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有一群岩羊，岩羊的毛皮颜色与周边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移动的时候，两只领头羊在前方探路，一名“传令兵”通知后方的大部队跟进，整个群体有着令人惊叹的分工协同，竟像人类社会一样。 你们沿着湖岸山坡上的小路，往远处的山口走去。坡度并不大，路也平坦，比前天的巨石海好走多了。也许因为是十一假期，这里不似想象地荒凉，一些轻装的徒步者陆续赶了上来，其中不少都已是熟悉的面孔。也有一些从北面格朵村过来的重装驴友。 所有向上攀爬的人都在挣扎着，与高海拔的缺氧战斗。每个人的脚步都迟缓地像九十岁老人。一位老兄走几步就要坐下休息一阵子，然后站起来，乘着还能喘上气，快速地再走几步，最后的几百米他就一直这样向上挪动，却没有放弃。 你觉得整个人都变成了另一种状态，头脑迟缓了，反射弧变得很长，许多简单的动作也很容易失手。   |
攀爬到海拔5200多米的一处观景点，三神湖罗列在下方，最后的那个湖就在雪山脚下，像一颗绿松石镶嵌在山谷中，它的上方是巨大的雪坡与冰壁。冰雪 融水 汇成的瀑布，源源不断跌落湖中。奇怪的是，湖本身完全被岩石包围，看不到水流出口，你怀疑湖面之下有一些地下暗道。   只有很少的轻装徒步者最后爬到了这里，他们的时间压力更大，必须在天黑前返回，而你们只要有水源就可随处过夜。观景点不远有一片清澈的湖水，你们坐在湖边，晒着太阳，吃着路餐。两个 贵州 的驴友也上来了，四个人一起攀爬卓木拉垭口，垭口是一道陡峭的山脊，但有小路可循，并不难走。 爬上垭口，天气完全变了，原先还是一片晴朗的北坡方向也被乌云笼罩。你们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避风，等待那位体力透支的微胖的大姐，她一直远远地落在后面，从步履看走得非常痛苦。 从垭口下来，冰雹和冻雨突然来临，继续行走接近一个小时，到达5050营地，这是一片被溪水环绕的平整草地，不远就是雪山，天气好时景色应该很美。 营地已经有一些从格朵村过来的徒步者搭好了帐篷。你们的棉服都已进水，冲锋衣并不能防住长时间的大雨。顶着狂风暴雨，用最快的时间搭帐篷、脱掉湿衣服、钻进睡袋、在帐篷的前厅煮热食吃下，这才避免了失温的危险。 冰粒不停地打在帐篷布上，噼里啪啦地响着，大风一阵阵刮来，撕扯着帐篷，帐篷像一艘风暴中的小帆船。好在你们拉紧了风绳，帐篷支架并没有摇摆。      |
| 次日黎明，风雨停歇，营地上方，过拉卡日的顶峰时而露出云端。你们清理了帐篷外厚厚的冰霜，将湿衣服挂在登山杖上晾干。偏瘦的姐姐说她昨天羽绒衣被打湿，到营地后没力气煮热食，被高反和失温折磨了一晚。 微胖大姐执意要去那个有名的三神湖观景点，大约在两小时的路程外，你看了看天，觉得这样的云雾短时间内可能无法消散，阴天下的湖水并不好看，于是决定和小Q直接出山。 临走时，偏瘦的姐姐热情地塞给你一些食物，有一些在你看来几乎就是奢侈品，例如咸蛋。你知道这些东西在山上多么宝贵，不好意思接受，她说自己还很多。她们的食物确实丰富，比你们每顿千篇一律的泡面、阿华田讲究多了，也许在山上吃两三天都不会腻味，不过代价自然是背包的重量会增加许多。 两个从格朵村上来的驴友，尝试把自己的垃圾就地焚烧，然而垃圾太潮无法点燃，她们就扔下不管了，“牧民上来会捡走的”，她们似乎自言自语道。 她们可以背包上山，却任由那些塑料袋和气罐留在这里，你明白这营地周围的垃圾都是怎么来的了，也明白了很多地方为何会禁止驴友穿越。 也许每次十一假期的头几天，云雾总要遮住很多雪山，就是因为太多这样的人来了吧，雪山不愿对他们露出面容。    |
