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爬山自然离不了登山杖,崂山也不例外。但崂山驴友却另外还喜欢用登山棍,就是用一截树枝做杖,也叫“崂山棍儿”,此处“儿”是儿化音,表示喜爱。故崂山驴友照片中往往有手持登山棍的,外地却鲜见。
登山棍可不是一根木棍即可,是登山人的行头,也称“装备”,自然要讲究。首先粗细要合适,要求要比山鸡蛋还要再细一些,否则不好握实。但是也不能细于大拇指,否则也不好握实。其次长短也有要求,因为要兼顾上山和下山,长度一般以平地时上臂自然垂直,小臂握棍(露出二三公分棍头),小臂与地面成10度仰角最好。 但是事情难免有十全十美的,有时候只好舍弃长度要求。但是最短不能大于俯角10度,否则下山不好用。如果长了,则要截去。常见有的人棍子长了,不忍心截去,长了一截当啷着,就像祥林嫂的竹竿,让人看着不舒服。一根好端端的棍子,就因为不忍截去一截而“瞎了”。
登山人爱棍子,经常一根棍子要用好多年,有的还仔细打磨,油的红亮。更有甚者,不用油漆,爬山中一有空闲,就用手反复摩擦,时间久了,会润出一种异常光亮。这光亮,自然比油漆浑厚多了,只能用“润”来表示。至于有的人还在棍头拄地地方包一个铝帽或橡胶帽,比起油漆和手摩,虽花费心思少多了,也可反映出主人对棍子的珍爱,生怕磨短了。其实大可不必,因崂山的树木结实,十年八年,你也磨不下去一公分。 之所以如此珍爱,是因为好棍子一棍难求。好棍子的标准自然对长短粗细有要求,但是木质最本质。老派爬山人流行用“崂山棍儿”,只有达到一定要求,才能叫“崂山棍儿”,否则就只是登山木棍了。公认的“崂山棍儿”有四种木质。
(二) 第一种是山枣木,就是野枣树的老枝。野枣树木质柔韧,即便用十几年干透了,弯成弓形也不会脆断,同时枣木木质细密耐磨,时间久了还发红,是透亮那种红。这三点让它符合了登山棍的要求。崂山野枣木较多,而且直顺的也不少,所以用野枣木登山棍比较常见。但是野枣木稍重,尤其因为易得而不名贵,刚开始弃登山杖改用登山棍的人,往往用野枣木。登山时间长的人,不屑于用野枣木,怕会自降身价。 第二种是山椒木,崂山一种野生花椒。这种花椒树形叶形果形都和驯化的花椒几乎一样,就是麻味稍少且多了少许甜味,经常有人用果子泡菜,用叶子做汤或油炸吃。山椒木质轻,耐磨,有花椒香味,时间久了发出黄红,所以也符合登山棍的所有条件。虽然山椒木也较多,但是因树形分岔弯曲多,所以比较难得,略胜山枣一筹,经常用于山枣木的更新换代产品。然后它很快就又被山姜木取代,只能算是过度棍。 但我独钟情于山椒,因为从物理分析,山椒轻、韧,不开裂、耐磨,防滑,其实是最适合做登山棍的。我黯然于山友物以稀为贵埋没了山椒,和山椒惺惺相惜,曾经用了很久很久。 第三种是山姜木,一种表皮布满麻点、开米粒大小黄花、皮带姜味的灌木,因为开花在冬末春初,也叫崂山腊梅。山姜木质轻、耐磨、刚柔相济,据说手握久了还可以治疗手脚麻木,所以甚得驴友喜爱,找得到一根合适的,往往磨出酱红色,如果被藤缠出花纹,则是极品。上图就是一根被缠出花纹的山姜,粗细合适且直溜,十分罕见,我在北九水看到后,叹为天工开物,不管认不认识,就拍了上述照片。 山姜棍的另一个好处是,自然变色非常明显,三五年后不用处理自然就成了浑厚的酱红色,姜香味却不会散去。但是山姜木生长在河谷地带,崂山河谷往往是冰期搬运的巨石堆叠,很难爬,所以找到合适的山姜木就很难。