先解决生存问题,生存是首要的,情感先放放。这次是两者并发。

小曾没事了,再读他的信,忽然格外想念。我本来打算直飞昆明,想了一下,决定改道去湖南。


去浏阳


我弟弟在长沙。我叫他备好车,跟我去浏阳见一个人。

我妈不乐意,说你好不容易过来,不在家多待会儿,去浏阳做什么。我简单说了一下。我妈说,不会是骗子吧,又是生又是死的,你总爱乱帮人。我解释半天,她总不肯信,怕我上当受骗,最后还是我弟弟有底气:瞎操心,浏阳怕什么,都能摆平的——我弟弟在搞旅游,浏阳是他的老巢。

路上弟弟说,不应该啊,他是医生么,浏阳的医生都富得流油。我说,他又没有行医证,搞针灸什么的,拿的是技师证。哦,弟弟说,相当于盲人按摩,游医。我说,体制外体制外,体制外的中医,补上一句,这么说更准确。

弟弟笑了笑,说,哥,你还在搞艺术?我说,没有,就是还写点东西。弟弟过去搞过乐队,这些年做生意,走路的样子都变了,拿烟开车毫不在乎,这种”不在乎“流露在他的动作上,吐烟、甩手、抖脚——我已经看不到那个搞摇滚的落魄青年了。弟弟说他看人很准,几乎每个与之打交道的人,都能猜出其意图,并迅速做出应对。吐口烟,弟弟说,我也很想见见你说的这个人。

其实我也没见过曾骞。三年以来,总是通信和打电话。2010年我写了好多字,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了很大怀疑,觉得不该这样下去,一时又找不到方向,上网看到一篇文章:《从K538开始的》,叙述了作者的少年行状。实话说,我被感动了,读了好几遍,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份触动,九年啊,年少爱青衣,远游非浪子。文章结尾,他皈依了佛门,说是找到了寄托。



正好我有一堆疑问,正好他也有空,我们就在帖子上讨论。一来二去,回复了六七万字,平地起楼顶成了最火贴。还觉得不过瘾,就打电话,诉说各自的见解和困境。

发表于 2016-1-22 22:32 12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杰文也是扎西 于 2016-1-22 22:33 编辑

曾骞世代中医,祖籍江西吉安,生于广西融安,而我老家是江西高安。谈佛的间隙,他问我,为什么我们的地名都有个“安”字?不等我回答,他感叹道:乱世求平安,是一种愿望吧,却证明我们从来也没“安”过,时代在变迁,人世在动荡,小县城也不得安。那语气好像冲着夕阳和流水,好在他长得很帅,有一种衣衫飘飘任逍遥的古风。我当然明白,县城是个什么样子。司屠叫它“弦上箭”,那是站在了阳台,紧绷、沉闷、时刻渴望离开,却又没有方向。

我要是曾骞,遭小人算计,遭情人欺骗,跳下去又没那勇气,老那么待着,恨不得把自己淹死在茶杯里。

曾骞啊,求安稳而不得。


在浏阳


车到浏阳。浏阳跟大多数中国县城一样,没什么特点。或者说,它跟我老家太像了,像得我已经看不出特点。

我们发短信,约在了一个十字路口。曾骞经常写十字街头,甚至想用“十字街头”为书名。我说,不好不好,太明了,不如叫“雾安街”,在雾水里祈求平安的大街,找不到自己丢失的声音。每当曾骞回想过去,总会有这样设想:如果当初我选择那样会怎样,是不是已经怎样了?他说,有一次他和一个姑娘,在北京等公交车,手里提着麻袋,是要去租房子的,手心都捏出了汗,最终没能说出那句话,目送她走了,自己开始了另一段生活。他这么说,是刻意营造一种仪式感,因为仪式总是不断提醒我们:你做了一次选择。可生活如流水,从来都是连续不断,哪有选择可言?