| 下到格朵村附近的公路边，这里距离 洛扎 县城已经不远，你们在路边搭车，然而半个多时辰过去了，一辆车也没停下。你才发现在藏区搭车旅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无奈只能又背起大包，走过青稞田垄，到村子里找车，但依旧一无所获。你们如同难民一般，看到什么车都想去问，但大多时候又落不下脸面，你们俩都不是厚脸皮的人，几次失败后就不想继续了。 背包旅行的囧境又一次发生了，这次你们被自己抛掷在荒凉的路边，寒冷、饥饿、疲惫，却连一个休息的地方都找不到。你望着空荡荡的公路，想到那些磕长头去朝圣的人，感觉自己离他们的处境不太远了。 也许是上天看到了你们的困境，一辆大巴车终于停在了面前，定睛一看，这不是从 拉萨 来时坐的班车吗？！连司机都是同一个人。你终于体会到，对于搭车的人，停下的司机都像是天使。 顺路搭客是一件善举，按理应该在笃信佛教的藏区很常见，毕竟藏族人非常看重积累福报。但不知为何，你们此行的几次搭车经历却证明它非常不容易，也许是因为疫情加重了人们对陌生人的防范，或者还有其他什么原因。 |
| 夜宿大礼堂 洛扎 县城的两旁是荒芜嶙峋的土黄色山崖，县城就是中间的一条街，错落着藏式的、现代的、不同年代的房屋。在网上没有可以预定的宾馆，你们沿街寻找，每一家旅店都满了，有人建议你们找县旅游局问问，年轻的旅游局负责人在电话里说：“你们不用找了，全部客满了，昨天就有三四百游客在车里睡觉。你们可以到XX路口的警务室休息一下，八点以后我们会确定地方安置你们”。 你们却也没有感到沮丧，小Q都显得干劲十足，毕竟在荒野你们都走过来了，在物资充沛的县城有什么好怕的？她已渐渐适应了藏区和背包旅行，这种体验让她也觉得新奇有趣。你们享用了一顿丰盛而美味的川菜，这是离开 拉萨 之后第一次真正的饭菜，然后在超市买了很多零食，体验过“匮乏”的人，确实会有补偿心理，现在的你们几乎看到什么都想吃、都想买。 背着包走在黄昏的远方街头，你觉得当下的情境像一幅幅熟悉的画面，让你重新找到了年少时经历和憧憬过的一些场景，那种无拘无束、仗剑走天涯的感觉。你沉浸在这种浪漫的回味中，仿佛穿越了岁月。 旅游局负责人打来电话，安置地点是县大礼堂。大礼堂就在街道的尽头，门口的志愿者热情地把你们带进剧场。这里除了舞台和观众席什么也没有，只有自己带了被褥才能睡觉，难怪除了一些藏族人，没有其他游客的踪影。不过你们也没有期待更多，电话里旅游局负责人就说了，只能给你们提供一个遮风御寒的地方。 你们就这样戏剧性地准备度过人生第一个“剧场之夜”。在舞台上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支好帐篷，然后去不远的一个公共浴室洗澡。浴室很小很旧，临街的玻璃窗里亮着昏黄的白炽灯光，就像贾樟柯电影里的画面。 洗完澡回到大礼堂，已经来了更多的藏族人，他们并排铺上被褥。藏族人总体很安静，音调不高，早早就睡了，倒也不会互相打扰。你好奇为什么他们带着被褥，也许是到附近几座寺院的朝圣者？就像电影《 冈仁波齐 》里的那群人。    |
| 乃钦康桑的雪 第二天醒来时，周围已经空空荡荡，藏族人起得早，悄然无息地走了。你们收好包，到外面公厕前的水池洗漱，至于公厕，你几乎只能站在大门口往里面浇水。 你决定去希夏邦马峰徒步，这个想法也是昨天才产生的，看了卫星云图，越往西天气越好，可以避开这附近的云团。 洛扎 只有去 山南 和 拉萨 的长途车，往西只能到 浪卡子 换车，客运站售票员给了一些私人司机的电话。你们联系好一辆到 浪卡子 的顺风车，两人三百元。 