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日，看妆春

立春日看妆春，是第一次。

妆春是电城宋代古村庄垌年例期举行的一项活动。庄垌年例期为农历正月十四、十五、十六三天。一般年份，立春总在春节前后几天，今年立春在正月十四，少见。立春日看妆春，是难得一遇的缘份。

妆春始于何时？村里老人说，总有几百年啰，可能比电白城还早呢。老人口里的“电白城”指的是神电卫古城，在村西四公里，始建于明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至今已有六百多年历史。老人语气中透着自豪，是因为庄垌村历史比电白城（神电卫城）还早的多。

据《电白县志》载，宋景炎帝年间（1276至1278），琼州太守（一说廉州太守）蔡秋涧（福建省兴化府蒲田县珠玑巷人），离任归故里路过庄垌时，见此地风水不错，便举家自原籍迁居至此，距今已是七百多年。

据说蔡秋涧迁来时，随行带来自家供奉的神像，在村边建一庙供放祭祀，因蔡氏源于济阳郡，故取名济阳庙。每年正月元宵节前后（十四、十五、十六三天），族人沐浴素食，在济阳庙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一年又一年，仪式不断传承和发展，便形成了今天的年例。

如今，庄垌的年例活动项目已是相当丰富，有传统的祭祀，有摇神走公，有社戏，有妆春等，其中妆春已然成为年例的主角。所谓妆春，是由村里挑选些几岁的孩子，打扮成各种传统故事里的人物，坐在高高的巡游车上，由大人推着，在村里祖庙周围巡游。其间有锣鼓八音相随，两边有灯笼伴行，现场有烟花、社戏助兴，场面热闹非凡。

据村里老人说，妆春活动早期曾叫“拂地”，巡游饰演的内容多是村里的一些不光彩的人和事，通过巡演，起到鞭策警示，净化风气的作用，后经历年更新，渐渐演变成了现在的“妆春”。

是与慧谋叔一行一起去看妆春的。慧谋叔对这个宋代古村情有独钟，曾为庄垌妆春和村里其他传统文化写过好几篇文章。慧谋叔下午自茂名市区回，在小城一起吃过晚饭，马不停蹄的就过来了。他说，今天是立春日，立春日看妆春，特别有意思。

到达庄垌济阳庙，晚上八点。村里主事乡贤蔡志强先生告诉我们，疫情停了三年，今年重启，工作量大，摇神走公活动才刚刚结束，妆春巡游可能要比往年迟一些。迟些没关系，反正有时间，疫情原因停了三年，今年重启，正好趁机先感受一下氛围。

一行人到戏场脚转一圈。所谓“戏场脚”，是指村里做社戏戏台周围，一般有各种小吃摊挡，最受小孩子喜欢。旧时村里做社戏，戏台都是临时搭建的，是竹木结构。现在村里经济好了，都建成混泥土式戏台，名字也改了，不叫“戏台”，叫“文化广场”或“文化中心”，除了年例做社戏，平时可供村里大妈跳广场舞。庄垌村建的这个戏台，正对着济阳庙。在粤西，一般都这样，或正对着宫庙，或正对着祖祠。粤西人做年例，唱大戏，求的是人神共享同乐。

转一圈，粗略数一数，戏台周边的各种临时摊铺足有好几十个，有奶茶铺、糖水铺、烧烤铺、玩具店、水果店等等，人流如鲫，接踵摩肩，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疫情三年，人们憋得太久，这样的年例氛围久违了。

其实，自宋末立村以来，庄垌就不缺热闹。除了一年一度的年例，村里以前还有两个圩市，一个是海铺，一个是蔡屋圩。海铺在村南海边。上世纪五十年代以前，鸡打港海堤未建，海水到达村边，村边有小码头，海铺就在码头边。村民出海归来，省城方向来的客商到神电卫城，都从小码头上来，从海铺经过，因此，海铺的繁华可想而知。水路过来的客商，如果天色将晚赶不及入城，就在庄垌村借宿，这就催生了“蔡屋圩”。据村里老人说，蔡屋圩鼎盛时非常繁华，有饭店、有商铺、有米行，有旅馆等。后来，围海造田，海平面南移，陆路慢慢完善，“海铺”和“蔡屋圩”才完成历史使命，成为一个传说。现在电城一带还常常用“与你去蔡屋圩吃饭”（没有的事）来捉弄人呢。

