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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济南》之《夜逛小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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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17 16:34 1 只看该作者 | 倒序浏览
《夜逛小香港》
(一)
      碰到小香港,绝对是巧合,否则我就是在济南住十年八年,也不见得会来这个地方。这种巧合,在古希腊,就是命运:命中注定我要在这个暮春,遇到小香港这个地方,流连惆怅一番。
      原因再简单不过,一切恰如命中注定:因为要长住,所以要买条运动裤。因为不会网购,找别人网购不好意思说买便宜的,就满马路寻小店或夜市,结果就寻到了万象城。因为万象城太大找不到卖衣服地方,就一路打听到了飞云商场。因为飞云商场没运动服,听前台小姐的,我摸到了小香港。
      前台小姐是一个漂亮、善解人意且善良的灰姑娘。她听我说了“哪里有卖便宜运动裤”后,不由自主从上往下打量打量了我,试探的问,“小香港那里的你能要吗?”眼神充满疑惑,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向我指明了大致方向。于是我在暗淡的路灯中七拐八拐,见到远处一片灯火通明时,感觉应该是到了。加快走上一看,所谓的小香港,是一片待拆的城中村,如集市般,灯光下各色人等来来往往,而主路已挖去面层,围挡微旧,显然已经修了好久了。
(二)
       城中村是城市化秋木萧萧的片片落叶。但是每一片落叶都不一样,有不同的前世今生。你捡拾起一片凝视,会看到它原始的纹理,能闻到它原来的气息,也能嚼出它原来的味道,你又会看到城市化在它身上的擦痕,南来北往的过客在它身上的落尘。
      这一切,都只给有缘人。
     城中村,是城市本,城市根。没有城中村的城市,是没爹娘的孩子,是天上突兀飞来的石头,是一夜长出来的大树。
     想把城市的脉,只有来到城中村。
     我喜欢逛城中村。没有一个城中村是相同的。我逛过青岛的水清沟、浮山所,看过乡下的王哥庄大集、南王上流早集,也走过洛阳的玻璃厂小巷、武汉的汉正街,今天,又要遇到济南的小香港了。
       三月底,济南的风已经相当暖和了。它吹起了马路的浮沉,又落回到了沿街的店铺上,落到招牌灯箱上,落在三三两两不知是有目的还是没目的慢悠悠走着的民工身上。平铺摊开的廉价衣服边上,是冒出油烟香味的大排档,垂直主路的巷子窄小深长,黑乎乎的,深处,有零星出现的灯箱,有飘出的哪家孩子的哭闹声和妈妈的呵斥声,这个城中村充满了世俗生活,空气中充满了甜腻和各色腐臭,小香港,一下子亲切起来。
      这就是人间的烟火。这是在万象城和银座之下的底层的生活。这是上帝最眷顾的地方。
       (三)
       村头就有一个衣服摊子,老板是一个瘦矮的中年男人,眼手勤快,话不多。他对一件运动裤说“30元”,价格出乎意料。一看质量确实糟糕,问能否坚持半年三个月,答“看你怎么穿,不敢保证”。问有没试衣服地方,说“这哪有。你脱就行,要不带衣服穿就成”。一试,有点小,他说“前头有”,十几分钟小跑回来了,一试还是小。又找了一个款式,不想要。
       让他白忙活了。
      我感到有点歉意,他摆摆手说“不要的,不要的”,带鲁西南口音,有的开沙,很好听。
       不远处,又一个衣服摊,也是货架平摊开在屋檐下,剩下三面挂在外墙上。一个黑胖男人,一言不发卧坐在太师椅上,一个胖胖话多女人,在照看摊子。我挑了一个同款式最大号的,一试合适,问多少钱,她又瞟了我一眼麻利的说,“38,给你35好了”。我笑了,说别人都30,她说又瞟了我一眼,说“给你吧。”收了钱,跑到男人身后快活的搂住了男人脖子,胖胖手臂像交叉后又摆下来的围巾。
      她的小甜蜜感染了我,打消了她企图收高价的坏印象。
(四)
       一路走去,各色人等。
        一个炒米粉的吸引了我。那是一个大排档,玻璃框子经灯光一照,显得窗明几净,盘盘碗碗盛着调料辅料,清清爽爽,显得有几分精致。炒粉在平底锅上滋滋啦啦的响,一个矮胖的中年妇女,皮肤细腻白净,腰上肥肉要撑出衣服,肉感十足,额头上沁一层薄薄的汗,低头忙活着,极力想显出她穿了干净的“工作装”,但实际上是破旧且脏兮兮的。几个民工模样的男人围在前面,等吃且看,女档主似乎也知道,不时抬头一笑。
