鳌太路线自2002年发布以来,迅速成为众多驴友心中的神往之地。“绝大部分行走在无人区”、“一日四季”、“路况复杂”等危险因素非但没有削减户外爱好者们的热情,某种程度上更催生了每年数以百计的驴友走上这条“中华龙脊”。 但与此同时,这条路线上的遇难事故也屡见不鲜。2017年5月,3名驴友在此遇难。媒体对山难事故的报道大多模糊,遇难者永远沉默,躲过死神的幸存者则通常闭口不谈。在一个又一个的死亡数字背后,没有人知道危险究竟如何发生。 《每日人物》试图讲述这个故事,它关乎生命、追求、人性,和一些人们需要知道的、让人追悔莫及的东西。 5月6日下午, 位于陕西省宝鸡市眉县的太白山景区门口人头攒动。除了进出景区的游客,这里多了几架摄像设备,和来自全国各地的记者。众人身后,是秦岭山脉的最高峰太白山。眼前的山脚碧绿葱翠,此后延绵的山脉直耸入云,直达海拔3767米的最高处。 两天前,新闻爆出“40余名驴友穿越鳌太线失联”,当地消防部门和多个民间组织派出支援力量上山救援。截止6日下午,已有多支驴友队伍在救援队的护送下安全下山。 此刻,媒体们正等待着一支关键队伍——它是目前已发现遗体的两名男性登山者的归属队伍。出发时5男3女,均来自云南,其中一名女性此时仍处失联状态。这支队伍也在事后被证实为:今年五一期间被困秦岭的登山团队中,唯一一支有人员死亡的队伍。 人群中一片骚动。不远处从山上走来4个身着登山服的男女,他们表情严肃、神态疲惫,每个人都面色发青,挂着一张带有不同程度冻伤的脸颊,嘴唇干裂——在经历被困近60个小时后,这支折损3名同伴的队伍终于安全下山,另一名同伴因严重冻伤,已于前一天下午先行下山转医。 和学英走在最前面,她身高一米五三,是云南团队中最娇小的,也是这支队伍中唯一一个健康走下山的女性。这个44岁的纳西族女人有一头灰绿色长发,两侧马尾辫直达腰际。她的丈夫在此次登山时遇难。 刚下山,亲属搀扶和学英(左三)走向出租车。 图/ 受访者提供 一众问询者将和学英围住。她一直克制着情绪,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回答众人的问题。很快,她钻进亲戚租来的车里,绝尘而去。儿子在车上依偎着她,一路无语。 踏进酒店房间的那一刹,和学英扑倒在床上,痛哭失声。 一切始于一场计划了长达半年的远行。 4月28日下午,从昆明出发的和学英与丈夫木文胜抵达位于陕西太白山北坡,海拔1640米的塘口村农家。在这里等待与他们汇合的,还有同样来自云南的6名户外爱好者。他们通过网络相约在此,计划从这里出发,开始为期6天的“鳌太穿越”——所谓鳌太,指的是秦岭山脉中次高与最高的山峰:鳌山与太白山。 被视作“户外十大终极线路”之一的“鳌太穿越”以其艰险闻名:穿越者需在海拔3400米以上的秦岭主峰上连续翻越17座山峰,穿越全程达150公里以上,外加气候多变、长时间涉足无人区无法得到供给等因素,被驴友誉为“死亡线路”。 从鳌太路线地形图来看,路线就像一条龙脊,地势险要。 图/ 来源于网络 拥有15年户外经验的和学英夫妇曾一度被视为这支队伍的信心与保障:2012年,和学英与丈夫木文胜在当地向导的帮助下,曾攀登珠峰(未登顶)。2015年,夫妇二人再次远赴“高山之国”尼泊尔攀登当地多座著名山峰。此外,和学英与丈夫为“鳌太之行”做了半年的功课:他们上网搜索各种攻略,并仔细研究了秦岭地势。出发前,夫妇二人准备了加起来超过100斤重的装备,且都是购于专业渠道。 “团队里有攀过珠峰的人带队,大家都是很放心的。”俞宁(化名)在接受采访时这样回忆,他是云南队的一份子,曾是一名媒体工作者,有8年户外经验。 但包括和学英夫妇在内的所有人都忽视了一点——相比商业化已经相当成熟的珠峰,鳌太路线尚未经商业开发,多处无人区不仅无法得到供给,甚至没有安全标识,完全是一条“野路子”。