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故乡,在我童稚的视界里是个遥远的童画世界。一直就企望着哪一天,可以跨越那隔山隔水的旅程,去验证父亲常常提起的故乡风光。 六岁时随父母赴父亲的老家探亲,开启了我人生头一次的出远门。人生的第一次,都会刻记一生不灭的印记,如同初恋难以割舍。每每一点触及,回味的思绪便腾空而起宛转沉湎,久久地要品曾经的陈年旧迹。 第一次乘上哐哐当当的火车,看着成串的车厢在铁轨上弯来拐去,一条浓浓的烟雾,仿佛在为我第一次远足送行。 一个个风土人情各异的车站,听到南腔北调的方言,人恍如在梦里一飘一浮。好奇的心,便随着列车的前行天马行空。 在柳州下了火车换乘江轮,行空天马的蹄又沿柳江顺流而奔西江。 |
少年的心理总是个急,少有对过程在意。可现实必须要在甲板上、船舷旁,去看江水拍打船舷涌起的千万朵浪花。沿岸起起伏伏的蒿草,伴着天边的流云、早晚的霞,裹了一声声汽笛,掠过江面,去那垂江的柳丝上悬挂。 忽窄忽宽的江面,蜿蜒于芦苇,拐头在沙洲;江水忽清忽浊,一盘旋窝一道波,一波波往堤岸卷,卷出凌空的花朵;舔湿了沿岸的花草,惊起了草丛中的鸟。 拉起的网,荡开一江的涟漪;惊惶的鱼,阳光下挣扎出闪闪烁烁;一轮夕阳扎进浪里戏水,洒洒脱脱幻化出水天一色。 更有那江轮碾过压起了水波,一齐往岸边涌。水中嬉戏的顽童便陡然爬高、又瞬间坠落;临江浣洗的妇人,一时惊吓羞笑着急忙站起,好躲过波潮的骚扰。 最精彩的是夜晚两船相会,划破夜空的汽笛,仿佛要演奏春江花映月的小夜曲。所有的睡眠随之戛然而止,搓开眼帘忙看擦船而去的灯火。可惜只有江水哗啦啦的躁动,汽笛拖了尾音的告别。 如果是驶到有客上下的码头,便有闪耀明晃晃的灯火。绑了轮胎的船舷,横着便去与木头或是铁皮的码头亲热;那闷闷的声响一歇,踏板一搭,下船上船的旅客呼儿唤妈就一阵热闹。同时着了汗褂短裤的工人,也有序的往上往下搬运着货物。那景象,十足的抓革命促生产。 恰似: 江枫渔火夜无眠,临江码头正繁忙。 出山井蛙看世界,一次稀罕记百年。 在车船上进餐,别有异样的情趣。望着窗外向后远遁的景物,晃荡间一山一水,宛然都已唇齿间尝进了胃肠。 |
尽管那时生活还很单一,味蕾还很青涩,但外面的世界也不缺精彩。生活从来就是从苦日子开始,到惋惜后结束。 火车与轮船上的食物不尽相同,说不清谁优谁劣。艰苦朴素的年代,能吃饱已是庆幸。火车上的伙食,荤素都一个味,吃不出明显的咸淡;江轮上的丝瓜汤倒很是印象深刻,微微的水腥味,几十年了味觉的记忆库里还有存档。 记得父亲在一个码头上了岸,买来了黄皮龙眼。对于生在西南边塞的我,不蒂是最稀罕的美味。那份一入口的酸甜,何不似仙界的仙果琼浆。 在车船上过夜,感受大厢径庭。哐里哐当的火车,始终把烦不完的噪声,一古脑的把人贯穿。那时的卧铺,只提供给加了引号的特殊人群。等级制,自野蛮世纪就已存在,实在无可厚非。 躺在轮船隔成一格格的铺位上,有哗啦啦的江水催眠,象神了儿时的摇篮。一会梦见鱼儿跳进了怀,一会落水老踩不着底,吓出一身冷汗。 梧州,座落于珠江上游,位浔、桂、西三江交汇地,与粤港澳一水相脉,有"百年商埠"、"小香港"之美誉。骑楼城、六堡茶享誉江南。城市不大,繁华却风范一贯;人口不多,粤语为主语。 船至梧州先泊江心,待岸边拖轮驶来两船併拢,再一起慢慢横移江岸。其情其态恰似恋人相携,故于两广地界而引生出拍拖之称,以此形容男女相恋。 |
顺石梯登上岸,顿时沿岸桂花香芬踏来。一簇簇的青翠,一片片的婆娑,仿佛是梧州的盛情接风。清清的芬芳,七弯八拐在街道间穿梭;粤语、粤剧纷纷攘攘从骑楼里飘出,人人光膀露臂短裤汗衫,清一色的趿拉着拖鞋,挥着扇吸着烟,好个自在。 正统的夏天,终于在父亲的出生地得到了验证,汗如雨下的体验,踏踏实实地让我受“宠”若惊。好个困惑,昆明、梧州两地海拔一千多米之差,挨近太阳的高原昆明,反倒没梧州那么热?同有翠绿叶茂,还多了临江靠山的优势,却生不下几许凉爽?空有暖暖的艳阳,就干不透湿乎乎的粘稠? 第二天天还在梦乡,条条街道也都还在打鼾,就被父亲催醒去上茶楼。稀里糊涂在昏蒙蒙的街灯下踉跄,清冷的街上只有风在调戏着落叶。天不亮就吃,真服了老广们的嘴馋。 梧州城最负盛名的大东酒楼,凌晨四点便开门迎宾。通透的灯火亮了夜空, 呼朋唤友随之穿堂而入;色艳味串杯来碟飞,一壶茶、几哥们老坐位上;啜口茶、问故友他乡可好?吃虾饺、拣凤爪、忆起岁月搏杀;一张报、天下事说不休总难料;剔剔牙扣扣脚,挨到天光暂分手,约定俗成又明朝。 |
悠闲的貌似天下已大同,散漫的无所烦忧。终究是百年传承的民俗,到底是原汁原味的乡俗乡情。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座古城天佑人爱。 一贴口味从童年恋至今日,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奇珍仙品。其实、不过是那个物质匮乏时代催生的低等诉求。 煮河粉、炒蕹菜、纸包鸡、冰泉豆桨算得上是梧州最有特色的风味。生在跟恁拌倒的岁月,食物希罕自然便会长久的存档记惦。虽然时代跟恁拌倒,食物却都很厚道,人心也没充塞满铜臭;黑心烂肝的添加,乌七八糟的掺假,反倒是时代进步后人性退化的首创。心地滋生了煤渣,血液筋脉里就必然发酵出害人的损招。 梧州的纸包鸡应该是名扬四海的奇品,就算是几十年的疏远。每当一想起,那一扒开玉扣纸的画面便霸占视觉的空间。瞬间香气扑鼻,筷未拣,心先慌,嘴未动,舌已颤。 金黄鲜嫩的肉儿,飞似的去横在齿间跳跃;顿时甘滑不腻的满口生津,醇厚耐嚼的弹牙,一起挑动脾胃们欢呼雀跃。 饶了我吧!停了这往下写。直想飞去,斟满金樽,猛吃狂啃一场,方足我这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