走进车站对面一家 四川 饭馆吃早餐，店里一位儒雅的内地男子与你们闲聊起来，你还以为是饭馆老板，后来才知道他是当地的一位局长，他大约三十多岁，在 西藏 当兵十年，转业后进入的公务系统。他的局一共只有四个人，加上一些本地的临时工。边疆地区的公务员和军人差不多，也有“服役期”，必须干满十几年，而且很难调离 西藏 。 你们也了解到许多关于边疆的奇闻轶事， 比如 中国 与之间的领土争议，以及政府通过大量建设新农村房，鼓励民众守土屯边等等。确实， 洛扎 的每一个村子都在兴建整齐划一的新房屋。 局长得知你们要去 浪卡子 ，不由分说拿起电话，让你们免费搭一个朋友的顺路车去，还帮你们付了饭钱。   浪卡子 汽车站空旷的候车厅看不见一个人，你们有种不祥的预感。只有一个售票员坐在窗口后，这里也只有去 拉萨 的班车，往西去的车都不在车站停留，只是从门前的路上经过，售票员也不知道它们的班次和到达时间，他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些车是蓝色的……啊，这富有 西藏 特色的模糊性！ 你们只能站在路边，等待蓝色的巴士，顺便试着搭车——但还是没有车停下。好不容易看到一些蓝色的巴士驶来，都是国庆期间的旅游包车。真正的长途大巴，可能每天就一两班，也许十分钟后会来，也许要几个小时，就算来了可能也没空座。 你们感到心灰意懒，不想再等下去，打算先就地休养半天。好在 浪卡子 比 洛扎 发达，在网上能订酒店，从 拉萨 出来后，你们终于又住进了正规的酒店。 浪卡子 海拔4500米，属于高原牧区，地广人稀。县城都是 新建 的楼房，像是一座给旅客提供食宿的大型驿站。它的一侧是羊卓雍错，但是在城区里并看不到，往 西和 往南的方向，则是终年积雪的山峰。 午后的阳光照进房间，碧蓝的天空中悬着一朵朵棉花般的云，四周静得出奇，小Q兴奋地跟她爸妈汇报这几天的见闻，你躺在床上，翻看着房间里的官方旅游宣传册。这几天你们睡过家庭旅店、帐篷、储藏室、大礼堂，好久没有住在这么踏实的客房了，终于有了一种可以彻底放松的感觉。 你发现去希夏邦马峰的路途过于漫长，虽然开车一天就能到达，但公共交通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只能从这里先到 江孜 ，然后换车到 日喀则 ，再换车去 聂拉木 ，来回路上可能就得四五天。 西藏 的长途汽车都以 拉萨 、 日喀则 这些 大城 市为中心，县城之间的班次非常稀少。你看 浪卡子 的天气预报不错，于是又更改了计划，打算去不远的乃钦康桑峰，这座海拔7100多米的雪山也有很多值得探索的路线，虽然远不如库拉岗日、希夏邦马热门。  |
| 第二天在酒店吃自助早餐，餐厅的电视上放着一部 浪卡子 县的旅游宣传片，漂亮的女白领离开大都市，来到 浪卡子 ，沉浸在美丽的风景和热情的当地人中。拍摄水平专业，风格高端大气，可以感觉到当地对旅游开发的重视。 搭车依然看不到什么希望。你们只能到客运站碰碰运气，还好售票员给了几个包车司机的名片（ 西藏 的客运站售票员好像都有包车司机电话），你们约上了一辆车去卡若拉冰川。 破旧的红色面包车往西驶进了群山之中，周围是干旱的峡谷、土黄色的危岩。上方远处是几座雪山，大片的冰雪悬挂在铁灰色的山崖上，你好奇置身在其中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那里高耸入蓝天，好像属于另一个世界。 每次注视着雪山，就像看着那些 西藏 寺庙里的壁画和佛像，总觉得它们有种神秘的、伟大的力量吸引着你，让你的灵魂升到了某种更高的地方，伴随着其他事物无法带来的喜悦。但你又从不能理解这种力量是什么，它就像藏传佛教一样高深莫测。 