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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格达峰

一只鸡与两座山城的江湖记忆:达坂城上博格达·歌乐山下沙坪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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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8 11:23 1 只看该作者 |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凯途高山 于 2020-1-8 15:21 编辑

凯途人文专栏 |    贝窝  作者 / 小贝  

从农耕文明走出来的中国人,

皮肤的颜色和脚下的土地融为一体,

恋家是刻在骨子里的。


哪天果真要离开故土很久很久,

方才察觉平日里那碗饭菜尝起来香辣,

回味后却是辛酸。


《父母的背影》山友BoiceZ拍摄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这是每一个走南闯北的人无法抹去的印记。

匆匆的脚步后,

家乡的滋味如影随形。

走西口前,小妹妹的拉扯挽留;

下南洋后,老华侨的公祭义冢;

闯关东时,乱离人的忍辱负重,

大槐树下,乡亲们的不忍回眸。


几千年的纷乱轮回,

恋家的中国人不得不

一次次背井离乡,随丰就食。

像被干旱驱赶着的角马群,

在非洲大草原上演一幕幕悲壮的史诗。


1942年河南大饥荒时往陕西迁徙的灾民·白修德摄


一百年前,

列强铁蹄践踏下的中国,

再一次四分五裂。

刚刚嗅到一丝麦香的老百姓,

馒头还没到嘴边就被军阀夺走,

紧接着又是炮火连天,饿殍满地。


中国像一艘即将沉没的巨轮,

滑向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深渊。

流离失所的百姓和他们的祖辈一样,

再次踏上生死未卜的迁徙之路。


饿死在迁徙途中的灾民·白修德摄


华灯璀璨的阴影里,

遮挡着20亿亩黄土地、

以及依附在上面的8亿农民。

五谷六畜,南稻北粟,

一部饮食录,半部中国史。


“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桃花源记》躲避秦国兵马的老百姓,

道出了中国人最普世的价值观。


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致敬路遥


鸡对中国人来说,不只是报晓,

更是对苦难生活的慰藉。

缺油少肉的年月,

一锅鸡肉是对辛苦劳动最好的奖赏。



那山、那人,那一城“鸡”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当我在时间的河流中寻觅时,

发现了埋在泥沙下惊喜:

辣子鸡也总是惊人的相似。



那山、那人、那座城,

那些与鸡有关的古往今来,

犹如刀光火影的江湖:

是非成败转头空,

鸡鸣依旧在,

几度辣子红。


相隔五千里的两座山高低不同,

山下的城郭酒旗也风格迥异。

造化却同时孕育出了

一种俘获人心的滋味。


  

天山脚下柴窝堡

乐山下沙坪坝

它们的样子,口味,

甚至是盛装的搪瓷容器都不尽相同。

犹如10万光年的银河系两端,

同时孕育出一模一样的地球。



一九八四·新疆达坂城·柴窝堡



苏宪兰心情忐忑地

把丈夫陈家乔的手艺端出来。

小店内尘土弥漫,

油爆辣子的浓烟裹着食客身上的水泥,

散发着工业的味道。

脸盆大的搪瓷盘,

让刚出锅的这道菜显得有些朋克。


  

屋外乌鲁木齐到白杨沟的道路建设如火如荼,

这条名叫312的国道变得繁忙起来。

沿着这条公路一同延伸的,

是通车在即的南疆铁路。


  

铁道兵第5师修建的冬德萨拉大桥


同样心情忐忑的还有陈家乔,

他猫在正厨房暗中观察。

食客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

更牵动着小店的生死存亡。


当初为了生计,

湖南老家辗转来到新疆,

火车开了三天三夜,

从窗外潇湘故里的青山绿水,

渐渐变成西出阳关的大漠黄沙。


  

与车厢亢奋的大学生不同,

陈家乔脑子里想的并不是

“支援边疆,报效祖国”,

而是“西部淘金”的梦想。

成家立业,衣锦还乡,

是他给家人许下的承诺。


  

一路上山东籍的学生们叽叽喳喳,

在他们眼中的西部像一本未读的书,

每一页都夹杂着新奇和期待,

车厢中充斥着1865年的美式亢奋。


正如《纽约论坛报》那一句号召:

“小伙子们,到西部去,

(Go West, young man),

和你们的国家一起成长。


“到西部去,到克拉玛依去,

到共和国的石油前线去!”


克拉玛依油田修理油泵·1983


苏宪兰添茶的功夫,

注意到食客眉头紧蹙,

举着筷子若有所思。

“嚯,这么多辣椒!鸡呢?”