更因为山姜木容易死,一枯死就开裂,山鸡蛋粗细正是合适做登山棍时候的,往往死掉开裂了,所以一木难求。山友的喜爱,尤其景区商贩把它做成纪念拐杖的出售,让山姜几近绝迹。 世间事情往往很奇怪。山姜木一木难求,但驴友用棍的,往往却是山姜木,而不是山枣木山椒木,恰恰因为山姜一木难求。一木难求,更加速了它的毁灭。 第四种,是比山姜木还要一木难求的,叫山樟木,基本已经绝迹。因为太过稀少,好多爬山的还不认识它,往往人家拄了一根稀有的山樟,他却以为是弯曲细小杂树,比买椟还珠还冤枉。 山樟木棍外形的不起眼,是武林中的另外一个扫地僧,少有人知其大名。 山樟木生在悬崖石逢中,数量连山姜的二十分之一都不到了,而且树形细小,杂在灌木丛中,很难发现,似乎可以躲过劫难。但它如小鱼一样的叶子,却是冬天干透也不落,远望如羽盖在树上,这在冬天箫杀的树林子里特征明显,仔细搜寻却也不难发现,所以山樟也叫“吊樟”。 冬天,是山樟的劫难日。 但是山樟木几乎没有直溜的,基本一寸一个分叉,而且分岔不分主次成Y状,所以找到直溜的非常非常难,能得到一个粗细、长短合适而又基本直溜的,只能说是上天予你官民不得夺民不得争的了。所以山樟一般都需要修整,常见办法之一就是绑在钢管上捋直。就是捋直了,也还是弯弯曲曲,节节疤疤,这反而成了它的特征。所以只要仔细观察,山樟棍还是容易认出的。 还有一种修整办法,就是将一根粗山樟车细取直,这更难得,到哪里去找粗山樟去!所以有次在崂顶下山到铁佛庵见到一个山友,他拿一根散发浑厚通红顺直的山樟棍,小心翼翼,骄傲的如同唐僧的锡杖。一问才知原来很粗,由此也知道了这种修整方式。我贸然问一千元不卖吧,他答曰太费功夫了,哪能卖。现在猛然醒悟,不是车和磨光费功夫,而是找到粗山樟费功夫。 小小一杖,凝聚多少心血! (三) 爬山既然是呼朋唤友行为,少不得带有某种走秀性质,自然要秀行头。爬山的行头叫“装备”,有登山鞋,登山包,登山服,登山杖。区分驴友和游客或误打误撞登山的,就是看登山鞋。而登山棍则可以证明他是老驴——用登山棍的肯定是老驴,而且是比较讲究的老派老驴,喜欢走野路爬野山那种。因为现在用登山杖的越来越多了,更多的是什么也不用,只空手在景区溜达。 一个时代即将过去。古老美好的时代。互动俱乐部的时代。 所以,每每看到有人用登山棍,我都心里暗起敬意,引为同道,仿佛遇到了维多利亚时代的骑士。 当然了,如果手持的一看而知是随手捡的棍子的,那是游客,他们的棍子往往不凑手,只能凑合。而登山棍,是专为主人定做,协调得几乎人棍合一。这也是一种登山的艺术。 (三) 我爬山块20年了,自然也用过不少崂山棍儿,从山枣到山椒再到山姜,就是山樟也有一两根。但是最近几年常用的却是三根,而且都是寻常木棍,上不得道。 也许爬山越久,对一些事情看的越淡,连对登山棍也不在意了吧。越不在意,却用的越久,这大概就是我和登山棍的另一种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了吧。那就故且叫这三根为“棍中三友”吧。 棍中三友第一根棍大约用于五六年前,或七八年前,是一食指粗细,刚及一米长的棍儿,太细又太短,而且是一种不知名杂树,而且是护林员砍下的干枝,如果专门找登山棍不可能取材于它。 那是一次冬天下午,我和“世界的边”爬将军槽到天门后河谷打水,出发太晚,上到将军槽顶,霞已落尽。下到半途,已经薄暮,时冬雪方融,地面湿滑,于是从路边防火砍伐的一堆树枝丛中,匆匆拉出一根,用脚踩短,权且借用。