从年少时你就开始追寻某种根本性的东西，那些超越现象的世界本源，你学习过科学和哲学，但它们依然没有解开那些最重要的疑惑，诸如灵魂是什么、时间是什么、人生前死后是否存在，还有关于人生意义的各种谜题……你的内心一直具有某些强烈的宗教式诉求，不满于现有的知识，虽然你并没有成为任何宗教的信徒。你喜欢 西藏 、雪山，因为从这些远离日常生活的地方，你更能体会到那种宗教式的感动，似乎接近了某种更高层的真相，至少再次提醒你它们的存在。 在许多地方，人们已变得狭隘而傲慢，完全生活在物质现实中，不再相信、敬畏任何可能高于人类的存在，也不再追寻自己内心的提升——无论真、善还是美。资本主义的物化力量已经席卷了全球，正开始攻占那些最偏远的角落。 你发现这条原先僻静的山谷也有了许多新的旅游开发，路北面的一条山沟、南面的一条冰川都成了新的景区。与六七年前比，著名的卡若拉冰川更热闹了，增加了许多旅游设施。 到了景区停车场，你打算让小Q下车看看，拍个照就走。车子刚停下保安就过来了：“你们买门票吗？”“不买票，我们就看一眼”“不买门票不准停车！”保安不耐烦地说，催促你们离开。 你让司机沿公路继续开，其实公路上都可以看到卡若拉冰川，只是不方便停车。“前面也有保安管”，司机说。果然，你们在数百米外的偏僻处下车后，一个穿制服的人就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你们马上沿着公路继续走，远离了他。 你为这座冰川感到悲伤，它被绑架了，成为少数人敛财的工具。那些保安甚至妨碍他人在景区外对风景的观赏，就像在 云南 的金沙江大拐弯，景区把整条国道的一侧都用墙壁挡起来，以至于不进景区就完全看不见大拐弯。这里无法用墙遮住冰川，于是就依靠人力。 你的计划原本就和卡若拉冰川无关，而是从前面的一条山谷进山。这条山谷的入口很隐蔽，在公路上开车一眨眼就会过去了，你们仔细留意着轨迹和地图，终于找到了它。山谷入口很窄，周围没有一个人，与之前热闹的景点迥然不同。 只有登山者知道这里，这是攀登乃钦康桑峰的传统路线起点。山谷面对着一座外号“三角岩”的山峰，海拔6300米，实际上只是乃钦康桑峰山腰的一部分。不过没有冰雪装备，你们爬不上三角岩，你打算沿着攀登的轨迹行走，走到哪算哪。你并不想真的攀登雪山，只想避开热闹成熟的景区，体验真正的高海拔荒野——那神灵居住的领地。   |
| 乃钦康桑的藏语意思就是“夜叉神居住的高贵雪山”，夜叉是鬼道众生，不知道这里居住的，是邪恶的妖怪，还是已被佛祖感召的护法？据说这座山的山神是男性的，你感到还是要小心为上。 这山谷的入口就带着艰险的征兆，两侧都是高大而犬牙交错的石崖，汹涌的流水从中间冲出，像一只巨兽的大嘴。进入山谷之后，又仿佛到了外星表面，周围寸草不生，只有张牙舞爪的岩石，没有一丝生机，即使牦牛都不会来这个地方。 这里完全没有路迹和人影，你们沿着手机上登山者的轨迹行走，因为只是一条山谷，也不会迷路。刚开始的一段地形非常崎岖，再往上后变成了一片巨大的坡面，地面全是风化的小碎石，踩上去会往下滑动，有时需要像攀爬雪坡那样，踢出一个个脚点，但比起库拉岗日头一天你们走的巨石海，这种地形还是舒服多了。 走了一段后，小Q突然提醒，溪水好像没有了。确实，不知什么时候，汹涌的溪水突然不见了，往上看似乎也没有水的踪迹。你不敢冒险，只得回头下坡去打水。那溪水是像泉水一样从山坡某处涌出来的，再往上，山坡上的碎石承不住水，水应该都渗进地下了。 你将能装水的容器都装满了，背包瞬间又重了不少，但要在缺水的地方宿营只能如此。这里就是一片高海拔的戈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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