停下车,对面有个大超市。曾骞马上要到了,我忽然想给他买烟。弟弟说,见面再买吧。我说,他爱抽外烟,小卖部不一定有。一路上我都没激动,可在买烟的时候,我有点激动了,尤其是手机响了,曾骞说他到了,却没见到我们。

我一手抓着烟,一手拿着手机,跑出去看曾骞。

弟弟指着街对面说,一看就是那个人,是不是长头发,拿着手机?街很宽,正好又是红灯,隔着车流,我无法确定。手机里曾骞说了个地址,他必须赶回去,有个病人还等着拔针呢。我们的车一时不好掉头。我们没喊他,目送他离去。

他边走边回头,还在找着人,神情专注而迷茫,披着长头走着,衣衫宽松而柔软,整条街道都旧了。



弟弟说,叫你不要买烟。

我说,不着急,看看。

在诊所

按照他说的地址,车开进了一个巷子,停在了那种”水泥包红砖“的楼下。

曾骞下楼接我们,都没怎么相认。我说,这是我弟弟,就一直接上了顶层。我不好意思盯着他看,只见一个清瘦的背影,声音跟电话里一样,犹豫、客气、隐约激动。

快进门了,他摸着门说,就说你们是我上海来的朋友,我是没有朋友的。

开门的是个女人。她叫曾骞曾医生。曾骞向她介绍我们,介绍得曼斯条理,好像在说,我曾骞也是有朋友的,这不,朋友来看我了。

有个大厅,有好几个隔间,还有好几个斜着腿的女人。这么说吧,它不像一家正规诊所,更像个休闲按摩场所。曾骞只占了其中一个房间,里面放着两张按摩床。有个男的,光着后背趴在那里,被扎成刺猬有一段时间了,鼓鼓囊囊的,针头成了青紫色。太挤了,我藏着身子,看到人体经络图和各种针具。曾骞说有一种金针,点燃酒精再扎人,叫做”下火针“。扎完要缓一个月,跟死过一遍似的。他自己在重庆试过。

挺好挺好,我说。

放心老刘,他说,你还没到那一步。

这时,他接到一个电话。他不停解释:不要来了,跟你说不要来了,这里不行的,救不了会死人的。大概是前几天,有个老太太,已经下了病危通知,被儿子抬过来求救。曾骞下了几针,病人说”明显好转“,想再过来接受治疗。曾骞拒绝了。这个钱不能挣啊老刘,他说。

送走了那个男的,又来了个女的。那女的不像来看病,倒像是专程过来拉家常,说她没时间,只是路过,过来看看曾医生。曾骞对病人,耐心到温柔。末了,那女人说,我妹妹的孩子什么时候带过来?曾骞说,明天吧,我今天有朋友。他要给那孩子”收吓“。

曾骞给我扎针,并算了一卦。

曾骞经常给自己算卦,每次都很准。他是这样,哪怕去找人,好几天没找到,他会给自己来一卦,卦上说再等一天,他就再等一天,结果真找到了。他说这是神奇。他给我举了好多例子,比如小魏(山东小说家)夫妇开店,问他会怎样,他算了之后说,大概几月份会转掉,结果真灵验了。

我问,既然都算准了,怎么你你你,你混成这样?

唉,他说,这跟投胎一样,你和这家人有缘,无论祸福,还是会去的,是前世的因果所致,算准了也没有办法。

那还不如不算。

也不是,他拨开头发说,提前做准备吧,老刘你说呢?

曾骞取出三枚铜钱,合在掌心,极虔诚地念着咒语。我不忍心不庄重。求医问药看相算命,都说这是迷信,可它给人多大的安慰。他说,老刘,我一般不算的,这也就是你,雪山好危险啊。

我问,你是哪个派?

华鹤派。

跟我不一样,我说,我师傅是南宗,湖南九龙山传过来的,跟曹洞宗也师承。

哦,他说,曹洞我知道,祖庭是在洞山的。

是,我说,江西宜丰。

他把铜钱交给我,叫我跪下来,面朝一张画像,拜三拜。边拜边问祸福,曾骞跟我说过。

朝拜为什么有效?不是说他真会赐予你什么,而是这番心愿会反过来,作用到你身上,让你朝心诚的方向去。实话说,我脑子里感慨万千,根本没想心愿。我不知道自己真有什么心愿。

就这样,扔了三次。

每扔一次,曾骞就记一次。他拿着笔,颤抖在鼻尖下,画啊画啊,试图找出某种暗示。见他如此认真,我就想,这也许就是算命,只有你当真了,命才会当真。那些大街上算命的,就是太不当真了?