       一会儿炒粉的油香溢出来了,档主麻利铲粉,铲子一下子一下子“喳啦喳啦”响着,像刮在心里。民工们夹着双臂端碗捏筷,急切下口,烫的粉在嘴的吸溜倒换中被吞下去。女档主看的有点暧昧,眼里蒙一层笑和惜疼。也许她是另一个民工的妇人,而且他还不在身边,她想起了他在别的档前,急切吞食就是这个样子。
      阿弥陀佛。
     愿这一刻,所有的灯光也温柔也暗淡些吧,为这些背井离乡的男人,也为这些背井离乡的女人,和他们身后的家、老人和孩子,掩盖一下他们为了吃的窘态。
        但孩子们却是无忧无虑的。
      不远处是个烤肠摊,一个胖男孩眼巴巴盯住炉子上的烤串,不舍的问能不能两元一个烤串。
       看摊子的是一个尖嘴老男人,带一个皮帽子,对这个小男孩不理不睬,也不看机器上慢慢翻动着的烤串。他悠闲的望着夜空,目光从他的头顶斜过,偶尔飘落一下,看看他急切的眼神。
      小男孩终于屈服了,五元买了两个炸串,心满意足的走了,边走边小口咬上面的肉块。
       那炸串太小了,两个加起来也不够他一口。而那个老男人,目光不再悠闲了,像泡一样随风转动,在瞄,在等另一个上钩。他并不太急切,有馋嘴客,就不怕卖不出去。
(五)
        小男孩是花钱的,我却想起了遥远挣钱的小孩子。在我们的老家农村,把县城叫“城”,把县城里吃商品粮的叫“城里人”,把县城周边种地的,叫“城边子人”,我们,被叫做“乡下人”。城边子人虽然也种地属于乡下人,但是他们离城近,可以很方便的“进城”(上高中前我去过有限几次“公社”,因路过去过两次县城),穿的比我们洋气,见的比我们多,他们自视比我们甚高,我们也自视他们比我们甚高,于是他们成了我们妒忌羡慕的对象。我哥哥上高中经常经过县城,回来说在县城吃西瓜,有很漂亮的女孩子托一个小碟,婷婷袅袅的边上站着,等食客吐出瓜子接起来做炒瓜子,让我们觉得很惊奇也觉得他们很掉价。后来我上高中去了县城,才知道这是胡说,不知道是我哥哥的杜撰,还是他的道听途说。
        现在明白过来了,这是最早期的段子。映射了当年“城边子人”的生存状态。那个年代的“城边子人”应该是现在城中村人的近亲。他们都生活在城市氛围中,支出尤其是社交支出和市民要看齐了,但是收入总差一大截,于是人前光鲜的外表下,是背后生活的捉襟见肘,是物质欲望驱动下的兜里空空的无奈,只能“装面子”。而乡下人不必,因为他们一直贫穷,也认命,不会有那么多的欲望。还有一个段子,说城边子人家来一个乡下亲戚,主人正在陪坐说话,孩子捡了一块西瓜皮回来了,主人觉得丢脸,吧唧吧唧打了孩子几屁股巴掌,骂到“家里成堆的西瓜吃不完,你去捡西瓜皮给我丢人”,一会客人走了,主人对孩子说“快去检些,好的给**留几块”。
        这已经不是笑话而是让人泪目了。
        (六)
      城中村,是城市的背面。
     他们在城市中,却得到城市的阳光很少,几乎都是漏下来的。这从他们的职业、学区、街道、市容中,处处莫不反映出来。不论是洛阳丽景门内卖钢丝杂货糖人的,还是眼前经营大排档食品卖劣质衣服的,都透露出城中村越来越落后于时代,他们除了被蚕食,就是逐渐消亡。
       迎面走来一个捡了一大袋子垃圾的妇女,沾一满脸灰黄的浮土,让脸成了黄色。汗把头发沾在脸上,又把脸上的灰冲掉露出一道道黑红的脸皮,再粘上更黑的土,成了一道道弯弯曲曲黑色的印迹。从她所背袋子之大,估计只能是泡沫,亦或夹有更贵的废纸壳。这不知是她一天奔忙的成果,还是第几次的搬运,也不知能卖多少钱,够不够挤住的小屋房租,够不够孩子的学费。她的奶子鼓涨涨的在晃荡,也许是晚上她老公的掌中爱物,也许还正哺育了一个白胖胖的婴儿,是个幸福又心酸的母亲。
       她们,是城中村寄生的虫,也只能寄生在这相对贫困低廉的地方,吃住和工作。
      那些大街上,三三两两的民工,也是寄生在城中村的虫子。他们虽然不需要在这里住在这里工作,但是他们的日常衣服牙膏卫生纸消费,都必须来这里找到低廉的。
        他们,这些寄生者,让城中村有了人气。他们要实现他们卑微的理想,也离不了城中村低廉生活成本的支持。城中村消失的时候,他们也就消失了,他们将不得不返回农村:不是为了创业,而是负担不起高楼大厦提供的生活成本。
      我突然觉得,今夜每一个走在小香港路上的人,都是一个寻梦而来的人,他们的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也许今夜,我是最后一个逛小香港的人。马路边停下的挖掘机,明天将继续工作,城中村不久会消失。水清沟村消失了,浮山所村消失了,还有湛山村,田家村,吴家村,这个小香港,不知会是第几个。