戏场脚出来，蔡志强先生陪我们去春山探春。“春山”又叫“春场”，指的是给妆春巡游小孩化妆上架的场所，在济阳庙西边一个小山坡上，用五色塑料布围起来，约莫一百多平米。给小孩化妆、抱小孩上巡游车架绑定，这个过程叫“妆春”，也叫“绑春”，人们去观看这个过程，叫“探春”。

不是每一个探春的人都能进入春场。场边上，有个可打开的临时门栅，有工作人员专门把守，只有相关人员及一些媒体记者方可进去。进不了的，就在栅栏外面远远的看。

有蔡先生的带领，我们得以进入场内，近距离观看“妆春”。十多个小孩，都是五六岁模样，分成几个组，每个组都有几个工作人员，为孩子化妆，穿戴。化妆穿戴好的，工作人员把孩子抱上春车，在固定的座架上坐定，绑好。

数一下，共有六台春车。蔡志强先生告诉我，原本是八台春车的，停了三年，疫情过后才决定重启，时间紧，准备不过来，就减了两台。还说以后要更新一下春车的展示内容，把本土冼夫人的形象加进去。

更新内容，加上本土文化这个思路我高度赞同。冼夫人是本土杰出人物，被誉为“中国巾帼英雄第一人”，加上去恰当不过。再说冼夫人还与庄垌蔡氏曾有过一段渊源。据冼夫人故里娘娘庙里道光重修碑记载，蔡氏七世祖曾在娘娘墓前择地欲葬死去的六世祖，是夜冼夫人托梦，说此地是她庙宇旧地，不能占用，要择佳地明天上后山，会遇见一鹿和一猪，想后代富贵就逐鹿，想后代繁盛就逐猪。七世祖依言上山，果见一鹿一猪，想子孙繁衍昌盛，便逐猪，后在猪消失之处觅得佳地“猪母坑”，葬下六世祖后果然子孙繁衍昌盛。蔡氏后人感冼夫人恩德，捐钱重建娘娘庙，使娘娘庙得以香火延续，为冼夫人做了件大功德。庙里正厅悬挂的牌匾“肇基济阳”，便是蔡氏所挂，以铭记此功德。

除了要展示冼夫人，我还向主事人提议加上黄十九和黄廷圭。黄十九和黄廷圭都是庄垌村人，黄十九是庄垌另一黄姓族人的先祖，与蔡氏先祖蔡秋涧几乎同时迁居庄垌。黄十九祖籍福建莆田，原是高州巡检（高州最高军事统领），也是被庄垌山水风光吸引，御任后举家迁居此地。宋景炎三年（1278），宋幼帝赵昺被元兵追至庄山（庄垌后山）北麓，黄十九知悉，虽已御任，依然招集部将家丁三千余人护驾勤王，后因寡不敌众壮烈牺牲。赵昺帝脱险后感其功德，追封为“忠烈侯”。

黄廷圭则是黄十九公十一世孙，明弘治年间任广西罗城知县，因其体恤民情，爱民如子，深受士民爱戴。后母亲病逝离职归家守孝，罗城民众感其恩德，“遂凿石栏井口，相率百余人，踊跃奔驰，自罗至电，不惮远涉之劳，在庄垌就公居旁，掘地及泉，砌成一井，供公日用饮水之需，表公爱民如子，而爱公如父母之意。”（见《电白县志》），此井被后人称为“罗城井”，也叫“清官井”。