他得出的判词是:风雷益,水山蹇。

我不认识这个”蹇“字。他说是受困,裹足不前,属于中下签。他解释了好久。我能感觉到,他是犹豫的,担心伤着我,每说到难听的,就帮我想如何化解。三年多以来,我们有时谈佛,有时念诗,有时说中医,一打一二个小时,大都是他在说,我在听。后来我踢球断了腿,他远程帮我治病。

我本来不太信中医,听得他说得很有趣,甚至说到如何辟邪抓鬼。我问,这都是真的?他说,真的啊,跟你说啊,有一次……还有一次……我们都是乡下孩子,在鬼神中长大,我自称刘道士,也会装神弄鬼,骗骗妹子而已,心底是不太信的。他不是,他信天信地信鬼神,会针灸,会算卦,还会上街替人算命。

还记得我写了《鬼的分类》,他看了之后打电话问,老刘,那些鬼你抓哪里去了?我说,还在老家封着呢。不行啊,他说,老刘你这样不行的,快放了他们!我说,不放,谁叫他们不老实。唉,他说,人家也是没办法的,老刘你放了他们吧。又说,你的那些法术很珍贵,不要乱用,要保存好啊。

我听得笑起来。这个人世界观与我不同,他除了和自己相处,还在和鬼神通话。看他的《故事集》就知道了,人间疾苦变成了鬼神作祟。每次挂了电话,我就想,这也是个孤单的人啊。

附录:曾骞作品




发表于 2016-1-22 22:35 12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杰文也是扎西 于 2016-1-22 22:3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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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4 20:39 125 只看该作者
让我遇见你



曾骞(下)

是那个老的比喻
就像海上的海员思念陆地那样地思念着你
我想到你曾在我身边的样子,以及你的拥抱
这使人明亮起来(你睡着的样子让我感到宁静)
于是我要用这第一瞬间的明亮来问候你






在客厅


诊室坐不下,我们坐到了客厅。这里有张大沙发,好多等待按摩的人坐过,现在是下午,他们还没到来。

没法聊。有个小男孩,一直在打曾骞。已经不是骚扰了,一会儿扔笔,一会儿扔凳子,朝曾骞脸上扔。这位爷是老板娘的儿子。他不是我们常见的那种引起大人注意的调皮,已经上升到了无法无天。曾骞一边陪着笑,一边捡东西,被欺负得哭笑不得。曾骞说,世界不好了,连小孩子都变了,没人敢教啊。有一次他躺在这里休息,这小孩倒了一碗热面在他头上。我弟弟怒斥:再他妈闹,把你扔出去!弟弟捏着拳头,想上去踹一脚。小孩并不怕,抓起一把糖果,扔向弟弟的大腿。弟弟一把揪住他,正想用力,小孩哭了起来,大声喊妈妈。他妈从里面出来,我弟弟装作没看见,揪住那孩子,再说了一遍:我们在谈事,再他妈闹,把你扔出去!然后放手,转头盯着孩子他妈。他妈没说什么,把孩子抱走了。

客厅终于安静下来。

曾骞说,有些事不能不信。他举了个例子,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山上,有个神奇的道观。你进去不用报名字,敬完香,那边马上叫你名字,说,谁谁请在左边等候,肃静!真的啊老刘,他说,你想啊,他怎么知道的?嗯,我说,有些事儿就是很神。弟弟笑了一下,事后弟弟对我说,那家的老板我认识,都是猫腻,我们搞旅游还不知道?

我发现,现实中的曾骞不爱争论,如果你不信,他就自己在那里肯定,“嗯,就是这个样子”。

我说,你的那个师兄,就是个骗子!换身古代的衣服就叫传统文化了?他说,旅游卫视为他做节目,还在苏州建了个文化园,叫我过去帮忙的。我说,不就是帅点么,白天讲半调子国学,晚上睡姑娘,睡了一个又一个,拿文化睡人,连起码的真诚都没有,比流氓更可恶。他说,师兄他也不容易,要生存的……

我有时口无遮拦。曾骞不是。在我这里不是个事儿,在他那里还是禁忌。当年他拿到新概念一等奖,就有好多女生写信求爱,他都不回,觉得这些人太奇怪,并不了解自己。我说,你呀,找个好看的,认真地睡嘛。唉唉,他脸红了,不行的,老刘啊这样是不行的。我也就是过过嘴瘾,可在曾骞那里,连说话都是口德。