      这里捡垃圾的妇女和游荡的民工,不知是先于或后于,或是同时于小香港消失。路灯如水,光在夜中缓缓流动,风把它送到远处,失散于无尽的黑暗。夜,带一丝悲凉和幽远。也许,这是在安魂。他们的故事,将来也只有风来传唱了。
        小巷悠长。捡一个穿过去,遇到的是一个又一个紧挨在一起的外墙,一个又一个又窄又高的三层楼,一个又一个的大木门,一个又一个黑暗且大进深的院子,贴白瓷砖的影壁隐隐约约,其余都黑乎乎一片,难得看见灯火。
        遇到一片亮光。这是小巷深处的一个临街洗头房。透过毛玻璃的半开门缝,看到三个人蹲在地上围坐吃饭,其乐融融。一个是五十多岁的老头,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妇女,一个是四五岁的孩子,应该是祖孙三代吧,也许是一家三口,疲惫的男人总是显老。看到他们围坐,你会忘记了他们不是在做生意,而是在做一个家庭的生活日常。
      又遇到一片光亮。一个女的端一个盆子出来,是倒水,光从门缝泻到院子。她身后跟一个抱洋娃娃的小女孩,打扮像公主一样。那洋娃娃会咯咯笑,估计不会是昂贵的芭比,应该是温州小作坊的产品。虽然比芭比一点也不逊色,功能更多,却便宜很多。小孩子没品牌意识,于是这个廉价布娃娃能让她童年欢乐了很多,不知道成年后,这个小巷中的姑娘,会不会为得不到一个LV或香奈儿而忧伤叹气。
(七)
        巷子不长,尽头处豁然开朗,复灯火通明,而且更加通明,还有了霓虹灯,各种中档低档饭店,还有旅馆,五金店,粮店,两边都是黑乎乎的胡同。原来刚才的是村外大路,这里才是主街。但是主街行人稀少,看店的都懒洋洋的,也许是下班了吧。走到尽头,一端因城市改造堵住成了死胡同。遂返回走另一端。
      一个五金店门前,坐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地上放一捆柳枝,正借着灯光往一个小盆子内捋柳树的嫩芽和柳茸。边上,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正陪坐着。也许他只是感到好奇。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柳芽也可以吃了。
       一个年轻女子飘过来了,惊奇的看了看,嚷到,“我知道榆钱好吃,知道槐花好吃,不知道柳叶也能吃。”
      “拌面蒸蒸吃,凉拌最好吃”,老人终于遇到了知音,“槐树叶子也好吃,榆树叶子也好吃……”老人还想说什么,女子已经如一条鱼,游进夜色里去了。
       老人吃野菜是怀念,年轻人吃野菜是尝鲜,他们不一个频道,虽然都吃同一种野菜。
      不一个频道的,还有眼前的老房子老街道和远处的新楼盘大马路,还有捡垃圾摆地摊的和网购电商的。
       城市化如夏日河水暴涨,不一个频道的小香港必将沦陷。届时高楼拔地而起,谁还会记得这里游走的人,大排档里滋滋叫的炒粉,门口坐地捋柳芽蒸吃的老人?
      猛抬头,已经走到路口,大马路宽敞,车来车往,呼啸如洪流而过,我身不由己,入其中裹挟而去,将小香港撇在脑后。
      下次,我还能再见到它吗?这个今夜偶遇半个小时的小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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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点评 收起
发表于 2021-6-17 17:21 2 只看该作者
感谢楼主撰写的精彩出行记录
发表于 2021-6-17 17:22 3 只看该作者
青岛的天光云影 发表于 2021-6-17 16:34 《夜逛小香港》(一)      碰到小香港,绝对是巧合,否则我就是在济南住十年八年,也不见得会来这个地方。这种巧合 ...

文艺范儿,真好,文字很娴熟
发表于 2021-6-18 09:09 4 只看该作者
精彩好帖感谢分享
发表于 2021-6-18 16:01 5 只看该作者
文字真好,精彩好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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