黄十九与黄廷圭无疑是爱国清廉的典范，与冼夫人一起都是留芳后世的本土名人。在庄垌年例妆春活动中，展示本土历史名人，展示本土文化故事，更接地气，更彰显地方文化特色。

一行人从“春山”出来，返回济阳庙前。这里是妆春巡游的场所，每年妆春巡游，队伍绕济阳庙游三圈。巡游前，工作人员用石灰粉绕济阳庙碾出一条五米宽的“春道”，民众观看，都得在“春道”白线外围。

此刻，春道两边已挤满观众。里三层，外三层，人头攒动，人声鼎沸，近距离交谈都得把声音提高几个分贝。蔡志强先生好不容易为我们在春道边留得个位置，坐在塑料凳子上，等候巡游队伍的到来。村民们把这个等候，也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候春”。

“候春”时间有点长，很考验大家的耐心。绝大部分观众都是站着，手里都举着手机，眼睛都朝向妆春队伍到来的方向。大家都很自觉，都站在白线之外。春道上走动着一些维护秩序的志愿者，有协警，有义工。一些摄影爱好者和媒体人也在春道上走动着，拍摄着照片，录制着小视频，还有的在做着现场直播。抬头看，天空里还“嗡嗡”飞着好几架航拍小飞机。

这些年粤西年例出了名，引起省内外媒体的广泛关注。作为茂名十大年例之一，庄垌年例理所当然地也受到关注。在现场，就见到来自《南方都市报》的记者、来自市县电视台的记者，还有许许多多的自媒体人。这些自媒体人，有外地的，也有本地的。近年，随着自媒体的发展，本地也涌现出许多自媒体人。较为出名的有古城小辉、滨海视觉、滨海印象等，他们通过小视频，抖音等，挖掘地方历史文化，讲述地方文化故事，受到地方民众的广泛好评。此刻，他们的身影在现场最是活跃。

晚上九点五十分，春道前方一阵骚动，随着一阵啰鼓八音的喧哗，妆春巡游队伍终于过来了。“穆桂英”“西湖借伞”“三英战吕布”“铁扇雄风”……一台台春车依次走过，一个个传统故事，在各种人物造型的装饰下活灵活现，惟妙惟俏。人物形象都是小孩子饰演，都是高高的或坐或立于巡游车上，衬着身后天空不时炸开的烟花焰火，场面多一份朝气，多一份热烈，引得两边的人群阵阵骚动，或雀跃欢呼，或争相拍照，生怕错过了某一个镜头。

我身边的老同学陈排按耐不住，一会儿侧过身子拍照，一会儿举过头顶拍小视频，忙得不亦乐乎。陈排同学是滨海新区民俗文化协会会长，庄垌年例的“妆春”活动，已被列入今年市级非遗项目候选名录，区民俗文化协会正担负着整理相关材料，拍摄参评视频的任务。此番前来，陈排不单为看妆春，还肩负着协会的“重任”。

从事文化工作的缘故，我知道，自党的十八大以来，重建文化自信，讲好文化故事，已成为文化界的主流和共识。最近几年，茂名市在挖掘整理和传承地方传统文化方面就做了大量的工作，光是我们滨海新区，就有“高脚狮”“炒米饼制作技艺”“咸水渔歌”“芥菜包制作技艺”等好几项民俗文化被列为省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今年，区里包括“妆春”在内，又有八项民俗项目列入市级非遗候选名录，都正在紧锣密鼓地做着整理参评工作。地方许多文化界人士颇有感慨，都说疫情三年结束，文化的春天来了。

想到这些，忽然就想起“妆春”这个名字来。庄垌蔡氏先祖无疑是智者，想到在新春之际搞一个这么有意思的活动，想到起一个这么恰当的名字。何谓“妆春”，当然是装饰春天。春天怎么样？春天是美好的，是热闹的，就如此刻多彩的巡游队伍，就如此刻璀璨的火树银花，就如此刻鼎沸的欢声笑颜！

当妆春队伍绕过济阳庙，第二次自远而近向我走来时，我看到一个洋溢着文化气息的春天，在缓缓向我走来。

真热闹啊