我想问感情的事儿,觉得还不是时候,就说,走吧曾骞,我们去喝一杯。

我身体不好了,他说,不过你来了,就喝一点吧。

在酒馆


下楼,随便找了一家酒馆。

一长排的店铺,好像总是在开张,招牌都像爆竹封面。这才是中国红,满大街的喜气,一年到头来,恭喜你发财。

曾骞坐立不安,说,要不你们先点菜,我去住处拿一下钱。我说,先吃,等下去拿。弟弟走到锅口,几下点好菜,抓了几瓶酒回来。

照例先谈文学。我的文学之路,全是自己胡乱杀出来的,曾骞却坐失过良机。新概念火的时候,他拿了一次一等奖和一次二等奖,《萌芽》力推“才子佳人坊”,他和女友曾是不折不扣的才子和佳人。当年要是趁热出本书,他和韩寒郭敬明一齐出道,要说竖立全民偶像,凭他这张精致的脸,那是当仁不让。也算少年得过志,可他不愿提这些,说,其实那时候我们都不具备写长篇的能力,只是韩寒他们比较勤奋,拼命去写了,也不知道后来会火的。我们当然都清楚,文学的标准不在这里。曾骞青春期就叫人看不懂,搞得少男少女们头大。他说,要是你的这种写法,情况就不一样了。





曾骞的写作飘忽不定,天生的敏锐混合青春期的躁动,写出来一长串荒诞的细节,他不像顾城那样清白干净,也不像海子知识青年式的抒情,达不到大师的冷酷,又不以“好看”为标准,搞成这种琐琐碎碎的情怀。他的路还很长,我们理应有期待。

几杯下去,我问,你不是参加湖广诗会么,怎么去小旅馆了?

他说,那些人太乱了,真的啊,怎么会这样,现在的人呐!

是这样。会后喝酒,有个人侮辱了他。以曾骞的脾气,怎么可能动手,可他被逼得忍无可忍,手做手枪,指着那个说,她是我的,你不准动,听到没有!结果打了起来。别人不知道为什么,以为人家说他的诗不好。

可笑吧,他说,说我诗不好太正常了,怎么可能生气?

写到这里,不知道算不算曝人隐私,我想说的是,曾骞太敏感了,打了就打了嘛,绝交就绝交呗,为此反作用到自己身上,也太不值得了。这就是曾骞,善良到吞下自己的牙齿。说到底是个“情”字。不为情动,那就不是曾骞了。

在讲述的过程中,我和弟弟都感觉到,其中事实必有隐情。感情这种事儿,听的人都明白,讲的人深陷其间,劝也无济于事。我们看着曾骞,他的紧张他的懊悔他的左右顾盼而言其他。

在茶座


弟弟的朋友开了家茶座,叫我们去捧场。

在曾骞和我交谈的过程中,弟弟一直没插话,现在开始说话了。弟弟这样介绍曾骞:这是我们浏阳的曾医生,当年新概念一等奖,现在是位大作家。老板做惊喜状,说她儿子作文不好,问曾骞该怎么教。曾骞说,我当年是随便写的,完全没料到会得奖啊,接到通知还以为搞错了呢。老板说,那你是天才。弟弟说,留个电话吧,这边客人哪儿不舒服,给曾医生搞一下。曾骞就介绍他的软内科,想让大家明白,他不是按摩,是治病。

曾骞个特点,一个东西只要入了他的眼,没几个月他就成了专家,从佛学、算命到中医,说起来头头是道。他勤奋惊人,记忆更是惊人,从理论转化的实践,好像不需要过渡。

有一次坐火车,他看到对面一个人脸色不好,提出帮人按摩,把对方掐得脸色红润,连喊舒服。这下好了,车厢为之骚动,歪了脖子的,腰酸背痛的,腿脚不便的,月经失调的,都来请他看看。他一路治到下车,自己捏出一身虚汗。

曾骞太专注了,分不清那些人际关系,对方随便夸几句,他就孩子般的欢喜。只要有一点希望,他就满怀期待,竭尽全力奔向那点光亮,结果迎接他的往往是遍体鳞伤。就拿那个诊室来说,人家承包给他,他觉得是转机,干到精疲力尽,结果人家几句话,就没收了所有。他想讨回公道,生命都受到威胁。