谁知折得有点儿短,这也成就了它。当时已经来不及下到河谷,匆匆在天门后看山人的小水库里打满水(回家才发现水浑浊不可饮用),已经看不清路,听世界的边的意见,从南天门摸黑下山。多亏了那根棍儿指点探路,让我在坑坑凹凹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下来了,所幸几次踏空没有扭脚。到了大路,因感谢这根棍帮了大忙,不忍做朽木丢弃于野,就拿回家,一伴四五年。 这根棍是慌乱中捡到了宝。 它最大好处是轻巧,而且是从一个主枝上蔓生出来的,主枝十公分长短,正好做手柄,扶起来十分顺手。但由于太纤细不敢用力,所以多做辅助支撑用,轻巧变成了灵巧,以至于越用越顺,每次爬山副杖非它莫属。 可惜前年有一次上日月潭走野路,想爬峭壁偷过铁丝网,却上不去下不来,棍已先期扔上一两米。最后人下来了,那根棍儿却留在那里了。之后我经常想它,孤零零挂在半山,几年没人用,不知虫子吃了没有?一直想哪天有时间,专门去一次取回来,一直没去成。为了生活,整天碌碌,失约了的,岂止一根登山杖?多少诗和远方,最终成了飘渺。
第二根棍儿就是这根棍儿,照片是腿伤后在单位拍的。得棍是去年夏天爬公司涧采蘑菇,因为路近,没带登山棍。不想雨后路滑,下山重重跌了一跤,左肘磕在石头上,鲜血淋漓,急需登山棍,于是林中捡起一根,一看是山姜木,但已经朽了,而且很严重。于是把它折短,不想下端棍头又劈裂了,还稍微短了点,成了向下十度。但好的是它上端有弯方便发力。下到河谷出口,马上要走大路了,因为太朽烂上不得景区大巴,只好放在草丛。 请佛是缘分,得棍也是缘分。至此我和这根棍结缘了。 每次上山,草丛取棍,每次下山,依旧放岔路口草丛。后来越用越顺手,找到了将军槽那根棍的感觉。 去年九月十二号,我参加五顶四瀑穿越膝盖受伤,只好从公司涧返回。因为腿上需要不断依靠,于是把它拄回家。多亏了它,我养伤三个月期间一直是它陪伴。 第三个棍儿是前几天和楚天爬戴家,还是因为路近没拿棍。也许是腿伤许久不爬山,下山有点吃力,需要一根棍儿。于是我又顺手捡一根棍儿,不用说还是杂树。戴家山最好木头就是荆条,而它连荆条也不是,好像是刺槐。一番打量裁取之后,长短正好合适,但是太朽,比第二根还朽,通体发霉,连楚天也忍不住提醒太朽了会断。我试了试还可以,用到下山。然后觉得很轻巧,扔掉可惜,又拿回家了。 (四) 棒棒糖比较逗,看我拿两根朽木登山,说我“你是崂山双朽。不是文武双修的修,而是朽木的朽”。 朽木易折,缺乏韧性,只能垂直用力,不能斜压用力,自然不太方便。但我为什么还用朽木?原因之一是现在山上防火砍树,树越来越少,让人心疼。崂山土层贫瘠,长一棵灌木小树也不容易,我不忍心为一时登山之用再砍掉一活枝。 第二是虽然是朽木,但丢弃可惜,善用者当可用其极。常言道天生我才必有用,凡人凡物,必有长处可取,君子善用其器,自然能用朽木。 第三,我做朽木久矣,实在不忍再弃朽木。朽木与我,同气连枝。 所以,我决定,崂山重新葱郁之前,我绝不再动崂山一活枝,宁可以朽木为杖终老。如果有一天连我也老朽了,不能再爬崂山了,那就拄此二朽木于夕阳,安静坦然远望崂山诸峰,如数家珍,如唔诸友,做个“三朽老人”,岂不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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