“鳌太路线最大的风险在于气候,每年4月至5月,9月至10月,西太白山气流极不稳定。一旦遇到雨雪天气,错误的攀登方式可能会带来致命风险。”曾参与鳌太路线制定的中国登山协会陕西省分会秘书长陈铮,在接受采访时这样表示。 2002年,陈铮带领一支50人的专业科考队伍行走太白山进行调研。那一次,他与同伴遭遇了10年以来最大的7级风速。惊惶间,队员们迅速掏出绳索两两绑住,最终,团队悉数安全下山。同年10月,陕西登顶珠峰第一人侯生福在陈铮的带领下,完成了鳌太穿越。陈铮至今记得侯生福当时的感叹:“比登珠峰还难。” 当年岁末,国内第一本户外杂志《户外探险》经陈铮授权,公布了“鳌太穿越”的路线,自此,络绎不绝的驴友向着传说中的“死亡路线”进发,连年不断地产生“鳌太穿越者遇难”的新闻。 47岁的昆明户外发烧友杨利萍是此次云南队伍中资历最浅的一位,她拥有3年的户外行走经验,并无雪地穿越经验。出发前,她并未向家人过多地介绍此行的路线与凶险。她甚至没有准备足够专业的装备——她的绝大多数装备来自网购,所用的睡袋花900元买来,随身携带的补给仅为6个苹果、饼干、泡面及一些小零食。这意味着,一旦遇到突发情况,杨立平储备的补给并不足以支撑全程。 “再多我背不动。”临出发时,杨利平对丈夫李燕昆说。 在塘口村享用完一顿丰盛的农家宴后,杨利平在晚10:35分给丈夫发了一条报平安的短信:“我已住在山脚下了,准备睡觉,明天上山。” “直到出事前,大家心情都很好。”俞宁下山后回忆。 4月29日一早,队伍自塘口出发。一路天气晴好,自然景观丰富。在上至3000米海拔前,沿路遍是及膝的灌木丛与参天的雪松。景色并未到最美的时节,再有一个月,嫣红的高山杜鹃就会盛开。 途中,云南队偶遇了一名来自上海的张姓男子,和3名来自山西的驴友。由于方向一致,他们便与云南队一路同行。 行程到第3天时,一行人已经攀至太白山主梁。过了地标荞麦梁,开始进入无人区,这也是鳌太路线的攻坚阶段。这里是秦岭的“脊骨”,天气晴好时,群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呈泼墨的层次感。大家一路谈笑风生,有时还唱起歌谣,每到一处稍显特别的景致,就要驻足合影留念。 但很快,秦岭的最高山脉露出了凶险的另一面。 5月2日清晨,天色阴沉,不久后开始降雨,没有人提议停下来整顿。“当时雨并不大,我们认为这样的天气是常见的,不妨碍行走。”俞宁回忆。路途中,偶有冰雹,山上风速渐大,雨水在风力的裹挟下,从各个角度劈头盖脸地砸来,所有人的冲锋衣全部湿透。路途中,众人经过“飞机梁”,顶处有一座刻有“鳌山太白遇难山友纪念”字样的石头坟墓。那是2013年一男一女两名在此失温死去的驴友的衣冠坟。没有人为此停留。 午后起了大雾,只一分多钟的时间,能见度下降到不足百米。只行走了半天,大家一致同意,尽早扎营休整,次日清晨再继续赶路。 这一夜,和学英与丈夫紧紧依偎在一起取暖,他们的登山靴内灌满了水,装备悉数湿透,致使没有完全干燥的衣物替换。“连防水层内也湿透了”——这句话在采访时曾在多名驴友的口中出现。 “有两个可能,”陈铮后来对此分析,“要么是驴友的装备不够专业,存在质量问题。要么是体感问题,因为他浑身湿透,因此触摸所有物品都觉得是湿的。” 潮湿的环境中,所有人生火的尝试都宣告失败。在山梁夜间零下10度的寒冷中,每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 次日早晨9点多,和学英被帐篷外的响动闹醒。隐约中她听见其他人在收帐篷的声音,于是直起身子走出帐篷。外面的世界一片银白,风雪较前日更大,气温更低。队伍中的其他同伴已经基本收好帐篷,大家已经决定继续赶路。 