社会上的那些伎俩,他一直学不来。有一次又被偷了,他变成了惊弓之鸟,打电话说,你看你看,我听到声音了,刚才那个人肯定有问题。我问,有什么问题?他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那样,不停地讲述一个陌生人的种种细节,直到论证出自己是遭人陷害。我听得好不忍心,在这个悲惨世界里,他常引用雨果的话:人的一生,就是慢慢失去自己心爱的东西的过程。





发表于 2016-1-24 20:42 126 只看该作者
让我遇见你



曾骞(下)


是那个老的比喻
就像海上的海员思念陆地那样地思念着你
我想到你曾在我身边的样子,以及你的拥抱
这使人明亮起来(你睡着的样子让我感到宁静)
于是我要用这第一瞬间的明亮来问候你






在客厅


诊室坐不下,我们坐到了客厅。这里有张大沙发,好多等待按摩的人坐过,现在是下午,他们还没到来。

没法聊。有个小男孩,一直在打曾骞。已经不是骚扰了,一会儿扔笔,一会儿扔凳子,朝曾骞脸上扔。这位爷是老板娘的儿子。他不是我们常见的那种引起大人注意的调皮,已经上升到了无法无天。曾骞一边陪着笑,一边捡东西,被欺负得哭笑不得。曾骞说,世界不好了,连小孩子都变了,没人敢教啊。有一次他躺在这里休息,这小孩倒了一碗热面在他头上。我弟弟怒斥:再他妈闹,把你扔出去!弟弟捏着拳头,想上去踹一脚。小孩并不怕,抓起一把糖果,扔向弟弟的大腿。弟弟一把揪住他,正想用力,小孩哭了起来,大声喊妈妈。他妈从里面出来,我弟弟装作没看见,揪住那孩子,再说了一遍:我们在谈事,再他妈闹,把你扔出去!然后放手,转头盯着孩子他妈。他妈没说什么,把孩子抱走了。

客厅终于安静下来。

曾骞说,有些事不能不信。他举了个例子,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山上,有个神奇的道观。你进去不用报名字,敬完香,那边马上叫你名字,说,谁谁请在左边等候,肃静!真的啊老刘,他说,你想啊,他怎么知道的?嗯,我说,有些事儿就是很神。弟弟笑了一下,事后弟弟对我说,那家的老板我认识,都是猫腻,我们搞旅游还不知道?

我发现,现实中的曾骞不爱争论,如果你不信,他就自己在那里肯定,“嗯,就是这个样子”。

我说,你的那个师兄,就是个骗子!换身古代的衣服就叫传统文化了?他说,旅游卫视为他做节目,还在苏州建了个文化园,叫我过去帮忙的。我说,不就是帅点么,白天讲半调子国学,晚上睡姑娘,睡了一个又一个,拿文化睡人,连起码的真诚都没有,比流氓更可恶。他说,师兄他也不容易,要生存的……

我有时口无遮拦。曾骞不是。在我这里不是个事儿,在他那里还是禁忌。当年他拿到新概念一等奖,就有好多女生写信求爱,他都不回,觉得这些人太奇怪,并不了解自己。我说,你呀,找个好看的,认真地睡嘛。唉唉,他脸红了,不行的,老刘啊这样是不行的。我也就是过过嘴瘾,可在曾骞那里,连说话都是口德。

我想问感情的事儿,觉得还不是时候,就说,走吧曾骞,我们去喝一杯。

我身体不好了,他说,不过你来了,就喝一点吧。

在酒馆


下楼,随便找了一家酒馆。

一长排的店铺,好像总是在开张,招牌都像爆竹封面。这才是中国红,满大街的喜气,一年到头来,恭喜你发财。

曾骞坐立不安,说,要不你们先点菜,我去住处拿一下钱。我说,先吃,等下去拿。弟弟走到锅口,几下点好菜,抓了几瓶酒回来。

照例先谈文学。我的文学之路,全是自己胡乱杀出来的,曾骞却坐失过良机。新概念火的时候,他拿了一次一等奖和一次二等奖,《萌芽》力推“才子佳人坊”,他和女友曾是不折不扣的才子和佳人。当年要是趁热出本书,他和韩寒郭敬明一齐出道,要说竖立全民偶像,凭他这张精致的脸,那是当仁不让。