筷子开始盘子中搜寻。


初到新疆无意间发现,

柴窝堡湖旅游经济是条不错的谋生门路,

两口子在湖边开起了小餐馆,

主营上海风味的卤鸡。


抱着发财梦的二人。

怎么也没想到生意会如此惨淡。

本想着打铺盖卷走人,

但看着店门前车水马龙的场景,

难免心有不甘。


  

筷子夹起一块油亮的鸡肉,

上面粘着金黄的辣椒籽。

苏宪兰看着鸡肉入口的一刻,

心提到了嗓子眼。


干脆死马当活马医吧,

陈家乔将自己平时想家时

发明的私货拿出来试一试,

如果还不行就只能打道回府。


直到筷子们的货车绝尘而去,

苏宪兰也没从恍惚中抽离出来。

看着空空的盘子,

和屋外依旧弥漫的尘土,

喜悦才刚刚溢出油光来。

“老陈,他们竟然把剩下的辣子料带走了”



此后的35年里,

辣子鸡便和这一方土地产生了情愫。

一家,两家,几十家,

它的味道融进了柴窝堡湖的每一朵浪花,

铺就在312国道的每一方土石,

萦绕在天山南北每一个建设者的心田。


  

开天辟地,筑路新疆


一九八六·重庆沙坪坝·歌乐山



歌乐山的雨淅淅沥沥,

一群人挤在朱天才的屋檐下捣弄着烟丝。

一壶茶水,几个馒头,

是这些鸡鸭商贩们的早餐。


时间在烟头的明灭中流逝。

什么都能等就是生意等不得,

雨还未停,鸡鸭已经上肩。


   

歌乐山渣滓洞


“隔哈儿见喽……”

朱天才一边收拾一边送客。

看着扁担上的一捆捆土鸡,

晃晃悠悠的渐行渐远,

又看了看桌子上几枚钢镚,

朱老板的心情与这天儿似的越发阴沉。


几个月前,

朱天才用两万元盖起了这座小屋,

他的全部家当都押在,

歌乐山这块风水宝地上。


歌乐山白公馆


作为抗战时期国民政府的临时官邸所在,

这里是川渝的交通要道。

南来北往,上山下山的人

在这里匆忙填饱肚子,

奔向各自的小康之路。


一天下来的辛苦钱还不够买一只鸡。

此时朱天才心中盘算着自己的小康之路: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火锅,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消了。


   

歌乐山来往多为贩夫走卒,

最宝贵的除了钱就是时间,

花个把小时吃火锅简直是谋财害命。

想到平日里经常光顾的鸡鸭贩子,

一个大胆的计划闪进脑海。


没过几天,以歌乐山土鸡为食材,

泡椒、花椒为调料的炒鸡,

出现在小店的餐桌上。

这种出菜快速,色香俱全的新菜品

让生意略有起色。


后来,朱天才又听从食客建议,

将泡椒直接改换为干辣椒,

歌乐山第一盘真正意义的辣子鸡,

就这样诞生了。



打那以后三十年,

歌乐山下,渣滓洞旁,

多了另一本《红岩》。

红彤彤的辣子鸡,

俨然已经成为山城的文化符号。


  


品一道江湖菜,识半城风雨声




只有尝过一个地方的江湖菜,

才算识得这个地方的真性情。


  

客官,今儿的羊卖完了—《龙门客栈》


江湖菜,意如其名:

发于山野村郭,驻于入交通要道,

南船北马,七省通衢,

往来熙攘皆是过客。


客货司机、筑路工人、外地商贾,

或匆忙赶路,或放工休憩,

来此稍坐片刻便能大快朵颐。


酒足饭饱之后,不忘以路为媒、

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

惹得五湖四海纷至沓来,

这道菜就算正式出道江湖了


   

“辣子壳里藏鸡丁,

红油汤里游鲫鱼。”

江湖菜生来一身洒脱豪放的江湖气质。


烹调上不拘常法,老菜新做,北料南烹,

看似无心,实乃妙手天成。

形式上不拘小节,土灶粗碗,搪瓷大盘,

喝酒吃肉,实乃酣畅淋漓。


最有江湖味道的打边炉by《无间道》


如果用武侠世界里的一门武功形容江湖菜,

非风清扬的独孤九剑莫属。

风雷是一变,山泽是一变,水火是一变。

乾坤相激,震兑相激,离巽相激。

三增而成五,五增而成。

——独孤九剑总诀


令狐冲习得独孤九剑by《笑傲江湖》


金庸笔下的独孤九剑取自《周易》,

剑法变化无常、大巧不工,

往往一招克敌,出奇制胜

这种剑走偏锋的特点,

与江湖菜有异曲同工之妙。


新、渝两地的辣子鸡,

好似《射雕英雄传》里的东邪西毒,

早已融入这个放荡不羁的江湖世界。



无论是万里黄沙间的“金玉兰”