前夜扎营的位置位于海拔3524米的西源,由于夜晚气温极低,许多人的手机出现失灵、关机,一行人中,只剩上海男人与另一山西男子的手机仍能开机。除此之外,木文胜随身携带的GPS导航也有剩余电量。 上海男人与山西团队决意抓紧时间赶路,云南队伍的众人纷纷表示跟随。 俞宁在那天早上并未来得及吃多少东西,匆忙间,他胡乱往嘴里塞了几片饼干,便收拾了装备跟上队伍,生怕落下。“当时只觉得要尽快走出去,留下来很可能没有生路了。” 和学英提出反对,她提议大家在帐篷内休整一天,等天气好了再继续前行。提议遭到坚决反对,“没人知道坏天气会持续多久。”“趁有体力抓紧赶路吧,等到了大爷海(有景区专设营地),就安全了。”多名同伴纷纷劝诫,就连丈夫木文胜也说,“还是要跟着大部队,单独留下太危险了。” “当时大家都冻得不行了,我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只想趁着自己还有体力,尽快走到安全的地方。”俞宁回忆,大家并没有激烈的争论,“领队的已经要走了,大家就默默地跟上。” 此时,10公里外的药王庙处,来自义乌的14人驴友团队决定原地休整。前夜,团队中的驴友“王者”与“xxx”的帐篷分别被大风吹垮、大雪压垮。具有专业登山背景的领队之一“闪电”因此判断,恶劣天气可能继续,前行太冒险。“闪电”等领队说服团队休整的底气,来自他们事先对线路的多方研究:“如果天气持续不见好转,只能下撤。”——实际上,鳌太线路有多处下山机会,只要掌握当地地势和路线,一天的时间便能安全下山。 然而,云南队伍一行8人并不清楚还有中途从山梁侧面下山的路径可走,几乎没有异议地,他们决定跟随另外4名同路驴友。在用了简餐后,于中午11点多顶着风雪出发。 “鳌太穿越是团队协作的项目,”在所有场合,陈铮都如此提醒户外爱好者,“最关键的是团队不要分散。” 这个说法在专业救援人员处得到了证实。“我们发现80%的案例中都是遇难者脱离了团队。”曙光救援太白山支队队长段建军说。 但这样的“铁律”,在一个网约而成的团队中,并没有被严格执行。 3号出发不久后,云南队伍中曾经历一个体现团队精神的时刻:44岁的董丽珍在行进不久后便与队伍失散。上海男人带领团队折返,找到董丽珍,重新将其带回了队伍。 但行进一个多小时后,大家就进入了“谁也顾不了谁”的状态。 风雪不停,气温仍在持续下降。皮肤由最初被风雪“砸得生疼”逐渐变为“失去知觉”。和学英注意到,丈夫开始出现失温症状:木文胜嘴唇开始发紫,脸色铁青,呼叫时出现迟滞。她不停地用双手揉搓丈夫的脸,内心开始出现不安。 队伍行进至鳌太穿越的高难度地带——九重石海。这里是第四纪冰川遗迹,放眼望去是绵延几公里的石群,每一块巨石都有一米多高。人们在这里挑战体力极限——大家需要顺次翻过这片石海,才能继续前行。和学英与杨利平落在队伍末尾,为了保护两名女性,木文胜选择殿后,始终走在杨利平的身后。顺利翻过石海后,风速加骤,人已经无法直立行走,必须匍匐前进。没有料想到的是,此时又突然起了浓雾,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能见度就下降到不足两米。 九重石海布满石头,是鳌太穿越的高难度地带。 图/ 来源于网络 半小时后,云南团队出现第一例失踪——木文胜不见踪影了。和学英大声呼喊,四处寻找未果后,她奔至队伍的最前方拦住同伴,跪下来哭求整支队伍停下脚步,帮她回头找寻她的丈夫。没有人同意。 双耳失聪的队员“萧峰”向我这样回忆当时的情况:“所有人都没体力折回了,我们希望尽早抵达营地,到了那里可以呼叫救援。” 俞宁在此时也觉得自己快要走不动了,他的脚踝在翻越石海时扭伤,体力接近透支,但他仍不敢要求队伍停下。