也算少年得过志,可他不愿提这些,说,其实那时候我们都不具备写长篇的能力,只是韩寒他们比较勤奋,拼命去写了,也不知道后来会火的。我们当然都清楚,文学的标准不在这里。曾骞青春期就叫人看不懂,搞得少男少女们头大。他说,要是你的这种写法,情况就不一样了。




曾骞的写作飘忽不定,天生的敏锐混合青春期的躁动,写出来一长串荒诞的细节,他不像顾城那样清白干净,也不像海子知识青年式的抒情,达不到大师的冷酷,又不以“好看”为标准,搞成这种琐琐碎碎的情怀。他的路还很长,我们理应有期待。

几杯下去,我问,你不是参加湖广诗会么,怎么去小旅馆了?

他说,那些人太乱了,真的啊,怎么会这样,现在的人呐!

是这样。会后喝酒,有个人侮辱了他。以曾骞的脾气,怎么可能动手,可他被逼得忍无可忍,手做手枪,指着那个说,她是我的,你不准动,听到没有!结果打了起来。别人不知道为什么,以为人家说他的诗不好。

可笑吧,他说,说我诗不好太正常了,怎么可能生气?

写到这里,不知道算不算曝人隐私,我想说的是,曾骞太敏感了,打了就打了嘛,绝交就绝交呗,为此反作用到自己身上,也太不值得了。这就是曾骞,善良到吞下自己的牙齿。说到底是个“情”字。不为情动,那就不是曾骞了。

在讲述的过程中,我和弟弟都感觉到,其中事实必有隐情。感情这种事儿,听的人都明白,讲的人深陷其间,劝也无济于事。我们看着曾骞,他的紧张他的懊悔他的左右顾盼而言其他。

在茶座


弟弟的朋友开了家茶座,叫我们去捧场。

在曾骞和我交谈的过程中,弟弟一直没插话,现在开始说话了。弟弟这样介绍曾骞:这是我们浏阳的曾医生,当年新概念一等奖,现在是位大作家。老板做惊喜状,说她儿子作文不好,问曾骞该怎么教。曾骞说,我当年是随便写的,完全没料到会得奖啊,接到通知还以为搞错了呢。老板说,那你是天才。弟弟说,留个电话吧,这边客人哪儿不舒服,给曾医生搞一下。曾骞就介绍他的软内科,想让大家明白,他不是按摩,是治病。

曾骞有个特点,一个东西只要入了他的眼,没几个月他就成了专家,从佛学、算命到中医,说起来头头是道。他勤奋惊人,记忆更是惊人,从理论转化的实践,好像不需要过渡。

有一次坐火车,他看到对面一个人脸色不好,提出帮人按摩,把对方掐得脸色红润,连喊舒服。这下好了,车厢为之骚动,歪了脖子的,腰酸背痛的,腿脚不便的,月经失调的,都来请他看看。他一路治到下车,自己捏出一身虚汗。

曾骞太专注了,分不清那些人际关系,对方随便夸几句,他就孩子般的欢喜。只要有一点希望,他就满怀期待,竭尽全力奔向那点光亮,结果迎接他的往往是遍体鳞伤。就拿那个诊室来说,人家承包给他,他觉得是转机,干到精疲力尽,结果人家几句话,就没收了所有。他想讨回公道,生命都受到威胁。

社会上的那些伎俩,他一直学不来。有一次又被偷了,他变成了惊弓之鸟,打电话说,你看你看,我听到声音了,刚才那个人肯定有问题。我问,有什么问题?他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那样,不停地讲述一个陌生人的种种细节,直到论证出自己是遭人陷害。我听得好不忍心,在这个悲惨世界里,他常引用雨果的话:人的一生,就是慢慢失去自己心爱的东西的过程。







发表于 2016-1-25 13:06 127 只看该作者
雨伞


曾骞为什么孤身来到浏阳,一待就是二年多?