还是嘉陵江畔的“林中乐”

都有资格用一锅热辣,

诠释藏在江湖中爱恨情仇。



这种辣融进岁月,

让路人欲罢不能,

亦让离人潸然落泪。


开在大漠边陲的“金玉兰”,

好比一座的《龙门客栈》,

扼守通衢要道,迎送八方宾客,

人们在店里留下的是人情,

带走得是岁月。



“叫我金镶玉”

“金碧生辉玉玲珑,好名字。”


“八方风雨,不如我们龙门山的雨。”

满怀期待你的开口,

好奇你镇定潇洒的外表下。

究竟趟的是哪一路人?



“龙门山有雨,雪原虎下山。”

噢,一个道上混的,却有大侠风范,

刀口上舔血、鬼门关敛财的买卖,

什么时候出了这等人物?

进了客栈的门,

还没有我金镶玉点不亮的蜡烛!


果真,进了柴窝堡,

还没有金玉兰辣子鸡留不下的主儿!


  

而藏在歌乐山下的“林中乐”,

好比金眼彪施恩的快活林,

川渝两地,贩夫走卒往来不绝。

如果老板再使得两下拳脚,

这歌乐山可真称得上当世水浒。


  

重庆沙坪坝的吃货们,

每次都打着爬山的幌子,

邀上三五好友。

冠冕堂皇的朝着歌乐山进发。


往往汗还未见,

肚子里的馋虫已经“闹了革命”,

成功策反两条腿,

一溜烟的跑到“林中乐”吃鸡去了。



半旧的八角桌被凳子包围着,

鸡还未上,

筷子们已经屏气凝神,

一个个剑拔弩张。


高手对决前的眼神犀利的像刀刃,

鸡死谁手就看在座的谁出招更快,

谁动作更娴熟。




在辣椒堆里准确锁定指甲盖大小的鸡丁,  

并在筷子混战中抢得“先鸡”,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犹如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


爬山是练腿,吃鸡是练手。

重庆人打小就门儿清:


辣子鸡的精髓不在于吃,

而在于找。






作者后记:


新疆最留恋的两样东西都和饮食有关:柴窝堡辣子鸡和夺命大乌苏。细细想来,与其说留恋美食不如说是留恋同食一盘鸡,共饮一瓶酒的人。


去年八月,博格达下山后直奔乌鲁木齐,路过柴窝堡时一车人正鼾声四起。半睡半醒时一个熟悉的影子从车窗一闪而过,眼睛再去追的时候只剩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真的对不起,连一声告别也没来得及说。


记得第一次上博格达,从乌鲁木齐出发已经入夜。车灯前面巴掌大的光亮背后,深不见底的天色潮水般淹没了城市。当扩张的瞳孔再次收缩时,万家灯火依稀可辨,我从司机老于口中知道了“柴窝堡”这个词。


天山脚下的第一顿饭,如2002年的第一次雪,虽然来的晚了一些,但却是我留在乌鲁木齐难舍的情结。十五年前,听到刀郎唱道:“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寻思这公交车是怎么开上八楼的?


当我来到乌鲁木齐后,方才得知“八楼”是乌鲁木齐老百姓眼中的城市记忆。1959年的城市最高建筑在人们一言一语中挂上了“八楼”的金字招牌,这也算另一种众口铄金吧。


十五年过去了,八楼依旧还在,可惜二路汽车已不在八楼停靠。而自己也始终在变,变得懂得人情世故和珍惜当下。


博格达下山后,飞到重庆转车,在洪崖洞附近发现这里的公交车竟然真的爬到了八楼!而在这个嗜辣如命的山城,吃着小面的我抬头就被一个熟悉的字眼呛得涕泪满襟。


我知道没来得及告别,你竟然追到这里来了?达坂城那只鸡千里迢迢飞到歌乐山,补上了博格达的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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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8 11:36 2 只看该作者
好像没看到登山的内容呀……
1人点评 收起
发表于 2020-1-8 15:15 3 只看该作者
zhb001 发表于 2020-1-8 11:36 好像没看到登山的内容呀……

博格达登山的人文系列,是登山中的一些想法和故事
发表于 2020-1-15 20:43 4 只看该作者
只需两行文字,已知小贝又现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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