“那一刻我的脑子里真的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走到一处能让我活下去的地方。” 和学英转身跑至上海男人面前,再次跪倒:“求你了,你刚救了董丽珍,你再救救我老公,你的手机有电,求你了!” 上海男人哭了。他蹲下来扶住和学英:“对不起,我真的也没有体力了……我感觉我们可能走不出去了。” 多名采访对象谈及这一幕时,拒绝向记者回忆更多的细节,俞宁只是告诉我,“大家心里都是不好受的”。 十几分钟过后,队伍开始继续前行。和学英哭着咬牙跟在队尾,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恨恨地想:要是大家都走不出去,就好了。 很快,跟不上队伍脚步的队员陆续掉落。 木文胜失踪约1小时后,49岁的贾辉失踪。不到半小时后,杨利平也失踪。 再没有一名队友的失踪能阻挡住队伍前进的脚步,杨利平失踪后,和学英四处喊了喊,短暂地离开队伍后她果断放弃,再次跟上了大家。一路,再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再为了是否找人而争论,大家只是埋着头往前走。”和学英回忆,杨利平失踪时,一名队员对她说,“到了营地,我们尽快找救援。” “那种情况下,每个人都没有余力去救助别人了。”下山后的俞宁拒绝了所有采访,当我试图询问他在山上是否有过挣扎时,这个27岁的男孩回答,“价值判断在那个时候是失效的。 贾辉与木文胜的遗体分别在和学英报警后的5至7小时内被找到。 被发现时,贾辉平躺在一处两块紧挨着的石头之间的缝隙内,双手裸露在衣服下摆前。救援人员猜想,“他是想把头塞进缝隙里避风取暖,并可能在生前取下了登山手套,试图将双手放进衣服里”。多年前,救援人员曾在太白山上发现一具驴友遗体:该遇难者生前将头塞进了一块岩石缝隙,以弓身站立的姿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救援队记录下遇难者木文胜遗体位置。 图/ 卫诗婕 木文胜则在距离贾辉约一小时路程处被救援人员发现。他趴在一处巨大的岩石上,脸面朝下,四肢展开。他的左脚踝有大片淤青,伴随骨折现象。距离遗体100余米处,其背包原封不动地放在地上。 “他或许是感到体力不支,选择放弃装备,从而使自己走得更远;又或者是暂时将包放下,想跑去四周探探路,但不幸再也没能折返。”“脚踝上的伤,应该是他在雪地上倒下再也无法站起来的原因。”根据木文胜的死状,专业人员这样分析。 云南队3人失踪当晚,太白山梁上的风速达7至8级,夜间温度达零下18至20度。在这样的环境下,没有及时的热量补给,人体温度一旦降到35度以下,失温致死就是必然。 和学英深知丈夫和失踪同伴的生还几率渺茫,但当晚深夜抵达大爷海营地后,她仍然没有放弃四处联络救援人员。次日凌晨天刚亮,她便爬上山顶——那是附近唯一有信号的地方,报警、打119、联络当地救援组织。山民陈开稳便是和学英联络的其中一人,他本出身陕南农村,因家境贫困,自17岁开始便上太白山打工,常年定居山中,至今已经30余年。4日清晨,他带领当地11名山民出动帮忙寻人。 此时,西源的天空已经放晴。义乌队做出了继续扎营、晒干装备的决定。不远处,另一来自青海的驴友团队则决定分散:团队中的4人选择中途下撤,其余5人继续鳌太穿越。 “驴友穿越秦岭失联”的新闻已不胫而走,越来越多的登山者家属因联络不到亲人纷纷报案。由于太白山地跨3县,最高峰时期,3县公安局接到的失联警报共达40余起。据不完全统计,五一期间因雨雪天气被困太白山上的驴友达百人,共出动社会救援力量上百人次。 直到5月7日下午3点,最后一支5人的青海队伍安全下山。大规模的搜救工作就此宣告结束,山上只留下约20人的救援力量,继续搜寻最后一名失联者杨利平。 