因为一段感情。他这么漂亮,面对女人却很惊慌,在他动情的书写中,对方变得模糊不清。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只看到曾骞对相爱细节的种种打磨。按理说,有人被曾骞这样爱着,那是把浪漫和诗意揉进了身体,可事实上,曾骞心软到倾其所有,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在接近一个的时候,曾骞永远满怀诗人的感情,他永远不知道,该以怎样的面目去面对自己的爱人。

看过曾骞的书信,让我明白爱能有多宽阔,那种宽阔不是人云亦云的剧情,而是每一个日常细节里的悲伤。曾骞爱人疼人,不会站在那里喊“我爱你”,而是去撑一把伞,或者去买一个电饭锅,一个洗脚盆,爱人的苦寒冷暖在他的眼里都是极重要的事,都是他身体里深沉的悲伤。

可是,谁能承受这份爱呢?

下着大雨,曾骞去送女友。撑着伞搂着肩,他把她护送到公交站。他把雨伞递给对方,送对方上车,自己仍站在雨里,隔着玻璃去看,就是不忍转身。人家都焦急了,急着打电话发短信,可他仍站着,就在车下站着。当他讲述这些细节,我就觉得,双方都太在乎,唉,多累啊!

回来的路上,弟弟再三对我说,这个人怎么这么实在,也太实在了。是啊,曾骞是实在的,很实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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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曾骞作品





发表于 2016-1-25 13:07 128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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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5 20:29 129 只看该作者
让我遇见你——丝路记忆



丝路丝路,记忆如树


一起走过的路,留在各自脑子里的画面不一样。记忆如树,一直在生长。你家桃树在开花,我家李子已结果。缘去缘来缘如水,花开花落终有时。能抓住时间吗?不能。

忍不住,说几段吧。

甘肃山丹,从军马场走到县城,已是深夜十二点。没有路灯,黑压压的城,几盏弱灯在风中摇曳,跟演鬼片一样。在火车站广场,买几个茶叶蛋。老太婆伸出鹰爪,抓几个蛋过来。我们边走边回头,非常担心,她哇一声,乌鸦般飞了。

在狗叫声中,翻过围墙,摸索到铁道边。怕人发现,猫腰钻过去,躺倒在月台下。柏油味,铁锈味,枯树味。风大,满嘴灰,伸手就摸到铁轨,好滑啊。倒挂着星河,好像还飘着云朵,好轻,好轻。两秒入睡,比爱一个人还快了一秒。

汽笛将我们惊醒。突然堵了一面黑墙,脑子嗡地一下,时空切换太快。管他呢,爬上去再说!爬的时候才发现,靠,是货车。一节车相当于一个集装箱,从连接处攀岩上去。黑乎乎的,什么玩意,踩一脚,我的妈呀,全是煤!相互安慰,将就吧,免费敞篷车,361度视野哪儿找去。

当火车冲向旷野,睡意一扫而光,反正没人管,唱了一首又一首歌。“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爬上飞快的火车,像骑上奔驰的骏马……”记得吧,铁道游击队。

折腾了好一会儿。回望来路,一片星河灿烂!

阿楠说,不对啊,这车往向东的吧?我说,不可能,往西,绝对往西!

阿楠站起来,叉着腰,仰着头,像拍婚纱照那样,仰望星空。很快,他找到了北斗。东南西北,比划几下。错了错了,他说,在往东!我不信,就是不信。他翻包,找到指南针,说你看,绝对往东!我左脑信了,右脑还是不信。真的,我无法相信这个事实,说爱我一生一世的,转眼就分手,逼我泼硫酸?

跳车?你来试试,扔一块煤下去,粉身碎骨!

天亮了。路过许多小站,大人冲我们挥手,放羊娃冲我们扔石头。不怕,我们有煤。相互一看,那个健康色,牙齿和眼睛特白。相关链接:黑人牙膏。

前头又是一站,车放慢了速度。跳吧,再不跳要回兰州了。(车厢上写着货物从奎屯到兰州)

太阳从东方升起。我还是难以改变方向感。太痴情了,知道被骗,还是不计后果地爱。老觉得太阳正从西方升起。此时此刻,朝阳为我而升!

魔镜魔镜,告诉我,什么才是现实?上帝哥哥抽着烟。抽的是烟吗,是信仰。车上女孩看着书,那是书吗,是幻想。多想知道,亲爱的太阳妹妹,你在想些什么,一起做一个梦吧!