救援队准备开展救援。 图/ 来源于网络 李燕昆已苦等3日。自4日上午接到和学英的电话,他几乎在电话那头吼叫:“不要下来再说,你告诉我,我妻子是不是已经身亡了?”当天晚上,他飞抵西安,一路摸至太白山脚下。次日,他强烈要求跟随救援队上山,不久后又被送下山来。在到达距离大爷海营地两公里处,李燕昆已经出现初步失温症状。“站在上面太恐怖了,不光是被冷到,而且会被吓到。”他回忆。 数千年前,白居易远望太白山写下“石拥百泉合,云破千峰开”,在现实中身临其境却是另一番感受。一名曾在穿越鳌太线时经历雨雪天气的驴友这样向我描述当时的景象:“那种恐惧很难言传。山底下的云贴着地面往山顶走,对面看不见人,风把松树都刮断了。” 按照国家体育局下达的《国内登山管理办法》,凡3500米海拔以上的高山,无论是科考亦或体育锻炼,均需在当地体育部门登记或备案。据太白县公安反映,此次被困驴友中,并无按照规定在相关部门登记的案例。 “体育是有法的,问题是,谁来执行?”陈铮曾多次代表中国登山协会就鳌太路线事故发生率与陕西省体育局进行探讨。去年,中国登山协会上交了一份《关于太白山山地救援系统研究方案》,内文提出,希望协会专业力量得以进入太白山实际登山管理,对相关户外行动实行专业的培训指导与门槛机制。国家体育总局登山中心明确表示支持,希望陕西地方推进。但在执行层面,陈铮等人遇到了多番掣肘。 “太白山地跨3县,又涉及多个主管单位,包括林业部门、军管区等,在实际推进时,行业壁垒无法打破,各部门间的协调出现问题。”陈铮表示,“要落实相关的严格管理,仍需要高层的推进。” 木文胜最终在妻子的陪伴下,于异乡结束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5月7日下午,距离木文胜50岁生日还有不到5天,和学英扑在丈夫的棺椁上,双目紧闭,良久无语,只是任由眼泪从眼角涌出。儿子与亲戚下意识地退出殡仪馆的主堂,将最后的时间留给这对相伴了25年的夫妇。自儿子开始工作,和学英夫妇便全身心投入到了户外运动中——木文胜从事物业管理工作,和学英从事外贸服饰批发,两人感情深厚,志同道合,又在经济方面许可,于是立志用剩余的人生行走美好山川。 和学英悄悄将棺椁打开,伸手轻轻在丈夫的脸庞上擦拭。高山失温的遇难者通常死相并不恐怖,他们总是呈蜡像色,因死前长时间被低温环境带走体表温度,血液循环逐渐变慢,因此失温呈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人会像睡着一样,一直睡过去”。木文胜的表情平静,只是牙齿微露,像是咬紧牙关的样子。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前来,表示火化的时间已到,和学英抓起了丈夫的手,俯身亲吻。送别时,她用家乡话轻语了几句,便靠向一面墙,不忍再看。火化启动的那一刻,仿佛被召唤一样,和学英转身跪倒在火化室的门外,再次痛哭。 木文胜遗体火化前,和学英与他告别。 图/ 卫诗婕 她并没有如和丈夫原本约定的那样,“下山后去西安品尝美食”,而是带着丈夫的骨灰,次日一早便登上返回家乡的飞机。 几乎在木文胜回家的同时,杨利平的遗体终于被找到,在距离贾辉遗体约一公里处,雷公庙至跑马梁上坡位置的右侧50米石坳间,杨利平卧倒在地,身旁是尚未支起的帐篷。她的背包中已没有食物。据救援人员推测,“她试图下撤,在风力较小的地方支起帐篷取暖,但失温导致她四肢的力量渐失,在搭帐篷的过程中,已经支撑不住。” “只要及时下撤50至100米,在装备充足的条件下,迅速补给能量,人就能多一线生机。”陈铮叹气,“就差那么一点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