回首已惘然,梦醒是天涯。

胡扯半天,我想说的是,旅行的神秘感。因为未知,所以痴迷。只要上路,我们就是伞兵,夜袭地球。黑灯瞎火的,被投放了,随风飘荡,似乎过了多年,突然触地,根本不知道周围有些什么。重新出生,睁眼看世界。都是新的,都是陌生的。清晨炊烟升起,村庄揭开了面纱,人们露出了笑脸。去没去过的地方,见没见过的人,美或不美,全在那份神秘感。这才是我们深爱的人间。



我当然知道,那不过是个车站和小村,也活着一帮俗人。可有什么关系呢。爱,不就是幻觉么?阴和阳,山和水,男和女,我和你,不叫相克,叫相遇。

记得吧,在酒泉古长城,翻墙跳进一个院子,想去装水。突然,不知从哪儿扑来一条狼狗,要不是跑的快,半边屁股就没了。咱惊魂未定,他还在嗷嗷叫嚣。不行啊,必须打水,要不然会渴死,还要去嘉峪关呢。打赌,输了做诱饵,引开他。


为什么输的总是我?手拿石块,翻上墙头,被坏人拍了一下,掉了下去。下去才发现,丫被锁着呢。吓我,来啊来啊,逗他。一边暗爽一边装水,再顺手抓几把葡萄干。

记得吧,沿着长城走呢,城墙V开,一条伸向茫茫戈壁,一条伸向莽莽祁连山。跟着感觉走,走了好多个小时,还是没到地图上的小镇。水也没了,舍不得撒尿,都收集在水壶里。不是吧,远远的,好像有辆车,像甲壳虫在爬。


司机老王,天津知青,酒泉钢铁厂工人。他怀揣两瓶白酒,来戈壁上散心呢!他说,有钱人开游艇出海,我就开破车去戈壁,闭着眼睛踩油门,什么烦心事都没了!小伙子,看,这边是新疆,那边是内蒙,咱后头就是青藏高原!你们还好碰到我,再往里走,碰到狼群,骨头都不剩。死里逃生啊,去嘉峪关找姑娘吧。来一口?真辣。




发表于 2016-1-25 21:44 130 只看该作者
记得吧,谁会想到,白天是热狗,晚上一刮风,冷到骨髓,北极熊都扛不住。穿上所有衣服,背包扣在脑袋上。别不好意了,紧紧拥抱在山洞里,冻得直哼哼。骂风。操,要冷死老子啊!喊了会儿,不敢喊了,没准把什么喊来。看工地的大叔发现了我们,还以为是贼呢。来吧,围着火炉吃西瓜!聊天,抽烟,听收音机。



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感觉天边有一层红云,特别亮,好晃眼。甩甩手,像赶苍蝇那样,想把云赶跑。身边篝火已灰烬,朝阳升起。赖床,贪睡了会儿,发觉不对劲,怎么那云变色了。坐起一看,好家伙,原来是雪山,连绵不绝的亮白!我跳起,踢醒阿楠,兄弟看啊看啊,雪山,真***是雪山!

那是我们第一次看到雪山。

吐鲁番偷葡萄,被追了好几里。在屋顶看打群架。喀什,被维族小男孩当街拍脑袋。维族姑娘带领我们逃票。在魔鬼城,走出了幻觉,以为是房子,手一碰,是巨石。十几岁的铁老大,手下二十多个孩子,在铁道上以“偷货”为生(改天再写他,真正的浪迹江湖)。一大群妇女,住在车站边的平民窟里,每日洗洗晒晒,无数被单盖住了大地。还有,摘棉花的人群,让人想起杰克伦敦的小说。雪山下的河流,鱼好傻啊,好大啊,直接抱上来,跟中巴工程队的兄弟一起,抹上盐,吊起来烧烤……

兄弟,我常梦见,夕阳照在古道上,我们背着包,踏歌而行,抬头望见昆仑山上落日的余晖。

月光下,清真寺边,也是这样的小旅馆。维族兄弟拿着明晃晃的刀,轻轻朝我们走来。英吉沙的刀,吐露寒光。我不敢叫喊,伸手去摸斧头。想好了,他再靠近点,抡斧就砍。结果呢,一刀又一刀,他动作十分优雅,切了我们放在床头柜上的哈密瓜。多好的人啊,还留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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